“尼尔，尼尔。”


    片刻之后，老尼尔从邓恩剧烈的摇晃中悠悠醒来。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了灰眸深邃的邓恩，书卷气满满的克莱恩，还有笑容永远暖如晨曦的李维。


    老尼尔由衷地笑了出来：


    “太好了，你们也来到女神的国度和我团聚了吗？”


    “……”


    微风吹过房屋里的铃铛，传来一阵‘叮当叮当’清脆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老尼尔犹疑地抬起头，看见了自家种满玫瑰和金薄荷的花园。


    于是，温和的笑容一下子从他的脸上消失了，转化为无尽的冷漠。


    颤颤巍巍地爬起身，老尼尔迟缓地往燃烧着炭盆的室内走去


    尽管脸蛋已经被一氧化碳熏得通红，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步伐也晃晃悠悠的有些不稳，但他的态度无比坚决。


    “尼尔，你干嘛？”


    邓恩眼疾手快地去拉老尼尔，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拉住，老尼尔在顽强的意志力之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虽然窥秘人的下一序列就是擅长蛮力的‘格斗学者’，但正常的窥秘人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劲儿吧？而且老尼尔都是个老头了。


    就这么想死吗？


    这个时代应该也没有网恋奔现和杀猪盘吧。


    李维满心不解地想着，无奈在老尼尔身后大声问道：


    “尼尔先生，您为什么这么坚持呀？”


    老尼尔不回答，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尼尔先生，你不要想不开呀。”


    克莱恩从另一侧扑上去，紧紧箍住老尼尔的手臂，在和邓恩的通力拉扯下，成功地暂时将老尼尔束缚住。


    “小莫雷蒂，你放开我。”


    老尼尔的声音里再没有了往常的温和与狡黠，变得异常严肃和冰冷。


    “放开。”


    “不放！”


    老尼尔和克莱恩来回推搡着，不知道是谁挥出的手力气太大。


    只听见了一声响亮的撕扯声。


    “咔擦。”


    然后，老尼尔身上黑色古典长袍的袖子应声脱落，露出了一大片恶心的，粘稠的，血色的，密密麻麻的，长着黑色短毛的肉瘤。


    它们扭曲地蠕动着，渗出拉丝的粘稠液体，血肉已经完全模糊，如同层层叠加的幻影。


    看到这幅场面，邓恩和克莱恩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老尼尔迟缓着眨了眨眼睛。


    已经接近彻底失控的身体，就这样没有任何遮掩的，全部暴露给了值夜者同事。


    “为什么我要这么坚持？”


    老尼尔慢慢转过头，声音略带哭腔地回答了李维的问题：


    “因为我要变成怪物了。”


    老尼尔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原本是不想哭的，可眼泪有自然的重量，顺着他的眼眶滑落脸颊，流进深刻的皱纹。


    “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也没有想去伤害过谁，我最多……最多就是报销一点不应该报销的费用……”


    “我这一生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会这样？”


    “尼尔先生，先不要放弃，也许‘蔷薇主教’特性的戒指可以帮助你再维持一段时间。”


    李维从口袋里掏出蔷薇之戒，戴到了老尼尔手上。


    然而，失控程度并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


    克莱恩眼眶略微模糊地摇了摇头，没有用了，老尼尔的身体已经出现变异，就算现在颂念愚者的尊名，将他的灵体拉到灰雾之上也于事无补。


    除非同时拥有“安魂”、“治愈”、“厄运”三方面权柄的女神亲自出手，可是向祂祈求，祂就会回应吗？


    “邓恩，小莫雷蒂，小史密斯，谢谢你们……”


    老尼尔勉强焕发出一个笑容，摆了摆手：


    “我不想变成怪物。”


    “请你们送我回去，让我以人的姿态回归女神的怀抱，小伊特、道恩、阿德莱德都在那里等待着我。”


    “邓恩，你还记得阿德莱德吗？罗珊继承了她父亲的懒惰，他们两个真的很像……”


    “记得，我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呢？”


    邓恩轻拍着老尼尔脸上仅有的几块完好皮肤，想要强行挤出一个笑容，眼眶却不自觉地湿润了。


    老尼尔嘴角微翘了一下，挣扎着要起身。


    “啊——”


    然而这个时候，他突然惨叫了一声，表情变得极为畏惧和惊恐，如同听见了极其可怕的声音。


    “祂来了！”


    “祂又来了！”


    “啊——”


    “我不听！我不要听——”


    【公猪为何怀孕……】


    【男人为什么挺着肚子……】


    【石头为何突然生子……】


    【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都不是，是源自母亲的力量……】


    【呵呵，末日要来了，大家一起毁灭吧……】


    老尼尔双手抱头，想要堵住耳朵，但充满污染的纷杂声音还是灌进了他的脑海。


    他痛苦在地上来回翻滚，嘶吼着，状若疯癫。


    “尼尔先生，你听到了什么？祂是谁。”


    克莱恩使劲儿压住老尼尔，以防止他乱动，急切地询问道。


    “祂……”


    “祂……”


    老尼尔不停地大口深呼吸，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咬牙切齿地大声叫喊：


    “——祂叫隐匿贤者！”


    记载于罗塞尔日记中，活化了的唯一性，隐匿贤者？


    克莱恩瞳孔一震。


    “啊——”


    老尼尔持续发出高分贝痛苦的嚎叫。


    “邓恩，快，你快给我头上来一枪，我不要这么痛苦！”


    “尼尔，尼尔啊。”


    邓恩单手托着老尼尔的头，抬起另外一只手抹了抹眼睛，却惊觉腮边已全是眼泪。


    【如果我已经成为序列6‘安魂师’的话，或许就可以让尼尔不这么痛苦。】


    【可惜，当我知道扮演法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邓恩不解地皱着眉头，对刻意隐瞒‘扮演法’的教会高层产生了不少失望情绪，实在不理解他们这样做的理由。


    “我现在送你去女神的国度。”


    目光被眼泪浸染的有些失去焦距，邓恩深吸了一口气，从衣兜里拿出左轮手枪，瞄准老尼尔的头部。


    他的指尖微微地颤抖，觉得扳机是那样沉重得难以叩动。


    然后，更加沉重的力量覆盖上了他的手背。


    李维把邓恩的手指一根一根的从手枪上扳开。


    他的语调暖如晨曦，就像那初生的太阳：


    “尼尔先生是因为被隐匿贤者知识追逐而失控，所以只要让他变得无知就好了。”


    “什、什么……”


    尽管正在小声的抽泣，可听到这样小众的文字，克莱恩还是忍不住有些难绷。


    邓恩也陷入了一阵茫然，深灰色的瞳仁里满是惊恐，感觉李维在说一些很陌生的言论。


    什么叫做让他变得无知就好了啊……


    然而下一秒，没有给他们任何做心理准备的时间，圣洁又威严的声音骤然在沉郁的空气响起。


    “盲目痴愚·丈育之咒！”


    李维手持神秘学教鞭，庄严地对着老尼尔的头部敲了一下，如同敲击一个木鱼。


    “咣当！”


    老尼尔的身体顿时一僵，大脑一片空白。


    【***，***】


    【***，***】


    疯狂的知识还在拼命追逐着他的大脑，却只能发出如雪花般的杂音，再也不能污染他的精神分毫。


    老尼尔变成文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