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2章 一一三〇章 南下探索
作品:《芳明1128》 当李天佑在启门寨为秋收歉收、黄金泛滥与人心浮动焦头烂额之际,时光需回溯至半年前的永乐十三年夏。
彼时,启门寨「新生小学」甫立,琅琅书声与炭笔划过木板的沙沙声初起;菲沙河平原广袤土地上,首轮春耕在艰难与希望中播下了一千八百亩种子。就在这片新生之地初稳之时,「沧海龙吟号」巨大的身影再度升帆,蒸汽锅炉预热,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
钢铁舰身逆着阳光投下巍峨暗影,甲板上忙碌的水手如同蚁群,正为一场牵系新大陆命运的远航做最后准备。王大虎抚摸着舰桥栏杆上凝结的盐霜,目光掠过初具规模的启门寨。田垄间青苗初绽,新生小学的童谣随风飘散——这一切脆弱却蓬勃的生机,此刻都系于他肩头。周蒙花轻步走近,绢帕里裹着刚烤好的鲑鱼:「国公爷,潮位将满,该启程了。」
十艘满载物资的帆船如众星拱月,簇拥着钢铁巨舰驶出峡湾。王大虎与周蒙花立于高耸舰桥,回望初具规模的启门寨。他们将这片心血所系之地暂托李天佑,肩负新命,率以「沧海龙吟号」为核心、辅以十艘满载补给与工匠的帆船队,再次驶入浩瀚太平洋。
其行目标明确:
其一,继续南下探索「北俱芦洲」西海岸,为李天佑寻觅不逊于金砂河谷的优良封地。
其二,循洋流季风,寻返大明本土风帆船航路,向金陵国会复命,禀报首期殖民「成功」,并力争载回第二批移民与关键物资。
其三,为王大虎自身的「加国公国」输送更多新鲜血液。
王大虎记着图上标注、位于岛西海岸的尼蒂亚特部落及更南的马考部落。这些部落以善捕鲸航海著称,乃其南下急需之向导与伙伴。
船队首站西折,深入温哥华岛与大陆间的翡翠水道。这里居住着以捕鲸闻名的尼蒂亚特人,他们的独木舟曾在滔天白浪中刺中巨鲸。
凭「沧海龙吟号」庞然巨体及此前贸易积攒(较努克萨克而言)尚佳声誉,王大虎船队轻易寻得这些沿海部落村落。与努克萨克强势侵略异,王大虎取更怀柔之策。
他再行「加国公」权,举行简单仪式,正式册封尼蒂亚特与马考首领为大明「土司」,赐印信、绸缎与部分铁器,承认其原有猎场渔场之权,并要求提供熟悉南下海岸线、洋流与部落情况的向导,同时允诺厚酬——主为其极渴求的钢制鱼叉、渔钩、斧头及精美陶瓷糖酒。
「我等需熟悉大海之友,为南下引路。」王大虎经通事传达,「为报,我友(李天佑)将于南建新港,彼处将成为尔等毛皮、鲸油与海象牙通往更广天地之贸易窗!且,我等愿带走尔部落中最聪慧的几位年轻人,」
周蒙花适时接话,声温和却充满诱惑:「然也,我等将带其往大明,入上海‘胡商学校’求学。彼处有最优之师,授我最强文字、算法与知识。待其学成归来,将为尔部落栋梁,能更善与外界贸易,解此世运转之则。」
这对沿海部落而言,实难拒绝。不仅能获急需先进工具与贸易承诺,更得机会让子弟接触「巨鱼部落」强大核心秘密(他们如此理解)。尼蒂亚特与马考首领欣然应允,很快遴选出数名机灵、勇敢且对海洋充满好奇的年轻子弟,及经验最丰的年长向导。
于尼蒂亚特部落,他们选中一名叫阿塔纳的年轻猎手,其能于暴风雨中借星辰浪涌辨向。于马考部落,被荐者名为基塔普,彼不仅能读海鸟飞迹,亦能仿多种海兽鸣声。
王大海看着这些肤黝黑、眸明亮、对庞大蒸汽船既敬畏又难掩好奇的土著青年,满意颔首。他知,这些年轻人,将是未来连接大明与这片新大陆沿海部落的重要桥梁。
「沧海龙吟号」巨大铁锚沉入马考部落附近僻静海湾海底,激浊一片。王大虎与周蒙花在部分马考长老陪同下,乘小艇登岸,欲行更深入贸易洽谈与情报收集。海风携浓重咸腥与森林清新之气,与启门寨一带河谷氛围迥异。
然刚登岸,未及步入马考长屋,王大虎便从马考酋长凝重神色与急促叙述中,得悉一令其愕然消息。
经通事(新募尼蒂亚特向导阿塔纳暂充)磕绊翻译及马考人丰富肢体语言,王大虎渐拼凑出事情轮廓:就在不久前——或正值其船队尚停尼蒂亚特部落时——位于海峡对岸、普吉特湾南端的特花纳部落,刚发动一场血腥兼并战争,吞并了与其相邻的克拉姆部落!
而特花纳人所以能如此迅捷利落完成征服,正因其装备了精良钢制长矛、刀剑,及那种闪亮、能御大多攻击的「硬皮」(胸甲)——这些武器防具,恰是之前李天佑为换貂皮与建友好关系,与特花纳长老茨尤·冈西贸易时所供!
马考酋长心有余悸描述着从克拉姆部落逃难幸存者口中听闻之惨状:特花纳战士如何如砍瓜切菜般击碎克拉姆人木盾骨矛,如何无视飞来箭矢,凶莽冲垮阵线……言语间充满对那可怖力量之惧。
「但是,」马考酋长话锋一转,面露混合庆幸与敬畏的复杂神色,「茨尤·冈西那老狐,其打赢克拉姆后,定也闻得风声,知海角这边泊着十几条尔等‘神鱼’(指王大虎船队)。其胆再巨,亦不敢来惹尔等本尊。故,其带着那些新武装起的凶悍战士,绕开我地盘,直乘独木舟渡海峡,往东去了——看样子,是去寻那正崛起的努克萨克部落火并了!」
马考酋长指东方,耸肩:「我马考人,虽亦是勇悍捕鲸手,但见真‘神鱼’与其主,如狐见美洲狮,犹知须远避。我等不欲成下一克拉姆。」
王大虎听毕通事转述,整个人愣住,随即面露哭笑不得的荒谬神情。
他转头对周蒙花叹道:「蒙花,妳听听!这成何事!当初天佑大哥将那些钢刀铁矛换予彼等,本意是想着让其狩猎更易些,劈柴砍树更省力些,是好心,是‘仁政’!孰能想……孰能想其回头就持这等家伙,将邻居灭族了!」
他搓着下巴,语气带失望与不解:「这……这简直……真是‘不知教化’!空有利器,而无仁心,与野兽何异?予其再好东西,也只会用作恶!」
周蒙花倒相对平静,她看得更深:「国公爷息怒。此事,倒也未必全怪其愚昧。想想我中原史,青铜铁器之初,又何尝不是征伐更烈?利器本身无善恶,全看执器者之心。特花纳与克拉姆、努克萨克之间,想必早有世仇宿怨,积怨已深。我等所供武器,不过是提前引爆冲突,或曰,让强者更快碾压弱者而已。此中是非曲直,恐非一句‘不知教化’可概。」
她顿了顿,望海湾中巍峨「沧海龙吟号」,若有所思:「或,这亦提醒我等。日后与这些部落贸易交往,尤涉兵甲利器,须更谨慎,或……需附加些条件,或,更需将我等‘道’与之同往。否则,徒然搅乱此土平衡,播下更多仇恨种。」
王大虎默然片刻,周蒙花之言令其冷静不少。他意识到,将先进技术带入一尚未形成相应规则与道德约束的社会,所带来未必是进步,更可能是灾难。这远较其想象复杂。
「罢了,」他摆手,略显意兴阑珊,「特花纳与努克萨克狗咬狗,暂与我无关。我等此行重在南下探索与回金陵覆命。马考人知敬畏,这是好事。嘱其,好生约束族人,与我公平贸易,大明自不亏友。至于那些打生打死者……且由彼去吧。」
话虽如此,但特花纳部落这事,如一根小刺,扎在王大虎心中。他首次真切感受,于这片看似「原始」之新大陆推行「教化」,远非建几小学、予点甜头那般简单。文明碰撞与交融,伴随的不仅是好奇与学习,更可能是被放大的贪婪、仇恨与暴力。前路,似较预想更为迷雾重重。
携新募向导与通事,船队终调航向,始真正的南下之旅。「沧海龙吟号」引船队,沿陌生而壮丽海岸线前行。高耸雪山、茂密原始森林、陡峭悬崖峡湾不断从舷窗外掠过。阿塔纳与基塔普等人则紧张而兴奋地工作着,指引船队避暗礁,寻合适锚地,并辨沿岸各部落领地标记。
周蒙花则利用航行间隙,始教这些年轻人最简单汉语词汇与《明制谚文》符号。「天」、「海」、「船」、「友」……她试图在抵遥远陌生金陵前,为其打下些许语言基础。这些来自完全不同文化背景的年轻人,睁大双眼,努力模仿那些奇怪发音与符号,如正打开一扇通往全新世界之门。
王大虎则常与老年向导们立海图前,听其用夹杂土语与手势的描述,不断完善那份日益详尽的北美西海岸海图。每一处新海湾、每一条新发现河流、每一个被标上的部落名字,皆意味着大明对这「北俱芦洲」的认知又深入一分。
船队于马考部落补充淡水与些许新鲜食物后,再次起锚,带着一丝凝重与反思,继续向南方的未知海岸驶去。
船队乘风破浪,一路向南。其并不知南方的具体等待为何,是更沃土地,是更强部落,还是全新挑战?然无论何者,其都将续前行,将大明旗帜与影响力,随蒸汽轰鸣与帆影,一路向南延伸。而留于其身后的,不仅是启门寨那起点,更有在尼蒂亚特与马考部落播下的、待未来发芽的文明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