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8章 一一〇六章 东渡大洋

作品:《芳明1128

    永乐十三年二月十五,函馆港的朔风卷着冰屑,在三艘铁甲巨兽的烟囱间嘶鸣。当「沧海龙吟号」汽笛撕裂寒雾时,港岸积雪震颤如濒死巨鲸的脊背。五丈高的钢铁舰桥割开铅灰色天幕,三十丈钢木船身碾碎浮冰,三艘机帆船「沧海龙吟号」「沧海月明号」「北海鲸歌号」领衔,十艘盖伦帆船如幼兽蜷伏其后——这支承载三千户移民的舰队,正劈向两万里外名为温屿的幻梦。


    呜——!汽笛撕裂冻海,三头钢铁巨兽喷吐黑龙般的煤烟,五丈高的铁躯碾碎浮冰,如移动城堡撞入北太平洋!十艘盖伦帆船缀其后,帆影瑟瑟如小弟。机帆船三层甲板,高五丈,长三十丈,宽三丈,钢木船身如铁山,蒸汽烟囱吐白汽,螺旋桨激起雪浪。盖伦风帆船帆影如林,木桅猎猎,却远不及机帆船的稳健。


    「沧海龙吟号」舰桥,王大虎深蓝大氅猎猎如旗,目送岸上黑压压跪拜的移民。


    「三千户!靖康遗民、颖州新户…还有阿伊努猎手、倭国匠人!」周蒙花铁甲覆霜,声冷如刀:「虎子,这泼天富贵…或是泼天血祸!」


    王大虎咧嘴,露出森白牙:「怕个鸟!蒸汽轮机一转,两万里?七十天踏平它!」


    三艘蒸汽船引十帆船,载三千户移民,吐黑烟破白浪,航向两万里外温屿。沧海龙吟号为首舰,铁壳机帆巨躯劈波,五丈舰桥矗立如钢铁神祇,观测台铜制望远镜扫过浮冰渐疏的海平面。


    甲板上,千八百户靖康遗民与千二百户颖州新民,共三千户,携裹行囊,目光交织希望与忧虑。启航前夕,李天佑与王大虎亲送,周蒙花巡舱安抚,韩景泽持海图宣示航路:沿北太平洋暖流逆行,借西风漂流助力,七十日可达温屿。舰队满员,蒸汽船载重民,风帆船运粮货,北疆的寒风送别,移民的征途自此展开。


    「沧海龙吟号」下层甲板,住舱挤满移民,木床层层叠叠,空气中弥漫牛肉干与海盐的腥香。靖康遗民张勇一家四口,挤于一角,幼子小宝抱稻种袋子,兴奋道:「爹,温屿牛群如山,俺能天天吃牛肉!」妻李氏却忧心,抚儿低语:「万里外,怕忘了中原话……」


    中层生活区,棋牌室灯火明亮,河北劳工与阿伊努猎人围桌打牌,骨牌啪啪作响。阿伊努青年乌拉,裹熊皮袄,汉语生硬:「俺弓箭猎熊,你们铁枪打牛,温屿好地,一起开!」河北汉子赵小七大笑:「兄弟,牛肉自由!到了温屿,俺教你念汉字,你教俺射箭!」室外海风初起,浪花拍船,移民们笑声中藏着对未知的紧张。


    上层指挥塔,王大虎立于观景台,深蓝海军氅迎风,目光扫过舰队。蒸汽锅炉轰鸣,气压稳于九十磅,船速五节,逆暖流而行。周蒙花持测距仪校准,沉声道:「黑潮暖流助航,风速三节,七十日内必抵启门港。」韩景泽笔录日志:「初航风平,移民士气高涨,然盖伦船后缀,需保队形。」


    指挥塔内,王大虎指间夹着海流图,羊皮纸上朱砂标出致命航线:「黑潮暖流至此折转,三日后入西风漂流带。」青铜舵轮旁,周蒙花正调试新式六分仪,镜片反光掠过她眉间冻疮。


    「航速八节,锅炉气压稳否?」


    「复胀气缸全开,然西风带长浪恐耗煤三成。」轮机长吼声混着蒸汽阀嘶鸣自传声筒涌出。


    观景台上,美国公李天佑貂裘裹身,凝视冰海尽头。忽有碎冰撞上舰艏,轰响中他纹丝不动,唯腰间「美国公」金印随舰身轻晃。身后书记官疾书:「未时三刻,亲潮寒流尽,入黑潮暖域,水温骤升七度。」


    十艘盖伦风帆船上,条件简陋,甲板漏风,移民蜷于货舱,风帆猎猎。颖州新民陈氏老妇抱孙女小花,颤声道:「寿春骂疫人,伪齐杀俺家,温屿是新生!可两万里外,子孙怕成新番……」小花握玉佩,低道:「奶奶,海军护航,温屿牛肉日供,俺愿一试!」


    北太平洋西风渐强,浪高四丈,舰队颠簸如叶。机帆船稳若泰山,蒸汽轰鸣抗浪,盖伦船却帆破桅摇,移民惊恐尖叫。下层住舱,张勇护妻儿,幼子哭闹:「爹,海怪来了!」李氏泪道:「靖康逃难未死,今又遇风浪,温屿真有牛肉?」


    棋牌室牌局散乱,阿伊努乌拉吐得脸色苍白,却强笑:「俺猎熊不怕,怕这铁船摇!」河北赵小七分牛肉干安抚:「兄弟,坚持!温屿鹿群遍野,牛肉管够!」然颖州老者孙翁低叹:「知情者说,温屿孤悬,去了永别中土。牛肉再好,子孙忘汉字,成何体统?」


    棋牌室内烟气氤氲。北海道老农孙翁颤抖着摸出地契:「三百亩啊…抵俺祖传药铺三间!」对面颖州难民赵小七啐出牛肉渣,亮出腰间柴刀:「伪齐军砍俺爹时,就等这把刀开刃!」忽有浪头砸舷窗,檀木麻将哗啦倾覆。


    上层观景台,周蒙花立于风雨中,测风速六节,命加压至一百磅:「锅炉稳住!暖流助行,风暴必过!」王大虎挥令:「传‘沧海月明号’,护盖伦船队形,抛锚避浪!」韩景泽记日志:「风暴中,机帆船抗力强,盖伦船漏水三寸,移民恐慌,需保民心。」


    风帆船上,颖州妇人陈氏抱小花,舱底水深尺许,哭道:「启门港再好,也回不了颖州!伪齐杀俺夫,中土伤心,温屿或成鬼乡!」小花握玉佩,安慰:「奶奶,海军说七十日到,牛肉日供,俺们活下去!」


    「爹!温屿牛肉堆成山!俺要骑牛上学堂!」下层舱室,靖康遗民张勇的幼子小宝紧抱稻种袋,小脸兴奋通红。


    妻子李氏却缩在霉湿被褥里发抖:「万里之外…永别中土…儿孙忘了汉字,与蛮夷何异?」


    隔壁货舱,颖州陈老太搂着孙女小花,枯手摩挲半块玉佩:「伪齐杀绝你爹娘…温屿是活路!可这活路…怎比黄泉还冷?」舱底渗入的黑水,漫过她脚踝冻疮。


    医务舱里,寿春女医叶婉秋以烧酒擦拭脓疮。陈老太搂着孙女呢喃:「离寿春时骂俺疫人,眼下高烧的倒是本地旗军…」话音未落,铁壁传来萨什利向导的骨笛声,呜咽穿透风涛。


    陈老太枯手紧攥《三字经》,泛黄纸页在煤油灯下浮动着「人之初」的残影。颖州瘟疫带走了她五个儿子,此刻怀中仅剩的孙女小花正发烧呓语:「奶奶,牛肉…」


    货舱深处,赵铁蜷在煤堆旁刻木牌。刀尖深掘「沧州赵氏宗祠」,碎屑纷落黑水桶。忽有童子哭嚎撞来——张勇之子高烧惊厥,怀中《三字经》散落污渍。


    「读甚圣贤书!温屿蛮荒哪需识字?」赵铁冷笑劈柴,火光照亮舱壁涂鸦:歪斜的野牛旁写着「牛肉自由」,却被血指印抹去半边。


    隔壁牲畜栏,北海道猎犬狂吠冲撞铁笼。血腥气混着野牛干馊味弥漫,移民王婆突跪地呕吐,秽物中浮起半张发黄婚书。「靖康年离汴梁…今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呜咽被蒸汽管嘶鸣吞没。


    风浪渐平,舰队顺暖流东行,航速五节。机帆船中层棋牌室复开,移民围桌打牌,分享故事。阿伊努乌拉教河北汉子射箭技,河北赵小七分汉字书给虾夷孩童:「温屿学舍建起,俺们同教子孙!」倭国少女片冈千鹤弹胡琴助兴,歌声柔婉:「新陆虽远,蒸汽船连,牛肉自由,家园不灭。」


    下层住舱,张勇一家煮牛肉干汤,幼子小宝笑闹:「爹,温屿牛如山,俺要骑牛!」李氏却忧:「赵铁说,温屿永别中土,知情者言海军护航有限,遇食人部族怎办?」


    盖伦船货舱,颖州老者孙翁低语:「牛肉自由?伪齐细作混入,温屿或乱!明国虽好,远隔重洋,子孙成新番,汉字遗忘,祖宗何安?」陈氏老妇安慰小花:「温屿鹿群果木,胜颖州尸臭!去了便是新生,永别中土又何妨?」


    上层指挥塔,王大虎与周蒙花商议:「移民心定,然赵铁之言流传,恐到温屿生变。」韩景泽道:「七十日航程,半途已过,暖流助行,风暴未再起。启门港水深八丈,炮台初建,可安民心。」


    三月十八,西风漂流带。暴风卷起十丈狂浪,整艘巨舰如核桃般被抛掷。底舱货箱爆裂,稻种混着陶罐碎片喷溅。赵小七以柴刀钉入舱壁狂吼:「伪齐刀山都闯过,怕甚风浪!」


    青铜舵轮在王大虎掌中哀鸣,六分仪玻璃罩内铅锤如垂死心脏般暴跳。「右舷三十度!水龙卷!」观测员的嘶吼中,墨色云柱贯天彻海,万吨海水被吸向苍穹。


    北太平洋露出獠牙!十丈怒浪如墨山压顶,盖伦船帆碎桅折!移民在货舱滚成血葫芦,陈老太撞断肋骨,嘶嚎混着萨什利向导的骨笛鬼哭:「海龙王收人啦——!」


    只见墨色云柱贯海,吸起万吨海水。王大虎赤目嘶吼:「左满舵!蒸汽全开冲过去!」


    「稳住!」周蒙花在「龙吟号」舰桥咆哮,六分仪玻璃罩内铅锤疯跳如濒死心脏!「加压一百磅!给老娘冲穿这鬼风带!」


    「左满舵!蒸汽全开!」令声未落,复胀气缸超负荷的金属呻吟已压碎风涛。周蒙花抹去眉间冻疮渗出的血珠,海图朱砂标记的「黑潮折转点」正在脚下崩裂。


    沧海龙吟号锅炉悲鸣,复胀气缸超负荷运转,整艘船骨发出金属扭曲的呻吟。周蒙花死死按住六分仪,玻璃罩内铅锤疯狂摆荡如濒死心跳。


    四月初九晨,浓雾突散。


    「陆地!」观测台狂吼撕破死寂。


    移民涌上甲板,只见金阳刺破云层,翡翠海面尽头,雪峰金顶刺破苍穹!温哥华岛黛色轮廓浮于翡翠海面如洪荒巨兽匍匐。峡湾处白雾蒸腾,雪顶群山披挂金甲,林涛声随暖风拂过舰桥。


    「嗷——!」萨什利向导突然跪吹骨笛!三道山峦般的黑背破浪腾空!虎鲸水雾炸出七彩虹桥,直指峡湾深处!


    「圣鱼…引路啊!」阿伊努猎人乌拉泪涌如泉。


    暖湿黑潮如巨蟒缠裹船队。盖伦帆船在四丈浪中骨架吱嘎,颖州难民蜷在漏水的货舱,陈老太用最后体温暖着小花:「活下去…吃牛肉…」遗嘱混着黄浊呕物流入积水。


    美国公李天佑的貂裘在观景台翻飞如黑幡。当碎冰轰撞舰艏时,他腰间金印骤亮——浪沫飞溅处,三只虎鲸正破开翡翠色海面。


    「圣鱼…引路啊!」萨什利向导的骨笛声刺透钢甲。


    汽笛长鸣震落冰霜。舰首日月旗猎猎翻卷,撕裂北太平洋最后的寒雾。


    舰队接近启门港,暖流渐弱,海天开阔。机帆船观景台,移民登顶远眺温屿山影,野牛奔腾的传说激发兴奋。河北赵小七指海:「看!鲸群引路,温屿在望!」阿伊努乌拉笑:「圣鱼护航,新陆家园!」


    颖州小花握玉佩,低语:「奶奶,中土永别,温屿新生……」陈氏老妇已于途中病逝,遗言:「活下去,吃牛肉,争新地!」


    盖伦船甲板,孙翁叹:「牛肉自由,地广人稀,然永别中土,子孙或忘汉字。海军虽护,启门寨炮台建起,温屿或成鬼乡?」


    四月十五的晨光如金刃劈开温哥华岛的雨林,峡湾如门,温屿雪峰隐现。当峡湾深处传来野牛群的低哞时,「沧海龙吟号」的汽笛以三声长啸撕碎太平洋最后的囚笼。


    陈老太僵冷的指间滑落《三字经》,泪渍晕开的「性本善」三字沉入深蓝。赵铁怔怔看着张勇之子用炭笔在渗水舱壁涂抹:歪扭「家」字旁,一头野牛昂首向新阳!他突然挥臂将宗祠木牌抛向鲸群,转身时喉结滚动:「拿斧头来!老子要砍温屿的树造新祠堂!温屿!老子来当你祖宗!」


    启门港峡湾如天门洞开!「沧海龙吟」汽笛三长啸,烟囱白汽喷涌如龙!


    船未靠岸,腥风已卷着震天牛哞扑来——海岸线上,野牛群黑潮般奔涌,牛蹄踏地如战鼓!


    「牛肉…真如山啊!」小宝挣脱母亲,第一个跳下舷梯!


    砰!砰!砰!北疆海军二十四门舰炮齐鸣!炮火染红晨雾,王大虎的吼声压过雷霆:「日月旗所插之地——即我汉家永业之土!」


    舰艏日月旗猎猎翻卷如战火。三千双沾满盐渍的布鞋踏上新陆的刹那,海军礼炮震落悬崖积雪。在野牛群茫然的注视中,周蒙花拾起一朵被炮火燎焦的熊莓花——她看见萨什利人的独木舟正静静泊在礁石后,船首刻着与赵铁木牌相似的鱼纹。


    汽笛三鸣,烟囱吐白汽,移民下船,踏新土,野牛低鸣迎客。机帆船泊港,盖伦船卸货,北疆海军火炮齐鸣,为新陆启幕。移民的征途结束,新生的挑战自此开始。


    三千移民脚踏温哥华岛黑土,仰望雪峰。


    赵小七柴刀指天:「伪齐杀不绝俺!风浪卷不走俺!从今往后——」


    「这遍地牛肉!」乌拉张弓长啸。


    「这群山黑土!」片冈千鹤琴弦迸裂。


    「皆归大明!」万民嘶吼炸裂海湾,惊起遮天鹰群!


    周蒙花劈手夺过书记官毛笔,在《航行日志》血渍未干处挥毫狂书:「永乐十三年四月十五,启门港登陆。伤亡百七十三人,余皆虎狼!此日始——北俱芦洲,当为我大明之东洲道!」


    墨迹淋漓滴落,恰染红海图上「落基山脉」朱砂标记,如血如火。


    启门港的雾霭深处,钢铁与血肉的史诗刚刚翻开染血扉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