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很小，但年纪已经不小了。


    就比庸医小几岁。


    很多年前，小狐狸刚刚加入夜幕，成为十一区的一名研究员。


    那时候，小狐狸就见过他。


    面对一众新人，那位青年腼腆地笑了笑，耐心介绍起有关于夜幕的一切。


    “……”


    “我们十一区，代表了夜幕的‘理智’。”


    在介绍的最后，青年吐露心声。


    “这个世上有太多未知，而对于我们这些个体来说，不知道就等于不存在。”


    “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消除那些不存在，探索未知！”


    “人类的好奇心无穷无尽。”


    “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向前迈进！”


    青年的眼睛里闪着光，淡淡笑道：


    “终有一日，我们会破解概念污染的谜题。”


    ……


    小狐狸还记得那些话，也记得那个人。


    现在，话改了，人也变了。


    他长出了稀疏的胡渣，眼里的光也暗淡下来。


    小狐狸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在今天，碰见失踪已久的十一区前任负责人！


    望着那位曾经的引路人，她喃喃道：


    “你现在到底是谁？”


    胡渣男人想了想，无奈笑道：“我是‘逃兵’。”


    逃兵——这位十一区前任负责人给自己定下的新绰号。


    他是夜幕组织的“逃兵”。


    “呼……”


    一旁，庸医吸着纸卷，化解口中的干渴，随后问道：


    “所以，你现在是个狂徒？”


    “不。”


    逃兵摇头，“狂徒们自有一套规矩，就跟夜幕一样，我也讨厌。”


    逃兵讨厌规矩。


    他继续道：“夜幕和狂徒，就是硬币的正反两面，而我讨厌的是硬币本身。”


    闻言，庸医摩挲下巴，不解道：


    “可你还是接受了狂徒的委托，来对付我们？”


    “是的。”


    “为什么？”


    庸医眯了眯眼。


    他的确没想到，陈同一派的狂徒们，会雇佣来一位前大区负责人。


    更没想到的，则是“逃兵”此人。


    ……


    前任十一区负责人的失踪，其实是一件挺有名的大事。


    十一区为此还乱了一阵子。


    最后，庸医出面震场，其余高层提拔了表现优秀的小狐狸，让她担任负责人，这才顺利度过此次危机。


    在那之后不久，围绕着楚老板的一系列事件爆发，庸医就此离开了十一区。


    什么？


    你感觉这件事里，逃兵没什么戏份？


    这就对了。


    因为逃兵的失踪没有任何理由，夜幕组织甚至觉得他被人给暗杀了！


    就突然有那么一天——


    啪！


    人没了！


    偌大一颗湛蓝，硬是找不到这人的半点线索！


    ……


    所以庸医才会问：“为什么？”


    为什么逃兵会失踪？为什么逃兵又会接受狂徒的雇佣？


    “因为现在，大约是弄死狂徒的最好时机。”


    逃兵幽幽道：“不是狂徒组织，而是狂徒本人，其他的狂徒答应给我情报。”


    狂徒本人，即那位神秘的狂徒一把手——唯一狂徒。


    她的行踪的确难以掌握，就连夜幕组织也调查不到。


    狂徒内部的极少数人知情，便以此为报酬，雇佣负责人级别的逃兵出手！


    “……”


    庸医的目光微沉。


    逃兵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叛逃夜幕？又为什么要弄死唯一狂徒？


    太多的疑问冒了出来。


    前十一区负责人的出现太过突然，让庸医一时间有些犹豫。


    逃兵毕竟是小狐狸的引路人。


    打個比方，就跟自己和强子哥的关系类似。


    如果自己叛逃，强子哥大概率会很难受，因为他真的是个好人。


    嗯……


    庸医想到这里，释然了。


    许文的性格在链接者中尤其难得。


    如今身处于游乐园内的其他三位，并没有这种特质。


    包括小狐狸。


    庸医转头一看，果不其然。


    小狐狸的眼睛冒出火光，身体微弓，做好了突袭准备。


    “您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太好呀？”


    小狐狸的理智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本能的冲动。


    她咧嘴狞笑着：


    “老东西，都过完三十五岁生日了吧？也该退休了！”


    这话的攻击性很强。


    当链接能力发动，小狐狸就不再是那个文静少女了。


    周围的空气被点燃，她视线内的一切也开始变得火红！


    “你真的要跟夜幕开战？”


    到底是背靠官方的组织，绝不是区区一个人能够对付的！


    逃兵一听，淡淡笑了。


    “我记得你，你当时是最优秀的年轻研究员，不过那并不重要。”


    逃兵吸了口烟，道：“关键在于，你的链接能力，很适合在十一区工作。”


    小狐狸皱眉，“你也喜欢谜语人？”


    逃兵连连摆手，“就是字面意思，有很多研究结果，必须放弃理智才能坦然接受。”


    “你能主动烧掉理智，所以你能做到，而我不行。”


    逃兵的语气渐渐慌乱起来，瞳孔骤然收缩。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圈外世界有多可怕！”


    “我，我不想再从理智的角度去看祂们了，我受不了了！”


    “那个世界没有规则！”


    “所以，我们也必须放弃一切规则，让链接者野蛮生长，这样才能破局！”


    “无论夜幕还是狂徒，统统都是累赘！”


    逃兵越说越激动。


    他挥起一拳打向小狐狸，却被庸医一把抓住手腕。


    “还没到开战的时间。”


    庸医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再等一小时，这也是夜幕和狂徒的规则。”


    ……


    小狐狸的瞳孔闪着火光。


    她注意到，庸医刚刚使用了手机。


    虽说本人并不自知，但【手机】这一概念的确回到了庸医这边。


    看来逃兵的链接能力并非永久性剥夺【概念】。


    小狐狸默默记下了这一点。


    而另一边，逃兵转过头，望向抓住他手腕的庸医。


    好大的力气！


    逃兵冷笑道：“我可不想再等一小时，我不喜欢规矩。”


    “可谁让伱被我抓住了呢？”


    庸医吸了口香烟，嘴角上咧，“现在占据优势的是我，所以我来定规矩。”


    “……”


    逃兵的手腕传来剧痛，迫使他无奈道：“合理，那聊聊如何？”


    庸医并不信任对方，冷笑道：“你最喜欢打破规则。”


    逃兵认真道：“我承诺过的规则，我会遵守。”


    庸医这才松开逃兵。


    周围的普通人太多，所以实话实说，庸医也不想现在跟逃兵开战。


    庸医看到身旁有长椅，便向逃兵示意道：“坐。”


    逃兵点头，坐在长椅一侧。


    庸医坐在中间，小狐狸则坐在另一侧。


    逃兵揉了揉手腕，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庸医，询问道：“之前没见过你，你是我走之后加入夜幕的？”


    庸医的眼角抽了抽，“我是孟千秋。”


    逃兵一愣，“谁？”


    “原十一区，孟千秋。”


    庸医又重复一遍。


    逃兵错愕道：“孟千秋？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甚至都有些手足无措。


    “你以前还是个很干净利落的小伙子，而且挺文弱的……”


    再看现在的庸医——


    一脸颓然，配合上偶尔的狞笑，说他是从恐怖游戏里出来的都没问题！


    庸医耸了耸肩，“经历了一些事呗。”


    他吸了口烟，“不过最重要的是，我开始修仙了。”


    逃兵不解其意，却也没打算深究。


    身为链接者，他当然清楚共识守则的第一条。


    庸医则回望向逃兵，反问道：“那么你呢？你又经历了什么？”


    从夜幕组织最优秀的研究员，变成了如今的一名胡子拉碴的雇佣杀手。


    逃兵的变化差点就赶上庸医了！


    逃兵沉思片刻，缓缓道：


    “好兄弟因概念污染而发疯，爱人也被污染源杀死，还有女儿的失踪……”


    一条又一条悲惨的过往，听得庸医心头一沉。


    但逃兵却话锋一转。


    “——这些都不是我的理由。”


    “我是独生子，也没谈过恋爱，更没有女儿，我就是一个研究员罢了。”


    庸医差点被呛住，接连咳嗽几声。


    逃兵是懂怎么气人的。


    他淡淡笑道：“重点就在于，我是一个研究员。”


    “我尝试破解圈外世界的谜题，试图弄清楚概念污染的真相。”


    “最后，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逃兵的神情认真，比划道：“我发现，概念污染是没有真相的。”


    庸医和小狐狸一愣。


    “什么意思？”


    “你看。”


    逃兵掏出打火机，道：“打火机的工作原理，你们都知道吧？”


    “当我们转动砂轮，砂轮摩擦火石，产生火花，点燃液化石油气。”


    “这是规则。”


    “反过来说，当一位研究员尝试探索打火机点火的真相时，他就会发现这样的规则，进而破解谜题。”


    “但这种现实层面的必然因果，并不适配于概念污染。”


    逃兵看着打火机的火，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发现，圈外世界没有规则可言。”


    “明明上一秒还‘1+1=3’，结果下一秒就‘1+1=4’了！”


    “哈哈！那还怎么解？这破题还有最终的答案吗？”


    逃兵捂住脑袋，将脸深深地埋下去。


    他呢喃道：


    “我解不开，我真的解不开啊！”


    “然后——”


    逃兵忽然抬起脸，欣喜若狂道：“然后我就明白了！”


    “既然圈外世界没有规则，我们就用同样的思路来思考！”


    “必须要打破规则，只有彻底的混乱无序，才能战胜圈外世界的那些东西！”


    “……”


    庸医静静地望着逃兵。


    身为一名曾经的研究员，庸医能略微感受到逃兵的绝望。


    都说“朝闻道，夕可死矣”，可倘若那个“道”早上和晚上不同，你又怎么甘心去死呢？


    但还没等庸医开口劝导，逃兵便先一步预判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劝我冷静，劝我理智一些。”


    “我很理智啊！就是因为我很理智，才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我也想丧失理智，我也想放弃思考，单单就琢磨如何弄死污染源，我也想那样活着！”


    逃兵看向小狐狸，眼白充血，颤抖道：


    “所以，我羡慕你，我真的好羡慕你啊！”


    小狐狸也看向逃兵。


    此刻，她正处于预燃状态，理智渐渐消退。


    听着逃兵的话，小狐狸不愿多想，只觉得可笑。


    “我说老东西。”


    小狐狸咧开嘴，露出讥讽的笑，“你说的这些，跟咱们之间干架，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


    听到这话，逃兵不仅没有愤怒，反而眼眶更红了。


    他重复道：


    “我羡慕你，真的真的好羡慕……”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天色渐暗，周围的人越来越少。


    游客们陆续离开，游乐园也到了闭园停业的时候。


    夜幕将至！


    在距离十点还有一两分钟的时候，长椅上的三人同时起身，慢慢朝着前方走去。


    他们就要开打了。


    庸医对逃兵的表现很是意外。


    “你竟然会守夜幕和狂徒的规则？”


    “我说过，那是我的承诺。”


    逃兵站定，深吸一口气，望向眼前的庸医，以及更远一些的小狐狸。


    庸医摩挲下巴，静静等待。


    一分钟过去了、三十秒过去了、二十秒、十秒……


    9:59:59！


    唰！


    在下一秒，10点钟整的瞬间，四枚雨滴齐下落，命中庸医和小狐狸的双手！


    啪嗒！


    这是逃兵积蓄了一个小时的完美雨滴，期间调整了无数次角度，就是为了在此刻精准命中！


    换言之，对于逃兵而言，他早就开始战斗了，但庸医和小狐狸并不知道。


    嗯？你们问他的“承诺”。


    别忘了——


    他是逃兵，他讨厌规则。


    他卑劣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