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说是,就说明她的喜欢是肤浅的,那么她对裴如璋所说的爱慕自然就变成冒犯。


    可她若说不是,不就说明方才她说的话又是假话吗?


    该死的奚应雪,居然将自己坑成这样。


    奚应芷默默在心里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可怜兮兮道:“王爷,臣女没想这么多。”


    她抬头可怜巴巴地看过来,眼眶红红的,还泛着湿意。


    那模样竟然让人觉得,谁若为难她,便是犯了天大的过错一般。


    裴如璋沉默着,心头某种怪异的感觉一闪而过,微不可见错开视线。


    他冷着脸的模样很是唬人,至少奚应雪此刻就觉得奚应芷肯定是要倒霉了。


    不免又乘胜追击地上前道:“二妹妹,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想这么多,实际上却勾着宁公子不上不下地耍着他逗乐子,如今还在王爷面前巧言令色。


    你胆子不小,行事如此放荡,也不怕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这话恰恰戳中奚应芷心中最恐惧的那一处。


    前世奚应雪就是这样污蔑她,将她推入了无力反抗的深渊之中。


    奚应芷脸颊憋得通红,脑子里那根名为克制的弦,蹭地断了。


    忽地从地上抓了一团泥巴塞到奚应雪嘴巴里,怒道:


    “你嘴这么臭,熏着王爷了,我替你好生净一净!”


    奚应雪猝不及防吃了一嘴脏兮兮,想吐偏嘴巴又被堵住吐不出来,连忙伸手去掰她的手腕。


    手指才将将碰到奚应芷手腕处的皮肤,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传来,旋即整条手臂都酥麻酸软着使不上力。


    只能任奚应芷抓着她的发鬓,抬高头让粗粝的泥沙石子一遍又一遍地刷着她的嘴。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奚应雪含糊不清地骂着,哪怕听不清也能猜出来她骂得很脏。


    奚应芷单手攥着她的头发,恶狠狠一把将人掼到地上。


    又抓了几把泥劈头盖脸砸到她脸上,一边偷偷拿眼睛去瞄裴如璋的脸色。


    见他眉头微挑,不像是生气的模样,飞快又转过头来。


    却是满脸泪痕,仿佛刚刚被打得极惨的人是她一般。


    “奚应雪!从我下地记事起就对你唯命是从,事事以你为先。你喜欢出风头,我就甘愿做你的陪衬!


    你要嫁高门大户,我就只敢将眼光放在在寒门庶子之中挑选!你要父亲母亲的宠爱,我就退避三舍像一根杂草一样活着。


    就连我的生母也将我看作外人成日围着你转。我的一切你已经什么都拿走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我!还要这样抹黑我的名声,污蔑我羞辱我!难道我天生就欠你的吗!”


    奚应芷含着对裴如璋的畏惧开口解释,说到最后,却是既怒且悲。


    她的姐姐,有那样好的名声。


    端庄高雅,仁善如菊。


    京都的贵女都围在她的身边与她相交,甚至高门贵女也愿意折节与她交好。


    曾几何时,她也是真的爱戴这个姐姐,渴望着得到她真心的垂怜与关怀。


    可人怎么能去祈求一样本就没有的东西?


    奚应雪这个人,自私薄情、冷漠刻薄,却偏生装出一副大度高尚的模样,骗得她前世连死都是窝囊的。


    今生她已经想方设法远离了,可奚应雪却还是不放过她!


    奚应雪嘴里呸呸吐着泥巴,听这一番几乎将她脸皮揭下来的话,整个人既怒且臊,理智全无大喊:


    “你只是一个庶女,出身卑贱,本就不如我,你凭什么来质问我!”


    林子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个姑娘愤怒到极致的呼喊。


    到得此刻,两人之间勉力维持的和睦假象碎裂得一干二净。


    奚应芷冷静下来,看向奚应雪的眼神头一次没有伪装出来的柔弱委屈,只有冷漠和嘲讽:


    “庶女就出身卑贱,就不如你?你若真这么想,怎么会处处打压污蔑我?以往我自愿做你的踏脚石,你自然顺理成章压我一头。


    如今我这个傻子清醒了,不愿意矮一头做你的陪衬,处处露怯的人反而变成你,所以你急了。”


    她挺直腰背,居高临下看过来。


    话语里满是浓得能拧出水的轻蔑,激得奚应雪灰头土脸,难堪异常。


    “你想让我再退回到原本的位置,继续为你献上血肉和灵魂,牺牲自己的全部成就你的名誉和利益。可你却没有办法,所以屡屡在众人面前污蔑我。


    你知道吗,当你在羞辱我,抹黑我的时候,恰恰是在自曝其短,让所有人都看见你的愚蠢和无能,身为嫡女居然千方百计与我一个庶女为难计较。”


    “你胡说八道!”


    奚应雪声音之中满是愤怒和歇斯底里的慌乱。


    她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从来就没有要你做我的踏脚石,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的!”


    奚应芷嘲讽地勾唇,“是啊,所以我现在不心甘情愿了。奚应雪,以往做那些事是我犯蠢,往后我不会再为你付出一丝一毫。


    你也大可不必将我当成妹妹,打着一副为我好的旗号做那些抹黑我的事情。若再有下次,我不介意让所有人都看清你的真面目。”


    说到最后,她语气很轻,却让奚应雪不寒而栗。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像是她最重要的右手不听使唤了,反而还有了自己的意识,往她脸上抽了一巴掌。


    她一直自视甚高,如何能忍得了奚应芷的背叛。


    定了定神,奚应雪沉下脸,“奚应芷,我是你的嫡姐,你当真要不服我管教吗?”


    奚应芷樱唇微扬,似笑似蔑,似是在说:我就是不服,你能如何?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有裴如璋在,她身上多了一种有恃无恐的自傲,活像一只翘着头狐假虎威的猫。


    奚应雪果然气炸了。


    除了气愤于奚应芷的态度之外,更气愤于她的确拿面前的人没有任何办法!


    说,她说不赢。


    若说动手,没有蓉蕴在身边,其他人也不敢对奚应芷这个正经的主子下手。


    平日还有母亲可以教训她,如今母亲被夺了权,也说要谨慎行事。


    还有范嬷嬷……


    是了,还有范嬷嬷在。


    奚应芷对自己不尊重,难道还能舍弃这个姨娘吗?


    有了法子的奚应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二妹妹,我从不知道你对我误会如此之深,你不如仔细想想,我若真如你说的刻薄恶毒,怎么会一直善待你姨娘呢?”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几乎是明晃晃的威胁。


    奚应芷微微弯头,也学着她那凉飕飕的语气,“大姐姐,骗骗别人就算了,假话说多了可别把自己也骗到了。”


    她软硬不吃,奚应雪几乎是气结,恨恨地攥拳。


    裴如璋看够了好戏,又见奚应芷一副大获全胜的姿态,终于慢悠悠出声:


    “如今京都的贵女,越发不成体统了,当众便又是骂人又是打架,果然是武将之女。”


    奚应芷顿时脸红了。


    方才她将奚应雪痛打一顿,的确太过泼辣。


    奚应雪却像是有人撑腰一般,瞪大了眼睛瞟着奚应芷,“二妹妹,你对我纵然有误会在外也该注意体统才是,当着王爷的面如此失礼莽撞可是大罪!”


    裴如璋轻笑出声,如珠碎玉盘,奚应雪脸颊悄无声息染上一抹红。


    “奚大姑娘很是知礼。”


    一听这话,奚应芷头皮发紧,悄无声息地闭了嘴,缩手缩脚站在一旁,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奚应雪却含羞带臊看了他一眼,迅速切换了娇滴滴的声音:


    “臣女只是敬重王爷,所以才不忿于二妹妹的鲁莽,而且约束家中姐妹本就是我的指责。”


    裴如璋不知可否,“奚大姑娘如此明礼,不如说说在本王面前失礼莽撞该如何处罚?”


    奚应雪眼神更加羞涩了些,低着头忸怩着开口,只是说出来的话却绝称不上良善。


    “臣女觉得冲撞王爷,该在此处罚跪半日,方才能让二妹妹长些教训。”


    裴如璋懒洋洋地动了动嘴角,“冲撞本王就要罚跪半日,那在本王面前满口谎言想利用本王,应当罚跪一整天才是了。”


    奚应雪脸上还在笑,笑着笑着又有些费解。


    满口谎言利用王爷?说的是谁?


    奚应芷吗?


    奚应雪直觉有些不对劲,却还没反应过来。


    裴如璋突然收了表情,幽眸刮到她脸上飕飕地凉。


    “奚大姑娘,你怎么还不罚跪?”


    奚应雪像是脑子被一只神秘的大手抓了一下,乱糟糟地还有点疼。


    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小腿处就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扑腾着直愣愣跪到地上。


    膝盖处一阵钻心的刺痛,余光瞟到一颗石子落在地上。


    到了这会,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奚应芷用泥巴砸她的时候,手腕处那让她无力的刺痛是从何而来的了。


    可这却让她脑子越发迷糊如一团浆糊。


    为什么?连端亲王都要偏帮奚应芷?自己究竟哪里不如她?


    她自问品德高尚为人方正,定然是方才奚应芷污蔑她的那一番话,王爷都信了!


    世人愚蠢,总被美色和唇舌所惑!


    可恨!


    奚应雪牙关紧咬,恨恨地瞪着奚应芷。


    奚应芷毫无遮掩地大大翻了个白眼。


    不用想都知道她这会的心思,定然是又将这笔帐算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