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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过浓[刑侦]

    第31章  过淡的愤怒


    沈一逸只觉得心室很烫。


    过往的秦落身影与现在的对不上焦, 好多片段开始发生错位。她知道这是失去、是忽视的十六年。她手里没有浆糊,所以粘结不了这些遗憾。


    她讨厌模糊的感觉。


    模糊会让视觉不成型,她记不起凶手, 探寻不了真相, 黑黢黢的身影总围绕着她。


    就像此刻的秦落。


    秦落是什么样的?


    嗯?


    一个不上瘾但却会抽烟的崭新秦落, 明明很能喝却说自己一杯倒的秦落, 一个用自卑掩饰愤怒的秦落。


    她愤怒的毫不显眼。


    例如调色盘里残缺的一抹, 被动地感受挤压后瘪掉, 后又因愤怒被吹满,膨胀地飘到天上。


    沈一逸觉得该带眼镜的人是自己, 该回头清算的也是自己。


    她第一次见秦落是在高中开学。


    她们是同班。


    但开学日那天,秦落没给沈一逸留下印象。


    在记忆里就是很普通的八月二十九号。沈一逸关注点从来不在人身上, 她甚至到军训完了才记住同桌的名字, 就更别提坐在后排的秦落,和她八杆子都打不着。


    丰江中学不是市中点,对沈一逸来说有些委屈成绩。


    但幸好学校教资水平算不错,是沈钦文折衷后替沈一逸做下的选择。


    沈钦文很少替沈一逸做决定。


    比如沈一逸的发型、衣服、兴趣爱好、学习成绩…生活中的一切全凭女儿的喜好做主。


    当然,这不是因为沈家少了母亲这位女性领导者, 父亲便六神无主的选择。


    而是父女的逃亡。


    选哪个高中读书,是沈父自徐梦走后第一次干预女儿。


    从十岁开始, 沈钦文便带着她去省城看病,精神科、辅导中心、心理机构只要有名的咨询师他基本都找过。


    他一心只扑在女儿身上。


    千禧年, 沈钦文所在学校专业改制,院系里新设了两个新专业,领导安排他负责新专业的研究生招生事宜, 好以先进工作者升调职位,委派他年底参加干部立峰会, 以便他顺利进入市政协。


    可沈钦文听说直接拒绝了。


    他顾不得当什么干部,去做院系主任,他想徐梦当年生泡泡的时候,也未顾得上事业巅峰。


    舞蹈家放弃身形剩下的女儿,抛弃理想孕育的孩子,不仅是老婆一个人的孩子,也是他的。


    徐梦带她长大的这些年,泡泡不是这样。


    女儿两岁听音乐磁带会跟着拍手,三岁会听电视广告随之扭动,她性格原本是外向活泼的,他以为女儿会和老婆一样去当个艺术家。


    谁能想到一夜之间,女儿性格大变。


    女儿没办法听自己的乳名,没办法带耳机,一天洗七八次手,不与人交流,也不对他笑。


    沈钦文没有办法让女儿在徐梦死去的房子里继续生活,看女儿清晨坐在客厅对着地板发呆,看她蹲在角落逼自己回忆那场痛苦,不敢入睡。


    市政老房的隔音太差,夜里的一墙之隔,他总能听到女儿蒙在被子里痛哭流涕。


    哭声会穿碎他的心,不仅女儿呼吸不了,他也一样。


    他觉得再不逃亡,女儿会化成一股烟,彻底的虚无缥缈起来。


    沈钦文决定做一个中间值。


    不再扮演父、也不饰演母,割掉所谓父母身体遗留下的编织物,打乱符码,只女儿建立一个纯正的港湾。


    救她,成为父与母一生的使命-


    沈一逸没有反对父亲的选择。


    自徐梦走后,沈钦文提出的任何要求她都会答应,她是罪人,在没有抓到母亲凶手之前理所应道的接受家里的一切安排。


    比如搬家、换学校、交朋友,只要沈钦文从嘴里说出来的,她都能接受。


    反正念什么学校都行,她的上学目标只有一个——当个法医。


    秦落的出现是个意外。


    高一上学期的体育课,女孩被月经血沾染的校裤是,是沈一逸和秦落第一次产生长对话的交集节点。


    秦落慌张的跑到操场的角落,急迫地问了一句:“你们….你们谁有那个?”


    沈一逸了解那种急迫求助的语气,她视线从课本中移开,“怎么了?”


    “你们?谁带那个….卫生巾了吗?”


    那个东西,在高中时期是女孩们说不出口的羞耻,是藏在书包里,是每月必备,是性别的象征。她们掏它的时候总小心翼翼,要捂在掌心攥紧拳头,直到被遮掩的性别从掌心消失不见。


    “发生什么事了啊?”沈一逸把课本捧在怀里,望向沙坑。


    一个女孩腰上缠着校服蹲坐在地上,踢足球的男孩正围站在她身旁。


    沈一逸看的不是很清楚,于是干脆起身,“是来例假了吗?”


    这群学霸里,只有沈一逸回应她。


    于是秦落对着她干着急,“对,郭瑞来例假了。”


    沈一逸皱紧眉头,“嗯….学校超市应该会有卖的,你可以和老师说一声去超市买吧。”


    秦落回头看向沙坑旁孤独的身影,“那她…”


    沈一逸,“我带着她去厕所等你。”


    沈一逸和班上的女同学都不熟,但却对这帮男生熟悉的很。


    十五六身体的发育让他们精力旺盛,似乎没有地方可以释放、排泄他们自以为是的强健。学校里流传的荤段子、黄色漫画、打趣女老师成为展示他们优越性别的通道,偷偷辱骂母亲、崇拜父亲成为他们跪舔自我的一种表达,他们得了种怪病——伥阳症。


    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使用权力。


    独一无二的话语权。


    她快步走到郭瑞身旁,推开个子最高的男生,态度硬朗道:“马上走开。”


    男孩正吹口哨,被泼了冷水,语气尖酸,“呦,学霸来了。”


    沈一逸抬头瞧他,“你们躲在没摄像头的地方抽烟,我全都知道,我爸应该不介意去通知校委一声,加装监控。”


    男孩不抖腿了,他在沈一逸身上看到的不是柔软的女孩,而是充斥校委、家委、学霸和教育局的词汇。


    啊,他们忘了。


    沈一逸不是什么同班女同学,而是踩在他们头上的人。


    一个涉及到毕业利益的人。


    于是人群散了。


    沈一逸把郭瑞从地上拽起来,她不想伸手替人拍土,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走吧,秦落给你去买卫生巾了。”


    “谢谢。”


    “没事。”


    郭瑞三年里和沈一逸说了无数次谢谢。


    秦落拿着卫生巾跑进厕所,沈一逸看了眼郭瑞,“你会用吗?”


    郭瑞点头又要摇头。


    郭瑞长得十分漂亮,只要她出现,男孩的视线总会不自觉粘上她,尽管郭瑞家境贫寒,只靠买水果的奶奶养育,身上来来回回只有那么两件衣服可穿。


    但她总美的脱颖而出。


    沈一逸在无数的男孩嘴里听到郭瑞的名字。


    在他们餐桌的玩笑中,在肮脏的胜负欲里,在抽烟的角落里,伴着一股难闻的尼古丁,郭瑞成为了他们待宰的美丽羔羊。


    谁能拥有她变成了某种旗帜。


    她在脏段子里被目光与陈述塞满。


    沈一逸抽了一片摆在手心,面无表情的展开,按照步骤拆解,粘合,“就这样,你去试试。”


    郭瑞点头,拿着卫生巾进了隔断。


    秦落和沈一逸在厕所门口等,秦落忍不住小声问她,“你来过啊?”


    沈一逸摇头,“还没。”


    “那你….”秦落将卫生巾藏于背后。


    沈一逸站在原地打开课本,盯着书上的字道:“家里教过。”


    秦落点头,“今天谢谢你。”


    沈一逸翻动一页,“不客气。”


    有沈一逸在,就算上课迟到了五分钟,三个女孩也没被老师罚站。


    沈一逸对着老师轻飘飘来了一句,“老师,郭瑞肚子疼,刚刚我们去了趟医务室。”


    老师点头放行。


    那时候的秦落还不知道什么叫——优绩主义。


    她只知道沈一逸和她相隔遥远。


    自那以后,沈一逸和秦落的交集开始时断时续,有时一天能说上一两句话,有时两周都搭不上一句,但秦落坐在后排每次上课都会隔着同学的脑袋去看她的背影。


    直到郭瑞第二次找沈一逸求救,秦落才算正式对沈一逸有了信任。


    那是高一暑假的前一天。


    成绩已出,家长会也已结束,老师忙着阶段汇总和部署根本没时间管这帮学生。


    对于即将”出狱“的他们来说,自由就在眼前,不差一个自习课。因此还没到放学时间,一群男孩便开始在教室里撒野。


    打架斗嘴、挑逗布置作业的课代表,以及趁机约喜欢的女生暑假出去玩。


    郭瑞作为瞩目的胜利品,在他们眼里是抢手货。


    她一放学便被人堵在胡同里。


    来表白的男孩用腿夹住郭瑞破烂自行车的轱辘,手捏在刹车上,不准她离开。旁边看热闹的男同学把郭瑞围在中间,构出一座无法逃离的樊笼。


    他说道:“做我女朋友,带你去打台球。”


    郭瑞不敢说话。


    眼前这群人像是苍蝇一样,从开学第一天就缠在她身边的男孩,他们狰狞的笑,打趣的笑,带着侮辱的笑她。


    男孩见她不答,轻弹了下车铃,刺耳铃铛声在胡同内响起。


    他寒着脸,“别给我装。”


    秦落和刘佳正推着车子从路旁走,打眼瞧见胡同里的一群人。


    她驻足,从胳膊缝隙中一眼识别出郭瑞的那辆自行车。


    刘佳见秦落想要去帮忙,急忙拉住秦落的自行车,“你别去,他们太烦了,我去找老师。”


    找老师….


    郭瑞不是没找过老师,可到头来还不是被人堵在胡同里,桌洞被人塞画满生/殖器的武侠小说,被子里被人放进烟头。


    秦落也不敢独自上前,她同意了刘佳的计划,“那你去找老师,我在这里等着。”


    胡同里的男孩咧嘴冷笑,“你跟我恋爱,我保准学校没人再敢欺负你。”


    郭瑞满脸麻木,肩膀缩成一团道:“我不想和你恋爱。”


    一句话惹的胡同里一阵爆笑,围观众人起哄。


    被拒绝的男孩紧绷起脸,扔掉手上的烟屁股,狠狠踩了一脚,“郭瑞,别不知道好歹。”


    秦落她没等到刘佳…却等来了郭瑞的喊叫。


    她听到胡同里的争吵声,看到外围的男生开始拍手叫好,她急忙四处寻找路过的老师,却意外看到了来接沈一逸放学的沈钦文。


    沈钦文是班级里为数不多开小汽车的家长,家长会那天秦落见过沈一逸上过那辆车。


    情急之下秦落撇下自行车,急忙跑上前去求救。


    她敲开车窗,气都不带喘直接表明来意,“沈叔叔,我是沈一逸的同学,我们班有个女生被一群社会青年堵在胡同里了,您能帮忙去看一眼吗?”


    沈钦文眉头紧促,望了眼校门口,立刻拔了车钥匙下车,“哪呢?”


    “那个胡同。”


    秦落带着叔叔疾跑,两人在胡同外驻足。


    沈钦文站定,双手叉腰打眼一瞧,为首的男孩正在推搡女孩。


    他当即出声怒吼道:“你做什么呢?!过来!”


    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对这帮毛头小子有天然的压制,见到成年男性他们满脑子都会想到被暴打一顿的场景,雷同于父亲的形象,从小灌输的暴力恐惧主宰了他们。


    胡同内瞬间哑声。


    沈钦文掏出手机,内心窝火,他在电话上寻找女儿班主任的电话,他在想如果今天在胡同里是沈一逸,他真的要去活扒了他们。


    他边走边把电话拨出去,只可惜班主任正忙着开大会,没人接他的电话。


    秦落不敢上前,她站在胡同外看。


    外围几个男孩一听到声音就吓得跑了,只剩下男孩几个死党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沈钦文走过去一把揪起领子将人拽到眼前,斥责着说要报警,要带他去学校。郭瑞也被突然出现的沈父吓到,止不住开始抽泣。


    男孩不服的辩解,“我们就是闹着玩。我和她是好朋友,放学讲两句话也没碍她什么事。”


    沈钦文不是学校的老师,身为家长也很难处理,外加沈一逸就要放学了,要是过来碰上这幕,定被这帮男孩纠缠上。


    于是他松手,用手指着男孩的头,“给人道歉,滚。”


    男孩不爽地朝郭瑞轻轻点头,“对不起哈。”


    说完便掉头跑了。


    沈一逸背着包走出来时,看到郭瑞趴在秦落的肩头哭着,刘佳轻拍着她的后背,而她爸站在三个人旁边朝自己招手。


    她走上前,合上书疑惑道:“怎么了?”


    刘佳气愤道:“又是韩城那帮人,硬逼着郭瑞和他谈恋爱。”


    “啊?”


    沈一逸满脸涉世未深的表情,惊叹他们才高一就开始想着谈恋爱的事,“那怎么还能把她给弄哭了啊?”


    沈钦文未言,站在一旁观察着女儿。


    沈一逸在家只会对着他僵硬的挤笑,除此之外就是乖顺的应从。


    他很久未看到女儿这样外展的情绪,她惊讶的语气、满脸的不解和疑惑,是女生在青春期里该有的八卦好奇感。


    稍微拥有了一点灵动。


    沈钦文不想打扰女儿的社交,他转头走回车里坐着等。


    “沈一逸,谢谢沈叔叔今晚的帮忙了,不然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秦落不敢当着郭瑞的面提胡同里发生的事,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又替人表达感谢。


    “我爸帮的忙?”


    沈一逸扭头寻找爸爸,却不见父亲的踪影,于是她弯腰从车玻璃朝她爸看了眼。


    她只见沈钦文正在打电话。


    老沈一个只爱唠唠叨叨的老干部?他能帮什么忙?


    刘佳手搭在郭瑞的背上,“一逸,你爸爸既是领导,能不能让他和老李说一说,让那帮男生别再天天找郭瑞麻烦了。”


    秦落踢了一脚多嘴的刘佳,“我们一会送郭瑞回家,今晚真的特别谢谢叔叔帮忙,你赶紧上车吧,叔叔等你了。”


    沈一逸离校的时候天还是亮的,两句话的功夫,天就黑了。她看不清秦落的表情,只能听见郭瑞停不下来的抽泣。


    沈一逸把书放进书包,真诚说道:“太晚了,让我爸把送她送回去吧,万一韩城半路又堵她怎么办?”


    第32章  割下他的舌头


    秦落思考了半天, 最终把郭瑞托付给了她。


    秦落是个做什么事都很周全的人,她轻声细语道:“自行车我帮你推到学校里去,你让沈一逸送你回家, 改天你过来骑。”


    郭瑞就这么跟沈一逸上了车。


    秦落和沈一逸自此也就产生了奇妙的交集。


    沈一逸没坐进副驾, 而是陪着郭瑞坐在后排, 尽管车内昏暗, 她还是看清了郭瑞沾满泪的脸颊,


    她没开口问郭瑞发生了什么, 只是从兜里掏出整包纸巾递出去,随后靠着车窗, 借用街道的路灯翻看英语单词。


    不管有没有郭瑞在,父女俩都会沉默无声。


    “你家住哪?”


    “坡离村。”


    沈钦文有些惊讶, “你家离很远啊, 你每天走读吗?”


    “她住校。”沈一逸替人回答,随后翻了一页书,似乎是在提醒爸爸不要越界。


    郭瑞刚入校时成绩不错,但被男生纠缠了一个学期,成绩就不断往下滑落。


    她原本还能和沈一逸说上几句话的, 现在成绩被逐渐拉远,家境又是天壤之别的, 她根本不敢多说什么。


    她胆怯,她怕沈一逸瞧不上自己。


    沈钦文按郭瑞的指挥, 在村里窄路里七拐八绕,坑坑洼洼的路颠得沈一逸的书差点飞了。


    沈一逸索性不看了,两手插在口袋里, 趁着月色暗淡,悄声道:“你别怕他们, 越怕越找你。”


    沈钦文听到跟着附和,“你别怕,如果他们下学期还来找你麻烦,你告诉叔叔,叔叔去找学校领导说说。”


    郭瑞摆手,“不用麻烦的。”


    “没事,这种小——”


    沈一逸打断她爸的话,“爸,你好好看路。”


    沈钦文闭嘴,将车子停靠在门前,随后车外一阵狗吠传来。


    郭瑞又表达了感谢,再三嘱咐沈叔叔不要惊动老师,她很怕学校会惊动奶奶,成绩下滑已经够让她操心,再知道这件事,她会寝食难安。


    沈钦文应下,便带着女儿离开了。


    路上回去的时候,沈钦文好奇地问女儿,“那个女孩叫什么?”


    “你指哪个?”沈一逸托着腮回。


    “就是那个高高瘦瘦的。”


    高高瘦瘦指的是秦落,沈一逸脑袋里立刻出现了她的身形。


    利落马尾,清淡眼眸,跟自己说起话来总是耸肩,桌子上永远都有几本文摘杂志。


    哦,她字写的也很好看。


    清晰。


    秦落的一切在眼前清晰可见,比其他人更容易描绘出来,不像是她想了一万遍的模糊影子,让人觉得舒心。


    “她叫秦落。”


    “这个女孩感觉性格很好,见义勇为,做事大方。”


    大方?


    沈一逸真觉得当时她爸看走了眼。


    “秦落在班里学习——”


    “我饿了。”沈一逸靠着椅背,给爸爸来了个急刹车,“您快点回家做饭吧。”


    沈钦文听到女儿饿了,加了油门,一回家放下手提包开始洗手做饭。


    沈钦文做了两菜一汤,荤素搭配是高中生的营养搭配,他对煲汤也深有研究。


    他替女儿舀好汤,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一逸啊,你……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沈一逸觉得无聊,“没有。”


    “有好感的呢?”


    沈一逸抬头瞪向沈钦文,“我对人不感兴趣。”


    ……


    沈钦文心头紧绷,他没觉得女儿在胡说。


    沈一逸确实对情爱毫不关心。


    她从不看言情小说、偶像剧,甚至连情歌都不喜欢听,每次打开电视要不就是百家讲坛,要不就是海峡两岸,甚至连动画片她都不想看。


    “人到了青春期呢,生理会发生改变,身体的激素呢会随着生理变化——”


    沈一逸放下筷子,“饱了。”


    “那不管你吃不吃饱,爸爸还是要说。”沈钦文软硬兼施,他也放下筷子,语气变得严肃,“从人的发育来看,在高中喜欢上某个人是很正常的事,爸爸不会反对,但从心智成熟上来讲,行为不能过激,发乎情,止乎礼…”


    沈一逸闭上眼,“知道了。”


    “发乎情的意思是——”


    沈一逸直接站起身,“爸,我真的对人不感兴趣,对性行为也不感兴趣,你跟我说过好多遍了,我如果有喜欢的人一定会告诉你的,我也会保护好自己的,你放心行吗?”


    沈钦文难得看沈一逸发火,点点头,“好好好,知道了,坐下吃饭吧。”


    “不想吃了。”-


    仅仅过了一个暑假,韩城的个头窜了一大截。


    高二开学的第一天班会上,韩城被班主任点名批评。


    这事是暑假教育局


    开会时,沈钦文碰到丰高校长偶然聊起来的话题。


    校长知道沈一逸妈妈的遭遇,同情之际寻问了沈一逸在班里学习近况。


    两人聊了两句安全问题,沈父便提及了校门口发生的事情。


    丢了人的校长电话打给了分管领导,分管领导臭骂了一顿班主任。


    班主任老李记了一个暑假,班会刚开始就让的韩城到讲台旁边罚站,一副杀鸡儆猴的做派。


    窜了个的韩城比班主任高出半个脑袋。


    他双手插在兜里,吊儿郎当的抖腿,眯着眼缝直勾勾盯着郭瑞看,根本不把矮男人放在眼里。


    得了伥阳症的人,多数都会忘记自己姓什么,自己有多大能耐,得了伥阳症的人希望全世界的目光只投向他,只能把他捧到天上。


    韩城当天晚上就去找了郭瑞。


    他将人堵在宿舍楼下,说是要找她好好聊聊,问她为什么要去找老师,这种谈恋爱的事让人知道对她名声更不好。


    得亏宿舍楼下人多,韩城不敢做出什么荒唐事。


    但光是死皮赖脸的样子就让郭瑞发颤。


    可这韩城来找她的事,她谁也没说。


    郭瑞越不搭理韩城,韩城捉弄人的把戏便愈演愈烈。


    下课霸占郭瑞同桌的座椅紧贴着她坐,课间偷偷藏起郭瑞的课本,撕掉她的日记本,甚至把和她过交流的男生当众揍一顿。


    他执着的像个幽灵,跟在她身后游荡、吹口哨。跟在他背后的那群男生,甚至在见到郭瑞时还会打趣一声嫂子。


    就这样一来二去,隔壁班级流传起郭瑞的谣言。


    有人说她装高冷不和韩城恋爱,却故意钓着他。


    有人说郭瑞和韩城上过床,两个人还会在胡同里乱搞。


    还有人说韩城半夜翻墙进学校,两人在楼底下亲热。


    后来越说越难听,开始变成郭瑞经常和男生出去乱搞,是台球厅的小太妹。郭瑞走到哪都有人在观望她,好奇她,试探她,慢慢班里的女生也不爱和她走的太近,宿舍排挤她,男生也不敢和她交流。


    郭瑞感觉自己被包围着,韩城仿佛将她按进了密不透风的水泥墙。


    她不敢再呼救什么,生怕老师止不住这场灾难反而引起大火,好似没人能杀掉这中伥阳鬼。她只能忍耐,在沉默中等待,期盼着他能对自己失去兴趣。


    秦落见郭瑞吃不下饭,每天精神涣散,甚至在期中考试中排名一落千丈,快要在班级里垫底。


    于是她试图插手搭救,但只要她一靠近郭瑞,韩城就会来寻她的麻烦,把同样的小把戏在她身上故技重施。


    在隔壁班级的刘佳听说秦落为了郭瑞被人欺负的事。


    天天上学放学路上劝说秦落,让她不要冲动,不要和那群蛆虫对抗,一不小心被他们黏上,受苦受难的就变成她了。


    可郭瑞该怎么办呢?


    秦落知道郭瑞爸爸残疾早年去世,妈妈另嫁他人对女儿关心很少。


    郭瑞只有一个没文化的奶奶护着,甚至奶奶为了赚钱养孙女,连家长会都会缺席。郭瑞之所以如此忍耐,就是她不肯让奶奶知道,她宁愿自己承担这些莫须有。


    郭瑞到底要承受到什么时候?


    秦落作为一个旁观者,幻想里的道德与现实的能力来了个大对撞,她被懦弱撞得细碎,被共情扔进了熔炉,无法挥动的拳头让她感觉到窒息。


    最终秦落与苦难妥协了。


    秦落曾劝说自己,郭瑞无法改变自己是由链条反应产生的,她没有家人爱护,身体太过瘦弱,也没有伙伴依靠,更没有引领者的帮助。


    她不过是小小的悲观缩影,如同她这样无能力为的事情,身边还有很多。


    既难以改变,不如掩耳盗铃。


    秦落只能偷偷给郭瑞写信,写支持与励她的信,她在信里会摘抄有意思的小故事,分享生活里的趣事,以及她的抱怨。


    她把那些信当成未见面的朋友,用文字去倾诉她的青春期。


    秦落把信偷偷塞进郭瑞的书包里。


    每周一封,秦落就这样坚持了半个学期,直到那些信被韩城翻出来。


    韩城不知从谁哪里听说有人给郭瑞写情书,下了课直奔郭瑞的桌洞而去,随手一翻便看到那显眼的文件夹。


    一摞信被郭瑞按照日期整齐排放,文件袋也是崭新的,看的出她有多珍重这些信。


    韩城易怒,二话没说撕碎了文件夹,随便挑了一封读起来。


    原本怒气腾腾的脸在看到第一行字后,瞳孔微震,随即眯起了眼,嘴角勾起嘲弄的笑。


    郭瑞在他身后想把信抢回来,着急地扯住他的衣服,“韩城,还给我。”


    韩城想大概得有两个月了吧。


    这两个月郭瑞对他进攻面不改色,她目中无人、不烦不倦,还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将他当成垃圾一样忽视,让他在哥们面前都抬不起头。


    如今到好,看郭瑞着急像个跳脚的羔羊,抓在衣服上的手像是求饶,让他心口窝一阵爽快。


    韩城推开郭瑞,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朗读起手中的信。他要郭瑞记住这种不顺服就会被耻笑的感觉。


    “我觉得再不配眼镜真的要看不清黑板了,甚至连老李那丑的醒目的字都看不清了…”


    韩城刚读完一句,秦落突然从座位上起身。


    那是她写的封信。


    信里写了她对妈妈的抱怨,抱怨她妈连带她配眼镜的时间都挤不出来,抱怨她爸妈的爱恨情仇,都是她未曾对人启齿的秘密。


    “我让我妈带我去配眼镜,她每次都说好,每天都拖着。你知道那种睁开眼就看不清楚这个世界有多烦人吗?但我妈却——”


    砰——


    韩城的深情朗读被一声巨响打断,被砸扁的矿泉水瓶从讲台上滚落。


    “烦不烦?”


    沈一逸说这又从书包兜掏出一瓶矿泉水,当着正懵的韩城,又朝讲台扔了一次。


    这次不仅砸的更响,还差点砸到他脑袋。


    沈一逸低头翻书,嘴里嘟囔道:“闭上你的嘴,没人想听你说话。”


    学霸们七嘴八舌的附和,班长也出来维持秩序,原本站着看热闹的同学都坐下去,只剩他一身突兀的站在那。


    女孩甚至连头都不抬,就让他当着全面颜面尽失,“学习那么烂还能看懂字也挺难为你的,但你不嫌自己烦吗?不觉得自己每天很吵吗?这么爱炫耀自己是个长舌男?”


    第33章  你招惹她干嘛?!


    班里没人愿意招惹韩城。


    并不是他成绩优异, 家庭背景有势力。


    而是他太像苍蝇。


    一旦被韩纠缠上,周遭都会变成一团浓雾,他会用隐蔽又狡猾的方式, 使用精神暴力来达成目的。


    就比如他会对着你吹口哨, 不间断吹奏小星星。


    课间站在身边吹, 厕所跟在背后吹, 吃饭路上吹, 直到有天躺进被子里, 耳边仍能听到这个口哨声。


    那么恐惧便会在心底驻扎。


    对于他这种爱趴人脚面的癞蛤蟆,班里同学一半都是漠视, 谁都不想让他在自己脑袋里下毒。


    班长看着和韩城起冲突的沈一逸,倒吸了口凉气。


    韩城黑着脸从地上捡起矿泉水, 用手捏扁瓶子以展示力量。可奈何始作俑者根本不抬头看他, 风轻云淡的翻了一页纸。


    韩城用瓶子哐哐哐敲着她的桌面,书本震动,“你刚说什么?”


    沈一逸这才抬头看他,“说你嘴臭。”


    大课间整栋教学楼都闹哄,走廊上都是嬉闹, 分外混杂。


    唯独这间教室寂静,好像只剩那声回击。所有人屏气, 视线汇集在这场对峙上,看谁能时最后的胜利者。


    “我不想打女生。”


    韩城将瓶子扔在地上跺了脚, 被折叠的塑料发出刺耳的警告。随后他撸起校服袖子,展示他硬邦邦的手臂,但却用膝盖轻顶着沈一逸的桌底。


    他的目的是想把沈一逸桌面上的书撞翻, 以提醒她自己拥有武力。


    沈一逸被提醒到了。


    她合上书,随后两手插在腿缝夹着, 仰头认真瞧他表演。眼神相交,脸上带笑,像是嘲讽他只会动手,却犹豫着不敢施展。


    两人剑拔弩张的望着彼此。


    班长见状不妙,立刻冲上去阻拦韩城,“马上上课了,赶紧回去。”


    只是班长越拦,韩城越激动。


    他狰狞着,瞳孔黑黢放大,用舌头顶着后槽牙骂了声脏话,甚至伸出脚来踢向课桌椅。但幸好沈一逸不爱在桌面放杂物,只是文具袋里的圆珠笔滑了出来。


    “我说的有错吗?你嘴确实臭。”沈一逸垂眸,淡定整理好文具。


    秦落早已坐在位置上,悬心杂念使她手脚发凉,她实在难以想象没有沈一逸的神兵天降,韩城的深情朗读该如何收场。


    她大概会和郭瑞一样,被其他人纠缠上。


    她看向沈一逸的背影,穿着校服的窄肩硬.挺,透着股桀骜劲儿,就算面对粗声狂语她也能坦然以对,甚至不费力就让韩城闭了嘴。


    秦落这样看的出神,已然忘了韩城手里还拿着她的信。


    被班长推着走的韩城,绷脸怒瞪,双手叉在腰上,路过郭瑞座位看她在整理被撕碎的文件袋,突然猛地一脚踹在她板凳上。


    他随便捏起一封揉成球,用投篮的姿势将其扔进垃圾箱。


    秦落看着,又开始手脚发凉。


    “你和秦落写这么多封信,和我就一句话都不说。”


    “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说完韩城转过身,视线越过人群锁住秦落,“你俩不会不喜欢男的,喜欢女的吧?!”


    “同性恋!”


    郭瑞推她回嘴,“你不要乱说。”


    同性恋?


    同性恋这个词对当时的秦落来说过于前卫与尖锐,她呼吸瞬间跟着发冷。


    学校有过高年级的传闻,有两个学姐因为恋爱成为风云人物,每个年级都有关于她们的流言,谁都在背后嚼过舌根,其中也包括刘佳。


    恶心、恐惧、不男不女、怪人。


    同性恋对丰江镇上的人来说,如同被扩散的燥病,不堪入目的隐疾。


    不论是谁,只要被同性恋不幸感染,浑身就会被染脏、搞臭,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能唾弃两句。


    秦落头皮一阵发麻,甚至连回应韩城都做不到。


    她恐惧于满脑袋里关于恋爱的幻想被人戳破。


    她确实喜欢女生。


    韩城见秦落被一句话吓懵,找回了点自信,冷哼骂道:“两个女的咋做?能搞的动?”


    “哪有什么女同,挨老子一顿x就老实了”


    “搞这种歪门邪道,天打雷劈。”


    “没妈没爸。”


    叮——


    老师没进门,上课铃伴随那些话在教室里回荡。


    男生偷笑,女生装聋,韩城慢吞吞回到座位上,又开始吹起口哨。


    整堂数学课,秦落没听进去。


    数学老师的板书又密又多,她因为近视眼前一片模糊,但她还是抬着头,去看只有外轮廓的沈一逸。


    但奇怪的是,那堂课沈一逸没抬过几次头。


    这是秦落观察近两个月以来,沈一逸首次上课打盹。


    秦落忐忑不安的撑了整节课。


    老师刚走,还没等到韩城找上门,沈一逸直径走到她身边,“秦落,郭瑞成绩下滑和韩城有关是吗?”


    “啊?”


    秦落用双手捂住笔记本上的字迹,“你问郭瑞成绩吗?”


    沈一逸两手背在身后,“韩城经常这样吗?”


    秦落点头,“嗯,纠缠她快一年了。”


    “好的。”沈一逸得到答案扭头走了。


    秦落看着沈一逸走回到座位,在书包里翻找着什么,随后跟在韩城身后走了出去。


    哪里不对劲。


    秦落敏感,她总觉得沈一逸不像是去上厕所的,而像是给老师打报告。


    不能让沈一逸去给老师打报告。


    郭瑞冷淡韩城的这段时间,韩城纠缠已经出现了疲态,如果把老师牵扯进来会让她再次陷入麻烦,以前她们不是没经历过,万一事情闹到郭瑞奶奶耳朵里,郭瑞定会更自责。


    秦落赶紧从后门跟出去,只见沈一逸跟在韩城身后,目的地不是教室办公室,而是拐歪朝楼道方向走去。


    楼道?


    秦落惊颤,沈一逸独身该如何抵抗拉帮结伙的男孩们?她只会吃哑巴亏,会被嘲笑,会被扣上外号,然后成为被吹口哨的一员,直到到毕业。


    就算沈一逸学习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她父亲是领导又能怎么样呢?


    苍蝇只要打不死,便总能找到机会缠身。


    “韩城,麻烦你以后离郭瑞远一点。”


    “呵。”一阵嗤笑后,是韩城满腔暴躁,“真他妈的多管闲事,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动手打女生,活腻了是吗?”


    “嗯。”她被围在中心,仰头涎笑道:“打,我让你打,我想看你到底敢不敢。”


    男孩们没人吱声,他们确实不敢。


    他们不敢碰触权利守护的宝贝,他们不敢招惹标准与规范,更没能力去破坏定义好的完美。


    他们与这三样格格不入,是他们努力伸手也碰不到的东西。


    暴力只会被她的金身反噬。


    她像面镜子,照清了他们有多狼狈。


    韩城确实不敢动手,他用舌顶腮道:“滚,看你这帮书呆子就烦。”


    “你答应我离班里的女生远一点,我立马就滚。”沈一逸手揣在校服口袋里,不惧也不让。


    沈一逸挡住韩城去路,让他下不来台。


    他抖着腿,用手揪住沈一逸的校服领子,“你非要搅合郭瑞的事干嘛?可怜她没爸没妈?当你的好好学生不行吗?”


    沈一逸冷僵着不言,只用幽厉的双眸盯紧他,一丝一毫都不退让。


    韩城举起的拳头又放下,最后松开手,恶狠道:“c你妈的,别再来烦我,再来烦我,就c完你妈c你。”


    秦落跑到拐角的时候,正巧听到韩城这句话。


    韩城说完大力推开了沈一逸,甚至用胳膊肘撞开了围观的男同学,嘴里骂骂咧咧朝男厕所走去。


    秦落见人群散了,韩城也没为难沈一逸,躲在墙后松了口气。


    可还没等她反应,只见沈一逸从兜里掏出小刀,转身就跟他们走进了男厕所。


    男厕所?


    沈一逸拿了个刀进了男厕所?


    秦落愣在原地,脚步发沉,她除了紧张马上又要上课外,还担忧今天将有意外发生。


    只听厕所传来


    “啊嘶——”


    一阵粗野又急促的惨叫声。


    秦落磕绊着跑到厕所门口,依然忘记厕所还有性别之分,她向里面看去。


    韩城捂着裆部,表情极其扭曲的靠在墙上。


    他本来要去抽烟的,谁知沈一逸像个膏药粘着他,不躲进男厕所甩开她,想不出其他办法。


    细锐的小刀,最锋利的刀尖正抵在他的喉结上,甚至脖颈的皮肤因为紧绷而被刀柄压陷下去,留了条微弱红痕,仿佛女孩稍微用力,他喉结的凸起就会被她切成平面。


    “原本是想给你断子绝孙的,但我觉得割舌头更适合你。”她声线冷沉,仿佛换了个人。


    听的韩城背后沁出冷汗,耳朵一阵鸣噪。


    秦落也被沈一逸吓到了。


    沈一逸好像瞬间失去温度,她怒瞪着,神色阴鸷。一双素手掐抵在脖颈上,手背都爆了青筋,仿佛要拗断他的气管。


    甚至沈一逸因为举手太累,又提膝给了韩城□□一下,用了蛮力,逼的韩城弓崩下背,却又因刀尖在喉不敢轻举妄动。


    “啊——”


    秦落在韩城的呻.吟中听到了惨绝人寰。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活腻的。”


    “你不敢打我,但我敢打你。”沈一逸观望着刀尖上开始渗漏下的血迹,阴郁悄声道:“你等着瞧,看今天我打了你,学校是让你走还是我走。”


    第34章  这书不念了


    韩城痛的呲牙抽搐, 满头冷汗。


    他还没从疼痛中回过神,只能双手硬抓,蛮力拗住沈一逸的手腕与之抗衡。


    韩城力气大, 僵持了一阵就将刀子从脖子上移开。


    周围的男生吓得大气不敢喘, 一时间不知该阻拦韩城, 还是沈一逸, 他们生怕一靠近那刀子会捅进自己身体里, 于是都躲远。


    韩城面怒而赤, 扣紧沈一逸的手腕想将她反制到墙上,只怪他胯.下疼的剧烈, 稍微摇晃就头皮都跟着惊颤。


    秦落站在男厕门口吓死了。


    她看着韩城瞠目,步步夺刀, 只要他再使上几分力气, 沈一逸就会反制,随后陷入绝境。


    她心跳悬在喉中,呼吸发紧。


    恰好此时路过一位男老师,秦落情急之下大声警告,“韩城你不要乱来!有老师来了!”


    韩城这颗老鼠屎的大名在学校如雷贯耳, 老师意识到不对劲,直接朝男厕所快步走去。


    有的男同学听见喊老师, 拔腿就跑,根本不管角落里搏斗的韩城。


    结果一出门, 他们还是撞上了老师。


    老师沉声喊道,“站住!!”


    随后再往厕所里一望,沈一逸正被韩城掐着脖子按在墙面上, 他手里还有一把刀子,就贴在她的耳朵上。


    老师惊恐怒斥:“韩城!!你干什么!”


    男老师一个箭步冲上前, 先遏住韩城手腕,竭尽掰动他掌心的刀柄,迅速拉开与耳朵的距离。


    韩城还没醒神,害怕与怒意牵连着他的神经,双手抖动着还不肯罢手,嘴里骂骂咧咧的讲着脏话。


    男老师跨在对峙的两人中间,另只手勒紧韩城的校服领口,“你现在马上给我放下刀子。”


    持刀伤人属于严重校园暴力事件、安全事故。


    一旦出现学生伤亡,别说同事老李了,就连他一个副科老师也得跟着倒霉。


    他严肃威胁道,“再不放下,学校报警处理了,你要你爸去局子里捞你是吗?”


    一句你爸,给韩城灭了火。


    韩城上头的情绪瞬间萎靡,手腕卸力将刀子撇下,刚刚太痛害他咬到侧腮,满嘴血腥味。


    男老师将韩城推出去,捡起地上的刀子,扫着厕所内外所有人,其中也包括傻眼的秦落。


    “你们几个!!跟我去办公室!!”-


    沈钦文赶来时,沈一逸正站在校长办公室,大大小小分管领导都在,甚至还有分管校内安全的辅警。他来的路上听过王校长的转述,同在教育口吃饭,两人说话都为彼此保留些面子。


    校长没把事情说的很严重,就证明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沈钦文教书那么多年,看过校园事故不比校长少。


    “怎么回事?!”


    “嗯?”


    “竟然在学校拿刀子捅人?!!”


    “沈一逸!!”


    沈父暴怒,眼看就快要动手了,班主任觉得场面难堪,上前进行拦住,“沈老师你先坐下说,我们坐下说。”


    沈钦文急火攻心,黑着脸给老师表态,“要她说什么?不用她说了。”


    说完他对着校长又道:“老王你直接给沈一逸办休学吧,孩子是我没教好,这么不守规矩不用念书了,我先带回家教她学做人。”


    沈一逸不与父亲对视,她两手插进口袋,看向脚旁的绿植,沿着叶子脉络仔细观察。


    其他主任听到沈父喊自家领导老王,各个不想插话。


    只有那位辅警在旁笑嘻嘻道:“沈一逸爸爸,目前情况没有这么严重,没有出现伤亡,只是小打小闹,不会到休学这种程度的。”


    听这话沈一逸不乐意了。


    “那不如给我办休学吧!”她抬头认真道:“让我和人渣在一个班级里念书,我不如不念。”


    “先和同学打架,又说同学人渣,我觉得你这个学确实不用念了。”沈钦文反而转身坐下,他手撑在膝盖上又问辅警,“警察同志,她这种行为会涉及到行政处罚吗?还是说我们只要和矛盾方进行调节就行了。”


    辅警道:“今天这事确实严重,违反校园治安管理,但是……虽然两个人都不理智,但幸好没伤到人,今晚你们去派出所签个调解单,对方家长我已经电话通知过了,他晚上会去派出所的。”


    沈钦文听到不涉及违法,松了口气,肃立的脸终于挤出笑容,“那麻烦您了,一会我就去派出所,就校门口东边呢个对吧。”


    “嗯。”


    辅警通知完,分管安全的领导带着人离开,办公室里对沈钦文来说都是老熟人。


    他当着外人不好发火,回头瞪了一眼女儿,拍拍桌子,“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一逸软下声音,“就上次你校门口救下的女生又被骚扰了,甚至被骚扰一年了,今天课堂他又欺负人,打扰到我看书了….我就去制止了,结果他连我一起骚扰了。”


    骚扰?


    沈钦文猛地转过身,在女儿浑身巡量一圈。


    没发现异常,只是嘴唇有些干裂。


    他紧张的问,“怎么骚扰?”


    “不是骚扰,没骚扰。”


    班主任老李急忙解释,上次韩城骚扰郭瑞的事是沈钦文说给王校长听的,他处理一次没处理好,才让人惹出第二次祸端。


    沈钦文有多宝贝女儿,他心里有数,搞不好他气急了打个报告进系统,吃不了兜着走的可不是韩城,而是他这位班主任。


    老李吓得找补,“就是两个人吵了几句嘴,一激动两人就动手了。”


    沈钦文根本不想搭理他,只问女儿,“你觉得自己拿把刀就能打过男孩了?”


    “我只是让他不要再骚扰女同学了。”


    “不要讲黄色笑话,不要翻墙去人家宿舍底下,不要总是偷跟在她身后,不要随便撕了别人的书,往杯子里吐痰,拽她的内衣带,偷走她的卫生巾。”


    “我只是让他不要这样做,他却骂我妈。”


    “他说xxx我妈xx我。”


    “爸爸,你觉得这话好听吗?”


    “万一他捉弄的下个人是我呢?”


    “所以你不如让校长给我办退学吧,我在家学也能考上大学,至少还安全点。”


    沈一逸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她擦擦手,又擦擦绿植叶子,随后等着她爸回应。


    “……”


    办公室陷入一阵沉默。


    事发第一时间老李就找了目击学生谈话,班长、郭瑞和秦落将骚扰事件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他听了好几个版本,总体掌握了韩城霸凌和骚扰的基本情况。


    他教书育人二十年,以为集体生活会出现尖锐矛盾是不可避免的,十五六岁正是青春骚动阶段,情绪异动很正常。


    谁他听了一圈,越问背后越发凉,他甚至无法理解那些龌龊又肮脏的手段,为何能出自自己学生之手。


    怪他平常总忙于教职成绩,在乎了「绩」,无视了「理」。


    如今脏话从沈一逸嘴里说出,一本正经的转述场景实在令他噎喉,老李听的面红耳赤,两手焦急地搓揉。


    沈钦文在沉默声中起身,肃着脸道:“嗯,咱们不在这儿念了。”


    王校长急忙按住他的肩头,“老沈。”


    “那个男孩呢?”沈钦文问,“哪呢?”


    校长道:“已经被家长带走了。”


    “不用说了,这种学生如果不处理好,我们就来办理休学。”沈钦文朝女儿摆摆手,“走,爸爸带你回去。”


    沈钦文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他和王山是好友,在教育厅里也是互通信息的人脉,他当初抛弃了市重点来了丰高,为的本就不是什么成绩。


    女儿学习是好是坏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他要的是女儿心理健康。


    “王校长,我先带沈一逸去下派出所问问,如果那个男孩真的对同学这么不礼貌,我们这边会直接报警。”


    “我们不和解了。”


    沈钦文说完拍拍女儿的肩膀,推着她往前走。


    “老沈。”


    “沈钦文!”


    王校长也急了,“我们也是要合理处理,一逸她大庭广众拿个小刀戳人喉咙,校方也得给其他家长说法的呀。”


    沈钦文冷静道:“那你们就看着处理吧。”


    说完他拉着沈一逸的胳膊走了。


    父女俩出了门,谁也没开口。


    沈钦文乏沉的呼吸,一路沉叹,他是既疼在心里,又恼个不停。


    他当然理解女儿的痛。


    韩城胆敢当着他面这样说,自己都会忍不住给他一耳光,更别提被噩梦缠身的女儿。她被人贸然揭开伤疤,揉挤脓疮,怎么会不伤心难过。


    但这件事他又没办法轻易宽恕。


    做人要守法遵纪,一言不合就伤人,一不顺心就搞破坏,甚至不惜动用暴力去消化情绪,未来该如何自处,如何与他人交际。


    这不是小事,是天塌的事。


    是如果徐梦听说,会谴责他没把女儿教好的大事。


    “爸,对不起。”


    沈一逸跟在父亲屁股后面道歉,“这事是我不对。”


    沈钦文仰着头,女儿的道歉让他心揪,让他回想起那天蹲在血泊里的女儿,她当时只有九岁,在没有妈妈的第一个夜里,和他说了整晚的对不起。


    他闷住泪,一个劲儿超前走。


    “爸,我不是故意打架的,我只是想阻止他犯坏。”


    “我只是想阻止,想趁还能挽救之时,阻止一场噩梦的延续。”


    沈钦文用手捏住眉心,顺势用掌心擦掉隐在眼眶里的泪,“嗯,知道了。”


    “对不起,爸爸,真的对——”


    “沈一逸!!”


    焦急的呼喊打断了沈一逸的话,她停下脚步,闻声回头。


    秦落和刘佳站在校门口的花坛外朝她招手,随后秦落急忙跑来,眼神在她脖子周围寻找伤口。


    “你没事吧?”


    沈一逸摇头。


    沈钦文吸了口气,大步朝前走去,“你和同学闲聊,爸爸车里等你。”


    “韩城没伤到你就好。”秦落松下肩膀,随后试探地问道:“学校怎么说?不会为难你吧?刚刚班主任找我们,我让郭瑞把他做的事都讲了一遍,还有些他当初威胁她的纸条也交上去了,班长也说了他诈欺高一新生的事。”


    沈一逸点头,自然的从兜里掏出纸巾。


    她递给秦落,“你先擦擦汗吧。”


    秦落还在着急,却被一张纸巾搞的两眼茫然,眼前的沈一逸语气淡然,淡然的好像无事发生过。


    石子投湖带起的波纹都比她反应大。


    秦落捉摸不透,只好接过纸巾擦着。


    沈一逸撇开眼神,冷清道:“我最近可能不会来上学了,能麻烦你….帮我…整理笔记和卷子吗?作业如果能抄写一份给我是最好的。”


    秦落眨眨眼,“……好。”


    “你有手机吗?”沈一逸又问。


    秦落摇头。


    沈一逸笑笑,客气道:“那算了,太麻烦了。”


    “没事,你给我个地址吧,我放学送到你家楼下。”


    第35章  还能看见它?


    沈一逸被学校警告处理, 停课两周。


    这两周里,沈一逸所有学业进度都是由秦落代为跟进。


    刚开始,秦落是在放学后去沈一逸的座位上整理, 坐在她板凳上, 将桌洞里的试卷按照科目排列整齐, 随后带走。


    到后来, 各课代表得知秦落当了学霸的跑腿员, 都会把整理好的卷子主动交给她。


    替人代收的感觉很好。


    这是种特殊的链接, 非他人可替代,唯一的独享。


    秦落不可否认曾有一瞬, 她希望沈一逸能晚点回校,她开始着迷于自己对沈一逸的独特感。


    “给, 今天的。”秦落站在楼下, 将文件袋递出去。


    文件袋里除了卷子,还有写好的笔记,用的是活页纸,按不同科目分别整理。


    这些活页是郭瑞为了表达感谢特意给沈一逸买的。


    包括上面的笔记,也是她亲手抄录整理的。


    上课笔记这活…本该是秦落来做, 但她由于近视看不清板书,生怕摘抄不仔细有遗漏, 就把这活让给郭瑞了。


    郭瑞写的很认真,没听懂还会请教其他同学, 直到搞懂再抄。


    同学们得知笔记是要给沈一逸学习用,也纷纷加入其中,甚至还有人在笔记背后给她留言加油鼓励。


    “谢谢。”


    沈一逸接过, 从裤兜里掏出两个橘子,“给, 橘子。”


    初秋,柑橘上市。


    沈一逸手里捧的那两橘子又大又橙,橙子上还贴了小印纸,不是市集地摊能卖到的那种。


    沈一逸没穿校服,套了件薄薄的白色运动衫,拉链没拉到顶正好露出锁骨。


    秦落也不是故意去看。


    都怪路灯推波助澜,她视力又不好,在糊浊不清之中,只能瞧清那片白皙的皮肤,视野总与此处屡屡相遇。


    秦落摇头,“不用。”


    “那好吧。”沈一逸不喜欢呈人之难,把橘子揣回兜里。


    两人站在路灯底下沉默着。


    除了学习、作业,和从兜里掏出的橘子、苹果,沈一逸从不和秦落闲聊别的,就连活页纸背后的加油留言,她也置若罔闻。


    秦落摸不清她喜欢什么,似乎八卦和故事沈一逸都不感兴趣。


    所以秦落只能挥手,“那明天见。”


    沈一逸掐着卷子,犹豫不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说道:“那个….天黑的越来越早了,我爸怕你回家路上出现意外,他说要你到家给他打通电话来,但…如果你没有手机,我不如让爸爸送你回去吧。”


    秦落将纸条捏住,“没事,我用座机给你打。”


    “那你回家小心点。”


    “嗯。”


    就这么来来回回送了两周的作业和学习情报,沈一逸都没请秦落去家里做客,每次保平安的电话,也是她说完到家,对面就说了再见。


    直到沈一逸结束处罚的最后一个周五。


    沈一逸才主动说了别的,“你近视对吧。”


    “啊?啊…”


    那天韩城的深情朗读还是被沈一逸听了去,秦落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尖,“嗯,近视。”


    沈一逸问,“是家里人没时间带你去吗?”


    秦落点头,“对,他们太忙了。”


    沈一逸好奇,“那你坐在后排能看清黑板吗?”


    “还可以。”


    “数学不好是因为板书看不见的原因吗?”沈一逸追问。


    被人点名成绩不好挺丢人的。


    幸好天黑的快,遮掩住秦落的尴尬,她含糊道:“嗯,是。”


    沈一逸懒散地从兜里又掏出俩柑橙,“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忙,如果家里人没时间陪你配眼镜,我可以让我爸带你去,他正好也配眼镜。”


    “啊?!”秦落摆手,“不用麻烦叔叔。”


    沈一逸见秦落不收自己的橘子,抬手把柑橘扔进了她的车筐里,“问题只要能被解决掉,就一定不能拖着,更何况是视力。”


    她语气清淡,却像烈日将烟雾晒散。


    秦落觉得自己在黑夜里恢复了视力,没有歧途、没有隐晦,没有预测。


    只有确切。


    秦落忽而懂了,懂了如何不被未知困扰,懂了遇到问题不能拖延。


    只有迈步解决,才是执行的第一要义。


    阅读什么不重要,弄清自己视力度数才最重要。


    “好,我会去配的。”


    沈一逸两手插在口袋,“如果有需要就跟我说,回去注意安全。”


    秦落笑笑,“嗯。”


    沈一逸转身,留下句:“周一见。”


    秦落开开心心等了两天周末。


    周一开学,秦落在学校通知栏里,看到了韩城的处罚公告。韩城休学,沈一逸勒令检讨。


    甚至学校还张贴了关于安全会议的通知,大会将于周五下午在大礼堂举行,到时候全年级都得去听沈一逸做检讨。


    秦落看到这里都替人感到社死。


    韩城没被开除,只是休学,郭瑞看到时还倒吸了一口冷气,但幸好班主任特意喊她去办公室解释,说韩城是勒令休学,以后回学校也只能是留级处理。


    韩城高一时欺诈同学的钱曾被级部通报过。


    当时学校给了他个轻微违纪的警告,现在又摊上霸.凌骚扰女生这种事,校方对此头疼不已。


    没有行政处罚、或者违法记录做兜底,学校直接开除学生的学籍要走很烦琐的程序。


    校方不仅要开政教会、校议会,还得由领导去系统里层层备案,以免影响学生高考后的人生。


    于是王校长特意让老李去和韩城家长谈判,强制勒令韩城在家反省一年。


    休学,听上去是温和处罚,但实际相当于半退学。


    韩城成绩本身就不好,爸妈也不爱管他,只要他在休学期间习惯了自由生活,从社会再回学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这是目前为止,王校长想到的最折衷的办,让韩家主动提出退学,才是真的以绝后患。


    沈一逸不必多说,她是被保驾护航的学生,就算沈钦文狠了心要给女儿办退学,他们校委也会出手予以力争。


    王山听老李提起过,沈一逸有考警、国防生的想法。


    毕竟她在省市各项赛事均有优异成绩,文理双开花,全市排名突出,是丰高出成绩的苗。近两年省教育厅里有专项计划,只要她能拿下国防生的保送名额,那厅里会提高丰高的优资,以提高学校的生源质量。


    全年级检讨对影响校园安全事来说,已是微不足道的处罚了,就算沈一逸不愿意,也得安抚着去装样子。


    关于检讨这事…


    沈父在女儿的两周停课反省中也没少头疼。


    动手先伤人的是沈一逸,情绪一触即发的也是她。在整个事件中,女儿把他这位家长的干预能力化整为零,将他演化成了负性条件,丝毫不需要他的保护。


    她是既不恐惧伤人伤己,也不怕事后担责坐牢,甚至还能风轻云淡的给自己道歉。


    看起来像个未开智的原始人。


    沈父观察了几天女儿,发现她身上戾气感未曾减退,冷垮着脸自如在房间里穿梭,全当他是空气。


    生气!


    沈父难得和女儿冷战,不做饭了,也不给她切水果。


    谁知沈一逸拿着零钱跑去市场买了熟食,还把爸爸的碗筷单独收拾好,给他送进了房间里吃。


    沈父叹气,“这就是我教你做人的道理。”


    沈一逸低头,光速道歉,“对不起。”


    不诚恳,不诚心。


    甚至能在女儿脸上看出敷衍。


    “你是不是…”沈钦文想了半天,指向沈一逸身边的空白处,小心翼翼的探问,“到现在还能看见他。”


    看见它。


    沈一逸听到这话,瞬间蹙眉提气,她颈动脉疯狂异动,感觉有股热流冲向耳后,劣质的血腥的味在屋内弥漫开来。


    父亲指尖所致的黑影正和她并肩而站,甚至它无奈地歪起了头,盯着父亲看。


    怎么看不到呢?他就未曾离开过。


    只是没人指向它,自己就能假装忽略掉。


    沈一逸沉闷道:“看不到。”


    “如果他出来了,你和爸爸说,我们就去找舒医生。”


    沈钦文见女儿不肯直视自己,立刻心疼万分。可他又怕沈一逸原本没注意,反而被自己的提醒,引发人影再次出现。


    他无法确认,也不敢确认。


    沈父满脸焦灼,“你告诉爸爸,你伤人时经过大脑思考了吗?还是你…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了?”


    “控制的住。”沈一逸把手背在身后,“但就是不想控制。”


    “这是什么话?”沈钦文绷着脸,“什么叫不想控制?你这是伤人未遂!!”


    沈一逸被爸爸念的烦躁起来,语气骤冷,“我控制了呀,如果我不控制我就捅进去了,我控制了力度没割出伤口呀!!”


    ….


    沈父难以压制怒火,指着门外,“你今晚不要学习了,立马去写检讨,去写10种不使用暴力就能解决好这个事件的方法。”


    “哦。”


    沈一逸扭头走了。


    沈钦文坐在床上,桌子上女儿端来的碗碟摆放整齐,饭和菜按照比例位置排列,筷子搁置在碗的正中间。


    谁能救她?


    沈父靠在沙发上寻思半晌,掏出手机,最终把电话打给了叫秦落的女孩。


    第36章  睡我的床


    过淡


    沈一逸站在礼堂的正中间, 手里捏着检讨稿。台下坐着教职工、同学好几百号人,每双眼睛都在盯着她看。


    礼堂静寂,无人吵闹, 秦落坐在角落不敢抬头。


    但沈一逸却毫无畏惧, 站在台上松惬地拍拍话筒试音, 确认自己说的每一句会被台下的人听清。


    她站的笔直, 开口清冷, “各位老师同学下午好, 我今天站在这儿不是来领奖的,而是来检讨的。”


    沈一逸的声音在礼堂内传出回响, 下面关系好的学霸被她逗笑了。


    秦落咬着腮,稍稍抬眼扫去。


    “作为一名高中生, 应该谨记校规校训, 遵守社会秩序和法律,维护校园平安,我对自己使用暴力,伤害他人的行为作出检讨,希望大家以我为耻, 引以为戒,不要随意践踏法制规则。”


    沈一逸在班里不怎么爱说话, 上课也不爱回答问题,同学和她接触的都比较少, 很少听见学霸说这么多。


    她冷眼紧盯手里的稿子,语气坦然,听上去不像是检讨, 而像警告。


    “各位老师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们的培养和教导, 没有履行好学生的义务,我被冲动裹挟,我冲动的想让韩城意识到失语者内心的恐惧,希望自己能够以暴制暴,但事情发生后,我反思了自己的行为,意识到割下他的舌头其实也解决不了问题……”


    沈一逸抬头,将稿子藏于身后。


    她的视线在人群中寻找,排除层层人影,最后落在郭瑞的身上。


    “伤人是我错了,我选错了解决困难的方式,用了最快最没脑子的方式,不仅伤害了自己,也给同学们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但受害者往往是说不出痛苦的,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做沉默者,那就没人替她们开口说话,视而不见也是附加的锁链……”


    秦落听到这里仰起头。


    她在一片模糊里寻找沈一逸的眼睛。


    秦落想猜测她看到了什么。


    她是否也跟自己一样,拥有澎湃的脏火,五味翻涌,她想把目光和沈一逸再贴近些,于是在人群中大胆挺直了腰背。


    秦落甚至忘了自己这样抬头挺胸,会挡住身后的人的目光。


    可她已不在乎其他,她只想在这刻看清:自己是否也有能力站在话筒前,大胆讲述这番话。


    秦落想了半天后摇头。


    她暂且没有资格,甚至也没有勇气-


    沈一逸自检讨大会后,恢复了正常学校生活。


    秦落开始主动和她搭话,两人之间的对话逐渐开始增多,但仅限于问题、问课外活动。


    秦落懂得分寸感,私人闲话她从不多问,但沈父给她打过的电话她始终记在心里。


    沈叔叔让她在学校多和沈一逸沟通,多互动,观察她的行为习惯,有没有暴力倾向。


    秦落也挺好奇沈叔叔为何要这样做,把她当成了一个监视摄像头,盯着沈一逸一举一动。


    秦落心里不赞同这样的行为,但她还是答应了。


    沈钦文对秦落来说是个特别的父亲。


    上次郭瑞在胡同被堵,如果不是沈父帮忙,可能会是另外的灾难。


    更何况沈叔叔与她说话都十分客气礼貌,会倾听沈一逸的想法,会让出自由交谈的空间给她们,甚至还会每天给她塞两个橘子,以及担心她的安危。


    甚至在那次结束通话时,他也表明自己这种监视是不可取的,但由于沈一逸情绪不对,他害怕她作出什么过分举动,才出此下策


    秦落没有这样父亲。


    她只有一个看电视会昏睡,不满意就骂人,做事拖拖拉拉,永远会甩锅的父亲,他在自己成长的失踪了十年,却在降落时没收了她所有的自由。


    她羡慕沈一逸和父亲的相处模式。


    但秦落更好奇沈一逸的母亲。


    她猜沈一逸的母亲定是位优雅端庄的东方女性,知性、温柔、一些夸赞女人的形容词都能用在她身上。


    那时秦落还不懂。


    她不懂自己为何想到女人时就只能用这些词描绘,仿佛语调柔软就能抚平伤痛,袒露脆弱和柔软才能招引怜爱。所有美好幻想归载到从未见过的女人身上,顺便释放了她对沈一逸所有的想象。


    明明她脑袋里有个虚构的人物。


    在那里,人人都充满火焰,需要跳入汹涌才能扑灭,她们浑身都是刺条与棱角,和美好二字大相径庭。


    但她不敢表达。


    她也找不到同类者表达。


    秦落约了两次沈一逸中午吃饭,沈一逸都表示了拒绝。


    拒绝原因也很直接,沈一逸觉得吃饭就是咀嚼和吞咽而已,并不需要陪伴,更关键的是她嫌秦落动作太慢,会耽误她很多时间。


    刘佳听说以后特别恼火,等沈一逸走远了问秦落:“她拽个屁啊她。”


    秦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念叨,“你要是考全市前几,恐怕要比她还拽。”


    刘佳也忘了秦落是怎么和沈一逸看对眼的,在她印象里,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总扑朔迷离,看起来关系遥远,但却总有眼神上的对视。


    而且秦落身上偶尔还会总沾到沈一逸的味道。


    那种淡柔、清新的味道。


    她确定那是沈一逸的味道,不是普通的洗衣粉味,而是夹杂着商场里卖的柔顺剂。那味道很香,就算跑完步满头是汗也能闻见。


    或许是中秋?


    刘佳想那个中秋是为数不多秦落没和她一起看烟花,而且在那个中秋过完后,秦落配上了难看的眼镜,还染上了那股扑鼻的味道-


    秦落没想到她能被沈钦文带回家。


    当时她后肩都是血,饭也没吃几口,头发凌乱的像沿街乞丐,大晚上眯着眼睛来确认眼前的男人为何在中秋节来社区卫生室,却没想到是被沈父意外碰到。


    沈钦文看秦落咬唇,语气也着急,“你….你伤到哪了?”


    “就肩膀。”


    “大过节的怎么伤到了?你爸妈呢?”


    沈钦文要掏出手机打电,却被秦落拦了下来,“不用麻烦了叔叔,我没事,我家里正吵架呢。”


    沈钦文听到吵架两字,扫了一圈伤口蹙眉道:“你是离家出走了?”


    “不是,我就是来找医生。”


    买健胃消食片是小事,消毒伤口是大事,沈钦文对着卫生室外留下的电话打了过去,交涉了一番挂了电话。


    两人站在门口等医生来。


    沈钦文问她:“怎么伤到的?”


    秦落低头,“不知道谁把我推到地上,被玻璃扎到了。”


    沈钦文又看了一眼女孩的肩膀,血在衣服上凝固,皱皱巴巴,秦落缩着脖子,风一吹就会痛的咬唇。


    他脱下外套搭在手臂上,“披着,我给一逸打个电话,一会带你回去吃饭吧。”


    秦落摆手拒绝,“不用麻烦了。”


    “那我就给你爸妈打通电话,中秋佳节的你怎么能独自在外面过。”沈钦文撑开衣服搭在秦落的身上,动作轻缓,生怕触即她的伤口。


    秦落往左边移了半步,保持距离。


    在她印象里父亲是伪装分子,少有的温柔是暴力的前奏,她讨厌人高马大的背影,她讨厌粗野的喉咙,用命令的口吻与她说话,仿佛营造出只手撑天的假象,让她永远困在畏惧和退缩里,让她无法反抗。


    但沈钦文却不一样。


    他也向旁边挪了步子,一手插在运动裤里,一手将电话打了出去,


    “一逸,我在卫生室门口碰到你同学秦落了,她似乎遇到了点麻烦,我可以带她回家吃饭吗?”沈钦文礼貌性的问道。


    沈一逸放下书,“她怎么了?”


    “没事,等回家再说。”


    沈一逸从座位上起身,“哦,那我去把菜热一下。”


    医生咬着月饼骑着电瓶车赶来,开锁推门,看了眼沈钦文身旁的女孩,问伤口在哪?


    秦落将沈父的轻轻脱下,双手捧在怀里,递出去时牵动伤口,神经忽而抽动,倒吸一口冷气。


    “肩膀。”


    沈父接过衣服,“你帮我拿盒健胃消食片。”


    “一逸胃口还不好啊?”医生在消毒盘里翻找一圈,又咬了口月饼走到秦落身旁。


    他拿着剪子指了下肩,“我剪一下衣服,看下伤口。”


    秦落领口不大,衣服已经被划碎了,只能靠剪碎衣服来看伤口。


    她捂住锁骨,按着前身领口弱声道:“嗯。”


    医生拉开后领口,剪子沿着破口处剪了一圈,被玻璃豁开的长口子,不深,但长相吓人。


    不至于缝,但长好需要很久。


    医生问,“你疤痕性皮肤啊?”


    “啊?”秦落不懂什么叫疤痕性皮肤,她摇摇头,“不知道。”


    “就是以后会留疤。”医生用镊子将玻璃渣清理干净,随后拿出碘伏和棉花,“我消毒,可能会有点痛。”-


    沈一逸开门的时候,秦落站在爸爸身后。


    她瘦的跟枯草似的,披上她爸不合衬的运动衫,看上去像个稻草人,摇摇晃晃。


    沈一逸侧身让步,指向地板上的拖鞋对秦落说,“穿这个,我的。”


    秦落两手相握,拘谨道:“谢谢。”


    秦落换上拖鞋。


    嗯……沈一逸的脚这么小吗?起码比她小两号。


    “一逸,秦落今晚住我们家,你给同学找件干净衣服换上,我去端菜。”沈钦父像是通知,将健胃消食片扔在饭桌上就在客厅消失。


    住家里?换衣服?


    沈一逸望向父亲的背影,又看看秦落。


    家里就有两个房间,她不想和人挤在一起睡觉!!!


    沈一逸转身,在地上拖沓出声,“我帮你找衣服。”


    秦落敏感,她察觉到沈一逸嘴角流露出的不情愿,以及她的步态萎靡。


    心窝泛起的酸涩顶在喉咙上,比肩膀上的痛疼感还灼心。


    她不想扫兴。


    于是秦落道:“我本来不想麻烦叔叔的,我一会吃完就回家。”


    沈一逸不应答,带着秦落走进卧室拉开衣门,她把头埋进去,随后又探出脑袋,浑身上下扫巡一圈。


    “你多高?”


    “174”


    哦,和自己差了好几公分呢。


    沈一逸从层层叠叠的衣物里掏出了一件运动短袖,当年沈钦文给她买来运动的,后来篮球没打过,这衣服也就烂在衣柜角落里了。


    沈一逸递过去,“你穿在里面,我给你找件线衣。”


    秦落捧着衣服,衣服除了有樟脑味,还有淡淡青草味。


    她不知所措的环顾四周,“就….现在换吗?


    沈一逸埋头在衣柜里找线衣,嗯了一声。


    秦落将沈父的外套脱下,轻缓地搭在椅背上,随后两手揪住衣角犹豫半天,最后背过身也敢动手。


    秦落脱的速度极快,破损的衣服捏在手里,细腰在灯光下毫无遮掩。她手忙脚乱的阻拦。


    阻拦熟透的自己。


    但秦落还是慢了一步。


    “线衣…”


    线衣在半空悬停,胳膊不敢轻举妄动,沈一逸被肩膀上的纱布夺走了思绪,以及……以及内衣带和……她的腰。


    视线里没有间隙,视力却遭到了灯光的挤压。


    沈一逸不知怎么,如影随形的幻影对饱满身型感到羞涩,顿时消失无影,房间内只有她举着手,再无它人跟随。


    脑袋里输入的信息大于处理的能力,眼神只能落在秦落转身时的笑容里。


    她彷惶动摇与三者之间。


    一是被纱布捂住的伤口。


    二是秦落穿上她的衣服。


    三是有人藏在她身体里。


    沈一逸转身又将自己埋进衣柜里,“我今晚睡地上,你睡我的床吧。”


    第37章  纯情月亮


    那晚中秋, 秦落吃了顿安静的团圆饭。


    她也没和谁团圆,但耳边终于不再是家长里短的吵闹,不是邻里之间的八卦, 更没有攀比和计较。


    只有安静的享受饭菜。


    “秦落你多吃点, 一会还有月饼。”沈钦文用筷子指向鸡翅, “我就说今天多做了一个可乐鸡翅一定有它的原因, ”


    秦落被逗笑了, “好的, 叔叔。”


    沈一逸往嘴巴里塞了口米饭,咽下去后, 她给爸爸的厨艺找台阶,“你尝尝就知道了, 并不是特别好吃。”


    秦落不想扫兴, 夹起鸡翅咬了一口。


    嗯,味道确实淡。


    但她还是笑盈盈,“叔叔做的好吃!”


    沈钦文得了夸赞,挺腰咳嗽一声,满脸得意。


    自从老婆走了以后, 家里的气氛总会陷入冰窖,没人捧场, 没人玩笑,沈一逸跟他隔开的不止一堵墙, 还有整个心理世界。


    自从女儿上了高中,对万物总是冷眼旁观,父女俩之间的交流少之又少。


    沈钦文觉得父女之间出现这种隔阂, 不是性别原因造成的。


    他在教育沈一逸的这些年,从未把自己当成父亲, 而是当成父母。


    沈一逸身上的毛衣是他亲手织的,内衣是他去商场挑的,生理知识也是他教的。可他始终像个局外人,面前是铜墙铁壁,根本挤不进去。


    秦落就和女儿完全不同。


    她柔软,像散落的光斑,可以温暖的铺满心底。


    丰溢。


    沈钦文觉得用这个词来概括秦落会更好。


    秦落是他想象中的女儿的样子,会甜美的笑,会紧张害怕,会依靠,会因为某样渴望的物品而和自己撒娇讨要。


    沈钦文问道:“秦落,寒假过后你们就要分班了,你学文学理啊?”


    秦落咬着筷子,“还不清楚,应该是家里决定吧。”


    沈钦文夹起一颗花生米,“为什么是家里决定?学文学理关系到未来的理想和就业方向,这该是你自己决定的。”


    秦落涌上了饱腹感,她放下筷子,“还没开始想。”


    沈一逸撇见,抬头打断她爸的哈,“我想吃月饼,爸爸你拿月饼吧。”


    “哦哦,好的~”沈钦文起身时指向桌子上的消食片,“为了吃月饼,爸爸特意给你买了消食片。”


    父亲离开,只剩下两个女孩坐在桌角旁。


    沈一逸抽了张纸巾沿着桌子擦拭,悄然说道:“我爸说的有道理,未来是你自己的,不能家里决定。”


    “那你学什么?”秦落扭头看她。


    “学理。”


    其实人在做出某项决定之前,都会有自己的判断,情绪就是最好的衡量标杆。


    兴奋和失落取决于对结果有几成胜算。


    秦落内心一阵落空。


    原来她知道自己想学什么。她有目标、有未来的打断。只是刚刚一瞬的失落,让她看清了自己。


    沈一逸像副眼镜,再次恢复了她视力。


    “我想学文。”


    沈一逸点头,把纸巾折叠放在水杯旁,“你字写的很好看。”


    秦落惊讶,“你能分辨我的字?”


    沈一逸点头,用手在睡裤上划动,“你写的是瘦金体,全班就你写这个字体。”


    “你观察过我的字啊?”秦落一想到对方盯着自己的字看,瞬间耳朵粉红,“我….我字写的不好看。”


    “明明就挺好看的。”沈一逸手指在大腿上停住,随后夹在腿缝里,想了半天才问,“你肩膀怎么了?”


    话题从夸奖字体转移到询问伤口,秦落回神,“啊?你说伤口?”


    她歪头看向肩膀,忽而意识到自己正穿着沈一逸的衣服,白色的线衣上有对方的味道,甚至对方的目光也落在她肩头。


    秦落耳朵更红了。


    “就是家里人吵架,我不小心伤到了。”


    沈一逸若有所思的点头,随后又问:“为什么吵架?”


    为什么?


    秦落在脑袋里搜寻为什么,她似乎也找不到准确的答案。他们吵架的理由都很轻率,关于做饭用的调料,谁家借了钱没还,赌钱抽烟….父亲听不得母亲的唉声叹气、母亲不满夫亲发下来的一点工资。似乎每三句话中总有一句带着歧义,眼睛里只有彼此肮脏的嘴脸。


    秦落失落道:“好多小事,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也不懂。”


    沈一逸从秦落眉眼之中能看出她的母亲也曾美丽过,她好奇又问,“你今晚住在我家,妈妈不会担心吗?”


    秦落摇头肯定道:“嗯,应该不怎么担心吧,我和她也不怎么亲近。”


    “不亲近?”沈一逸挑眉,身子微微的摇摆,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了兴趣,“为什么?”


    秦落用笑容来掩饰尴尬,那种被父亲爱着所以无法理解父母不亲近的尴尬,“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可以认为我是留守儿童。”


    留守。


    原本摇晃的沈一逸怔住身,哑口无言。


    恰好这时,沈钦文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秦落喜欢吃什么馅的,叔叔买了椰蓉和蛋黄的,还有最近流行的这个…叫什么芋泥的,不知道你喜欢吃那种?”


    其实沈钦文在厨房内偷听了很久。


    他听着女儿主动搭话,对除学习外的事有了探索欲。他甚至偷瞄到女儿不寻常的小动作,浑身透出灵活的可爱。


    他刚开始不忍心打扰,但一听说留守儿童四个字,他知道自己必须出来打断。


    他不仅是为了秦落。


    也是为了女儿。


    她们从某种层面上都是留守,她们都被遗忘、抛弃,她们的童年都被困在冰冷的迷雾之中。


    沈一逸接过盘子让秦落先挑,隔空给对方指口味。


    秦落挑了个最普通的口味。


    沈一逸也挑了最普通的口味,咬了一口,“椰蓉很甜。”


    一个月饼被切成三块,沈钦文拿走了最后一块椰蓉,塞进嘴巴里。


    等到他咽下去说,“吃完月饼就去房间里聊天吧,一会放烟花了我喊你们,或者你们去看电视也行,记得一会把消食片吃了,省的不消化。”


    沈一逸哦了声。


    吃完月饼,沈一逸坐在椅子上发呆,秦落见沈父在收拾碗筷,站起身就要帮忙收拾,沈父和她拉扯着推拒,随后说让沈一逸帮忙就行。


    沈一逸吐了口气,她心里暗骂有时候人太会看眼色真的不好,会暗戳戳卷到想摆烂的人,秦落让她休息不到半刻。


    她不情愿的端起盘子,用胳膊戳戳秦落,“你去洗手吧,厕所在那呢。”-


    秦落站在洗手台前洗手,手心手背洗的认真揉搓。


    她是个敏感的人,开学军训时她就发现了沈一逸有洁癖,而且是很严重的类型。


    沈一逸宁愿渴死也不喝同学的水,流了汗也不用衣服擦,只要休息就会离人群很远,甚至靠近男同学时她会不加以掩饰的干呕,随后用手捂住鼻口。


    秦落边洗手边观察卫生间的构造。


    装修高档、马桶周围干净,所有物品摆放整洁,看起来不像是只有父女两个人居住,可毛巾架上只有两条毛巾,牙刷杯也只有两个。


    嗯


    在学校几乎听不到沈一逸家庭的八卦,老师同学只知道她父亲是个大学老师,和校长关系很好,所以老师格外关注。


    就连刘佳这种千里耳级别的人物都打听不出沈一逸的其他故事。


    难道沈一逸是单亲家庭?


    秦落不想胡乱揣测,她冲干净了手,刚转身恰巧碰到沈一逸进来洗手。


    她向右侧身,沈一逸向左侧身。


    两人脚步一挪动,彼此距离拉的更近。


    沈一逸抬眼,视线撞在秦落耳朵上,不知为何她满脑子都是试卷上的瘦金体,字距完美的秦落二字。


    她脑袋里还跑出奇怪的身型,大概是刚刚秦落没讲完的家长里短对她妈妈产生了好奇。为什么秦落会抛下父母住进了她家,明明今天是中秋佳节,是一家人本该团圆的日子。


    秦落被挡住了去路,只能往后退身,“我洗好了。”


    沈一逸没答她,安静的拨开了水龙头。


    两个人没看电视,秦落跟着沈一逸回了房间。


    沈一逸坐在床边,把椅子让给了秦落。


    两人面对面沉默,沈一逸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话题,她知道秦落学习一般,聊成绩不太礼貌,但学校八卦她又不想听。更何况她只是对人不感兴趣,并不是没有情商。


    “你自己练的字体吗?”她只能聊点别人擅长的事。


    “对,买的字帖练的。”秦落问什么答什么。


    沈一逸点头,随后又沉默下去。


    秦落也不知所措,只好把头撇向窗外。防盗窗的铁栏挡不住中秋的月亮。它看上去没有缺口,淡淡荧光,丰满的让人害怕。


    沈一逸见她在赏月,也盯向月亮。


    “很圆。”


    “确实。”


    沈一逸看了两秒又垂眸,盯着秦落不合脚的拖鞋,过了很久才问,“那你妈不在家的时候,你会想她吗?”


    秦落回身。


    她在沈一逸眼角看到了落空。


    “刚开始想,后来就习惯了,现在反而感觉有些陌生。”


    秦落说完还想问你呢?


    但还好她察觉到了沈一逸脸上模糊又僵硬的表情,似乎是在掩盖某种哀悼,灾难性的悲伤。


    秦落不知她的遗憾从何而来,只是她深深的共情,随着对方的哀悼,共同观赏了一个无法重圆的月亮。


    她情不自禁地想要挽救,想要她笑起来,让她重新释放领奖台上的怒火。


    “月亮除了大,也没什么美好的。”


    第38章  潮湿的腥味


    秦落洗完澡, 用毛巾裹住湿淋淋的头发,生怕把水落在地上。


    拉开门,沈一逸站在门口, 一手拎着吹风机, 一手举着课外书, 似乎是在等她。


    “给。”


    沈一逸眼睛没抬, 把吹风机塞进去秦落怀里, “头发长可能要吹久一点。”


    秦落那时候还是长发, 发铺后脊,虽学校鼓励高中生留短发, 但秦落不舍得,一年只剪一回, 走出理发店时还会郁闷上好半天。


    她不明白这种不舍是从何来?又或者害怕大于不舍。


    秦落只记得母亲和她说过, 男人会剃掉胡须,而女人要留住头发。


    可头发不属于器官,但却吸收营养不停生长,它不属于地域,不属于他人, 可它对秦落来说却无法属于自己。


    它像是一种柔软的象征。


    只要它长、柔顺、散发出香气,那就可以概括出某种具体, 具体到判断出性别,成为性感的量尺用来给欲.望打分, 人们用眼睛看到它,在指尖玩弄它,利用它去絮语一些暧昧。


    秦落羡慕沈一逸。


    沈一逸短发过耳, 发型和同桌的男生毫无分别。头发在那刻失去了性别的鸿沟,只留下外轮廓, 让秦落受限的视力去分辨到底是谁的背影。


    双眼不必屈从头发的长短,那不再是个标志,她只要记住背影,就能快速将沈一逸从人群中分辨。


    秦落羡慕沈一逸能自如掌控人生。


    她能随意拔刀、随时怒愤,随便自己的发型。而自己只个沉默平庸的姑娘,穿着大众款式的衣服,听所谓的流行歌曲,什么想法都不能自己决定,连学文学理都得听从老师的安排。


    秦落吹干头发走进卧室,沈钦文正蹲在地上,在沈一逸的小床附近打地铺。床单看起来想没用过几次,一点褶皱都没有。


    沈一逸已经为她搬好了椅子,听到她进来回了头,“要学习嘛?”


    这是沈一逸头次主动邀约。


    秦落拉开椅子坐下,沈一逸把试卷铺在她眼前,用笔尖指着一道数学题,“这题出错率很高,你应该也会错的。”


    ……


    秦落点头,“嗯。”


    “那我给你讲解题思路。”沈一逸转笔,轻拉了下椅子朝秦落靠拢。


    沈钦文扶着腰起身时,女儿正和秦落挨在一起头对头,他能听出一逸教题时稍显骄傲的语气,以及在社交中展现出的耐心。


    他感到很欣慰。


    沈一逸从小胜负心强,沈钦文觉得这是徐梦在她身上的痕迹,当年在歌舞剧团,只要新剧没有得到主舞位置,徐梦总会闷闷不乐很久。


    女儿也是这样,一道题解不开就会钻牛角尖,最后哭着向他求问,还要求他慢些讲。但凡他歪出去讲同类型的题,还会遭到女儿的凶斥,让他专心把这道题解决好再讲其他。


    他一直觉得沈一逸耐心不好,但今天看她和秦落侃侃而谈,心里沉下不少。


    舒医生和他讲过,女儿必须得有社交,建立与人沟通的能力,才能及时舒缓压力。


    所以今晚带秦落回家是个绝对正确的选择。


    “你们学好就睡,早点睡,明早爸爸给你们买小笼包吃好不好?”


    “哦。”沈一逸盯着秦落起笔,悄声问:“你喜欢吃嘛?”


    秦落放下笔,回过身对沈钦文礼貌道:“谢谢叔叔,我都可以的。”-


    沈一逸的房间很大,家具都是成套定制,书桌和衣橱和书柜一体化风格,但不是千禧年后流行的老式黄木头,而是颜色跳亮的白与棕。


    装修明明不沉闷,但只要沈一逸沉默,一切颜色都会显得压抑。


    秦落躺在沈一逸的枕头上翻了个身,她面向靠近地板的那侧,把头埋进枕巾里。


    她穿了她的衣服,用了同款洗发水,躺在她的床上,她呼出去多少,又吸进去多少,香气在身体里缠缠绕绕。


    屋内没有二手烟,没有电视机里喊打喊杀的成龙,没有随手闯进房间的母亲,甚至她今夜不必偷看小说入眠。


    一切不安分在味道里静止。


    秦落知道沈一逸也没睡着,她想了半天,“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地铺的翻身声中夹杂了一个,“嗯。”


    轻柔、隐隐策动,抛出去的石子泛起涟漪,随之秦落被搅的兵荒马乱,她在黑夜中脸红。她随这个引子延伸出好多,例如她翻阅无数的情爱小说。


    秦落又往床边挪靠,直到膝盖微隆越过床沿,她能清晰的听见沈一逸又翻了身。


    “那改天介绍刘佳给你认识。”


    沈一逸过了半晌,“哦,其实也没必要认识。”


    “她人很好的。”


    “比如呢?”


    “她很神经大条,她很会讲笑话…”她在意过自己的成绩单,问过她想不想哭,以及有她在不会冷场,但后面几条秦落没说,随后改成了,“她很在乎朋友的感受。”


    “嗯。”


    秦落道:“当然你不想认识就算了。”


    沈一逸说:“我只是觉得她很吵闹。”


    秦落听到朋友被用吵闹形容,一下失了声。


    刘佳是秦落童年里唯一的树洞和光照,成长的趣事和眼泪都有她的见证。秦落不知道沈一逸为何用吵闹形容刘佳,明明吵闹的是这座小镇、是家庭。


    “我有好几次看见她都是哈哈大笑,但下一秒有生气到去踢别人的屁股,精力看起来很旺盛。”沈一逸两手揪着被角,蜷缩佝偻着。


    秦落仍旧没回答,她不想替朋友解释,也不想顺从沈一逸的想法。


    沈一逸没听见回应,头稍微抬高轻声细语问道:“你睡了?”


    秦落没应,借着装睡沉默下去。


    没得到回答的沈一逸,那晚几乎没怎么睡过。


    她还不适应房间被突然侵入,可以打断影子思路,赶走月亮的陌生人。


    沈一逸从被子里钻出来,浑身只有短裤短袖,傻愣地站在床边。


    秦落正在熟睡,身上那床薄被子昨天还盖在自己身上,但貌似她怕冷,紧紧攥着被子,似乎想被包裹完全。沈一逸开门,在客厅取了沙发毯走回来,轻轻覆盖在薄被上层。


    妈妈在世时也这样给她盖过毛巾毯。


    但沈一逸认真想了半天却记不起妈妈的脸,她被秋风冻的头疼,双手抱在胸前抵御凉意,迟迟不肯躺下。


    直到秦落翻了个身,她才吓得神速躺下,裹好被子-


    中秋过后,秦落配了眼镜上学。


    她戴的并不是什么时髦款式,而是店里性价比最高的那款。


    秦落抛下刘佳,特意赶了大早来上学,生怕有人比她早到,在她走进教室的那刻抬起头来观察她的新造型。


    她恐惧那种被围观,她只想泯没在平庸的人群之中,做个最不起眼,不易察觉到的石子。


    可她又紧张,紧张沈一逸没能注意到她脸上细微的改变。


    秦落在后排位置等了整整一天,那个答应和她做朋友的沈一逸才走到身边搭话。


    沈一逸在发试卷,搭话只是顺路,“你眼睛度数很高吗?”


    配了眼镜的秦落世界开始清晰明亮,足够让她更加洞察微毫。但她此刻却不敢抬头。


    她怕和沈一逸的对视过分真实。


    秦落收拾桌子上的课本,“嗯,二百多度。”


    沈一逸点头,把卷子平铺在秦落的桌面,她指向打了对勾的数学题,语气骄傲,“你看这道题你做对了。”


    秦落动作更加慌乱,她把卷子对折,“是你讲的好。”


    沈一逸问,“那今晚你需要我讲其他的题吗?”


    趴着睡觉的男同桌抬眼,瞄了眼大学霸,再旁打趣秦落,“秦落,赶紧的吧,你数学有救了。”


    沈一逸不看他,自顾自的说,“那就周五晚上来我家?”


    秦落不可置信,沈一逸主动邀请她再次去家里做客,“啊?好的!”


    数学,一个曾令秦落心底发怵科目,在中秋过后变成她最认真对待的学科,甚至她放弃了阅读、放弃了周五晚上陪刘佳八卦,对着数学试卷挑灯夜战。


    她不敢对不起沈一逸的讲解,更不敢辜负她的期望。


    所以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秦落数学成绩从及格线周围立拔三十分,直接挤入中上游水平。


    秦落在科目上的短缺,就这么被沈一逸找齐,她成绩直飞,妈妈在家长会上得到了老师们的一致夸赞。


    家长会结束时,秦落妈妈拉着沈一逸的手,一个劲儿的感谢,说什么都要请她去家里吃饭。


    秦落原以为沈一逸不会答应。


    谁知沈一逸却笑着说了声,“好啊。”


    秦落想阻拦,她甚至主动提议让妈妈找个饭店,约上沈父一起出去吃,但谁知却被沈一逸给回绝掉了。


    沈一逸说什么期末周沈父工作很忙,更何况阿姨邀请的是她,她并不想带上父亲一起。


    秦落是个不会扫兴的人,心里哑语,却强行挤笑同意。


    那天带沈一逸回家的路上,秦落的精神一直恍恍惚惚。


    秦落不知道该如何向洁癖患者介绍满屋的二手烟,堆满杂物的角落是否会引起她的反感。


    甚至她都无法开口介绍自己的父亲。


    一个与沈钦文天差地别的男人,他从不会讲标准普通话,满口胡言。饭桌上他也不会讲天文地理,令他引以为傲的只是偷摸去水库钓上来的几尾草鱼。


    秦落已经想到饭吃到一半,父亲会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币,让她抓紧时间吃完去买包烟回来。


    秦落感觉到窒息,她的自卑慢慢渗出潮湿的腥味。


    第39章  她想失踪


    回家的路上姜妍问了沈一逸喜欢吃什么, 沈一逸没客气,说自己喜欢吃鱼,吃肉。


    姜妍听说让秦落带她先回家, 自己拐弯去菜场。


    分明中秋节沈家的一桌菜里没有鱼…


    沈一逸如果真的喜欢吃, 沈叔叔会不给她做?


    秦落觉得沈一逸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挺会骗人的, 在她妈面前表演外向人格, 差点把自己都给骗了。


    寒假过完回去就要文理分班了, 秦落叶不知道这顿饭是不是最后的告别。所以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默默在前领路。


    秦落家是自建房,房子是外公留下来的。


    原来市政规划说这要在她家这块地上建高铁站, 但等了三年拆迁也没动静,家里等不及, 自掏腰包在秦落初升高的暑假把老房子翻建了。


    三层小楼, 前后俩院,一家三口和外婆都住在这。


    房子够住,就是看上去杂乱。


    院子有块地外婆种了菜,天井角落堆放了父亲的五金杂货,以及随处可见的钓鱼竿, 还有姜妍见缝插针收集的塑料袋。


    袋子里鼓鼓囊囊装了什么秦落不清楚,她和这个家格格不入的, 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秦落提心掉胆的推开大门,大黄狗见到陌生人进家门, 立刻狂吠。


    这狗脖子套着铁链,拴在院子的柿子树下。


    它是秦明辉在路边捡回家的,作用是防小偷翻墙进院, 但秦落和这狗不熟,喂饭都是爸爸亲力亲为。


    所以秦落她连狗名字都没取, 每次都喊它喂。


    秦落不愿意当着沈一逸的面踹狗两脚,但又怕吓到她,只好挡在人身前。


    “它不咬人的。”


    其实秦落也没把握它到底咬不咬人。


    在这个家里她除了和外婆能说上两句话,剩下的一切都不熟悉,包括这条狗。


    “我不害怕。”沈一逸嘴上说着不怕,但她两手扶紧秦落的腰,揪着秦落的校服,从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小心谨慎。


    秦落所有思绪直往腰上的跑,沈一逸的双手握的她太紧了。


    大冬天的,突然一切开始痒起来-


    姜妍特意给沈一逸买了海鱼,排骨,还有拿手的冬笋炒香干、什锦菜。


    她不止一次在家长会上听到沈一逸的名字。都是关于成绩突出,品学兼优,最关键这孩子家境也好,光是给女儿补了半学期课,秦落成绩就突飞猛进。


    姜妍眼光放的低,左邻右舍的孩子读完大学基本都回乡工作。


    大学同学都散落五湖四海,哪能有高中同学坚实可靠,更何况沈一逸爸爸还是个小领导,小城镇有它独特的社交规则——同学就是未来的人生资源。


    饭桌上,姜妍用干净的筷子把鱼籽挑出来放进沈一逸的碟子里,“我知道你们这帮小孩不爱吃淡水鱼,嫌腥嘴,阿姨把精华都给你,谢谢你这段时间帮助秦落补课。”


    秦落沉默地盯着那鱼头,和空洞的鱼眼睛对视。


    她很少听姜妍如此客气的讲话。


    秦落的心悬在喉咙里,母亲说的每句话都能让她感到噎喉。


    姜妍和秦明辉在外务工十多年,放弃省城工作回家照顾秦落,在她初三上学期。


    他们嘴上说是为了照顾中考的女儿,但秦落后来听说是爸爸的药厂裁员了,她爸妈在厂里闹了阵,拿了不少安置费才回了丰江。


    秦落还记得那天在家里见到姜妍穿着围裙,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


    妈妈嘴里说着快洗手来吃饭,她却连句妈你怎么回来都讲不出,所以…更别提母女俩能有什么愉快的童年记忆。


    这些年,姜妍每每在外人面前提到母女之情,总会讲些无痛无痒的生活琐事。


    秦落共情不了,听的格外厌倦。


    因此她难以判断饭桌上下一句话,会从姜妍嘴巴里蹦出自己哪件糗事。


    不论哪个,秦落都不想让沈一逸听到。


    但秦落无法阻止。


    她做不到像沈一逸不顾面子直接打断沈叔叔的对话,她和母亲尴尬的像陌生人。她最怕扫陌生人的兴。


    一整顿饭对她来说吃的漫长,可旁边的沈一逸却格外积极。


    姜妍费劲心思做的红烧鱼她得吃了大半条,最嫩的鲜冬笋也是吃进了她的肚子,甚至连猪蹄汤她也喝了。


    秦落趁着姜妍去舀饭,在旁提醒沈一逸:“你不是消化不好吗?吃不掉不要硬塞。”


    “没硬塞。”沈一逸用纸巾擦嘴,“好吃。”


    姜妍端着饭回来,听见沈一逸说饭做的好吃,笑着说:“一逸啊你觉得阿姨做饭好吃,就经常来家里吃,你下次想吃什么就让秦落告诉我,我给你做。”


    秦落抿嘴,装没听见往嘴巴里填饭。


    沈一逸点头,双手接过饭碗,“好的阿姨。”


    秦落听见回答,侧目看她。


    沈一逸从不会应答自己不想做的事,在学校约她去食堂吃饭都困难,如今倒是答应经常来她家吃饭?


    姜妍把沈一逸夹的最频繁的菜,挪到她跟前,“听说你们寒假以后就分班了?”


    “嗯。”


    “脑子好用学理,秦落那个数学呀!”姜妍想到这就皱起眉头,连啧了好几声,把秦落啧的心烦,喉咙里的米饭难以下咽,“要是她能像你理科这么优秀,我也肯定让她选理科,文科以后不好找工作啊!”


    咳—


    沈一逸被阿姨话呛的满脸通红,用手捂着嘴把饭咽下去,“没有阿姨,秦落语文成绩在班里特别好,作文经常被放进优秀选集里,我觉得大家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学科,您不要担心她。”


    “哎呦!瞧瞧。”姜妍对沈一逸满意的不得了,两眼都是喜欢,一回头看见女儿着急给人拍背,眉眼又垂下去。


    她又道:“秦落你得和一逸看齐,这个寒假让一逸多给你找点数学卷子做做,不会的题多问问,不要老是躲在房间里看小说!”


    秦落没搭理姜妍,把手边的矿泉水拧开盖子,放在沈一逸面前,“喝点水。”


    “说到数学你就给我摆臭脸。“姜妍摆摆手,“不仅仅是数学,还有英语,你天天带个耳机在家里,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在听,我看你这次英语听力也没好到哪里去。”


    沈一逸把水放下,夹在母女中间表情麻木。


    “一逸,你要是有空你多帮帮秦落——”


    秦落察觉沈一逸脸上的为难,终于放下筷子,“妈!好了,我知道的,我一定会多问她的。”


    姜妍暗声提醒,“你不要趁我和你爸不在家,就偷玩,你那些杂志我迟早给你扔掉,天天看和学习无关的能好吗?”


    沈一逸及时开口,“阿姨,我吃饱了。”


    姜妍注意力瞬间转移,嘴角又扬起笑容,“吃饱了吗?!吃饱了就好,一会让秦落带你附近转转,等我给你爸爸打电话,接你回去。”-


    呼——


    姜妍正在给沈一逸口袋里塞冬枣,秦落两手揣在口袋里,站在院子里和大黄狗大眼瞪小眼。


    她想不透。


    为什么对秦明辉来说大黄狗都比自己重要,为什么姜妍会觉的学文就找不到工作?为什么沈一逸今晚要吃那么多饭?为什么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她都无法安心的呼吸。


    她想失踪


    沈一逸双手捧着冬枣走到秦落身边,大黄狗见到陌生人又开始吠叫。


    秦落终于开始不耐烦,她走到黄狗旁边用手指着它的鼻子沉声道:“回你的狗窝去。”


    顿时院内安静。


    秦落侧身挡住狗,对捧枣的沈一逸道:“你先走。”


    “你们两个就在附近转转,别走太远哈。”


    姜妍在天井里的叫喊声在胡同里回荡,秦落迎着风没应答。


    两人在街道上走,沈一逸走了好远才问,“寒假你爸妈去哪?”


    “回我爸的老家,在外省。”


    “那你怎么不去?一个人住在家里?”


    秦落笑笑,“不想去,家里还有外婆要照顾,而且我妈觉得学习重要,回老家没空学习。”


    沈一逸擦了擦冬枣上的灰,漫不经心的问:“那你要不要来我家学习?”


    冗长乏味的夜晚有了血液回流,晚餐盘子被掏空的鱼眼被人塞进了玻璃珠,但秦落却只高兴了两秒,随后又迎来了恐惧。


    她们的友谊在文理分班后就该就此结束了。


    为什么沈一逸却朝她伸了手。


    明明她吃饭很慢,胆怯自卑,数学很差,没有值得炫耀的家庭,仿佛拿的出手的只有作业本上的瘦金体。


    秦落回神笑笑,“没事的,我能自己学。”


    沈一逸不动声色道:“我爸寒假要去照顾外婆,他…他也不在家。”


    “你自己住害怕?”


    沈一逸摇头,随后又点头,最后撇开对视索性问:“你就说要不要来学习?”


    “那好。”


    一句那好,秦落的寒假有了着落。


    从姜妍和秦明辉坐上火车去往洛阳那天,秦落就把书搬去了沈一逸家。


    刚开始她只是每天下午去,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闷头学,学累了秦落看课外书,沈一逸则是看会电视,晚上两人学完会去店里点碗热面吃,吃完就各回各家。


    再后来,沈一逸梳理了高一的数学框架,秦落要做的试卷变得越来越多,开始大清早带着早饭去找沈一逸。


    姜妍知道秦落要在沈家补课,给足了秦落零用钱应付一日三餐,提醒她记得买饮料给沈一逸喝。


    秦落吃饭的钱是足够的。


    但沈一逸的胃却先遭不住了。


    秦落趁沈一逸午休写了英语周报,却听见床上发出微弱呻.吟声,沈一逸蜷缩,双手抱勒着身体,像条响尾蛇嘶嘶地吐气。


    秦落立刻起身走过去察看,发现她额头冒了一层细汗,表情痛苦扭曲。


    “胃痛?”


    沈一逸痛的张不开嘴,直点头。


    秦落瞧着她疼,万分着急,“我给叔叔打电话。”


    沈一逸虚弱地摆手,“别。”


    第40章  寒冬包庇不了热潮


    沈一逸从徐梦离开后胃就一直不太好。


    徐梦自从生了沈一逸后, 从未曾离开女儿的身边。沈一逸的衣食住行、教育体验、课外兴趣都是她这个当妈的亲手抓。


    沈钦文在泡泡两岁时也曾劝过徐梦。


    他们二人外加父母四人是可以照顾的了沈一逸的,他想让老婆回到社会里去,尽可能避免将注意力过量投在女儿身上, 以防她在家里产生抑郁情绪, 社会和家庭割裂。


    但徐梦没听他的话, 她一心都扑在女儿身上。


    所以当徐梦惨遭杀害, 骤然消失, 曾被妈妈占据据全部生活的沈一逸, 遇到了空前绝后的打击。


    这种打击是致命的,沈一逸起码有半年, 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睡过觉, 那段时间沈钦文不仅面临丧妻之痛, 还要面对女儿日渐消瘦。


    再后来,沈父领着她经过大量干预,注意力开始慢慢回升,沈一逸的正常生活才得以继续。


    除了影子,胃痛也算遗留下的毛病。


    沈一逸自己也无法分辨是胃痉挛、肠胃炎, 还是什么别的毛病。


    她不希望秦落大惊小怪的,一通电话惊扰了她爸, 又得叨叨没完,甚至不可能放任她俩在寒假单独相处了。


    单独相处是小事, 被沈钦文黏上是大事,这通电话她宁死不屈。


    姜妍也偶尔胃痛。


    她总对秦落说:我身上的毛病都是生你时落下的。


    说完还要复追一句:我为什么要嫁你爸这种人,连头疼脑热的也不知道照顾一下。


    等到秦落倒了热水, 拿了胃药,弄好热水袋, 姜妍才会笑笑说:还是女儿好,女儿天下最好。


    于是秦落被迫进行了十六年的岗前培训。


    培训如何照顾自己,如何照顾他人,以及如何对家庭的溃烂充耳不闻。


    冬天太冷,疼痛会带走身体一部分热量,秦落坐在床边给沈一逸盖好冬被,悄声问她冷不冷。


    沈一逸埋在枕头里摇头,随后又点头,胃痛让她感到麻木,分不清冷暖。


    秦落劝她痛的厉害就去看医生,但沈一逸坚持不肯去。


    秦落对沈一逸的固执感到无奈,她只好先去烧热水,灌好热水袋塞进被子里,守在床边轻拍沈一逸的后背。


    这一拍就是半个小时。


    沈一逸疼痛缓解,翻了个身,寒冬的太阳从窗台照进来,热水袋在被窝里升温。


    后背的切肤之感有独特的节奏,让她回到夏日高烧里去,好像一睁眼能看到妈妈守在自己身旁,她满鼻都是清凉油的味道,蚊子在耳边嗡个没完,她在昏迷之中睁开双眼,眼前除了安心,发烫的身体里什么也没剩下。


    那天沈一逸是被热醒的。


    虽然她睡了一下午,做了好多关于妈妈的梦,但她醒来时却没被刺痛。


    往往这样的午后梦境都会让她哭一场的。


    或许是秦落给她盖的被子太厚,体温过高引起了燥热,热汗裹紧的不适感让她提前结束了梦境,断断续续的现实感延后了难过。


    沈一逸没见到人,起身下床,推开门能闻见粥香。


    她悄悄走到客厅,见到秦落背身在厨房熬粥。


    外面太阳落了,客厅黑蒙蒙只有厨房亮着灯。


    沈一逸抬头望去,秦落被灯光独衬,高挑的背影和梦境里的人重合又重合,刚才的熟睡为她留下一道蜿蜒的热痕。


    她已经很久没这样沉沉的睡下去。


    沈一逸在黑暗中提醒秦落,“我醒了。”


    秦落吓得转身,隔着客厅里和沈一逸远远对视。


    那时秦落已经配了眼镜,她在漆黑中也能看世界。


    眼前站着的沈一逸气色恢复如初,鬓角被汗热湿,两手垂在裤子旁,安静地看向自己。


    秦落被人盯的难为情,回身舀了一碗白粥。


    秦落端着碗走出来,搁在餐桌上,替人拉开板凳,“明天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你会做饭?”


    “当然。”


    “嗯…上次阿姨做的什锦菜你会做?”


    秦落点头,“我可以学。”


    关于照顾自己这事,秦落打小就在学习。


    初中下了大雨没人接送,她便开始看天气预报提醒自己带伞,外婆发烧做不了饭,她便凭借记忆炒出一盘西红柿炒蛋。性科普是她自己在课外书上看的,卫生巾是刘佳陪她一起买的,就连零用钱她都能规划的很好,除了买书之外,她还攒钱买了随身听。


    所以学做什锦菜,对秦落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我给叔叔打过电话。”秦落见沈一逸开始喝粥,坐在旁边照实说道:“他说让我……”


    沈一逸听到打过电话,吓得撇掉勺子,“他说什么?”


    秦落道:“叔叔让我住过来。”


    …


    沈一逸没动静,轻眨眼。


    秦落又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我准备做好晚饭,等你吃完我再回家。”


    沈一逸呼出一口气,镇定地拾起勺子,舀了一大口塞进嘴巴,咽下去才道:“你这样回家太晚不安全,要不你就住这里,反正快过年了,也住不了多久。”


    秦落还是犹豫,“没事的,快过年了,好多商铺都营业到十点,走夜路还挺安全的。”


    “你住在这里,晚上还可以学别的。”沈一逸盯着白粥,又没了胃口,“我不觉得打扰。”


    “那你睡哪?”


    “和上次一样睡地上。”


    秦落听到地上两个字摇头,“算了,要不我还是早点来,晚点走吧。”


    沈一逸眼神暗暗,不由自主道:“我自己住害怕。”


    秦落比起思虑给别人带来麻烦,会更容易陷入讨好别人的圈套里去。


    这是沈一逸观察秦落不久后总结出的经验,她想这或许是留下秦落的唯一解题思路。


    果然秦落中了她的大招。


    “嗯,那我让沈叔叔给我妈打个电话讲下,明天就搬过来。”-


    那天秦落走后,沈一逸接到沈父的电话。


    沈钦文先是批评了她胃痛不去看医生的陋习,随后又问秦落是不是决定住下,他实在不放心沈一逸的自理能力,他说如果秦落不肯住下,他是铁定要回来监督她吃完饭的。


    沈一逸不耐烦地回:“她住。”


    沈钦文松气,“爸爸答应过你的,不会来打扰你们学习,但你也要和爸爸保证自己的安全,家里用水用电你要多多注意,睡前记得锁好门,秦落睡在你床上,那你就去爸爸床上睡,我会偶尔买菜过来看看你们的。”


    “我睡地上就行。”


    虽然女儿仍旧冷淡,但这个寒假却让沈钦文格外舒心。


    往年这时候,放了假的父女俩会在外婆和奶奶家来回奔波,一是过年求团圆,在长辈家住上些时日来培养感情。二是为了让女儿多与人交流,不能总一天到晚和他大眼瞪小眼。


    可今年不同,沈一逸有了很多突破。


    她不仅破天荒地去了别人家做客吃饭,事后还和他分享了做客趣事,对大黄狗和饭菜口味侃侃而谈,甚至和自己主动提议,要让秦落来家里学习。


    做客….


    沈一逸在社交中展现的没耐心,一直都是沈钦文的最头疼的事。


    他很怕沈一逸对人的不感兴趣,会让其在集体中沦为独岛,无人可见、孤掌难鸣。


    所以当他听说秦落要来家里学习,甚至早中午两人都会一起吃饭,他连夜打包好行李,留出足够的社交空间给两人相处。


    她庆幸秦落能在这时出现。


    温柔的女孩闯入父女俩的生活中,用力挖开深埋地底的墓穴,弥补了缺角,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他甚至都想象出了两个女孩的夜晚聊天。


    她们会对月亮幻想,聊起关于青春期的悸动,谈论痴迷的像剧,背后骂两句老师,畅想美好的未来。


    他忍不住嘱咐道:“冬天地板凉,你记得多铺几层被褥,还有你明天问问秦落想吃什么,你电话给我,我买好送过来。”


    “不用,我俩会去买的。”


    沈钦文惊叹,“你会买菜?”


    “秦落会。”


    秦落不仅会买菜,还会砍价。


    但她砍的不是很熟练,菜农只会帮她抹掉几角钱。


    沈一逸喝着豆浆,单手拎着菜跟在秦落屁股后面。


    她不喜欢菜场环境,地板上到处是发黑的印记,踩上去黏脚,让她心口燥闷。


    但秦落蹩脚的砍价技术实在有趣,沈一逸看着,埋头嘬口豆浆,随后就把脚底下踩的脏菜叶忘的一干二净。


    秦落照顾沈一逸总是细致入微。


    去菜场会买她爱吃的菜,做饭前也总问她口味咸淡,能记住她不爱吃香菜。


    但在十八岁之前,她把秦落这些琐碎细节,都归功于她的性格,归功于女人的独有的细腻,归功于她像母亲一样柔韧又慷慨-


    南方冬天阴冷潮湿。


    一旦冬天下雨,散不尽的水汽会如同飞镖,不停的往脸上扎,扎的人质壁分离。


    沈一逸体热,原本是不怕冷的,她冬天睡觉从不开电热毯。但地板和床不同。


    地板会返寒,冷气从大理石砖缝冒出来,浸湿被褥钻进被窝,不管她盖多厚的被子,手脚都会捂不热。


    沈一逸在地板上睡了两天,浑身腰酸背痛,嗓子发紧。


    秦落怕沈一逸感冒,特意在睡前给她煮姜汤防寒。


    沈一逸洗完澡出来,恰好见到秦落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锅前,拿着小勺在锅里搅拌。


    秦落的格子睡衣很普通,但沈一逸看的着迷,滚烫的汤锅在湿冷的空间内掀起热雾,远远闻上去她也跟着沾满腥辣味。


    不知怎么她像是开了透视眼,隔着大雾和格子睡衣,看到了赤.裸的腰。


    她见过秦落□□的后背。


    那里的肌肤没有伪饰和隐瞒,如枯柴遇到野火,沈一逸的目光就这样顺着秦落的背爬上去,爬到后颈,随后游离飘转到月匈前。


    于是她又想起了妈妈。


    但没人能清楚记得出生后的画面,她是如何躲藏在妈妈的腹中,怎么在怀里睡着,又是如何大口的吸奶。


    她站在厨房外痴看了好久,直到秦落端着碗转身。


    “煮了姜汤,趁热喝了。”


    沈一逸觉得那不是御寒的辣汤,而是仿制版的羊水。


    一碗可以容身的安神药。


    寒冬包庇不了她的热潮,沈一逸接过碗说:“地上太冷了,我把爸爸房间的电热毯拿过来,今晚一起睡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