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大明商会

作品:《影视编辑器从人世间开始

    隆庆六年的暮春,本该是草木萌发、生机盎然的时节,然而一股无形的压抑感却悄然笼罩着紫禁城。


    年仅三十六岁的皇帝朱载坖,在经历了一段纵情声色的放纵后,他那本就称不上强健的龙体,终于如风中残烛般,发出了最后的、剧烈的摇曳。


    是日深夜,月隐星稀。


    乾清宫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慌乱。


    原本侍寝的宫女早已被屏退,只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秉笔太监孟冲等少数几个贴身内侍,以及闻讯匆忙赶至的皇后、太子朱翊钧和几位内阁大学士(高拱、张居正等)跪伏在龙榻之前。


    御医们面色惨白,额头上冷汗涔涔,轮流上前诊脉,彼此交换着绝望的眼神。


    龙榻之上,隆庆帝面色蜡黄,双目紧闭,气息已是游丝般微弱,偶尔发出一两声无意识的呻吟,嘴角甚至残留着一丝尚未擦净的白沫痕迹。


    “陛下!陛下!”冯保跪在榻边,声音带着哭腔,却又不敢放声,只能低低呼唤。


    皇后李氏紧紧搂着年幼懵懂的太子,泪水无声地滑落,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高拱与张居正伏在地上,虽看不清表情,但那紧绷的背脊和微微颤抖的官袍下摆,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惊涛骇浪。


    突然,隆庆帝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咯咯”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


    他猛地睁大眼睛,瞳孔却已涣散无神,直勾勾地瞪着藻井上蟠龙吐珠的图案,手臂无意识地抬起,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落。


    “皇上——!”冯保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扑到榻前,探了探鼻息,随即整个人瘫软在地,放声痛哭。


    “陛下……宾天了!”孟冲带着哭腔,向殿内外宣告了这石破天惊的消息。


    刹那间,乾清宫内哭声一片。


    皇后与太子悲恸欲绝,内侍宫娥跪倒哀嚎。


    高拱猛地抬起头,老泪纵横,重重叩首在地,高呼:“臣等罪该万死!”


    张居正亦是伏地痛哭,肩膀耸动,但其眼神在抬头的瞬间,与冯保有过一刹那极其短暂的、复杂的交汇。


    ……


    皇帝暴毙,国不可一日无君。


    按照祖制,十岁的皇太子朱翊钧应在灵前即位。


    然而,在新旧交替的权力真空中,最关键的便是那一道遗诏。


    隆庆帝走得突然,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这遗诏由谁来拟,内容如何,便成了各方势力角逐的焦点。


    首辅高拱当仁不让,以顾命首辅之姿,强忍悲痛,立刻于乾清宫偏殿召集阁臣,欲主导遗诏的撰写。


    他悲愤交加,言辞激烈,痛陈皇帝乃是因“左右佞幸”引导,纵欲过度而亡,意在清洗内廷,尤其是与他素有嫌隙的司礼监太监们。


    然而,他低估了冯保与张居正早已形成的政治同盟。


    就在高拱忙于措辞,试图在遗诏中打入自己政治烙印之时,冯保凭借其司礼监掌印的身份和对于内廷的绝对控制,早已暗中动作。


    他与张居正秘密商议,迅速拟定了一份以隆庆帝口吻、符合礼法、看似中规中矩,实则暗藏玄机的遗诏。


    其中最关键的一条,便是以“东宫年幼,需得力辅弼”为由,强化内阁与司礼监“同心辅佐”的地位,这为日后张居正联合冯保,架空高拱,独揽大权埋下了伏笔。


    当高拱看到那份几乎已成定局的遗诏文本时,虽怒不可遏,但在国丧当头、太子年幼、内外局势微妙的情况下,也不得不暂时隐忍,在遗诏上副署。


    只是他看向张居正和冯保的眼神,已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五更时分,沉重的景阳钟声自紫禁城中响起,连绵不绝,一声声撞击在京畿乃至整个帝国臣民的心头。


    钟鸣一百零八下,宣告着天子驾崩的国丧。


    很快,缟素如同白色的浪潮,迅速淹没了紫禁城的金碧辉煌,继而蔓延至整个北京城。


    所有官员命妇按制哭临,摘去冠缨,身着素服,市场歇业,娱乐停止,举国陷入一片悲戚与肃穆之中。


    六百里加骑背负着讣告和遗诏,如同离弦之箭,奔赴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消息所到之处,无论真心假意,各级官府、卫所、士绅百姓,皆需设香案,跪迎哀诏,服丧致哀。


    当这惊天噩耗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南京应天巡抚衙门时,苏宁正在审阅关于清丈田亩的初步方案。


    信使带来的不仅是皇帝驾崩的消息,还有那份暗流涌动的遗诏抄本,以及京城眼线关于高拱、张居正、冯保三方势力在灵前幕后明争暗斗的密报。


    周正杰脸色发白,声音干涩:“安邦,天塌了!陛下正值盛年,怎会突然……这下朝局必将大变!”


    苏宁放下手中的密报,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北方天空,久久不语。


    他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对于隆庆帝纵情声色的历史轨迹,他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


    “旧的时代,结束了。”苏宁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悲喜,“十岁幼主,主少国疑……高拱刚愎,张居正隐忍,冯保机诈……这三人,必有一场恶斗。”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对我们而言,这既是危机,也是机遇。张居正若胜,我们的改革或可借其势更进一步;若高拱得势,恐怕你我,还有这江南新政,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他深吸一口气,对周正杰下令:“立刻以最隆重的规格搭建灵堂,本官要亲率南京文武百官,哭灵致哀。同时,所有新政事宜,暂缓推进,静观其变。另外,动用我们在京城的所有关系,密切关注朝堂动向,尤其是张、高二人的一举一动,随时来报!”


    隆庆皇帝的暴毙,如同一道突如其来的霹雳,撕裂了看似平静的政治天空。


    一个时代仓促落幕,另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正伴随着幼主的哭声和权臣的野心,缓缓拉开帷幕。


    而远在江南的苏宁,已如敏锐的猎手般绷紧了神经,准备在这历史的转折点上,为自己,也为他的宏图大业,寻找到最正确的航向。


    ……


    隆庆皇帝的葬礼极尽哀荣,巨大的梓宫在漫天纸钱和悲恸哭声中,缓缓送入昭陵地宫。


    随着黄土掩埋了这位在位仅六年的天子,大明王朝也正式进入了“万历”纪元,而真正的权柄,则落入了内阁首辅张居正的手中。


    他以帝师之尊、顾命之重,联合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迅速清除了政治对手高拱,开启了其历时十年、说一不二的权臣时代。


    新朝初立,万象待新。


    一道道谕旨从紫禁城发出,其中一道,便是召应天巡抚苏宁入京述职。


    此举既是对这位封疆大吏的例行考察,更是张居正对这位潜在盟友兼“麻烦制造者”的一次近距离审视与摊牌。


    京城依旧庄严,但空气中已弥漫着不同于隆庆朝的气息,一种更为严谨、甚至略带压抑的秩序感。


    苏宁风尘仆仆抵达京师,依制觐见了年仅十岁的小皇帝朱翊钧,呈报了江南政务。


    多年不见,小皇帝早就已经和苏宁生分了。


    而苏宁也没有奢望成为万历的近臣,反正自己有的是行政方法和发展规划。


    随后,他便被引至文华殿的偏殿,这里,才是他此次进京的真正目的地。


    殿内,首辅张居正端坐于主位,身着绯色仙鹤补子一品官服,不怒自威。


    与几年前相比,他眉宇间的沉毅之色更浓,目光锐利如鹰,显然大权在握赋予了他前所未有的自信与威势。


    “苏巡抚,一路辛苦。”张居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抬手示意苏宁坐下。


    “为国效力,不敢言苦。”苏宁躬身行礼,从容落座。


    寒暄过后,张居正挥退了左右侍从,殿内只剩下他与苏宁二人。


    他不再绕弯子,直接切入主题:


    “安邦,你前段时间所上那道奏疏,”张居正目光如炬,直视苏宁,“‘摊丁入亩’、‘士绅一体当差纳粮’可谓石破天惊,震动朝野啊!”


    苏宁面色不变:“下官只是据实陈奏,以为此乃纾解国困、均平赋役之根本。”


    “根本?”张居正微微摇头,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带着几分欣赏,更多的却是现实的无奈,“安邦,你之才识魄力,居正深感佩服。但你我皆非书生论政,应知治国之艰难。你可知,你那一纸奏疏,几乎让你成为天下士绅之公敌?若非当时局势特殊,你这项上人头,恐已难保。”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此事,绝无可能。我做不到,满朝文武无人能做到,即便太祖在世,也未必能行!此非不愿,实不能也。此举无异于撼动国本,与整个天下的读书人、勋贵、宗室为敌,大明顷刻之间便有倾覆之危!”


    苏宁沉默片刻,他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张居正是改革家,更是现实的政治家,他不会去做一件注定失败且会引火烧身的事情。


    “那么,元辅召下官前来,是希望下官……”苏宁试探道。


    “一条鞭法。”张居正一字一顿地说,“我需要你在应天,在我全力推行‘一条鞭法’时,给我最坚实的支持。将南直隶做成天下表率,证明此法利国利民!只要你我同心,将此法定型、推广,便是对朝廷,对陛下,莫大的功绩!”


    苏宁知道,这是张居正的底线,也是当前唯一可行的道路。


    他若还想在官场立足,还想借助张居正的权势推行自己的部分理念,就必须妥协。


    “元辅苦心,下官明白了。”苏宁做出沉吟状,随即抬头,目光恳切,“支持‘一条鞭法’,下官义不容辞。江南之地,下官必竭尽全力,使其成为新政之模范。只是……”


    “只是什么?”张居正眉头微挑。


    “元辅,赋役之改,关乎农本。然则如今国家财用,商税之比重日益增加。‘一条鞭法’亦需征银,白银流通皆赖商贸。”苏宁侃侃而谈,“然天下商贾,良莠不齐,欺行霸市、偷漏税银、以次充好者众。若商贸无序,则银根不稳,于新政亦是有害无益。”


    张居正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下官恳请,成立‘大明商会’!”苏宁终于抛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此商会非寻常商帮行会,乃是由朝廷认可,半官半商之机构。总揽天下工商业管理之权,凡行商坐贾,皆需向商会申请‘营业执照’,方可合法经营。商会负责核定商税、规范市价、调解纠纷、杜绝奸商。如此,则商贸有序,税源清晰,更能为‘一条鞭法’提供稳定之银钱保障!”


    张居正听着苏宁的陈述,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精于权谋,长于财政吏治,但对于这种超越时代的、将商业管理组织化、官方化的构想,其深远的战略意义,一时间并未完全洞察。


    在他想来,这或许不过是苏宁想借此机会,将江南已有的商业影响力合法化、扩大化,最多不过是一个加强商税征收和管理的手段,属于“术”的层面,与他所推行的关乎国本的“一条鞭法”相比,似乎并非同一量级。


    况且,成立一个商会,总比苏宁整天琢磨着“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那些捅破天的想法要让人安心得多。


    略作权衡后,张居正颔首道:“商事繁杂,确需整顿。你既有此心,此事便准你所请。‘大明商会’可设,由你兼领其事。但切记,当前首要,仍是‘一条鞭法’!商会之事,不可本末倒置,更不可借此扰民,增加商贾负担。”


    “下官领命!定不负元辅所托!”苏宁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郑重行礼。


    一场深刻影响大明未来经济格局的交易,就在这文华殿的偏殿中,于三言两语间达成。


    张居正得到了他需要的、在江南推行核心政改的强力支持;而苏宁,则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合法统御天下商界的“尚方宝剑”。


    他深知,这看似不起眼的“大明商会”,一旦运转起来,其所能掌控的力量,将远超任何单一的行政命令。


    一个新的,以商业和金融为脉络的隐形帝国,终于获得了名正言顺的出生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