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来得更早一些。


    细碎的飞雪不算大，刚落在地面上就消失无踪，瞧不见痕迹。


    东京一般是在12月份才开始下雪，刚踏入11月份的飞雪，曾经有过，但不多。


    微莲古寺，庭前练武的武田三郎口中呼出的热气，宛如一条白色的匹练，轻易就在飞雪世界里面，消出一条通道。


    浑身蒸腾而起的热气，让飞雪还来不及靠近就被融化。


    迈过庭前，入了大门，如意坐在自己用竹子编织的小凳子上，上半身倚靠着门框，左手捧着瓜子，嘴里发出一声声轻微又伴着香味的嗑瓜子声。


    眼睛时而看向外面的飞雪，时而回望大殿里的佛像。


    飞雪来了，再怎么样都会冷一点，总是会让人减少外出的欲望。


    大殿里面昼夜常明的盏盏灯火，辉耀着整座大殿，中央端坐的大日如来，一如往昔。


    任凭岁月如何更迭，四季如何流转，祂看向世界的目光始终没有任何分别。


    绕过偏殿，后院里，兔子窝已经兔走窝空，暂时成为小青的临时过冬住所。


    尽管修行有成，可临近寒冷的冬季，尤其是下着飞雪的季节，源自于古老血脉中的冬眠渴望，还是让她昏昏欲睡，提不起多少精神。


    一天有四分之三的时间是蜷缩着身子，趴在兔子窝里面。


    莲花池里，水温已经渐渐泛冷，昨夜甚至还在水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层。


    海坊主待在自己重新修建的大房子里面，没有在外面玩耍的心情。


    偶尔抬起头，看看石距探出一条条触手，伸出水面，接触雪花又连忙缩回来的傻样子。


    顺着莲花池往后面的小道走去，穿过墓地区域，明智光秀正用砍伐而来的竹子，在菜地的四周尝试搭建简易温棚。


    今年的雪来得太早了，突然而至，没有一点点防备，连气象局都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预警。


    地里面的茄子、西红柿、生菜、黄瓜，是在10月份先后种下，有的长到一半，就因为温度太低而停止了生长，被冻得奄奄一息。


    天空中那一轮太阳，早已不复夏日时节的明亮，隐在灰蒙蒙的云层里面，只是偶尔才会洒落一点阳光。


    天很快就黑了，5点多，街道上的灯就已经亮了起来。


    嗑完瓜子的如意来到厨房开的烧火做饭，忙碌一天，抢救回一篮子蔬菜瓜果的明智光秀，也回到厨房，帮忙洗菜切菜。


    庭前光着膀子练武的武田三郎，等到了穿着毛衣棉裤，还戴着帽子、围巾、手套的平宫千夜。


    他记得，今早莲生大师出门的时候，是没有这两件东西的。


    应该是哪一位仰慕莲生大师的女孩子所送的礼物。


    夜里10点，风雪渐渐大了起来。


    呼呼的狂风卷着一簇簇雪花，宛如来到隆冬时节。


    “今晚的风雪好大啊。”


    后院僧舍，如意、明智光秀、武田三郎聚在一起，围着小桌子，喝着热茶，吃点小零食，用电暖器取暖。


    “是啊，总觉得今年的风雪应该没有那么早来到才对。”


    “难道跟全球变暖有关？”


    “保护环境与生态，刻不容缓呢。”


    三人聊了会儿天，忽感外面飞雪骤然又加大了许多。


    隐约都能听见外面雪花落地的声音，一场大雪来了。


    正殿，平宫千夜一个人留在这里，面对着大日如来，安静翻阅着经书。


    咚，咚，咚。


    忽然变大的风雪轻轻敲打着寺庙大门，像是一位很有礼貌的女士。


    平宫千夜放下手里的经书，起身来到大门，将大门打开。


    昏暗漆黑的风雪天里，真有一位银装素裹的女士乘着风雪而来。


    她有着让人惊叹的美丽外貌，有着让白雪都稍逊三分的肤色，还有一头几乎垂直腰间的乌黑长发。


    平宫千夜对于她的到来没有意外，很礼貌地请对方进寺一谈。


    冬天到了，气温低了，自然就会下雪。


    但今天的雪是从富士山山顶吹来的，有一股神通影响了天地自然。


    整个日本能够做到这一步的大妖怪，只有居于富士山山顶的雪女。


    青行灯并不擅长隐藏心事与秘密，尽管她对自己的态度很差，很戒备。


    可多次的相处与交谈，早已经让他摸清楚青行灯的一些小秘密，包括她一直喜欢挂在嘴边的雪女姐姐。


    雪女会来。


    在这一场风雪没来之前，平宫千夜就已经知道了。


    面对平宫千夜的邀请，雪女没有拒绝，跟在平宫千夜的身后，迈入大门，来到大殿，很自然参拜大日如来。


    对于真正的神佛，她一向很礼敬。


    “莲生大师，既然知道我要来，那么也应该明白我这一次所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平宫千夜点头，他知道雪女这一次下山，是为了青行灯之事而来，他也在等着这一次会面。


    青行灯与他的牵扯很深，随着他修行《宿命通》有所精进，很容易就探知到青行灯的另外一半躯体是在富士山山顶。


    如果雪女不来的话，今年下雪的时候，他也会找时间去爬一次富士山。


    “莲生大师，我来只有一问，您究竟想要通过青行灯达成什么目的？”


    “我要进入冥界深处一探究竟。”


    雪女眼中闪过些许意外，沉默了会儿，摇头道：“冥界大门不能打开，您贵为得道高僧应该比谁都能明白，冥界大门的开启会引来多少觊觎贪婪的目光，这会是一场灾难。”


    “我知道。”


    “那您不怕到时候会引起纷争无数，生灵涂炭吗？”


    “有我在，它们进不去。”


    雪女神色微怔，这是何等自信与狂傲的口气啊！


    恐怕就是七罪凶主也不敢说出这句话吧？


    这位莲生大师，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信心？


    “您也有生死之谜想要探寻吗？”


    “嗯。”


    平宫千夜只是点了下头，并没有详细说明自己进入冥界大门所要做的事情。


    “这不是我可以做主的事情。”


    “我知道，我也很期待真正的青行灯会是怎样的一位大妖怪。”


    “我想先见见她。”


    “随我来。”


    平宫千夜领着雪女穿过正殿，来到后院僧舍，青行灯所居住的房间。


    她三天前才来了一次，待了两天才离开，如今正陷入沉睡。


    随着雪女踏足后院，呼呼风雪自然汇聚而来。


    明智光秀等人所在的房间紧闭，三人安静待在房间里面，没有交谈，不发出一丝声音，耐心等待这一阵风雪的离开。


    房间内，房梁之上，络新妇垂下一条丝线，望向那一道踏入房间的熟悉身影。


    雪女，一向避世修行的雪女竟然踏足人间！


    而且深夜来到微莲古寺，与这位莲生大师会面。


    这可是足以影响到整个妖怪界的大新闻啊。


    床上，熟睡的青行灯，体表隐隐有一层红色光华护身。


    上面布满了一朵朵莲花的纹路，看似脆弱，实际却是难以破开的保护罩。


    这就是另一半的她。


    张扬的火红色发丝，淡金色长裙，这一点也不像当初的她，也不是她想要的模样。


    变成这个样子，难怪她当时会那么生气。


    只有这张脸，与还在冰湖里的她一模一样。


    雪女坐在床沿，伸手抚摸青行灯的脸颊，认真打量她的每一寸肌肤，将她与那一半的青行灯，进行比较。


    同时也在确认青行灯的状态。


    佛女，从光明灯所诞生出来的另外一个青行灯。


    她体内的力量与另外一位青行灯完全不同。


    一个是佛家法力，一个是妖力。


    一者如烈阳般炙热，一者如寒冰般阴冷。


    若是这两者合为一体的话，又会诞生出怎样的青行灯？


    会是原来那个她，还是现在这个她，亦或者是一个全新的她？


    经由这一位莲生大师的无心插柳，是否能酝酿出一个奇迹呢？


    雪女静静注视着躺在床上无知无觉，仿若死去，又好似沉眠的青行灯。


    平宫千夜没有打扰，只是静静看着。


    大约10分钟后，雪女抚摸青行灯脸颊的手收回，起身离开床沿。


    “莲生大师将要何时送她上山？”


    “今年年底。”


    平宫千夜给出一个不算太过于精准的日期。


    这件事情可能要忙很久，所以他只有放寒假的时候才能有充足的时间。


    “我在山顶恭候莲生大师的到来。”


    谈完正事，雪女目光望向房梁，看见了穿着黑白色女仆装的络新妇。


    “不下来一叙吗？”


    “……”


    络新妇沉默不语，顺着蛛丝又爬行到阴暗地方，避开雪女的视线。


    “我们曾是朋友一场。”


    “哦，你想替我求情吗？”络新妇声音从房梁上传了下来。


    “不想。”


    雪女回答得很直接，“但我会建议莲生大师一辈子都不要放你出寺。”


    “呵，这就是你对待自己朋友的态度？”


    “这里已是你所能寻觅到的最好归宿。”


    “呵呵。”


    络新妇冷笑过后，不想再与雪女有什么交谈。


    离开房间，雪女仰望天空纷飞的大雪一眼，与平宫千夜辞别，化作一缕风雪汇流于天地之间。


    风雪改道，飘向富士山方向。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