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自天顶而下，照在擂台上。阴影遮住眉眼，战场以外的一切都在视线中变高变暗。最后剩的一点亮，只是冷冷的打在场上的两位咒术师肩上而已。


    战斗分开进行。莲见月影身后的石板处已经传来咒具相接的清厉的声音，但面前的咒术师还是沉着气，用没有睁开的眼睛看着她。


    加茂家，赤血操术。御三家传承千年的，最强的术式之一。血脉中暗藏着最为古老而隐秘的回响，它从不轻易消散，心跳超越时空。这是通过最原初的共鸣发动的，探查生命繁衍的术。


    一个有趣的小消息：咒术师其实很少直接打拳击战。战斗纵横在太多的地方。阴暗逼仄的囚室，战场后隐藏的茅屋，每个孕育着怨恨的人的床下，柜中，庭院里，盆景中，深埋地下。赤血操术，一种能控制血的咒术。在王公贵族的那些扯着屏风的小角落，自诩为“最正统的咒”的术默默传承着，只等待它的那一击。


    可惜，这里的咒术师都不是来咒杀对方的。正面战场上，她也很好奇赤血操术能够发挥出多大的威力。


    她大概知道加茂家的那些破事。真希在出发前和她略微提过：不外乎一位广撒网的爹，或者别的什么男性“亲戚”；一位终究放弃的亲生母亲，还有一位满心嫉恨的家母，最后加上无法顺利整合的庞大家族势力。纳外室吧，纳出一个大权旁落，垂帘听政的“盛世”。


    不幸的是，近几十年以来加茂家老对头的“六眼”和“十种影法术”都出世了。不然他们说不定能一直仗着他们“最为正统”的咒术苟下去。


    于是加茂宪纪不得不入学京都校，全力对总监部表示亲近。成效嘛，得再看看。就是听真希那语气，御三家内部对这事的态度都暧昧到耐人寻味。


    计时开始，一声蜂鸣。


    莲见月影看着发动了术式加茂宪纪，决定给他三分钟。再短，就显得她过于冷漠而不近人情了。


    站在她对面的咒术师睁开了一只眼，几乎在那同时，他的右眼被血色纹路覆盖，显得尤为可怖。他瞬身冲了过来。


    很快的攻击，招式古老悠久，有着一股带收敛感的匠味。莲见月影急速回击，刹那间便是数下分不开优劣的交锋，拳拳相抵，加茂宪纪最后轻巧的后落一步。这一轮试探性的体术攻击没有得到什么成果，他于是猛的一挥袖，有什么飞了出来：好几个装满加茂族人的血的袋子。


    袋中的血显得暗沉又粘稠，在术式的操控下，它们从血袋中汹涌而出，宛若活物。


    不愧是最为正统的咒术师，攻击方式也完全符合咒法在乱七八糟的鬼片中可怖的印象，还有些微妙的恶心。调制后的血腥味轰的炸出来，莲见月影下意识捂住鼻子。


    加茂宪纪双手一并，专心操纵术式。他如同预演中一样，全力调动血浆变形。很快，血覆盖整个空间。


    不知道加了什么物质，一滴滴微小的血粒从大片张成薄膜的液体中甩出来，成为最微小的暗器。这些血液都是流动的金属与毒药，可以顺滑也可以尖锐。它们能成为刺穿肌肤的刀刃，也能作为最致命的催化剂。


    血藤先在加茂宪纪的指挥下捆向莲见月影，狠狠一勒。身边的空间都被封锁，少女看着面前铺天盖地的深色大网，选择发动术式——瞬移。


    扑空的血液猛地分散开来。它并没有顺势回落到大地上，而是集中向上流窜，看着像一道喷泉；目标的身影再次出现时，血轰然落下，喷洒至整个空间。这样，对手可以随处移动的术式就失去意义了。加茂宪纪喘了好几口气，顶着巨大的压力让血均匀又分散的遍布擂台上的每一个角落……


    莲见月影操纵术式逆向运转，迎向漫天血雨。


    每一滴血内都流动着加茂宪纪的术式。这说明它们都是反应灵敏的利器，也说明每一滴血都可以是突破口。这样分散的大规模操作也有代价：血滴内部的防御无比脆弱。


    加茂宪纪是没有想到这一点，还是太想使出他的新招了呢？毕竟，使出这招代表他能进行极为细致的咒力微操。不过在擂台上，对于身为对手的莲见月影，他更深的动机都无关紧要了。


    莲见月影轻轻发动术式，打破了血液中稳定的平衡。赤色生物逐渐崩解，猩红的暴雨流向大地，彻底失去活性。


    她毫不客气的顺势带走了不少加茂宪纪的咒力。补足能源后，灰雾开始弥散，姿态像是在恹恹的伸懒腰。


    术式交锋告一段落，双方选手看着都还留有余力。加茂宪纪的额头上渗出汗，他吐出一口气，决定用体术对战为自己的下一个术式争取时间。对手暂时没有做出回击，他冲上去，又开始了无休止的肉搏。


    莲见月影并不急着送他下台。她期待着赤血操术使出最招牌的血弹攻击，却再次等到加茂宪纪拉进距离——为什么这一位典型的中远程选手要和她打近身战呢？是因为场地太小了吗？莲见月影用余光看着跳动的计时器：还剩一分半。


    她带着一点遗憾，极为克制的敲打上加茂宪纪的空门。真想顺带把他的咒力也一带扰乱，试一试这位“无聊”优等生的情感啊……所以为什么要执着的当大猩猩呢？她不免走神：真希是大猩猩，熊猫是大熊猫。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喜欢打拳啊？


    战斗中走神。不仅打眼，而且侮辱性极强。


    加茂宪纪终于忍不住说话了：“别小看我，莲见！你昨天和东堂可不是这么对战的！”


    莲见月影正擦过他的后脖颈，闻言一个轻巧的回身：“节省体力。还有两个人呢，加茂学长。而且，您为什么会觉得我可以用尽全力呢？我已经给了您好多机会啊。”


    没有什么话比这样带着怜悯的傲慢激怒加茂宪纪。他更为猛烈的进攻，数个血袋从袖口飞出来：“你在胡说什么——！好，那我也将用全力招待你！”


    被触碰到的手臂有轻微的刺痒，被血珠贴上的皮肤轻微发烫。他在试图影响我的血？莲见月影侧过头，有些好奇的打量加茂宪纪。她很大方的停止动作，轻轻抬起右手：血珠子从她食指上渗出来，融在加茂宪纪释放的血河里。


    加茂宪纪的脸上闪过一点激动，他很快掐了一个复杂的手绝，指向莲见月影。术式发动。


    原来如此。血液中莫名同步多了很多尖锐的咒力，脉络好像都要被刺穿。流淌在血脉中的诅咒——赤血操术，是这么使的吗？如果注意时机，在混战或是战意正酣时使出这一招，敌人肯定会露出破绽吧。


    战斗中肯定无法避□□血。只用一滴就有这效果，不愧是御三家的最强家传术式。


    莲见月影带着新奇仔细感受着这术式，来回间，动作不免显得迟缓了。


    加茂宪纪松了一口气，似乎在等她为看轻自己和鲁莽轻敌付出代价。他微微向前压，继续他的演说：


    “这就是御三家的家传术式，这就是千年世家的实力。像你这样没有受过教育的粗野咒术师，是无法想象它的强大的。”


    “你进入业界，也不过区区数月。生长在普通人家庭的你，又怎么会知道我幼时被迫注视母亲离开，不得不背负、支撑家族的这份‘重量’，这份‘信念’？我为了以家主的身份将母亲迎回来，全力钻研赤血操术，翻阅无数古籍，足足潜修十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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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咒术界基本常识都没有的你，必然为自己的心高气傲付出代价！你们这些非世家出生的咒术师，怎么会理解从诞生起就接受严酷训练，在成长中参与无数竞争和算计的这份基础和底蕴——”


    话好多。而且，已经要过去三分钟了。


    莲见月影感受着四周土楼中隐约的视线，用力咬住嘴唇。她回想起乙骨忧太轻描淡写的提过的，咒力暴走后被所有人视为怪物的那段时光。他带着失控的里香绝望又茫然的走在城市里，浑浑噩噩的期盼死亡。他不敢接近任何人。明明是那样细致敏感的少年，却活的脏臭如下水道里的老鼠。


    白岛赤音对咒术界的一无所知引来了诅咒师。她平静温馨的童年被瞬间焚毁，所有亲人在她面前被切掉了头。她顶着被活活做成咒具的恐惧，活成了诅咒师手里的一件杀人凶器；本以为是“正义”的总监部只是更隐晦，更彻底的利用她，术式变得畸形，未来被限定在总监部黑洞洞的屋顶下面。


    还有她自己。术式只给她带来了不幸，她甚至没来的及从这份天赐的礼物中舔到一口蜜，就被制成了……


    这样迷茫又绝望到只能诅咒这个世界和自己的感情，出生在御三家的咒术师们也永远不会理解吧。他们拥有的那种被筛选，被塑性，被框的死死的痛苦，还有一生只能望着山下的灯火阑珊，挤在家族屋檐下的绝望，同样是新生咒术师不理解的。


    也是，苦难永远不能被归因后再分好类比较。


    三分钟到了，看来加茂宪纪已经使出了所有招数。莲见月影默默叹了一口气，灰雾放出，术式反转发动。


    赤血操术的确很强，并且防不胜防。然而，这样的术式需要血作为媒介。某些状态下——她几乎是没有概念上的血的。


    灰雾在呼吸间弥漫又消散，莲见月影站在加茂宪纪身后，一记手刀，赤血操术出局。两个辅助监督小跑入场，将他抬下去。


    希望他对这样的结果能感到满意吧。


    搞定一个，还有两个。不知道忧太那边怎样了？莲见月影回头看向同伴：两边的战斗几乎同时开始，但白岛赤音早已出局，乙骨忧太正和东堂打的有来有回。


    还是大猩猩之间的体术战斗，石台上出现了好几个可疑的凹陷。


    这场战斗与团体战时不同，都无法称作激烈：两人都十足认真的交手，拳拳到肉，但是氛围终究不一样了。就在她回头的这段时间里，东堂葵正语重心长的指出乙骨忧太招式间的破绽和不足，而乙骨忧太则认真回应，并且缓慢的调整姿势。


    东堂葵甚至会主动停下来，等乙骨忧太找手感。哇，果然这一场是指导战，还带喂招和休息时间的。


    就是东堂葵的伤势还没好全，身上缠着绷带，绷带上还渗了血。结束后是不是应该好好感谢他？不过这是五条老师要担心的事吧。


    她放下心，等着下一个对手。


    向擂台走来的是西宫桃。金色头发的小巫女重新装扮一番，正气势汹汹的，带着堪比复仇女神的气焰看着台上的莲见月影。


    诶，为何是这个态度啊。难道我有得罪过她吗？莲见月影将指尖的血蹭在自己的嘴唇上，舔了一下。


    她的术式在广袤且复杂的场地里更吃得开一点。嘛，还是给她三分钟吧。


    西宫桃最后一次补好自己的妆，侧身翻上擂台。


    蜂鸣响起。西宫桃将她的扫帚一横，动作简直像抄着把大太刀。她搅起术式，带着愤怒冲向擂台另一边的少女：


    “莲见月影——你这个一点都不可爱的混蛋，我和你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