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元安
作品:《沉璧》 春雨连绵,细如绣花针,一根根的坠在水坑上,溅起圈圈涟漪。
女子坐在镜前梳妆。镜中的人面容苍白,青丝披肩。这是被困山中的第三日。她描眉,敷粉,染红,为的是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
她不知道父王祭天为何要带她来,难道是彰显对她的宠爱吗?又或许,把她也当做棋子,用来压制周邴清和姑姑丽阳。
上一颗牺牲的棋子还是她的夫君谢礼。她早就提醒那个蠢货了,让他不要去军营。可他倒好,放着安闲的驸马不做,偏要去和王家夺军权。父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顺势而为,助他征战沙场,赢得一个振威将军的称号陪他长眠地下。
众人见她禀性大变,都以为是丧亲之痛。谁知她听到死讯之时,只是皱了皱眉头,为他带了三日的孝,以尽为妻之责。
她怨恨的是父王竟然动了她身边之人,借此巩固权利。虽说她与驸马谢礼并无情意,但好歹夫妻一场。父王今日能动枕边人,明日就能动她!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对弈者,没想到竟也是棋盘上的棋子。渐渐的,有人说她暴戾恣睢,蔑视君臣之礼。她也不反驳,口舌之争是无用功,打入大狱才是正道。
“公主,寒食散用完了“,侍女躬身禀告。
元安公主用朱笔在眼尾处描上一朵花,见花态轻盈优美,心生喜悦。
“菌菇呢?“,她继续描上几笔,手腕不小心抖了一下,娇美的桃花瞬间毁灭。
侍女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两步。果不其然,“啪——“得一声,元安公主将笔掷在地上。
“公主!山中就这一块铜镜了“,侍女冒死谏言。如果公主把这块铜镜砸坏了,势必让她们再去寻,可这荒山野岭,到哪去找镜子。
元安公主握了握拳头,她负气站在镜前,镜中的人因怒火而面色泛红,散发着一种病态的美。
“本宫要的菌菇找到了吗?“,元安公主问。
“回公主,还在找“,侍女面露惶色,她随即补救道,“一些世家公子听说公主要菌菇,都纷纷入山寻呢!听说一个公子走得急,踩到了青苔滑下山去了!“
元安公主来了兴致,挑眉问,“然后呢?“
侍女见公主怒意暂平,心中窃喜,公主虽喜怒无常,但有时也如孩提一般好哄。“然后他摔坏了腿,被人抬回了客院,御医说他一个月都不能下床走动!“
“竟有这事,还有呢?“,元安公主追问道。
侍女俯身捡起地上的朱笔,用帕子拂去灰尘,“还有就是,听闻山中有赤狐,陛下欲捕得它,想动用禁卫,但王中军不让…“
“禁卫是父王的,他凭什么做主!“元安公主面露不满。父王为平衡王、谢之权废了许多心思,还搭进去一个驸马,如此看来,他并未成功。
侍女不言,低头退到一侧。
元安公主未带骑装,穿着一身浅紫长裙入了围猎场。
顾喜按着山中地图,圈画出围猎范围,但一切从俭,不似秋猎般盛大。按说,春耕秋收,春乃万物生长之季,不可杀伐。可是,圣意难违,一切俗成都无足轻重。
赤狐,顾喜从不知此山有狐,也不知道是哪个佞臣胡言乱语,祸乱君心。他听闻,元安公主命人采菌菇,世家子一涌而上,其中一个还摔断了腿,真是可笑!男子不建功勋,不为朝廷,竟想着为女子采菇?
顾喜摇摇头,元安公主更是目中无人,公然服用五石散,醉生梦死,竟于太极殿前调戏朝臣!使得那位年轻的仕子被陛下贬黜,锦绣前程毁矣。桩桩件件,如何不令人愤慨?
“中令大人,陛下已入山,沿北走,未时可至北侧茶亭”,小厮禀告说。
顾喜点头。所谓茶亭,不过是一个茅亭,在那安排
侍者、疏食,甚至箭矢,以充当补给。为护陛下安全,三里设一驿,五里一茶亭,关键位置还有禁卫站岗。如此,可无后顾之忧。
客院内。
陆琅躺在床上,右脚缠了绷带吊在了床尾。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床幔,不时发出几声哀叹。
桌案上摆着几味中药,如红花、当归、川芎之类。苏隐在屏风后煮着汤药,不时加一味药,瞟他一眼。屋里弥漫着苦药味,伴随着汤药“咕嘟咕嘟”地沸腾声,充斥人的鼻中、耳中。
摘菌菇。苏隐记得,前日陆琅兴致勃勃的去山中采菌菇。他眼疾手快,摘了一篮子,命厨房烧做了汤面。她有幸也尝了一碗,味道确实鲜美。第二日,陆琅又去了后山,菌菇没带回来,他倒是瘸了。
“小隐,你知道公主为何要菌菇吗?”,陆琅躺在床上,没话找话。
苏隐掀开盖子,一股浓厚的药味扑面而来。“不知道”,她用手扇了扇。
“因为公主的药没了,山中有种斑褶菇,可使人入幻境,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雪中姬。”陆琅解释道。
苏隐将药罐中的草药挑出,又用纱布过滤,褐色的药汁流入碗中。她随口问,“为什么要入幻境?”
陆琅叹了口气,“因为人世太苦,幻境更美,无忧无愁。”
“你也入过幻境?”,苏隐从屏风走出,端了一碗药。
“没有,我猜的”,陆琅嬉笑道。见到药后,笑容忽然消散。他接过药碗,皱起了眉头。深吸一口气,仰头喝尽。
陆琅将药碗递给她,又接过一碗清茶。他本想漱口,但舌尖尝到一丝甜味,不知不觉地喝了下去。
“这是什么?”,陆琅感到好奇。
“加了点蜜,山中不只有菌菇,还有蜂蜜”,苏隐欲起身离去,却被扯住了衣袖。
陆琅作出感动的模样,“你对本公子这样好,都不舍得让你走了。”
“公子多虑了,蜂蜜是膳房的,我又不会采”,苏隐扯出袖子,走到屏风后收拾药渣。
陆琅倚在床头,隔着屏风望她忙碌的身影。他想到了塔娜,一个胡族女孩。
少时,他被送到洛中书苑读书,遇到了塔娜。他的课业很好,太傅也不吝夸赞他。可是,在骑马射箭方面,他却不如别人。小时候个子还没有马高,却要在训练场飞马骑射,他摔了几次,遂生了怯意,不敢靠近马匹。于是,他成了同窗的笑谈。
直到他遇到驯马师的女儿。她个子不高,但十分胆大。见马匹冲来,也不慌张。她看着场地,找准时机,飞身上马。刚坐稳,又搭弓射箭,一箭十环。
少时的陆琅被她吸引了,她像一只飞雀一样,起落凭风,潇洒恣意。塔娜似乎看出了男孩的心思,她愿意和他交朋友。在塔娜的帮助下,陆琅骑射日益精进。
塔娜的出现让他的书苑生活更加多彩。可是,好景不长,马场的马惊吓了娘娘,驯马师和塔娜也受到牵连,被打入了大狱中。陆琅央求父亲救他们,但得到的确是责骂与监禁。
陆琅决定靠自己。他收买了狱卒,将驯马师和塔娜接出大狱,藏在陆府别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日晌午,宫里来人搜查,什么也没搜到。
那是因为他的父亲早已将他们遣出。父亲告诉他,可以放他们走,但必须走西门,一路向北,再也不回来。陆琅为父亲替他遮掩而高兴。
宫里的人真是聪明,他们拦在了西门。当陆琅赶到时,雪地里斜插着许多箭矢,一寸长,一寸短。他在雪里发现了塔娜,她闭着眼睛,像是在安睡。
陆琅跪坐在她身前,颤抖的手去触碰她的脸,冰冷,还是冰冷。她衣襟上全是血,血溅在雪地上,冻成一片片梅花。陆琅知道,塔娜自己拔了箭,她很爱美的。
雪
一片片的飘,落在他的肩上,落在塔娜地睫毛上。在那一刻,一种东西碎了,破裂在胸膛中,渗出猩红的血,抬眼间,又被寒风给冰冻上了。
“吱呀——”,苏隐推开窗户,风吹了进来。
陆琅从回忆中抬头,他望向窗外,一派绿意。
“受我的累,将你拘在这里,小隐想出去吗?”,陆琅笑问。
苏隐疑惑地看向他。他什么意思,自己拘在这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今日格外开恩,问她的意见了。
“不如,你带着篮子去后山采些菌菇,不需辨别,是菌菇就采,就当游玩放松。”陆琅说的忠恳。
苏隐感到语塞,这算哪门子游玩,不过是充当苦力。“公子,你是想吃雪中姬吗?”,她注意到“不需辨别”四字。
“非也,雪中姬是公主的,我辈庸夫,岂敢受用?”,陆琅讥讽道。
苏隐没再多言,她拿着竹篮出门了。
雨停后,山中景色倒是怡人。绿树环绕,石径穿丛,还有几朵粉花点缀在枝头,昭示着几许春意。
她挎着竹篮,在绿地中寻找菌菇。找了半晌,篮中依旧空荡。苏隐扒开草丛,里面跳出一个蛤蟆,她吓得往后一退,不小心踩到树枝,脚底一滑,滚下山去。
苏隐揉了揉腰,挣扎着坐起身。她惊喜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树下长满了菌菇,一个个,一丛丛,像雨伞一样。白色的、淡粉的、牛黄的,还有浅紫色。
她俯身揪起一个菌菇,扔到竹篮里。竹篮里的菌菇渐渐多了起来,她索性将篮子放在地上,摘到怀抱不下,才送到竹篮里。苏隐看着满竹篮的菌菇,感受到一种收获的喜悦。
这时,树林后传来几声谈话。
“公主,你去哪呀?”,侍女急切地跟在马后。
“自然是采菌菇”,元安公主勒着缰绳,一脸不屑。
“公主,山路险峻,菌菇自有下人采,为您的安全,还是回去吧?”,侍女劝道。采菌菇何须骑马呀,还带着箭矢,公主又要折腾事了。
元安公主轻夹马腹,朝林子里钻去。
苏隐将一切看在眼里。马上穿着浅紫衣裙的女子竟是公主,虽只看到侧影,但仍是气势逼人。
“轰隆——“,天空传来一声闷雷。几片青霭色的云在山巅上飘荡,林中飞鸟阵阵。
天青欲雨,苏隐提着篮子往回走。一样的树林,相似的路径,走了半个时辰,她发现自己迷路了。
荒山野岭,怕不是要冻死在这,也可能被林中野兽吃了。苏隐抬头看天,一道白光闪过,呈树杈状,“轰隆隆——“,头顶发出一声怒吼。
走,赶紧走。苏隐这样想着。还未走出林地,她看见一抹熟悉的浅紫色。一个明丽的女子正搭弓射箭,晚风袭裙,透露着飒爽与张扬。
苏隐顺着她的箭看过去——骑在马上的中年男子。怎么,公主要射人吗?
她听闻大族皆有拿箭射人的把戏,无视生命,恣意妄为。但大多数射杀的都是流民或奴隶。公主箭头所指,明明是一位权贵。他身着黑底金纹袍,骑在马上,像一只带冠的黑鸦。
“咻——“
马背上的黑鸦捂着胸口摔了马。一阵骚乱。
苏隐一惊。她意识到自己在拿性命观望。果不其然,骚乱过后,对面的人拔刀而来。走,得赶紧走。
她刚撒开步子,猛然想到了什么。公主的马蹄声很大,足以将人引到她那去,自己先守在原地,然后再伺机逃走。
苏隐悄声蹲下来,将自己掩在草丛里。东边传来马的嘶鸣声,还有“哒哒“的马蹄。接着一队人马朝东边追去。
一切都如预想的那样。苏隐长吁一口气,抱着竹篮准备离去。转身之际,遇到了一个不速
之客。
“轰隆——“长空一声闷雷。
“哗啦啦——“下起了大雨。风雨相和,雷电交加,山林中十分热闹。
一明亮而宽敞的屋子内有两个人。一个被拴在了柱子上,一个站在柱子前。这朴实无华的客院成了简易牢房。
王邺看了一眼她,又瞟了一眼竹篮,问,“你知道你射的是谁吗?“,他质问道。
苏隐盯着他的眼睛。挖坑逼问这招儿他已经用过了。“不是我。“苏隐知道,对方在声东击西,他知道不是自己射的,只是想问出是谁。
“当时只有你在场,还敢狡辩!“,王邺怒道。
“当时有马蹄声,公子你没听见吗?我说了,我只是在采菌菇,碰巧路过。“苏隐没好气地说。这人不是睁眼瞎就是在装模作样。
“马上的是谁?“,王邺步步紧逼。
“没看清楚,我忙着采菌菇“,苏隐嗫嚅道。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是攀咬公主,便是刺杀主谋。
王邺走到她跟前,“茶亭方圆十里都没有菌菇,你采什么?还是说,你有心包庇,为人遮掩!“
苏隐闪过眼神,不想对他对视。如果她不说点什么,他是不会放过她的。正当她准备开口,响起了敲门声。
门外进来一小厮,他禀告说箭偏一寸,中军大人已脱离危险。
王邺长吁一口气,他面色缓和了些,不似刚才那般凝重。
苏隐似乎明白了什么。中军大人,受伤的是他的父亲。可公主为什么要暗杀他,这是王族与臣子恩怨吗?
她似乎不应该操心这些。苏隐的手被死死的绑住了,勒出了几条淤痕。
“王公子,不是我射的箭“,苏隐低声道,“我迷了路,途径茶亭。“
“你只需说,你看到了什么?“,他声音里有一丝疲惫。
“紫色衣服,没有看见脸。“苏隐松口,放出一条消息。
王邺思忖片刻,“女子?“
苏隐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怎么穿紫色就能确定为女子。虽说紫色名贵,但他们都是大族,不至于买不起吧?
门外响起了小厮传报,说有客来访。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个扶着拐杖的男子出现在眼前。
在此等危急情形下,见到了熟悉的面孔,苏隐大为感动。
“邺公子,交易之日未到,如此行事,有些莽撞吧?“陆琅用余光瞥了她一眼。
王邺伸手侍坐,面带愁容,“父亲遇刺,不得已为之。“
“她,也不像刺客呀?“陆琅讥笑道,“申时命她去采菌菇,天黑了也不见她,我不急,公主怕是要急了。“
王邺凝眸,“公主要的菌菇?“
“何止菌菇,公主还要游猎,穿着长裙进了围猎场,哈哈——“,陆琅笑道。他端起案前的茶,悠哉地喝了起来。不时对苏隐一笑,像是在观赏动物一般。
“长裙什么颜色?“,王邺疑惑道。祭天随员大都着礼服,其中并无紫色。若是预先准备衣物,但也来不及,谁能预料到在此滞留呢?
陆琅噗嗤一笑,险些喷出茶水,他擦了擦嘴角,“邺兄,不该想的别想!“
王邺耳后泛红,他皱眉道,“休要胡言,我说的是正事。“
“浅紫色,似藤萝一般“,陆琅回忆道,“元安公主最喜紫色,前驸马为讨公主欢心,曾亲自浆染,调出一种白中泛紫,紫后转粉的奇色。屋檐下,白裙曳地,阳光下,绽出紫花,又带点桃粉,十分炫目!“
别的没听见,王邺牢牢记住了紫色二字。陆琅说的没错,元安公主爱紫色,这是人尽皆知的。可不能依据颜色定罪,尤其是定王族的罪。
“邺兄,茶也喝了,人我
带走了“,陆琅放下茶杯,一副泰然模样。
“不可,眼下案情并无突破,此人…不能带走“,他看了苏隐一眼。
“邺兄做什么詹事?索性去理司做延卫,也不算屈才!“陆琅拄着拐杖走到门边。
王邺捏着茶杯,面色难看。
“不早了,本公子乏了,小隐和菌菇就先放你这儿,最好是安然无恙,否则,你知道的。“陆琅欲言又止,他用拐杖踢了一下门,外边的侍者连忙扶他出来。
陆琅走后,屋里一片沉寂。烛光曳动,雨声潇潇。
苏隐靠在柱子上昏昏欲睡。今天她太累了,又是心惊胆战的,耗费了许多心神。
正当她睡得迷糊,发现身前蹲了一个人影。她猛得惊醒。
他给苏隐松了手脚上的粗绳。近身中,他嗅到了一股草木味,淡淡的松香。看来她没有说谎,确实采了半天的菌菇。
“夜里冷“,他将床上的绸被递给她。临走又补充,“不要逃,逃便是死罪。“
苏隐点点头,她欣喜地裹着被子,蜷缩在柱子下酣睡。
翌日,司马炽在一排排笼子前游览猎物,野兔、山鸡、野鹿,还有一只长牙的灰彘。
他在院中徘徊,不停地磨搓扳指。目光虽在猎物上,但心思早已飞远。一早便听说王敦遇刺,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个内侍匆匆赶来,皂靴上沾满了黄泥,踩出一串串脚印。
“怎么样了?“,司马炽转过身去。
“箭偏一寸,中军大人无碍。现已将后山封锁,料想那刺客是插翅难飞。“内侍躬身道。
笼子里的一只灰兔瘸了腿,半死不活地趴在那,不时的抽搐。司马炽命人给猎物端水,又扔几片菜叶子和肉片进去,猎物扑上去吃了起来。
“陛下,猎物要养着吗?“,内侍见鲜嫩的菜叶和肉片被扔了进去,不禁觉得可惜。
“时机未到,先养着吧!“,司马炽捡起一片白菜叶,伸到灰兔嘴边。灰兔睁开眼睛,张着小嘴,蚕食起菜叶。
内侍跟着陛下身后,低声道,“陛下,还有一事。“
“说“
“昨儿元安公主也入了围猎场,禁卫见公主在林中围猎,射到了一只山雀。“内侍俯身道。
司马炽将白菜叶扔进笼中,接过手绢擦手,“元安的箭术一向精准,只猎到山雀,说明她分心了。“
“是的,公主穿常服围猎,有碍发挥,若是骑装,猎到赤狐也说不定。“内侍讪笑道。
此时,顾喜听说王中军遇袭,他连忙赶去问候。游猎是他一手经办,可千万别出了岔子。
路上,他得知王中军已脱离险境,现正在床榻上休养。看望完王中军后,他和其子王邺说了两句话。这才得知,山中遇刺的详情。
王中军是在茶亭遇刺,茶亭左右都有禁卫巡岗,事发时即刻追击,不难追到刺客。他胸口的箭矢是普通的猎箭,箭头有麻沸散,专用来猎动物的。
“刺客是自己人“,顾喜惊诧道。
“当时有一婢女采菌路过,目睹了刺客的身影。“王邺面容严肃,一丝不苟。
于是,顾喜要亲审女婢。
屋舍内,苏隐靠在柱子上,望着对面的桌案。上面有昨日未撤的茶点,淡绿糕点堆在小瓷盘上,散发着清香。
她扯了扯绳子。这绳子捆她之余多出半米,根本无法起身,更别说走到对案。
“吱呀——“门开了,一线光亮切了进来。
等苏隐适应日光,身前二尺远的地方摆着两张坐席。
“你是哪个府上的,去山中所为何事?“,顾喜问道。
“陆家二公子府上,奉命采菌菇。“苏隐答道。
顾喜
看向身侧的王邺,得到确认后继续问,“你…看到了什么?不必担心,本官既不会错怪你,也不会让恶人逍遥,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
苏隐还是重复昨天的话,“奴婢申时入山,采菌菇后不慎迷路,误打误撞走到林中,听见纷乱的马蹄声,闻声看过去,见一紫色身影飞速掠过,不曾看见面容。等奴婢回神时,被王公子抓到这里来。“她用余光扫了一眼王邺。
王邺接受到这带着怨恨的目光,他一言不发地坐在那。
“你可知发生了什么?“,顾喜问。
“听人言语间,似乎有大人遇刺了?“苏隐说得滴水不漏。
“不错“,顾喜摆手,一小厮进来给她松绑。
苏隐扶着柱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还没等她站稳,一把弓箭端了上来。她会意,意思是让她射箭。
几人走到一片空场地,苏隐接过弓箭。以往,这蛮力都不是她擅长的,她最多会耍几招短剑,装装样子。
苏隐走到前面,搭弓射箭,捏箭的手在发抖,箭弓也重地出奇,她屏息敛声,“咻——“地一声,箭矢射到草丛里去了。
她有些不甘心,从箭带里又拿一根出来,搭弓,瞄准,放箭。“咻——“地一声,箭插在了旁边的树上。
顾喜可以确定刺客不是她。但王邺还心存狐疑,他总觉得此人出现在那里不是巧合,或者她还藏着什么话没有说。
“回去吧?“,顾喜提议,“老夫知你抓贼心切,但也不能害了无辜之人。人虽有等,也不可枉杀。“
王邺听出了此语的微妙。王家因滥杀而被朝臣弹劾。他没有说话,在顾喜带人走后,他拿起弓箭,对着靶心。
目光冷峻,微风拂袖,“啪——“地一声,靶子不动,箭矢穿破了靶心,插在了树上。
日暮十分,天上飘起了霞彩,似橘黄的丝帛绵延在西方。一盏茶的功夫,云霞渐散,呈淡青色,笼罩着天空。
苏隐回到了客院。刚进院,便看见陆琅坐在阶前。他神色安然,眼眸中沉落了霞彩的光,掩住扬厉的美,却多了几许柔和。
她简单地行了礼,静静地坐在台阶另一侧。她猜想,陆琅应该对刺客不感兴趣,他一向淡薄,不问俗事。可是,他知道的事情一定很多。昨夜,他在王公子跟前儿说的话,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将火往公主身上引。行刺之时,他应该躺在床上,如何知晓呢?
苏隐看向他,愈发地看不透。
“菌菇呢?“,陆琅扭头问。
菌菇?她借顾大人的光才回到了这,把菌菇落在了王公子那。
“落在了王公子客院“,苏隐略带迟疑,她不想再去那个地方了,万一又被扣留,可就难回了。
“就当是送他的礼“,陆琅慷慨道。
“为何送礼?“,苏隐不明白。那人冷漠又无情,板滞又较真,还对她有偏见。
“如果不是他,你昨晚就呜呼哀哉了。王家的人心思极细,又善用刑,你说呢?“,陆琅笑道。那笑有些冷,即使是晚霞也温暖不了。
苏隐浑身一颤。王家,这样危险吗?
一小厮进了客院,他看了苏隐一眼。见公子没有让她回避,便直接在陆琅身侧,低声说了几句话。
她见陆琅先是一诧,继而抿嘴,脸上漾起笑意。小厮离开后,苏隐投去好奇的目光,忍不住问,“公子怎么了?“
陆琅淡淡地说,“中军大人病情恶化,危在旦夕。“
苏隐满眼疑惑。她记得昨夜王公子的小厮来报,说王中军的箭偏一寸,未伤要害。怎么一日不到,就危在旦夕呢?
“看你面黄肌瘦的样子,整日竟想别人的事,屋里有茶糕“,陆琅指了指后屋。“女子还是要注意仪表,特别是在这
里,山中都是显贵,你不要面子,也不想想本公子。“
苏隐摸了摸肚子,她确实饿得要紧。于是,她端出一盘米黄色的茶糕,先递到陆琅身前,他伸手拈了一块,慢慢吃了起来。
“用你换箭一事,我生了悔意“,陆琅自言自语,“不若,你先去,再逃回来“
陆琅见她不答,扭头一看。苏隐吃得急,一块茶糕噎在了胸口,她正死命地捶背。
“你——“,陆琅在旁边指挥,“你站起来,跳!“
苏隐信了他的话,起身在院中蹦跳。
“哈哈——“,陆琅敲着拐杖大笑。
天色渐晚,树林的黑色剪影上挂着半轮新月。肆意的笑声惊散了枝丫上栖息的鸦雀,它们振翅,离枝,飞过明月,留下一道鸿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