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姝文：“方便告诉阿姨，你具体从事的行业吗？”


    “我是画画的。”


    尚姝文越问越细的内容开始让陆铮感觉到了不适，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了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


    这顿饭还没开始，陆铮就开始期待这顿饭什么时候结束了。


    “画画的啊……”


    尚姝文意味深长地开口：“挺好的，会画画是一件好事。这样以后你有了孩子，也可以培养孩子的艺术细胞。”


    “……”


    陆铮感觉到自己太阳穴上的青筋跳了跳，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维持脸上的笑容，“我没有往那方面考虑太多，我是因为自己喜欢画画，所以才选择这个作为职业的。比起考虑我做什么事情对一个不存在的胚胎来说有什么好处，我更在意，我做的这件事情，对我自己、对我本人有什么好处。”


    陆铮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开始带有一定的攻击性了。


    而尚姝文的假笑，也成功在听见陆铮的话后，有了一瞬间的裂痕。


    但很快，她又恢复了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尚姝文哈哈笑了两声，没有对陆铮的话做出任何的评价。


    实木门隔绝了饭店走廊侍应生来来回回走动的声音，宽敞的包间内，只剩下了三人的呼吸声。


    良久，尚姝文才轻笑了一声，又开口道：“我听良辰说，前两年你的父亲是生了一场病……”


    她话音未落，陆铮冰冷的目光就看向了林良辰。


    关于陆文康的事情，是陆铮那次在和张锦欣、林良辰两人吃饭的时候，随口谈及的。


    她本人其实并不太在乎陆文康的病逝会不会给她造成影响，所以当饭桌上的话题牵到这部分的时候，陆铮也没有过多隐瞒。


    但是她没有想到，林良辰会将她的事情，这样事无巨细地告诉他的妈妈。


    不，她早该想到的。


    陆铮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胸口处涌上来的愤怒，笑道：“是的，我爸爸前两年因为心脏的问题，离世了。”


    “那你现在是和你的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吗？”


    这个词，并不代表生活很苦，但尚姝文复杂的目光，和巧妙的停顿，无不在告诉陆铮——


    对方在可怜她，对方觉得她孤儿寡母会生活得很辛苦。


    可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一点儿也不可怜。


    “阿姨，您可能对我和我的生活有一些误解。”


    陆铮轻笑了一声，说：“在今年七月份，沂宁市的浪泉村举办了一场灯光投影秀，不知道您注意到了吗？”


    闻言，尚姝文皱起了眉头，她有些不理解陆铮怎么突然转移了话题。


    但时常在网上冲浪的林良辰，却知道陆铮说的是什么。


    他突然拔高了音量，说：“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在浪泉村海面上的齐天大圣！当时这个开放的那两天，我朋友圈都被这个新闻刷爆了！”


    “是的。”


    陆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重新看向尚姝文，“举办这个灯光投影秀的公司，就是我的公司，那个在空中挥舞着金箍棒的大圣，也是我最满意的一张作品。”


    林良辰：“你说什么……”


    “所以，阿姨……”


    陆铮没理会林良辰，仍是自顾自地说：“我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干一份养活自己和养活我妈妈的工作，我父亲的离世非但没有让我们的生活更苦，反而，我觉得我和我妈妈的生活，挺幸福的。”


    没有人规定，当一个家庭丈夫或父亲的这个角色缺失，那么留下来的妻子和孩子，就一定会过苦日子。


    “……”


    尚姝文平静的目光中暗藏着汹涌的情绪，她轻笑了一声，一边走一边说：“是嘛，那你确实很省心，比我们良辰省心多了。”


    “妈——”


    林良辰跟随着母亲的身影，站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去看坐在尚姝文对面的陆铮，却对上了陆铮倏地沉下来的脸色。


    陆铮察觉到了林良辰在看自己，但她没有对上他的目光。


    而是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压制住自己即将爆发的脾气。


    尚姝文走到圆桌边的时候，一位侍应生敲了敲门走了进来，“尚总，可以上菜了吗？”


    “可以了。”


    尚姝文看了一眼时间，“我的朋友也马上要到了。”


    朋友？


    完全暗下来的天色成了绝佳的反光板，陆铮在落地窗前，看见了自己错愕的眼神。


    她蹭的一下直起身，看向了同时停下脚步的林良辰。


    这一回，陆铮的神情比刚才还要黑上几分了。


    林良辰不敢与陆铮对视，快步走到尚姝文的身边，问道：


    “妈，你怎么没和我说过你还要请朋友啊？不是说好的就我们三个人吗？”


    “大人的事情你少管。”


    尚姝文悠悠地瞥了一眼林良辰，重新看向陆铮，开口道：“是这样的，陆铮。”


    陆铮本以为这就是自己欠林良辰的一个人情，所以哪怕尚姝文的多次开口冒犯，但这顿饭，也就这么一次了。


    陆铮一直假笑着，一直佯装着大方得体，只是为了不下尚姝文的面子。


    但尊重应该是互相的。


    尚姝文：“良辰之前和我透露过他的心意，你今天能来吃这顿饭，我觉得你应该也是知晓的——良辰这孩子喜欢你。”


    尚姝文话音刚落，林良辰整个人就突然局促了起来。


    他是和陆铮告白过，但那是很多年以前，也是在线上了。


    比起林良辰的局促，陆铮的目光和表现却格外冷淡。


    “但你也要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嘛，总是年轻气盛，容易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骗走……”


    尚姝文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所以，我们当妈的肯定需要帮孩子的未来多把关把关，你说对吗？你的妈妈肯定也是这么替你考虑的。”


    陆铮轻笑了一声，走到了距离尚姝文约莫有两个座的桌边停下。


    陆铮：“我的妈妈确实会替我考虑很多，但我今年已经25岁了，我是个成年人，我的妈妈……”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我的妈妈至少不会像您一样，过分干涉一个成年人的生活和未来。”


    “怎么就是干涉了。”


    尚姝文似乎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她笑着摆了两下手，“你这孩子可能自律性、独立性都很好，不像我们良辰，什么事都是需要我把关我操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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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


    可你的掌控，已经折断了他试图独立的翅膀。


    陆铮本想再说点什么，但看见尚姝文的样子，她就觉得改变，在这样的家庭，是徒劳。


    “良辰喜欢你，高中的时候我见过你，我个人也比较满意你。这就是个双赢的局面，陆铮。”


    “双赢？”


    陆铮抬眼轻笑了一声，这个双赢是对谁而言的？


    “是的，双赢。”


    尚姝文嘴角仍是噙着笑，“刚才也和你大概了解了下你的情况，但是我认为有些事情我还是需要提前告诉你——你的家庭，目前只有你和你的母亲，在我个人看来没有多大的风险，符合我一开始的预期，我们家是可以接受的。再者就是你的职业，画画这是个好职业，可以陶冶孩子的艺术细胞，可以保留。但……”


    “像你说的，浪泉村投影秀的这个公司，我希望你和良辰在一起之后，能够退出。”


    尚姝文心平气和地说着，对于她而言，她自认为林良辰的条件比起没有父亲依靠的陆铮而言，好太多了。


    尚姝文：“你也看到了，我们良辰是一个不太让人省心的孩子，所以我希望我未来的儿媳妇可以和我打配合，多管着点他。那按照这个要求，我肯定希望你还是以你们小家庭为重，事业嘛，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更何况，我们家的家境还算不错，之后你们需要什么经济援助，我和良辰他爸爸都是可以资助你们的。”


    尚姝文温和的语调碾过了经济援助的四个字后，让陆铮猛然想起了那一年程衍的生日。


    她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自己为什么那样决绝地和程衍分手——


    因为她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她希望陆铮一直是陆铮，是那个晏霞口中铁骨铮铮的陆铮。


    晏霞给她创造了无数次的机会，就是希望陆铮能够堂堂正正地凭借自己的本事吃饭，而不是像她一样，过着朝别人伸手要钱的日子。


    陆铮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尚姝文，轻笑道：


    “所以，您和林良辰两个人，就把这一切都决定了？”


    尚姝文并不笨，她只是独断专行惯了。


    她自然也听出了陆铮话里的意思，连忙笑着找补道：“当然不是，这肯定还是需要多沟通的。我也只是把我和良辰他爸爸的意思先告诉你，之后的问题还需要我们双方父母再商量嘛。”


    “这样。”


    陆铮弯起唇角，“阿姨，既然您都考虑这么多了，不知道您是否把我当作一个人考虑过？”


    尚姝文：“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


    陆铮的目光静静地瞥了一眼林良辰，最后重新落在尚姝文的身上，“您是否考虑过，我根本不喜欢林良辰。”


    尚姝文原本有些错愕的眼神，却在陆铮话音落下后，闪过了一丝不屑。


    她连连摆手，“嗨，这算什么事儿啊，喜欢不喜欢的不重要哈。你们年轻人眼界还是太短了，认为感情比天大，其实经济基础才能决定上层建筑啊。钱到位了，感情嘛，也不会有太多问题，你们可以现在开始培养。”


    与此同时，紧闭的木门再次被敲响。


    侍应生打开了门，说：“尚总，您请的客人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