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他？”拉塞尔不由得问道。


    “呃，”后勤兵顿了顿，方才将要出口的话欲言又止，直到被上司博尔西亚盯紧了，才艰难地继续说下去，“我不认得……我只是听说过一些传言，关于莱恩·海德里安。他不是在演习的最后几天断了腿吗？有人说，他是被人揍了，还打断了腿。”


    “是有这样的事。”博尔西亚示意他可以继续说下去。


    “但是海德里安连续几年都是基地格斗赛冠军，那天还一直穿着机械外骨骼，谁能打赢他呢？没有。”后勤兵越说越顺，“所以……他恐怕是自愿解除装甲、自愿被揍的，可是他拖着断腿回到营地后，罗中校勒令他返回道歉，这对海德里安这个输家喝受害者来说不和逻辑。只剩下一种可能，


    “一开始就是他犯了错，他对于曾经被他始乱终弃的情人于心有愧，所以才没有还手，还必须得去道歉。”


    “等等什么东西，什么情人？”博尔西亚按着额头。


    “海德里安的荒原人情人。”后勤兵咳了咳，“我一开始也不太相信，这听上去太离奇了，但是现在……他还打算去基地找他的话，这似乎就是真的了。”


    拉塞尔冷淡地听着。


    博尔西亚瞧见他面色不好，抬手捂住了后勤兵的嘴，以免自己的脸丢得比他的钱包还干净。


    “好了别说了。拉塞尔少校，既然这位……不是你的队员，我们是不是该把他送到别的地方去，红湖城？”


    “不。”拉塞尔迅速答道，“他和我们一起回基地，红湖城只是废墟都市，医疗水平不够。”


    博尔西亚点了点头，这是拉塞尔的职权和责任，他不必置喙。


    一切安静了下来。


    拉塞尔回到担架床对面的位置，低着头，目光仔细地扫过伊安满是血污的脸，仿佛想从污泥之下看出这张脸的本该有的模样。


    他忽然又补充了一句：“他认识黑晶帮的人，可能是案件人证，之后还需要他的配合。”


    博尔西亚摸不着头脑，只能再次点头表示理解。


    装甲车摇晃着翻过泥泞的原野，两个小时后，远方贴地处浮现出深黑起伏的色块。


    墨色之上，是铅灰色的雨雾浓云正在翻滚。


    有了云雾与大地，才能分辨出天地之间的墨痕是海洋的边缘。


    一尊庞然大物耸立在这阴沉沉的世界尽头，如同静默的巨人。


    装甲车穿破雨幕，向着“巨人”前进，风把咸腥的海水气息和冰冷的钢铁味道送进车窗。


    深洋之穹基地，就在前方。


    -


    血雨落下，覆盖了他的眼球，铁腥味侵犯着他的知觉。


    恐慌泵压着心脏，滚烫的血液冲向全身血管，伊安的意识忽然一颤，从梦境幻觉中惊醒过来，猛地弹坐起身，涔涔冷汗浸湿了后背。


    贴在胸前的电极贴片被伊安突然的动作扯落，心电监护器失去信号输入立刻发出了报警信号，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女士很快推门而入，嘈杂的空气跟在她身后涌了进来。


    她看了一眼伊安，回头冲门外喊：“刘医生，三号房的病人醒了。”


    女士走进来，对伊安笑了笑，开始收拾散落的电极贴片，嘱咐伊安躺下休息，医生很快回来检查他的伤势情况。


    伊安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大雨磅礴的荒原上，这里没有滴落着毒汁的昆虫异种，只有合围的金属墙壁和纯白色的床铺。


    这是哪？


    不等他问什么，穿着白大褂的刘医生走进了病房，跟在身后的是一张伊安熟悉的面孔，拉塞尔。


    拉塞尔披着一件黑色长风衣，骨折的右手吊在胸前，打了一圈石膏，淡灰色的眼睛一转，锁定了伊安。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刘医生来到病床边，一边和护士女士交流病情，一边对伊安说：“先生，我没想到你恢复得这么快，我们都以为你至少还要再输三袋血，睡上一周。拉塞尔少校在外面的大病房住了两天，我们一直劝他回去等，现在看来是估计错了。”


    隐隐的疼痛终于在这时找上了伊安，他的脸色一瞬变得苍白，除了腹部的旧伤之外，他的右肩也火烧火燎地痛着。


    “这里是什么地方，医院？”伊安声音沙哑。


    刘医生写病历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将目光投向伫立在床尾的拉塞尔。


    这是拉塞尔少校带回来的伤员，不是军方人员，似乎连名字也不知道。


    “深洋之穹基地，医疗部。”拉塞尔说道，他的语调习惯性向下，少有起伏，“你应该知道这个地方。”


    刘医生退到一边，和护士交代接下来给伊安换什么样的药，把谈话的空间留给拉塞尔的和伊安。


    “我知道，但是……”伊安直视着这位年轻的少校，心中有些疑惑，无法分辨拉塞尔的情绪和意图，“你是谁？为什么把我带到深洋之穹？”


    “阿兰·拉塞尔，深洋之穹基地警备部门成员，”拉塞尔简单介绍，“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在三日前，你协助我的队伍杀死异种，并因此重伤，我有义务救助你、保证你的生命安全，除此以外……刘医生，检查情况如何？接下来我需要和他说明案件情况，按照规定，现场不应有无关人员。”


    “这位先生的恢复状况良好，或许是A级生长肽因子的功效，伤口也没有过多黏连，一会儿会换上新的抗生素吊瓶。我们抽两管化验用血就走。”


    医生与护士来去匆匆，顺手带上的合金大门将大病房中的嘈杂隔绝在外。


    拉塞尔仍然站在原地：“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伊安。”


    拉塞尔点了点头：“你坐的那辆车原本开往红湖城，那是你的目的地吗？”


    伊安思索了一会儿，不知道这件事和所谓的案件有什么关系，于是如是回答：“不是，红湖城是我的中转站，我的旅程终点就是深洋之穹。”


    拉塞尔后退半步，似乎是在审视伊安的全貌，片刻后，他开口：“是为了海德里安？”


    “谁？”


    黑晶帮案件的参与者？


    拉塞尔挑眉：“莱恩·海德里安，我们在你的背包里发现了属于他的因子药物，我希望这之中不牵涉到走私贸易。”


    “我认识他，但我不是走私贩子。”伊安反应过来拉塞尔说的是谁，金发青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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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貌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冷冷地回答，声音里带着些许他自己没能察觉的烦躁，“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但是……”


    “你找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和身份，只知道她应当在深洋之穹基地，我来找我的母亲。”伊安四处张望病房，“我的背包呢？”


    拉塞尔打开衣柜，拿出亲手捡进去的背包。


    这是伊安的所有物，除了检查过那几样药物后，拉塞尔没有再翻过，也因此没有办法清洗背包上的血渍和污泥。


    伊安又想坐起身去接包，但是拉塞尔在三步外停下了：“你的伤口很严重，不要随意挪动，需要找什么，我可以帮你。”


    伊安：“……在底层有一个绒布袋，里面有两个金属徽章。这是我父亲的遗物，他让我带着它们到深洋之穹基地，说会有人认得，我的母亲会来见我——如果她还愿意见到我的话。”


    拉塞尔单手翻出绒布袋，又把背包放回了衣柜。


    绒布袋中倒出两枚徽章。


    或者说是一枚勋章和一块铭牌。


    勋章上刻着一个月桂冠怀抱地球的图案，背面写着：地球联盟杰出拯救者，伊成元，2165。


    铭牌的正面写着：深洋之穹基地，米迦勒实验室高级研究员，伊成元。


    伊安观察着拉塞尔陷入思索的申请，心中难得地升起了几分忐忑，伊成元死前只是让他把勋章和铭牌带到深洋之穹，可是应该交给谁，谁会记得伊成元和伊安的母亲，他只字未言。


    伊安猜想过，或许隐居在峡谷深山中的那个男人曾有一段峥嵘岁月，深洋之穹中的每个人都记得伊成元这个名字，又或许所谓的“地球联盟杰出拯救者”或者“高级研究员”有着特殊的退休福利，深洋之穹会看在这两个称号的分上帮助伊安。


    但现在，伊安不能确定。


    “拉塞尔少校，你不认识这两样东西吗？”


    “我认得……”拉塞尔语气犹疑，“拯救者勋章几乎是地球联盟能够颁发的最高荣誉，但我没有听说过伊成元这个名字。米迦勒实验室……或许存在过，我需要向相关部门汇报，他们可能有答案。”


    -


    “米迦勒实验室？”罗石冢眯了眯眼，放下手里正在进行中的木雕，“你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休息室内，男男女女们各自谈天说地，有人聚在一起打台球，也有人拉过扶手椅，围成一圈打扑克。


    罗石冢坐在空无一人的角落，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拉塞尔。


    机甲战备队和警备队的职权范围泾渭分明，彼此之间很少打交道，光是拉塞尔出现在机甲战备队的休息室里，就足够让罗石冢惊讶了。


    拉塞尔：“基地的机甲实验室有许多下属实验室，拉斐尔、加百列、沙利叶……米迦勒实验室应当也在机甲实验室序列之中，我想知道您是否了解。”


    罗石冢笑了笑：“你从哪听来的这个名字？”


    拉塞尔暗中握了握拳，罗石冢此刻的表现暗示着米迦勒实验室至少存在过。


    “一位13号聚居点的居民。”


    罗石冢的笑容僵住：“伊成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