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嘴角抽了抽，脸色难堪：


    “妹子，说归说，你这坐咱的龙椅不太好吧？”


    “你这样咱坐哪里？”


    “咱们是不是换个坐法？”


    马皇后脸色一沉，根本没有让座的意思。


    “你，站着！”


    “还好意思坐？”


    “你自己酿成多的祸，你心里不清楚啊？还和林先生犟嘴，现在人家不理咱了，舒服了吧？”


    “你这犟脾气，就不能改一改？”


    “你还想在林先生面前咋样？”


    朱元璋：“…”


    马皇后端起朱元璋刚喝过的清茶，抿了一小口，润润喉咙，又道：


    “林先生的做派，你应该比我清楚，他是事事以百姓为先。”


    “今天之所以跟你动怒，也是因为你修什么中都，让天下百姓受苦受累，他恼怒你明知这些，却一意孤行。”


    “先生讲课，一直强调：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林先生之所以不愿入朝为官，是因为他不爱朱家的官，他爱的是天下百姓。”


    “这些你难道看不出来？”


    话落。


    寂静无声。


    朱元璋双手紧搓，似乎要搓出泥来，虎目凝视着皇后，有些出神。


    沉默良久。


    “妹子所言极是…”


    长吁一口浊气，朱元璋苦笑道：


    “咱也隐隐觉察到…林先生对于这坐天下的是谁，丝毫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天下百姓。”


    “良臣忠于国家，先生只忠于民族百姓。”


    “是啊…既然任何一个朝代都逃不掉历史的轮回，很不从根源上入手解决问题？”


    “没有永远强盛的民族，却有永远强大的民族。”


    “先生之志，比天还高。”


    “咱跟先生一比，格局差太多了…”


    “民族才是国家基石，也只有民族强大起来，王朝才可能屹立不倒！


    “先生说的很对，是咱错了，还错的很厉害。”


    听完朱元璋发自肺腑的感慨，马皇后忍不住摇了摇头。


    却见她，起身离开了龙椅，搀扶着朱元璋入座，语气也变得温柔了很多：


    “重八。”


    “你别怪咱唠叨，你能想明白最好。”


    “为何林先生总是抱怨活的累？”


    “甚至，甘愿一死，求得解脱，其原因还是…放眼天下却无知己。”


    马皇后敬了一杯茶，轻抚老朱的后背，惆怅道：


    “为保王朝百年无忧又如何？”


    “先秦、强汉、盛唐，谁不是巅峰时跺一跺脚，便可以让四海八荒为之战栗？”


    “可到头来不也是…难逃历史车轮的碾压！”


    “林先生志在华夏，愿华夏翱翔于天际，而非一国一朝的一时得失。”


    “但，没人理解先生的良苦用心。”


    “顿了顿，马皇后目光如注，眼神坚毅：


    “包括你！”


    “你也不理解！”


    “孑然一身的孤独，你最该深有体会。”


    “你天天念叨着累…想让老大早点接班上位，那种不被世人理解的悲凉，你忘了吗？”


    听闻此言。


    朱元璋虎躯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


    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拉过旁边粗糙的大手，马皇后叹息道：


    “这天底下，最委屈的是皇帝，最难的也是皇帝，欲当天下之皇帝，肩上就不得不扛起这天下…”


    “这也是你身为皇帝应该做的！”


    “然，林先生凭什么负担这些东西？”


    “重八！”


    “圣人也是会累的！”


    “你真想逼死先生不可？”


    话落。


    一片寂静。


    朱元璋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眉头紧锁成一团麻花，不免有些五味杂陈。


    经过马皇后耐心的开导，也让他彻底想通了。


    伤明则劣族，劣族则亡国。


    林澈之所以发火，并非迁都地点不好，而是征徭百万之众，让老百姓寒了心。


    只要做错一件事，先前的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化为泡影。


    换谁能不生气？


    念及至此。


    朱元璋懊恼的抓了抓头发。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多亏了妹子啊！”


    “要不然，咱还想不明白呢…”


    “实在是不该！


    郁闷的猛灌一口茶，朱元璋又道：


    “中都凤阳，不能再建下去了，第一步就错了，只能越走越错。


    “咱这回不打补丁了，没必要作茧自缚。”


    “让老大统计一下，两年间…百万余人应该付多少钱粮。”


    “不能让来百姓白干活，带着钱银高高兴兴回家，竭尽所能，抚慰民心。”


    “无偿劳役，透支国运，咱不能一错再错了。”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这些钱，咱大明国库出了。”


    “至于‘摊丁入亩’的事，先等等，不能因小失大，得一步一个脚印！”


    “处理完这些事，咱再登门致歉…林先生的气，便也该消了。”


    “路子对了！”


    闻言，马皇后眼里充满了欣慰。


    “陛下圣明!


    “先生并非不讲理之人，只要认清了根本问题。


    “不可能不给你台阶下…”


    “陛下以为呢？”


    不知为何，老朱听对方称呼陛下，竟是莫名有些瘆得慌，难堪的抽手回来：


    “呃…那个啥…”


    “妹子啊，你有事直接说事，这里也没外人，叫什么陛下啊！”


    “听着怪不自在的！”


    见状。


    “噗嗤！”


    马皇后没忍住笑出声来，却也拿他没辙了。


    “行了。”


    “别紧张。”


    “不说你了！”


    “你以为我愿意搭理你？”


    说着，马皇后自顾自的呷了口茶，无奈道：


    “你呀！”


    “说你笨，你还挺聪明，说你聪明，你也是真笨。”


    “昨天，林先生拿宋太祖举例，你以为就只是暗示提醒吗？”


    “昨天没领悟到就罢了，可先生今天又点了你一下，你还是没渗透先生的深意？”


    “你这皇帝当的…”


    “唉——”


    此言一出。


    朱元璋脸色涨红，如雷击打呆滞在原地，望着夫人的眼神充满了莫名其妙。


    深意？


    还能有啥深意？


    不就是借故喻今，讽刺迁都地址？


    拐弯抹角的骂人，也能骂出花来了？


    等到半天，见到老朱一声没坑，马皇后微微摇头，叹息道：


    “还没回过味来？”


    “林先生对于你的指引，以及对大明目前的规划，其实就藏在讽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