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作品:《薄情前夫今天火葬场了吗

    第93章 BE结局结束


    次日, 伏神节开始了。


    裴若望站在?客栈前呆了呆,大街小巷全都是人,他怀疑全南池州的人都从家中出来?了。


    他举目四望, 只能看见一大片人头。


    几乎人人都上着彩衣, 下着绣着彩线的黑色裙裤。


    裴若望和谢流忱此时也?是如此穿着,混在?人群中丝毫不显眼。


    这整套装束还是谢流忱昨夜带回?来?的。


    前日傍晚裴若望不慎和他走失, 心急如焚, 到处寻他。


    这傻子长得这般标致, 若是饿了渴了, 被哪个女?子骗回?去?玩弄, 他的贞洁就没?了啊。


    那裴若望就是最大的罪人。


    好在?老天保佑,谢流忱没?有出事。


    裴若望心虚又惭愧,对他的态度和善不少, 每当有呲噔谢流忱的机会,他都死死忍住,这辈子头一回?这么修口德。


    他本不想出门?,谢流忱对他说了有关大巫的所有消息, 包括她往与?自己血脉相连之人身上种蛊, 随意?操纵、借用他们的身体说话做事的蛊术。


    这是谢流忱觉得最棘手的地方,大巫始终藏在?暗处,只要找不到她的本体, 那么杀几个她的傀儡又有何用。


    裴若望很赞同,所以他更觉得今日不该出去?,街市上的人这般多,就算他们要逃跑暂避锋芒, 都跑不顺畅。


    谢流忱目光往周边一扫,道?:“她已经发现我的存在?了, 出不出门?都一样。”


    而且,让大巫觉得他是可以费点力就能捉到手的猎物,她便?会专心盯着他一个,不会想旁的法子,打上崔韵时的主意?。


    裴若望闻言,住了口,当作什么异状都没?发现。


    两人顺着人流往前,不知不觉到了轻波桥下,今日所有铺面里都人满为患,唯独一个算命的小摊子前,人少得可怜。


    只因算一卦便?要十?两,连凑热闹的人都远远避开这里,生怕不小心磕坏了案上的物件,被摊主讹上。


    谢流忱望了望摊主,抬脚便?往那里走去?。


    他拿出十?两银子放在?案上,摊主冲他点点头。


    裴若望小声道?:“这小姑娘年纪还没?我们大,你也?信她能算卦啊?”


    “我小时候见过?她,她那时算卦便?奇准,只是要价太高,极少人找她算。”谢流忱道?。


    裴若望无法理解他这句话,这小姑娘瞧着才十?四、五岁,谢流忱若是小时候见过?他,她又怎会这般年轻,难道?是练了什么驻颜不老的功法?


    若真是如此奇异,花上十?两,也?算值得。


    摊主看了他俩一眼,却不把签筒放到出钱的谢流忱面前,而是放在?了裴若望面前。


    裴若望顺手便?抽了一支命签,上书:否极泰来?。


    摊主道?:“你人生顺遂,十?全八美,今年本有一大劫,但已被人化解,避过?了此难,从此便?再无坎坷,以后妻子对你百般疼爱,两个孩子又活泼机灵。除了四十?五岁时,你家姑娘喜欢上长嫂,你妻子训女?的时候你在?边上拦着,被误抽了两棍,你的人生没?有别?的缺憾。”


    裴若望看她说话时有气无力的模样,觉得她骗人的架势都拿捏得不好,但说的话却是好话,他听着很舒坦。


    至于女?儿?爱上大嫂的事,他觉着儿?孙自有儿?孙福,更别?说这还是这摊主瞎扯的,大概是觉得说得太完满,显得不真实,所以故意?加上的内容。


    他也?拿出十?两,示意?摊主再来?一签,给谢流忱抽,让他听点吉利话,也?高兴高兴。


    摊主却将那十?两推回?去?,懒洋洋的:“他抽不了。”


    将死之人,已无命签可抽。


    不是她做生意?的对象。


    裴若望以为她在?耍高人的架势,一日只算一人什么的规矩,便?执意?推给她,还额外加了十?两。


    一共二十?两。


    摊主便?收下了,仔细地看着这人的脸。


    和他的同伴相比,他的命算不上好。


    差的命是缺多于全,好的命是全多于缺。


    譬如先前抽签的他的同伴,便?算好命。


    而眼前这人,亲缘尽断,半生孤苦,所求皆不得,还因为死不了,便?时常死去?活来?,这就是在?赊命。


    越赊,命越差,可要是不赊,他不满十?岁就该死了。


    这么一算,他也?没?亏。


    不过?这些缺漏都不算什么,他身上最大的缺,是他与?人的姻缘打了死结,生生世世都要做对怨偶,连带着亲近的人都要跟着死伤。


    因为太少见,摊主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


    一对男女?要做一辈子的怨偶可是很不容易的。


    两个人若处不下去?,往往半途就会分道扬镳,这段孽缘也?就结束了,花不了多少功夫。


    能纠缠一生,到一方死了才算终结的孽缘,才是稀奇。


    更何况他们还是生生世世都如此。


    她活了


    弋?


    不知多少年了,却也?只见过?一对,那还是两百多年前的事。


    那一对生下的孩子如今都还活着呢。


    嗯?


    摊主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大巫的打算。


    用一对此世之外的怨偶,换另一对怨偶重归于世。


    这样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也?叫大巫抓住了,真是坚韧不拔,不是她这样的懒骨头可以相比的。


    过?了许久,摊主忽然?道?:“我是不是见过?你,在?你年纪还很小的时候。”


    谢流忱点头:“难得大师还记着,那时我太莽撞,将糖葫芦掉到你的鞋上,坏了你一双鞋。”


    “真是你啊,”摊主稍微提了点精神,“都活这么大啦。”


    摊主仿佛给乡亲分腊肉一样,将签筒摆在?谢流忱面前:“抽吧,只不过?我事先说好,你是抽不出有字的签的。”


    谢流忱的手微微一顿,无字命签,是命途断截的人才会抽出来?的。


    在?欢天喜地的乐声中,他轻声道?:“那我不为自己抽了,我能否替别?人抽一支签?”


    “自是可以,想着那人的名姓和模样,抽出便?是。”


    谢流忱拎出一根细长的红签,看见第一个字时,他定了下来?。


    崔韵时能抽中的是有字的命签,和他的状况不一样。


    他心中受到莫大的安慰,又给了五十?两,再抽了一支命签,对摊主道?:“多谢。”


    摊主笑着收起赚得的银两,将那两支签都留给他。


    她收拾好摊子,汇入人群中。


    谢流忱望着她的背影,再看着身边来?往的寻常百姓,他们正被人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阻隔开,毫无察觉地走偏了路。


    逐渐接近他的数个人,是大巫操控的傀儡。


    他们正在?缓慢地缩小包围。


    谢流忱回?身对裴若望道?:“时候到了。”


    裴若望明了,正要按计划离开,谢流忱紧接着道?:“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他将最后给自己抽的无字命签交给裴若望:“假如事情结束后,这支命签上没?有出现字,就不用寻找我的尸首,我必是死了。”


    谢流忱:“我想请你代?我去?看望一个人,每年都去?。但是不要对她说我死了,不要说有关我的任何事,就只替我看一看她的近况,再烧一柱香告诉我就好。”


    “她叫崔韵时,是礼部员外郎崔家的第六个女?儿?,如今还在?国子监读书,你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来?,最出众的那个就是她。”


    裴若望怔住:“你说什么啊?”


    怎么就突然?死啊烧香的,他有红颜蛊,根本不可能死。


    “这崔韵时是你谁啊,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是我的心上人。”


    “啊???”


    裴若望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可他太吃惊了,谢流忱也?会喜欢女?人吗,他什么时候抽空认识的姑娘。


    谢流忱居然?还有这心思呢,他不是时常顾影自怜,心疼他自己都心疼不够吗。


    谢流忱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嘱托,还零零碎碎加了其他细节,生怕他记不住似的。


    裴若望听他托付后事一样的语气,感觉像在?做梦。


    谢流忱交代?完,又看向?四周,道?:“你走吧。”


    裴若望毫不迟疑,立刻离开。


    谢流忱抬步缓行,有人聚到了他的身边,这些人悄无声息地推挤着他,不断地变动方向?行去?。


    谢流忱任由他们将他带去?未知之处,直到一条长长的石阶前。


    台阶上挤满了游人,人人都在?说笑、讨论近日的行程,或是抱怨有人踩了她的脚。


    而在?谢流忱踏上台阶的一瞬,这些声音全都消失了。


    他们分站左右,像排演过?数次一般,让出一条道?路,给谢流忱通过?。


    石阶上所有人同时转过?头看着谢流忱,脸上带着大巫特有的笑容。


    那是长辈般的包容,慈和到了虚假的地步。


    远远观望着这里的裴若望看见这一幕,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这就是谢流忱所说的,大巫能操纵被她种下蛊的血亲这一本事吧。


    真够厉害。


    他粗略一估算,石阶上至少有五百人。


    五百多个完全受大巫操控,真正意?义上绝不背叛的兵士,还个个身怀诡技。


    他们若要直接占领南池州,都能成功切断此处与?朝廷的联络,将之割裂出来?,暂时成为独立的所在?。


    他沉住气,开始寻找其他可以避开眼线上山的路。


    ——


    谢流忱顺着石阶走到了山顶,眼前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巫祠,雕作巨大的头颅之形。


    他迈步进入,眼前的门?一扇扇打开,仿佛一张大张的鬼口,迫不及待要将他吃进来?。


    走过?又一道?门?,门?在?身后轰然?关闭,眼前没?有新的门?打开,他知道?,他到地方了。


    此处洞壁极高阔,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京城那个刻满各种蛊虫制作方法的洞穴。


    只是那个地方是个粗糙的半成品,这一座恢弘明亮、刷满彩漆,充满让人放松的食物香气的殿宇才是最完整的形态。


    “你来?了啊。”还是大巫那种随和的语调,一个瘦削的人影从高台上下来?。


    伴随着这一句问候,几人拿着锁链上前,要将谢流忱铐住。


    谢流忱不是毫无准备来?自投罗网的,他朝这群人扔去?一把粉末。


    宽敞的洞中立刻响起一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锁链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他找了把椅子坐下:“趁我还愿意?好好听你说话,说说吧,你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为何要杀了我,掳走我?”


    大巫从友好相助,互利互惠到突然?翻脸,必然?是有原因的。


    而且东拉西扯一会儿?,裴若望也?好赶到,和他里应外合。


    大巫捂着嘴咳嗽两声,走到离他不远的地方,也?坐了下来?:“你的莽撞很让我生气。”


    苏箬适时地给她送上一盏泛着甜香的果子露,大巫喝了一口。


    “不过?我原谅你,像你的母亲一样宽容地原谅你。”她真诚道?,“我会告诉你真相,让你走得明白。”


    她喝了半杯果子露,起身走到高得出奇的洞壁边。


    谢流忱看着她走路一瘸一拐,左脚怪异地扭着,显然?是个跛子。


    他意?识到这一点的不同寻常。


    他见过?大巫数面,近十?具躯体,她用的都是或强壮或灵活的身体,至少也?得是体力不弱的健康身体。


    她不会用孩子的,更不会用一个腿脚不便?的。


    她现在?这副身躯,瞧着连十?五岁都未到。


    大巫就拖着这样一只脚,走到洞壁边,指着上面刻着的万千蛊术中的一则:“眼熟吗,你在?京城见过?的。”


    谢流忱看过?去?,他自然?记得那则有关情蛊与?情毒的传说,在?那个山洞里,他曾将它译给崔韵时和薛放鹤听过?。


    眼前腿脚有些跛的“女?娃”慢慢走了两步,自顾自说起了这个苗人耳熟能详的传说。


    “两百多年前的大巫豢养了一个药人,许多药人因试药都活不长久,可这个药人却活了八年都没?死。后来?药人逃跑,与?人相恋成家,却被大巫找到,他杀了她的情郎,又将药人带回?去?,自此之后便?专心研制情蛊,企图与?药人相亲相爱。”


    “他做出情蛊后给药人服下,药人便?与?他夫妻恩爱,两人还生有一女?。几年后的某一日,药人忽然?将二人的女?儿?当着大巫的面溺死,又杀了大巫,最后自杀。”


    “女?娃”转过?脸,脸上的表情很怀恋,就像是想到了一生中最美好的事:“那位大巫与?药人,便?是家父与?家母。”


    “我的爹死了,娘又杀了我,可是我知道?,他们都是爱我的,不然?也?不会用长生蛊救活我。”


    “只是娘把我淹死在?水缸里的时候,她的力气不够大,我挣扎得太厉害了,所以左腿在?水缸边折断了。”


    “这怪不了我娘或是我爹,只能说命中注定如此,生生世世的怨侣,可不仅仅是钻牛角尖、偏执、阴毒、自私自利那么简单的事。”


    “命运中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会在?二人的关系上打上死结,每一步都是往绝路走,看似随时都能停止,实际上根本没?有回?头的余地。”


    大巫幽幽的声音在?洞中回?荡。


    “有时候人很难反抗命运,因为人若是手脚残缺,自己很容易就会意?识到。但人若心灵残缺,便?很难自行发现,只能从心爱之人的远离和嫌恶中察觉这一点。”


    “可你们不会觉得


    ?璍


    自己错了,只会认为是对方的不是,是对方没?能让你满意?。因为你们不正常,你和我父亲一样都不正常。”


    大巫仍旧用包容一切的语气道?:“这怪不得你们,因为你们也?是扭曲着长大的。”


    她忽然?回?头:“你应当很明白这种感觉吧,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绝路,似乎自己每日都在?做很寻常的事,可忽然?有一天从爱人的眼睛里发现,原来?自己是个怪物,恶心得让人只想杀之而后快。”


    大巫仿佛极想从他这里得到赞同的回?答,可是谢流忱没?有说话。


    大巫一抬手,让人也?给他倒了杯果子露,说:“这是冷的,你可以放心喝。”


    她还在?滔滔不绝地发出感慨:“所以我想,我的脚虽然?跛了,可是我不是一个畸形的人,我的心里充满爱,母亲给我的爱,父亲给我的爱,我是个健全的人。”


    “这些孩子没?有父母,所以我就可以做她们的母亲,我是怎样被母亲爱着的,我便?怎么去?爱她们。”


    谢流忱心想,难怪她会这样对待这些她眼里的孩子,看似温柔呵护,实则借用一具具身躯探入危险的境地,害了她们多少性命。


    和那位药人母亲一样,一边爱着,一边折断脚,将之淹死。


    她还大言不惭,口口声声说爱。


    他忽然?对自己,对大巫都感到厌弃。


    他失了耐心:“你还没?说,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哦,对不住,我说着说着就偏了。”但是她脸上没?有一丝抱歉的意?思。


    裴若望趴在?巫祠顶的琉璃壁上观察里边的情形,听到大巫这一段自白,心想这大巫可真是病得不轻。


    大巫又转回?来?了:“我在?卷册和祭台上得到一些启示,嗯,用了你的血。一开始我只得到了一半的答案,我以为我献祭你一个就够了。”


    “但昨日我得到了完整的答案,需要献祭一对和我爹娘一样,永远无法解开的怨偶才行。”


    大巫指着莲花台上的两只坛子:“你看,那是我爹娘的骨灰,我给他们用了很漂亮的罐子吧。”


    谢流忱看见了那两个罐子,他的心一下沉到底。


    他一直确定大巫对崔韵时没?有兴趣,否则她不会数次有机会下手,却毫无动作。


    现在?他却清楚地知道?,崔韵时和他都是大巫的目标,那么她现下或许已经落到大巫手里了。


    仿佛为了应和他,大巫拍了拍手,两名健硕的女?子将崔韵时和白邈带了上来?。


    他们手脚全被铐上镣铐,谢流忱见崔韵时身上没?有伤,她脸色却很难看,狠狠瞪了他一眼。


    大巫将剩下的果子露一口气喝完,她抬手点起引魂香,打开一只陶罐。


    蛊虫盘旋着飞出,绕着香气飞舞不散,等到魂魄降临时,便?能飞结成队,为她指引魂魄的方向?。


    一女?子举刀架在?崔韵时脖子上,无声地威胁谢流忱安分些。


    大巫笑着对他道?:“快开始吧,你该上莲池了。”


    谢流忱看了崔韵时一眼,慢慢踏上石阶。


    大巫望着他一步步向?上,眼睛慢慢晕出柔和的光。


    母亲啊,快回?到儿?的身边,再帮我束一束腰带吧。


    就在?这时,一只火箭忽地洞穿琉璃壁,疾射入那举刀的女?子心口,火焰烧灼衣物和皮肉,焦臭味迅速弥散开来?。


    大巫猛然?从梦中惊醒,她惊慌了一瞬,马上镇定下来?,要去?抓崔韵时。


    又是一支火箭穿来?,射中另一个看守崔韵时的人,谢流忱趁机抢了她腰间的弯刀,随后往地上淋了一线浓缩的火油。


    中箭倒地的两人身上的火瞬间烧得又大又旺,火势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谢流忱砍断崔韵时手脚间的锁链,她恢复自由,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抢那两个骨灰罐。


    一个抱在?怀里,另一个给谢流忱,而后抢了另一把刀,砍断白邈的锁链。


    大巫发出一声惊叫,大批的守卫从四面八方围来?,崔韵时高举起骨灰罐:“都让开,不然?我松手了。”


    众人并未动作。


    崔韵时猛然?转头看向?大巫:“还不让他们退开!你这个女?儿?何其不孝啊,居然?连娘亲的骨灰都置之不顾,非要逼得人将它砸碎了不可,我若是你娘,一定不认你。”


    大巫被她刺激得双目发红:“都退下!”


    所有人远远退开,三人前方再无阻碍,立刻逃命,蹿出了大殿,空中只留下一句:“别?追过?来?,我会将你爹的骨灰留在?巫祠门?口,至于你娘的,等我安全了,再寄还给你。”


    大巫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着她的爹娘跑了,差点喘不上气。


    她立刻喝道?:“去?追,去?把他们抓住,小心骨灰罐!”


    她跛着脚急走两步,追不上大队人马,苏箬跑来?背起她,往前直冲。


    崔韵时听着身后的追赶声,她这辈子从没?搂过?骨灰罐,更别?说还搂得这么紧。


    等到跑完了一半的路,大巫仍旧紧追不舍,崔韵时知道?,摔第一个坛子的时候到了。


    她和谢流忱互换了骨灰坛,啪地将大巫父亲的那个坛子砸了。


    “这就是你不听我的话,非要追来?的下场,”她责骂道?,“跟你的父亲道?别?吧。”


    大巫惨叫着往前扑,想接住飞扬的骨灰,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她靠着长生蛊活到现在?,为的就是一家团圆。


    她将父亲保管得这般好,怎么会这样,上天怎能如此残忍。


    一阵风吹来?,吹得满地骨灰乱飞,崔韵时:“你爹被吹飞了,好孩子快捡吧,再追着不放,你娘也?是这个下场。”


    说完三人继续逃跑,一刻都不敢耽误。


    洞中的温度越来?越高,火势蔓延得极快,崔韵时全身冒汗,听见身后极远处的殿宇里传来?还未来?得及逃生的苗人的惨叫。


    他们若再不快跑,他们也?是这个下场。


    一道?奇怪的轰轰声,像是洞穴里回?荡的巨风,伴随着大巫的吟诵声而起,谢流忱脚步一顿,忽觉不妙。


    不等他们再往前踏出一步,整个洞穴都开始摇晃,山壁开始落下簌簌的泥沙和碎石,崔韵时连头都没?回?,拉上白邈直往前冲。


    就是这一瞬间的差距,巨石滚落,隔开了这条通道?,谢流忱在?里面,崔韵时和白邈都逃过?这一劫。


    崔韵时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她没?有迟疑,继续攥紧白邈的手臂,朝前狂奔。


    她的腿都僵了,可求生欲让她跑得更快了。


    谢流忱看着将眼前生路封死的石头,他整个人都平静下来?。


    她做得很好,若是再慢一点,她也?会被堵在?这里。


    他毫不怀疑她能否安然?逃出,他袖袋里还放着一支有字命签。


    他已经从那支命签上知道?了结果,他会死,而崔韵时会活下来?。


    幸好他已经安排好后事,他拜托过?裴若望,将来?不要告诉她,他已死的事,这样她就不会被迫接受他的好意?。


    这一切麻烦本就是他带来?的,她不应该背负上所谓的“恩情”,在?往后的日子里同情他,原谅他。


    他看了面前的巨石两眼,仿佛能看见什么不一样的结果。


    而后他转身朝着大殿走去?,今日这跛脚的女?童,必定就是大巫的本体。


    祭祀需要血亲的血肉,所以她才换回?自己真正的身体。


    他要去?彻底解决大巫,摧毁她的本体。


    从今往后,大巫便?会和他一起,从这个世间彻底消失,不留一点后患,再也?不能找崔韵时的麻烦了。


    她会有安生太平的日子,这就是她的愿望。


    ——


    崔韵时和白邈跑出来?后也?没?敢停,一直狂奔到山脚。


    而当


    弋?


    他们到了山脚没?多久,山顶的洞穴便?崩塌了。


    崔韵时并未停留,一路赶回?了京城,休养了半个月。


    就在?她去?国子监上课的那一日,她收到了谢流忱的信,说他侥幸在?洞穴坍塌之前逃脱,从今往后将永远远离她,祝她一生顺遂。


    崔韵时将信烧了,并没?有当一回?事,谢流忱说不出现在?她面前的话都说多少回?了,他从没?遵守过?诺言。


    然?而这一回?他倒是守信了一次。


    第一年……


    第三年……


    第六年……


    过?了十?年,他都不曾在?她眼前现身过?,似乎曾听人闲谈时说过?,他如今云游四海,再不回?京,过?得很是逍遥自在?。


    而这一日,她与?白邈因故来?到南池州。


    今日恰好是六月十?六,正是十?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的前一日。


    听说那个坍塌的洞穴在?喷出火后,不知为何出现了很多火金矿,但没?有开采多久,又突然?变成了湖泊。


    实在?是很玄妙的一件事。


    白邈正带着孩子折花枝,这两个孩子都是从善堂领养来?的,白邈从前不怎么靠谱,带起孩子来?倒是没?出过?差错。


    于是崔韵时很怀疑他从前在?她面前犯错是不是故意?的,就为了少干点活。


    她刚要去?湖边洗净手,便?遇见了陆盈章与?裴若望这一对妻夫。


    她与?陆盈章同朝为官,素日虽没?什么太深的交情,但也?算过?得去?。


    但裴若望似乎有话对她说,让陆盈章走开一会儿?。


    崔韵时等着他的下文,裴若望却迟迟没?有想好如何开口。


    他还记得谢流忱的嘱托,别?让崔韵时知晓他已死。


    但是他想,十?年过?去?了,让崔韵时知晓他的死讯,请她给他上一柱香,谢流忱收到,应当会很开心的吧。


    裴若望便?这么说了,问:“崔大人可否给他上一柱香?”


    崔韵时想了想,谢流忱这个名字被埋在?记忆深处,她如今万事顺心,已许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


    她依稀记得他很美,可当她想要回?忆他的面容,却已记不清他的脸。


    时间带走一切,就连那样绝色的容颜都在?她的记忆里褪色。


    仅仅过?了十?年,往事便?已化作云烟。


    她自己都快想不起来?,她曾和他做过?六年夫妻。


    她说:“不必了,我并不是他的朋友。”


    她顿了顿,又问:“他是怎么死的?”


    “他找到了解除红颜蛊的法子,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裴若望瞎编到一半,想起谢流忱托付过?他,别?让她知道?他的死和她有关。


    他又用一种嘲讽的语气,狠狠地奚落谢流忱:“除了他自己想死,谁又能要他的命。”


    他看她并没?怀疑,又指了指眼前这片湖泊:“我将他的骨灰撒在?他的故土,就在?这片湖里。”


    裴若望其实找不到他的尸骨,但谢流忱既然?死在?这里,那这里便?算是他的埋骨之地吧。


    崔韵时点点头,没?再说别?的。


    裴若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着离开。


    崔韵时在?湖边站了一会儿?,摘下一片叶,折了只叶子舟。


    这些年,她有时会折叶子舟来?哄白邈和孩子,做得多了,手艺越发的好。


    她将它送入水中,动了动唇,很轻地说:“谢流忱,早日安息吧。”


    她在?心中默默道?,若有来?生,只望生不相见,死不相逢。


    这话她没?说出口,因她觉着,若是他真听到了,大概是会哭的,就更不能安息了。


    白邈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过?来?:“去?,去?找娘亲玩,让爹歇一歇,爹的脸都累糙了……”


    崔韵时立刻小跑几步,逃脱带孩子的苦差。


    她早说应该再带两位嬷嬷来?一起照看孩子,是白邈非说只想一家人一同出行,所以没?带。


    “快,娘这是叫你们来?追她,快去?吧。”


    “你怎么越来?越奸诈了,我从前可是看你笨才看上你的。”崔韵时回?头扔了他一朵艳红的花。


    白邈笑着接住这朵花,戴在?了鬓边。


    湖中水声漫漫,流淌而去?,与?岸上之人再无交集。


    一家四口在?南池州待了两日,便?回?了京城。


    而后四十?多年,他们都未再来?过?南池州,此地离京城实在?太远,又无她的故人,有何来?此的必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