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春澜衔川·卿卿之四

作品:《我在江湖收集图鉴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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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鸣阳迅速返回殿中,看见中年男人立在桌前,谢钧仍保持着跪拜的姿势。


    师父没发话,谢钧不敢起身。


    师父垂眸盯着谢钧的后背出神半晌,方才开口:“起来说话吧。”


    他的声音落在韩鸣阳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明明师父看着也就四十来岁,他的声音却比奉明殿中的那位师祖还要沧桑。


    并非是话音显出的老态,而是给人的感觉。


    韩鸣阳细看师父面容,虽略瘦削但骨相立体,从其眉眼间还能依稀看出年轻时的俊秀朗然。


    可他眼中的神采却像蒙了一层阴翳,满殿的长明灯火都无法将之照亮。


    另外令人难以忽视的,是师父束起的发上,掺杂了太多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花白。


    韩鸣阳不禁疑惑,他是因为操心过度,才会这样未老先衰吗?


    谢钧听到师父的话后,只是直起了身,没有站起来。


    他抬头望了师父一眼,又低下头:“弟子不肖,让师父失望了。”


    “还是决定要走吗?”师父的声音很轻很静,仿若水面上一触即逝的泡沫,甚至令人有些不忍听。


    在师父的目光中,刚及冠的谢钧点了点头,做了他此生最重要的一个决定:“我想与苏琼音朝夕相对,我想……去化章门找她,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话音落下,大殿在无数火苗的摇曳中长久静默。


    师父倏尔抬手,韩鸣阳还以为师父终于忍不住要揍谢钧了,谁知他只是将手搭上了谢钧的肩膀。


    “既想走,那便走吧。”师父这样道。


    谢钧诧异地仰头对上师父的目光,完全没想到师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师父缓声道:“这一走,你就不再是我的徒弟,也不再是建凤台的弟子。


    “我不用门规罚你,只要你保证,从此于殊繁川归隐,不再问江湖事。


    “你可能做到?”


    谢钧当即承诺道:“我愿归隐山林,终此一生。”


    师父微微颔首:“我方才已命看守焰霄殿的弟子暂且退下,你可趁此时离开,骑一匹马,直奔殊繁川。有我在,建凤台不会有人去追你。”


    师父搭在谢钧肩上的手略用力按了按,收回手去。


    谢钧盯着师父的面容,眼眶渐渐泛红。


    他低头脱下建凤台的校服,叠整齐放到身前,最后一次向师父磕头:“弟子谢钧……拜别师父。”


    “去吧。”


    这二字像极了一声叹息。


    谢钧干脆地起身朝殿门走去,在即将迈出殿门的那刻,他停下了脚步。


    但也只是片刻,谢钧继续迈步出殿,终究是没有再回头。


    殿门合拢,谢钧穿着白色单衣奔入夜色,师父一人留在远处。


    师父收回被殿门阻隔的目光,弯腰托起放在地上的校服,抱在怀中,用手轻轻掸了掸衣上沾的尘土。


    他分明站在烛火璀璨处,却如同立在阴影中,眸色晦暗不明。


    四下无人,高香青烟袅袅盘旋。


    师父对着校服出神,喃喃自语:“为师老了,经不起亲眼看着又一个徒弟血洒建凤台的痛苦了。许是我此生,当真没有师徒缘分吧……”


    谢钧避过巡夜的弟子,跑到建凤台后身的马场,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他的那匹马。


    谢钧翻身上马,再不避讳,骑着它明目张胆地冲向建凤台的大门。


    原本静谧的夜陡然嘈杂起来。


    马蹄急催,惊动了巡夜弟子,他们即刻想上前阻拦。


    但谢钧丝毫不停,策马直冲过来,众弟子只能暂且向两侧避开。


    谢钧一路飞驰,纵马跃下门前石阶,这就样闯出了建凤台。


    有人当机立断鸣钟示警,同时大喊:“谢钧叛逃,快追!”


    铜钟鸣声急促锵然,一时之间笼罩了整个建凤台。


    各位掌教与弟子从睡梦中惊醒,抄起各自惯用的兵器冲出房门,汇聚成一股洪流。


    荀掌教与梅师叔也来了。


    有弟子牵来数匹马,正要分给几个弟子去追,却见有一人从旁侧踱步而出,挡在他们面前。


    “是我放他走的,如若谁想追,就先将我拿下吧。”


    通明的灯火映亮来者的面颊,众人一怔,随即纷纷行礼,“掌门”“师兄”地叫成一片。


    荀掌教起得急,用一根银钗随手挽了发丝,大半长发披在肩上,手中拿着一柄剑。


    梅师叔看看掌门师兄,又看看师姐,不敢吱声。


    荀掌教与掌门俱是一言不发,只用眼神对垒。


    荀掌教身后众弟子都在等待一个准确的指令,追还是不追。


    静默片刻,荀掌教率先移开目光,回转过身:“都散了吧。”


    *****


    数日后,千里之外的苏琼音收到了来自建凤台的回信。


    她握着薄薄的信纸犹豫良久,这才鼓起勇气打开它。


    就着烛光看去,只见信纸还是原来的那张。


    有人在她写的那句话后又加了一句——


    春澜拥雪思鸿信,衔川饮竹故雁来。


    还不等苏琼音细思信中之意,就有门内弟子匆匆跑来通报,门外有一陌生男子求见。


    信纸悄然飘落桌上,苏琼音意识到什么,立刻奔出门外。


    ——谢钧来了。


    他脱去乌衣,改换了一身青碧衣衫,立在化章门大敞的朱门边。


    年少成名的锐气掩去,只显得清雅出尘。


    苏琼音望见谢钧的那一刻,便有泪水模糊了视线。


    苏琼音不着痕迹地眨去眼泪,走到谢钧面前,省去所有的寒暄问候,笑道:“忘了告诉你,其实我有一个癖好,看到有人穿碧色衣衫,总是忍不住想去抱抱他。”


    谢钧还未想明白这句话中的含义,苏琼音双手就已环上他的腰侧,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


    苏琼音没问谢钧任何问题,既然谢钧未曾背诺,那她就要好好与他过这一生。


    正因谢钧进了殊繁川,曾经谈化章门色变的江湖人方开始踏足此地。


    大婚之日,无数人为谢钧远道而来,笼罩在苏琼音身上的阴霾渐渐散去。


    之后苏琼音平安诞下一子,化章门中日日洋溢着欢声笑语。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谢钧与苏琼音心中,同样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此时谁也没有料到,天不假年,命运给予他们的时间太短了——


    谢钧二十一岁与苏琼音成亲,二十二岁得谢鸿信。


    可二十四岁那年的一个春日,谢钧就永远失去了所爱。


    不过短短三年,谢钧尝尽了这世上的至乐至哀。


    苏琼音难产那日,谢钧惊觉不妥后即刻撞翻屏风,冲到床前,竟是只来得及望见苏琼音最后一眼。


    来不及再说些什么,苏琼音便已撒手人寰。


    白幔飘扬,化章门一片缟素,完全沉入静默的死寂。


    谢钧遣散丫鬟侍卫,独留在灵堂之中。


    白色的醒目“奠”字在纯黑底色的映衬下,狰狞得似是要将人咬出血来。


    苏琼音并未躺在棺中,而是平躺在一张玉石制成的床上。


    谢钧侧躺在她身边,右臂环在她的腰侧,紧握住苏琼音已失了温度的手。


    谢钧与爱人额头相抵,面容平静,仿若已和苏琼音一同逝去。


    唯有殿中各处的白蜡,替主人徐徐淌下怎么也止不住的泪。


    苏琼音下葬后,谢钧既当爹又当娘,照料谢鸿信与苏雁来。


    谢钧试过放下,却在努力不思念苏琼音的每一个夜晚噩梦缠身。


    他一次又一次梦见看向苏琼音的最后一眼,试图在梦中改变这个结局,却一次又一次无功而返,在痛哭中夜半惊醒。


    谢钧的精神愈加崩溃,终于在又一次哭着惊醒后,冲去了埋葬苏琼音的坟山。


    谢钧已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行为,他挖开苏琼音的坟茔,急切地想要再见她一面。


    被泥土深埋的棺椁露出,谢钧一掌震断封棺的铁钉,掀开棺盖。


    他做好了见到一具白骨的准备,却没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