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那处，独留一人跪坐在地，垂了头，松了手。


    霍廷错身到了岸边，而本是林中旁侧观战的虞山却是冲了上来，一剑，竟不要脸地朝着郑予时空漏的背部刺去。


    “郑予时！小心！”


    禾欢欢惊声一吼，随着她的声音，郑予时呆滞之余，抬了手。


    反身，一握，抓住了虞山那刺来的黑剑。


    “你！”


    剑身被握得极其轻松，其上，传来的颤栗虞山感受得清楚，霎时，他双目瞪圆，惊恐之间竟是失了神。


    怎、怎么可能！


    她的本命法器、那口大锅不是毁了吗？她不是重伤将死吗？她不是个才炼气五层的废物吗？怎么可能，接下他一剑！？


    不，不可能……


    恍惚之余，一息不到，郑予时徒手一捏，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剑，断了。


    “叮叮当……”


    碎掉的薄片落在地上，你砸了我，我碰了你，发出稀稀落落的声音。


    灵力调在掌心，郑予时五指合拢，像是个僵硬的提线木偶，一下，刺穿虞山腹部。


    刺入，拔出，血喷满脸，一掌再刺额中，打飞了人。


    两下，和霍廷杀亓涿光的手段，如出一辙。只是前者大乘实力，而她，只堪堪元婴。


    是的，她到元婴境了。


    亓涿光在用心脉灵力救她的时候，就没想过他自己活，他一身修为，全渡给了她。


    现在的她，境界依旧比不过虞山，但混元灵根，越阶，从来不是难事。而虞山，此前无垠海上一战伤势并未好全，先前混战又是伤了不少，如此，她杀他，并不算费力。


    两刺，扔了人，掷了虞山没剩下几口气的‘尸体’，郑予时像是失了魂的破烂娃娃，她仍立在原处，垂着头。


    地上，那是刚刚亓涿光最后离开的地方。


    那里什么都没有，但她，却仍是看着，不松。


    禾欢欢他们已经踏上白骨浮在海上，霍廷本想将其打下，然，越靠近海岸空气中咸腥的味道越重，他调灵欲攻，可就在这时，体内灵力却是猛地一滞、再滞，僵了住。


    他，中毒了。


    他，不能靠近海！


    后撤三步，再调，抽搐停滞的灵力恢复如常。


    霍廷眯起眼睛，他盯住了那浮于海上白骨中的禾欢欢，下一瞬，回头入林。


    杀戮之气萦绕在霍廷全身，禾欢欢本就因他刚刚那一眼浑身冷汗直流，见他突然回头，心下一松的同时，寒意再起。


    不好！他这是要回去杀郑予时！


    “郑予时！郑予时你快躲开！”


    禾欢欢的声音，很大，大到郑予时终于舍得抬头，看了她。


    只是这一眼，隔着桃林隔着海岸，毫无生气，死气沉沉。


    她看到了岸边闪身归来的霍廷，她也感受到了逐渐向她逼近的那滔天瘆人的大乘灵压，但她，不想躲，也不想退。


    立于地上，郑予时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他。


    丹田内收回的大锅，是碎片的模样，和她腹中碎裂的灵根一样，由千丝万缕的暗红之气牵连拉扯着，算不得毁了，也算不得完好。


    一人一锅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郑予时心中所想，大锅它，自然知道。


    四分五裂的锅片轻颤着，似是无奈，似是无语，然而在郑予时召它的时候，瞬间，不费吹灰之力，它却是自动、直直地挡到了她的身前。


    “谢了。”


    出世，红灵之气仍缠在铁锅周身，粘着碎片，拼成了它。郑予时一句，锅身颤动，似是回应，震了震。


    她手捏锅耳，抬眸向前，蓄势待发。


    来。战！


    “郑予时，你别发疯了！快躲开！回来！”


    海上呼声再起，见人不动，禾欢欢一着急完全来不及管其他二三，她朝着古兽白骨边沿奔去，搭手而上，竟是想要翻出去，冲下岸。


    霍廷来得极快，以意凝气，以桃林落花凝型，数千数万花剑漫天而来，席卷，包围。


    这，就是剑仙吗。真强。


    郑予时眼底战意更浓，如此，能拉着他死，值当！


    若说先前祭阵尚且还给自己留了一线生机，那么这一次，郑予时清楚，借机将碎裂的锅底铭文揉进自己灵根的她，是阵眼。


    出手，必死。


    林中桃花满天满地，粉粉的，温馨，然，内含杀机。


    郑予时一拍锅身，揉了掌心符隶融进锅底。这，是保命的符纸，这符纸里，裹着保命的药力。


    没有大锅加持，她对霍廷，毫无胜算，但无论如何，她，想保下它。


    “大锅。再见了。”


    凌冽剑意气势逼人，郑予时捏死了锅耳，以腹内之力调动那上古铭文，准备以命，搏命。


    一击，内脏肺腑翻涌，一锅一剑再次对上，然而这次，诡异至极，元婴修为的郑予时竟是与大乘霍廷，相持了下来。


    地裂正中，两人一人立足一方。


    郑予时浑身染血的衣裳被灵力搅成破烂，她呕血不止，肌肤皮肉沿着血管筋脉完全炸开，血肉模糊，狼狈不堪。然而就是这般，她也仍是拼命榨干着自己的所有，强撑，死撑，只因为另一方的霍廷，也呕了血。


    她，绝对能杀他！


    虽然，会死。


    “来啊！霍廷，杀我啊！”


    沉寂过后的，是暴风一般的狂乱。郑予时像是发了狂，大喊着，大吼着，叫嚣、挑衅，像个疯子。


    丹田灵力暴肆，铭文，只差一丝便完全点亮。


    “霍廷，咱们，都下去陪他吧。”


    言落，灵爆将出，然而就在这时，蓦地，黑夜当空一声呵斥，竟是如那润物春雨，‘浇灭’了在场所有，不止她的灵爆，甚至还冲破了霍廷满地桃林的剑势，破局而来。


    “嘿！剑下留人！”


    吊儿郎当，抠手落地。


    入目，潦草褴褛。


    来人一身麻布裹身，这一块黄，那一块灰，层层叠叠，歪七扭八，他的头发胡须大至是多年未修了，竟是完全长到了一起，面黄面黑，嬉皮笑脸，像是荒城地下的地痞流民。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一声，吼住了大乘霍廷。


    只用了，一声。


    外来者，霍廷似乎并不在意，然而他不在意，却仍旧是被他那一喊震得动弹不得，僵在原地。


    趁他病，要他命。


    郑予时自问她自己向来不是什么好人，见着霍廷被那老乞儿打扮的来者控住，甚至逼到毒发灵力停滞，她立马再调灵力，一冲而上。


    腥红眼睛满是充血红丝，退，今日，绝无可能。


    她，要他，死。


    “欸，嘿！小娃娃也是，锅下留人！”


    又是一声，前一句并未针对郑予时的话已然叫她灵力松了三分，而如今这句专对她的，瞬间止住了她杀上去的动作。


    瞪目而去，老者竟是意外一顿，随即，胡子一摸，乐了。


    “嘿你个小娃娃，还挺凶。但是，偷袭是不对的。有辱斯文。”


    双方对战，老者随意参入，看似是谁也不帮谁也不害，但就在霍廷恢复灵力从背后再攻而来时，他下意识的动作，却彻底暴露了他出现的真正目的。


    后背剑意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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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老者胡须一撩，甚至连头都没回，直接一把提溜了被他一言控住不能动的郑予时，飞身而去。


    逃！


    霍廷身后带人来追，老者夹着郑予时急速逃窜，然而被救的她却丝毫不领情。


    口出狂言，埋怨、过激，无差别攻击着所有拦她的人，无论好心还是恶意。


    失去亓涿光的痛不能平，郑予时她，心痛难捱，已经是没了理智。


    “放开我！老东西，快放开我，放开我！我要下去杀他，我要杀了他！啊！”


    “嘿你个小娃娃，喊我老人家什么呢？懂不懂尊老爱幼哦，没礼貌。”


    脑门儿一拍，叫嚣着打打杀杀的郑予时瞬间被噤了声。


    老者夹着她，虽是在逃，但步步闲适非凡，倒像是在自家小院儿饭后散步那般，是一点儿不紧张身后的霍廷会攻上来。


    见着她气到涨红了脸，老者一叹，苦口婆心。


    “娃娃，你杀不了他的。咱别送死，成吗？欸，这下头咋还有一个？”


    三息不到，闪影岸边，老者一眼便瞧见了刚刚下了岸正往桃林里冲的禾欢欢。


    得，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另外空闲一手伸去，一揪，抓了禾欢欢的领子，抓来，夹到了另外一边。


    踏空而上，步入海面白骨。


    “走你！骨头船！”


    一令，一动，白骨沉海，消失无踪。


    霍廷追到岸边，却是不动，眼底神色幽暗。


    “尊者。咱们，还追吗？”


    虞山重伤将死被弟子抬了回去，霍司棋带人紧跟其后，见霍廷一停，立马上前询问。


    “尊……者？”


    “不。回去，禀告宗主。就说，霍俞，叛离宗门，当，诛。”


    霍俞？霍……俞！霍承启！？


    霍司棋愣住，不能言。


    这居然是，他那从未谋面的二叔叔……


    微妙的气氛漫了开，而奔赴前来接令的弟子被霍廷这一言，同样吓到满目震惊：刚刚那个潦草老乞，居然就是霍宗主的二弟，霍廷尊者的二哥，世称烂人醉鬼，一言惑人的浪荡言修，风月仙尊！


    曾经人界的潇洒公子、修界的最美仙尊，居然，居然成了这副鬼样子！？


    怎么可能！


    *


    海上消息惊骇，海底无人能知。


    霍俞带着两人上了‘船’，稀奇，一乐，直接以灵操控，开得不亦乐乎。


    海底飙船，超鱼，飘逸，刺激得简直是不行，霍俞开到高兴时，甚至还掏了瓶酒酿，仰头一罐，啧啧赞叹。


    “好酒！好船！”


    这一路，苦了动不得的郑予时和完全站不住的禾欢欢，随着霍俞的灵魂飘逸，两人东倒西歪，一会儿撞头右壁，一会儿‘追尾’滚团，稀里糊涂，摔得很惨。


    郑予时想打想杀，本就心力交瘁的她，再这么一折腾，没多久就晕过去了，后来，还是被人害成兽身的宜东藏出手，护住了她们。


    重回鲲型，体大，难以动弹，然而那展开的两翼却是很好的固定‘座椅’，他一人一边把着，颠簸之中，改变了两人碰碰车一样的路途命运。


    海底之行，一共花费了两三个时辰。


    等上岸出水，下了古兽白骨，禾欢欢一抬眼，瞬间僵直了身体。


    竹林，小院。石路，炊烟。


    这！这不是禾丹宗的后山禁地吗！


    他们不是潜入无垠海底了吗？为什么会回到禾丹宗？为什么禾丹宗从不让人靠近的后山禁地又会接连着无垠海？


    怎么会！


    这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