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域，云端顶后的夜很暗。逍遥殿内，参赛者住所处的屋顶冷霜凝结，积了宜东藏一身。


    日升，破雾，浊气吐出。


    他，守了两人一夜。他后悔了。


    “唉。”


    坐在屋顶，宜东藏手里拿的是一本泛黄翻烂了的剑谱。这是，他专门替禾欢欢寻来的入门书，是禾欢欢的宝贝。


    小时候，因为体弱灵根有残，禾欢欢从来都是乐呵地肆意活，无忧无虑，无愿无求，毕竟身为禾丹宗的小主人，她想要什么，都会有。


    直到后来黄钰病重再不出门，直到后来禾欢欢偶然听到了禾觅清和另一位前来看病的高人的对话，此后，她便起了习剑的念头。


    宜东藏知道的，剑仙一剑破执，她想的，他都知道。


    但，灵根缺陷，是无法弥补的。


    有残的身子，灵力引入本就不稳，修行更是艰难险峻，一不小心便会如那绷紧的弦丝，彻底断裂，毁于一旦。


    禾欢欢练别的都行，丹修、器修、术修、符修，什么都行，就是剑，不行。练剑，灵力之中的气太过强盛，她，受不住的。所以禾觅清从不许禾欢欢练剑，哪怕是提，也不许。


    禾欢欢总说，她弟弟是个犟脾气，可一母双生，她，也是这般。


    被骂，偷偷练剑；被关，偷偷练剑；被千阻万拦，她仍是偷偷练剑。


    但对禾欢欢来说，剑，修习本就危险，如此乱来更是不行。他得管着她。


    幸而，水族天生灵力温和，她要练剑，宜东藏便紧着她，寻了入门的书，以自身灵力相护，助她修习，助她寻路。


    只是，入门之后，他心底，也是不愿她练的。


    练剑的剑修也好，养剑的剑人也罢，他都不愿她再拼。


    因为他知道，这，是一条必死之路。


    日头高挂，到了第一日试炼的时间了。


    逍遥殿外，五人依旧入昨日上山听讲那般站在后头，只是这次，禾欢欢明显在赌气，凑在郑予时身边，一眼不瞧一边的宜东藏。


    “阿姐，他们怎么了这是？”


    纪云遂看不清，但纪云听可是瞧得清楚。


    禾欢欢痴迷剑道，禾丹宗上下无人不知，但再往下推敲的原由，却是只有明白人才看得清。


    “没事。许是这山头气薄，没睡好。”


    鼓声响起，选拔开始。但是在招亲试炼正式开始之前，却是有一位坐落殿前的老者讲了规则。


    “此次试炼，共分三局。”


    “其一境意，是为考验大家修为境界；其二道意，是为测评大家术法悟道之实力；而这其三欲意，则是为选出最适我西疆少宗主青睐的，第一。”


    所以，一分三场。先是修为测试，再是摸清楚每个人修习的道的深浅，最后筛出合适的人，再让他们少宗主选一个看得最顺眼的？


    皇上选妃呢？搞这些有的没的。


    啧。


    无声吐槽，老者袖袍一挥，只见滔天威压之下，一糯白玉盘大开大合，嵌入大殿正中。


    “吉时到，启！”


    一声落，玉盘四开，灵柱升天。那位其貌不扬的老者双手起势，竟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一招，撕裂空间，用那玉盘，招出门阵，开了一方天地。


    “诸位，请！”


    又是一声落，不待众人反应，只觉清风一卷，脚下一轻，殿上近百人，一骨碌打包，是全被老者扔进了那玉盘开启的灵门之中，无一例外。


    屁股落地，一下，摔得整个下半身都麻了。


    入目，他们如今身处之处，是一堵万丈悬崖。


    悬崖前端，浮石错落，在那云雾飘渺之间，一阶，一阶，深入云中。


    这是，浮石阵。


    “小姐！我来试阵！”


    老者那一挥，他舒坦了，但却将殿上参赛的、非参赛的人员是尽数都卷了进来。


    西疆招亲，或有的宗门宗族无奈应付，或有的世家派别蓄意勾结，总之，除了前来参加试炼的姑娘们，还有不少陪着一同前来的护卫、侍从。


    而这位率先出声的，瞧起来就是那护卫其一。


    “阳湖孙家，冲阵！”


    大喊一声，壮气壮胆。男子脚踏而去，一落，第一块浮石踩得稳稳当当。


    灵力裹身，再越而去，二落，一改先前身轻如燕的样子，他，似是重了些。


    踏石再冲，三落，这一落，较之之前的两步，男子飞身而起的高度更矮了，似那顶上坠了千斤顶，压得他不能喘息。


    “小姐，我……额。”


    气吐神散，男子脚下一松，竟是蓦地向那悬崖摔了下去。


    “孙磊！”


    鹅黄浅衣，随风拂来，掠过，直直追了去，滚入其下飘渺云雾。


    姑娘她，也去了。


    一时，连失两人，瞧不见他们确切结局的恐惧笼罩在整个崖顶，参加招亲的参赛者们，人心惶惶。


    “不，不会就这么死了吧？这，这悬崖，真的假的？”


    一声质疑，倒是有好心人答了出来。


    “为虚，只是幻象而已。”


    “西疆域傀儡派，霍宗主的名声天下皆知，我等前来参与招亲，并非入侵，是以，绝无性命之忧，大家无需担心。”


    开口的，是一位身着蔚蓝暗纹长袍的负剑剑修，说罢，只见他剑招一出，御剑，刺云而去。


    云开，一人入内，显出那其后真正的奥秘。


    浮石之终，云后，是一座宝殿。


    剑修飞掠，落地，下一瞬，只见天边一道光柱落下，蓦地，连人带光，消失不见。


    他，成功了！


    这个结论让众人心念落定，不久，周围气氛热络起来，跃跃欲试。


    “阿姐，我先去替你探探路！”


    纪云遂这傻小子横冲直撞，跑到一半，竟是又回了头往悬崖这边跑，这一下，蛮不讲理，竟是撞掉了好些个本就不稳的参赛者，搅得乱七八糟。


    “阿姐！这浮石阵果真如刚刚那殿上的老者所言，是考验修为境界的。我刚跑到一半，只用了四成力不到，以阿姐的实力，一定能通过！”


    对此，纪云听倒是笑了。


    “云遂，辛苦了。”


    “为阿姐，云遂不苦。”


    两人交谈，纪云遂的测试叫有心者一目了然，禾欢欢有些担心。


    “郑予时，你怎么办？”


    “我？凉拌，我一会儿直接往下跳，弃赛出去了就是。”


    “不行！不能弃赛！”


    不行？


    郑予时眼底茫然：她本来就是来走个过场的，怎么就不行弃赛了？


    “郑予时，这个浮石阵，以我筑基中期的实力勉强能过。但这里过了，第二关我却过不了。”


    第二关？


    是了，第二关考验的是每个人修习之道的深浅，禾欢欢剑道堪堪只能算作入门，要想通过，怕是难。可，这又与她第一关放弃有何关联？


    “你答应了帮我的。”


    啊？


    “你炼药很强，第二关，你得帮我过。所以第一关，你不能放弃，你得和我一起，过去。”


    “……”


    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就凭她这炼气五层的修为，第一块浮石不说，怕是走到悬崖边，刚抬脚，就下去了。


    “欢欢，郑予时只炼气五层，她……”


    “我知道，所以我背她过去。”


    哈！？


    禾欢欢说干就干，她向前一步蹲在郑予时身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郑予时，上来，我背你。”


    如此场景，实在诡异。


    郑予时可没打算真的让禾欢欢背，她伸手想要喊人起来，但不想，憋了整整一夜的宜东藏是先动了手。


    “你先起来。”


    “你不要阻止我！”


    “欢欢，我……”


    “你要是不帮我，就离远点，我自己也可以拿第一，我自己也可以救我……”


    嘴里的话霎时没了声，禾欢欢死咬下唇，别过头，不愿看他。


    宜东藏的手攥得发了白，他后退一步，垂下头。


    “我，帮你。”


    “什么？”


    宜东藏的手心里躺着一颗暗红丹药，他将它放到了郑予时的手里，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妥协，像是不愿惊扰。


    “这是假死丹，是我遍览古籍自创的丹药。”


    “郑予时，服下它，你会陷入假死状，一身灵力停滞。届时，芥子空间便不再会排斥你，欢、欢欢就能带着你，过第一关。”


    手心的丹，小小一颗，郑予时偏头看了一边想要过来却又碍于面子纠结的禾欢欢，点头应下。


    “成。谢了，宜东藏。”


    “嗯。”


    低落的情绪仍缠绕着他，话落，宜东藏没再抬头，一步，坠入悬崖。


    “师兄！”


    伸手去拉，禾欢欢的指尖掠过衣角，触及，消散。


    她，没能抓住他。


    悬崖边，禾欢欢站着，皱了眉，红了眼。


    纪云听姐弟等在一边，姐姐拉着跳脱的弟弟，没去打扰。而郑予时不同，身为小富婆的贴心棉袄，她尽职尽责，前去安慰。


    “禾欢欢，宜东藏他，是站在你这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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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我知道的。师兄他，一直，都站在我这边。”


    “不气了？”


    “我从来没气过他，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


    “谁说你没用了？你看，我要过这第一关，不是还得如此有用的你来扛嘛。别想太多，有用没用，别人说了不算，只有你自己认定，才是真的。”


    “来吧宝贝！接住我！”


    诙谐语调，一激，郑予时服下丹药。


    假死丹表层的药，酸涩，入喉一滑，滚了下去。她双手伸开，向着禾欢欢展臂，倒了去。


    “靠你了。”


    话音落下，下一瞬，了无气息。


    瘦小的身子，落在怀里没几两肉似的，很轻，但却又很‘重’。


    禾欢欢被她逗乐弄得心思松活了些，无奈一笑。


    “好。有用的我，带你闯关。”


    纪云听姐弟在前，禾欢欢在后，一步，一步，威压骤升。她的修为勉强筑基中期，每一步，都踏得万般小心。


    浮石不稳，需用灵力稳住双足，踏之，十分耗力，但是禾欢欢不认输，她咬牙，纵是满额细汗，纵是腿抖如筛，她依旧坚定地望着彼岸那方，不回头，向前走。


    如此，纪云听心生佩服，轻拍了身旁同样看得失了言的纪云遂，点头默许。


    纪云遂懂得，放缓了脚步，只走在禾欢欢前头一步，护她。


    果然，纪云听的判断十分准确，乏力的禾欢欢脚下一抖，浮石倾斜，一滑，就要摔落。而这时，早有准备的纪云遂反身伸手，拉住了她。


    纪云遂将禾欢欢拉了上来，郑重点头，手指前方。


    浮石之上，为免泄气，不能说话，但两人相交的眼神已然彼此心知肚明。


    禾欢欢点头谢过，继续咬牙，向前。


    她，不能输。


    最后三步，两步，一步……


    蓦地，崖底一阵邪风卷来，轻轻吹来，而即将到达彼岸的欢喜叫本就力竭的禾欢欢心神一松，这一下，吹歪了身。


    眼下是万丈悬崖，眼前是她渴望的目标，哪怕是滚，她也要滚过去！


    身子躬去，禾欢欢拼着最后的力气要往上去，这时，身后灵力一闪，一股推力自身后而来，将她一把，推到了岸上。


    闯关通过的光柱再落，光柱之中禾欢欢回头，她，看到了那个在后方撑了她一把的人。瞬间，热泪滚落。


    “师兄……”


    光柱散去，眨眼，禾欢欢回到了逍遥殿上。


    心头哽咽，红了的眼睛包着泪，滚滚而下：原来师兄他，假意退出比赛，却一直，一直护在她的后头。师兄……


    下一瞬，殿上光柱再起，一散，刚刚浮石上的那个熟悉身影，再次映入眼帘。


    这次，禾欢欢没有犹豫，她起身奔去，一下，抱住了他。


    “师兄。师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和你吵架。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欢欢，你同我，从来不需要说抱歉。”


    相抱在一起的两人情深意切，先他们一步出来的纪云听姐弟就在一边，看着也是松了几分心神。


    这一关禾欢欢走得艰难，她算是末尾完赛的几人，不待多时，就在禾欢欢稳定了情绪的下一刻，第一关试炼结束，殿上鼓鸣再起，人数整合。


    抬眼，只见那原先只有老者一人的殿上，多了个坐着轮椅的斗笠男人，不难猜，是霍司遥。


    纪云听眸色一闪，眼底的思绪有些乱了：他怎么，亲自来看了？


    “离云宗花之杳，通过！南麓岑家岑澜，通过！谷苞间……”


    老者的声音用灵力附着，传得极远，声音极大。他一一念着殿上通过试炼的人，清点人数。


    通点一遍，独独，没有郑予时。


    “前辈请等一等！”


    见老者收了名录要走，禾欢欢赶紧喊住了他，挥手示意。


    “何事？”


    “前辈，还有一人您记漏了！”


    “何人？”


    “郑予时！归元宗弟子，郑予时！”


    说罢，只见禾欢欢一指点亮她颈间挂有的芥子空间，灵力缠绕，一闪，一位姑娘从中飘了出来。


    姑娘小小一个，黑长卷发随风而起，落在禾欢欢一同取出来的一床软榻上，横在殿中。


    逍遥宝殿，威严无比，可这殿中却放了床软榻，软榻还躺了个姑娘，何其荒唐。


    姑娘躺在其上，唇淡如雪，肤白如僵，她的四肢变得强硬僵直，胸脯上下完全没有起伏，瞧着，竟像是死了许久那般，毫无生息。


    这，分明就是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