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午夜停止，便只能听见雨滴沿着建筑“嘀嗒嘀嗒”的坠落。清晨的雨后，田野间弥漫着晨雾，如同轻纱般轻柔。


    第一缕晨曦照耀而来，微风拂过麦田，风吹麦浪，田埂旁栽种的树木叶上滴下一滴晶莹的露珠，恰好就掉到佩恩的手心。


    远处的牧场上，羊群悠闲地觅食，和谐而宁远。


    “团长！特洛都的雨也停了！”


    不远处朝着佩恩奔跑而来一个粉发的便衣少年，他一边跑一边对着佩恩招手。


    “异端们也全部清除了！”少年健步如飞，转眼就来到佩恩面前，随即扬起快活的笑容。


    佩恩没有抬头，盯着手中的露珠，他的手悬在空中始终保持着相同的动作，不曾变化。


    “涅美西亚小姐……”佩恩手一倾，露珠最终从他的指缝里流走。


    他的口中低低念叨着这个朝思夜想的名字。


    等着我……


    ……


    阿洛瑞送她从房间里出来，离开后涅美西亚特意找学院方请了假前往利桑医馆一趟。


    在去往利桑医馆的路上，涅美西亚静静地坐在马车内，脑海中却是慢慢回忆起在房间里丧失理智一般的阿洛瑞。


    还有那句让她徒然一惊的话。


    “不要用那样的目光看向我。”


    涅美西亚再一次轻轻皱起了眉头。


    他变了很多。


    思及此处，她摇摇头，不让自己去想这些事。转而从怀中抽出一条淡红色的轻纱戴在脸上。


    马车辘辘地走着，街边是各种各样的叫卖声，还有城邦护卫队整齐划一的列队巡逻声。


    苍穹之上不见白鸽，只有时不时飘荡过的朵朵白云。


    而马车开往的方向却并非是利桑医馆。


    涅美西亚不再说话了，她早就预料到阿洛瑞会去圣学院，《人鱼的眼泪》中贝缇的苦苦哀求也没能挽留住他，她自然也不会期望阿洛瑞能够为她留下来。


    只是……她要的是阿洛瑞的心。所以首先他就要对自己印象深刻。至少要在贝缇以前，况且现在的贝缇，总让她感到一丝不对劲。


    见涅美西亚开始沉默，阿洛瑞朝她看了最后一眼，少女低下了头，只是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乌黑的长发随着她的颤抖而微微抖动着，她头上的那红色鲜羽式的长夹也似鸟羽一般想要飞离她。


    特别是其间那颗鲜红欲滴的红宝石像附上了生命般正无声的控诉着他的无情。


    阿洛瑞愣了一秒，旋即好看的眉眼又溢满不可言说的疑惑。


    然而下一刻，他就直接转过身，洁白修身的长上衣衣角拂起一阵轻风，潇洒且绝情。


    他迈着优雅的步履从少女面前离开，原先待在他身边的那些着洁白长袍的人也随之离开。


    不过在他们转身的一瞬间，一道哽咽的女声也随之响起。


    “可是，你还没有说谢谢呢。阿洛瑞。”少女依旧低着头，淡红色的面纱和她乌黑的长发一齐垂下，不仅遮住了面容连双眼也一齐遮住了。


    话音刚落，他们便看见高贵俊美的少年身影一顿继而又恢复正常。


    最终他们一行人还是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逐渐散开。


    散开时，他们还在絮絮叨叨地念叨着：


    “多痴情的少女呀！”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孤身来这里的异域少女真可怜啊，就这样被抛弃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圣学院谁不想进去呀？何况那少年之姿绝非普通人！”


    “是呀，那头蔚蓝的及肩长发如同奥斯克大海般美丽，还有那双金眸……”


    周围人的议论中心渐渐转移到阿洛瑞的美貌上了，很少再有人去注意仍站在原地的涅美西亚，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此时的少女正悲伤异常。


    良久，少女终于抬起了头。一双紫眸已是通红一片，但面纱下的脸上却没有丝毫伤悲。


    她能想象，她说这句话时阿洛瑞的眼神一定是迷惘的。


    若是可以，阿洛瑞甚至会问她——什么是谢谢？


    这时，一位年过七旬的老者踱步朝着涅美西亚走来，见她仍失魂的站在原地，他不忍道：“江小姐，您也不必太过悲伤，圣学院的神佑者补选赛在一个月后就正式开始了。到时您还有机会再见到莱伊先生。”


    涅美西亚闻声看去，来者正是利桑医馆的主人，利桑医师。


    而他所说的圣学院神佑者补选赛她也知道。


    小说中圣学院的测试者在神佑者选拔赛过后在离开凡盛城的时候偶遇了阿洛瑞。


    阿洛瑞高贵的气质和那头蓝发让测试者们心神一动，最终在测试完阿洛瑞的身体后，所有的测试者都发愣了。


    是海神灵体，阿洛瑞是海神灵体。万年不遇的海神豪灵体，最接近海神的存在，是被海神真正眷顾的极致纯粹的法力。


    于是阿洛瑞就这样破例进入了圣学院。


    至于一个月后的神佑者补选赛，完全是为了防止像阿洛瑞这样漏过第一次选拔而开展的，不过历年来的补选赛上都没有什么人。


    所有向往着圣学院的人在第一次选拔赛就会蜂拥而至，这也是为什么今年凡盛城的海神节庆典上人那么多的原因。


    对此，涅美西亚扬扬眼角，她一把扯下面纱，极端绝色的脸上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嗯，您说的没错，我还有机会再见他。”


    看着少女耀眼的笑容，纵然是一把年纪的利桑也不觉惊艳，而后他慈爱的招呼少女进医馆：“江小姐您能这样想是最好的。自从您到我医馆里居住的这半年里，我还从未见您像刚才那样难过呢。”


    闻言涅美西亚也不禁失笑，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她所做的一切伪装便足以迷惑所有人了。


    只是，伪装久了连自己本来的面貌都快忘了……


    而后她又暗自摇头，嘲讽地轻笑着，自那个人以后，她再也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放下伪装了，更不会因为任何人而难过了。


    她是涅美西亚，不是那个只一心爱慕海神的莫莉安。


    少女细瘦的双臂环抱着他的腰，娇小的身躯在他的怀里显得更加柔弱，还有那略带哽咽的声音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白兔。


    可惜，阿洛瑞永远都不会认为涅美西亚是一只柔弱的小白兔。


    从初见起他就明白，怀中的少女不是别人的猎物，她是猎手。


    可他没有选择，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意。


    涅美西亚的脸噌着阿洛瑞的衣服，看似亲近的动作，面纱下的她却是毫无表情。


    ……


    一个月后。


    涅美西亚从马车上下来后就看见阿洛瑞站在外面等她。


    阿洛瑞确实不适合当恋人，但是他一旦承诺过的他一定会实现的。


    神的承诺一向很值钱。


    可惜是有代价的。


    早在阿洛瑞去到圣学院的第二天她就坚持天天给他写信，记下平日里的琐碎。同时每一封都提到了她要参加圣学院的补选测试。


    尽管阿洛瑞一封都回过她，但她知道他都记下了。


    因为她说：不要忘了我们的承诺，等我进入圣学院后，承诺依然作效。


    所以才会有他站在树下等她的那一幕。


    “你这一个月过得怎样？我很想你。”少女扬着头，露出的眼睛笑得格外开心。


    阿洛瑞微微低头做思考状：“嗯，还好。”


    “那你呢？阿洛瑞想过我吗？”听他这冷淡的回答涅美西亚继续坚持问道。


    “你有在给我写信来。”他微蹙着眉似乎在疑惑，“我为什么要想你。”


    刚听前半句涅美西亚还没来得及高兴，结果他的后半句话就打得她措手不及。


    “……没、没关系，反正你来等我了，而且还帮我提行李，谢谢你啦！”涅美西亚控面纱下的表情控制得很完美，同时也让眼睛适度地表现出她的心情。


    先是略带气馁的语气而后又是充满欢快的语调，涅美西亚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精神分裂吧。


    “嗯。”阿洛瑞的语气更加冷淡了。


    “说起来，阿洛瑞你知道吗，我这一个月去参加了好多贵族邀请的宴会！而且我……”见他没有继续的兴趣，涅美西亚连忙换了一个话题。


    “我都知道，信里面你提到过。”少年皱了皱眉有些烦躁，“江蓠，你话太多了。”


    阿洛瑞话音刚落然后是诡异的安静。


    神还真是不好伺候呀……


    涅美西亚此刻也有些烦躁，她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走路。


    但在阿洛瑞眼中看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就像是犯了错的孩子被狠狠的责骂后变得异常沉默，不过他也没有开口安慰。


    犯了错的孩子就应该受到惩罚。


    二人就这样一路沉默地走向女舍楼。


    而在这过程中，涅美西亚遇见了让她并不愉快的人。


    少年腰间佩戴着一把十字短剑，一套合身的蓝色皇室礼服更衬得他气质不凡。还有他的那头金色短发，简直就是一团阳光，耀眼到犯规。


    就是这样的一位少年，竟然是《人鱼的眼泪》中愚蠢的皇太子，痴情男三——卡纳斯。


    而在他的身旁一位是近卫骑士佩恩，另一位则是贝缇公主。


    命运真的很奇怪，偏偏要让男主角和女主角相遇。


    好好的做两根平行线不好吗？非得有牵扯。


    涅美西亚的眸光没有哪一刻有这般冷漠，不仅因为贝缇还因为皇太子卡纳斯。


    那张脸简直一模一样，除了发色与眸色，连他的目光也是这般，是她曾经想注视一辈子的眼神。


    “涅美西亚小姐，你好。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在补选测试之前。”贝缇的声音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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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甜软软的，很温柔就像她给别人的第一印象一样。


    然而涅美西亚的眼神仍旧冷漠，那是带着柔情余温的冷漠，让看者更加难受。


    贝缇一愣，这目光匪夷所思。她朝涅美西亚看向的地方望去，是卡斯。


    而对方也正望着涅美西亚，是一样的眼神。又或者说他的目光里回忆更多，柔情更甚。


    察觉到涅美西亚的异常后阿洛瑞也看向了卡纳斯，是以一种怪异的目光。


    “涅美西亚，该走了。”不知为何，许是不爽这种目光，阿洛瑞突然开口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对视。


    涅美西亚一下就清醒过来了。


    ……


    另一边，皇宫宫门前。


    尤莉娜苦苦纠缠着面前这个冷漠的少年。


    “殿下，您究竟是怎么了？还是说我做错了什么？您为何对我这般冷漠……”少女的天蓝色眸子似盛满了泪水，更显得她楚楚可怜。


    “圣女，还是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了。”卡纳斯别过头，选择走进宫门。


    他现在根本不屑于与她交谈。


    曾经他以为的高贵圣女，受到海神祝福与眷顾的美丽圣女，竟然暗地里和公爵有染。


    圣女是神的所有物，而尤莉娜违背海神的意愿接受了公爵的求爱，无论是对公爵还是尤莉娜而言，神的怒火没有人可以避免。


    枉他先前还以为尤莉娜高贵不可亵渎，对她充满了爱慕之情，如今想来只觉可笑。


    况且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体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从异世界而来的男子，他寄生于他的身体内，但这也不全是坏事。至少那个人有足够的谋识，完全可以为他出谋划策。


    也是因为他，现在他在父亲的心中地位越来越稳固了，而且还有那些平民对他的呼声也愈来愈高。


    可同时，那个人的出现渐渐有些不按常理了。


    像是之前在圣学院的林间，偶遇那位莱伊克先生和戴着面纱的小姐时，他竟然又占据了我的理智。


    是那位小姐吗？卡纳斯回忆着那位小姐的一举一动。


    “……”契机究竟是什么？


    不过除此之外，那个人还让自己看清了尤莉娜的真面目。


    亏得自己先前为她着迷，差一点就要违背和贝缇公主的婚约了。


    圣女尤莉娜可没有人们所说的那般纯洁，竟然与公爵大人有染，还真是不怕神的惩处呀……


    “圣女大人，您还是离开吧，殿下现在不想看到你。”见尤莉娜仍不死心，伏恩连忙拦住了她。


    “伏恩，让开！”眼看着卡纳斯直接走进皇宫，尤莉娜也不得不用法力推开他。


    然而，纹丝不动。


    “圣女大人，您逾矩了。”再也忍不住的伏恩也直接使用神力制止尤莉娜的行为。


    这位圣女大人早就不复当初的尊贵了……而且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视为藐视皇族。


    况且……


    “圣女大人，您当初是如何对待殿下的，想必您心中一定有数吧。”说完这句，伏恩也不管她究竟是什么表情便抛下她离开了，“我先告退了。”


    尤莉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阵绝望，她颓唐地望向这座宏伟华丽的巨大宫殿，一下就摔倒在地。


    她现在必须要找到莫莉安，只有莫莉安才能将她的鱼尾彻底隐藏。


    她本以为只要莫莉安一死，那她就能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谁曾想，失去了莫莉安的魔药，她的真身竟然被海神大人发现了。


    幸而海神大人怜悯她并没有拆穿她的异族人身份。


    只是她被逐出神殿，贬为圣女，如今只能在这一方圣学院安身。


    她必须要回到海神大人的身边，那位尊贵强大的神，众人最渴慕的存在。


    莫莉安没有死，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她必须要重新得到神的信任。


    ……


    奥斯克神殿。


    白玉铺就的地面上匍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虔诚且恭敬地汇报着近日的一切。


    “海神在上，最后一座圣殿也被罪巫莫莉安烧毁了。您……”


    大神使的声音小了下去，接着便听见从上首传来一道虚无缥缈，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


    “罪巫莫莉安，盗窃者，亵神者，叛神者，三罪并罚，关押无妄海四百年后，伏诛。”


    大神使抬头，苍老的容颜上却是一双清明的眼瞳。他望向上方的神座，入目是圣洁无暇的金光，隐约间他只窥得一点蓝。


    “遵从神的旨意。”心头的恐惧袭来，他颤栗着起身，连忙收回目光低头应道。


    他缓缓地退出神殿，雪白的长发渐渐褪去，容貌也恢复了年轻。


    殿门未关，他再一次怀着郑重虔诚的心情看向神殿，可却再也看不清里面的一切。


    那是这世间最高贵纯粹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