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君作为候选人之一，坐在第一排。


    钱翠娥拉着两个孩子弯着腰站在她身后，“小君啊，一会上台别紧张，该咋说咋说，咱能选上就选上，选不上是他们没眼光。”


    她话说的轻松，脸上却是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看着比蒋君这个当事人还紧张，“要不要喝口水啊，润润嗓子。”


    还没等蒋君出声，她自己又连连摇头，“不行，别喝了，还不知道等到几点才能上台呢，到时候再想上厕所。”


    蒋君看着她坐立不安的样子，连忙拉住她不让她再忙活了，“行了妈，你带英英和小石头先去后面坐着吧，这里交给我。”


    她安抚的拍拍钱翠娥的手，催促着她休息一下缓缓神。


    钱翠娥有些不放心，但是她看看台上的村干部，再看看周围的候选人，知道她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


    “行，妈就坐你后面两排，你有事就招呼妈。”


    钱翠娥刚走，蒋君正想趁着空闲时间背背演讲词，就见张学文冲着她招招手。


    蒋君一顿，她看着张学文，再看看他身后一脸严肃的赵德元。


    这个时候叫她过去准没好事。


    她装出一片空洞的眼神，像是没看见张学文的动作似的，转过头去继续背词。


    背过身的蒋君没看见，赵德元本就黝黑脸色更是黑如锅底，他带着怒气的冲张学文发飙，“我就说她不能当妇女主任，这还没当上呢就不听指挥，要是当上那还得了。”


    张学文被他吼的耳膜发痛，苦笑着揉揉耳朵安抚道，“是啊，老支书不用担心，就算蒋君参选也选不上，现在她不过来就不过来吧。”


    他其实也搞不懂赵德元执拗什么，竞选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刚刚居然让自己把蒋君叫过来，劝说蒋君放弃竞选。


    “幸好蒋君没来，要不然得罪人的就是我了。”张学文也不是傻子，表面上对赵德元言听计从，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计。


    赵德元听了这话，略一思考，还是坚持，“不行，一会书记他们就要来，谁知道她又出什么幺蛾子。”


    他眯着眼睛看着蒋君和她身边穿藏蓝褂子的中年妇女，“要是耍起嘴皮子，三个王大妮也赶不上一个蒋君。你一会派人把她叫走，别让她上台。”


    说是全民参与选举，但是赵德元心里早有人选。


    王大妮，也就是蒋君身边的中年妇女，就是他心目中的人选。


    四十多岁，家庭美满。最重要的是性格老实忠厚，服从指挥，自然比一身反骨的蒋君更和他的心意。


    他马上就要卸任了，在正式下台之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给大河村选出合适的的接班人。


    张学文是，王大妮也是。


    蒋君显然不在他的选择之列。


    让蒋君当妇女主任，她不放心。


    赵德元还想在说些什么，村里的会计薛白云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老支书……快快，书记们进村了。”


    “终于来了。”赵德元连忙把手里的烟掐灭，急匆匆的赶去迎接，只留下一句交代给张学文，“看好蒋君。”


    张学文看着村委会的班子成员都跟在赵德元身后去迎接公社书记，只有自己留下来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叫什么事啊！”


    张学文内心苦笑，说是器重自己，这露脸的事却把他抛下了。


    他看看蒋君，又看看赵德元的背影，心里有了判断。


    蒋君一个年轻小媳妇，参选了也选不上，赵德元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眼下最重要的是给公社书记留下一个好印象。


    张学友做了决定，匆匆跟在赵德元身后。


    当他们一伙人走到村口时，公社书记已经进村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身着一身中山装，因为穿的久了袖口磨损的厉害，端正的国字脸上一派严肃。


    这正是公社书记白金书。


    白金书一行七八个人，跟在后面的几人赵德元认识，都是公社里的干部。


    倒是离白金书最近的年轻人，是个生面孔。


    赵德元迎上去，“哎呀，可把书记您盼来了，我们村所有人都盼着您来啊。”


    他双手握着白金书的手，激动的连连颤抖。


    赵德元干了三四十年的村干部，从建国前就驻扎在村里，为了大河村奉献了一辈子，哪怕白金书官级比他大，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白金书反握住赵德元的手，“老支书啊，我这次来一是为了妇女主任选举，另一件事就是来看看你啊。”


    “您老身体可还好？”他微微弯身，关切的问，像是家中晚辈一样态度谦和，给足了赵德元面子。


    “好好好。”赵德元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连连道好，“多谢书记关心，我这身体硬朗着呢，现在还天天下地干活呢。”


    “那就好。”白金书笑得和蔼，“走，我们赶紧去现场吧，别让乡亲们等急了。”


    在乡亲们热烈的掌声中，赵德元领着白金书一行人走上主席台。


    白金书自然是坐在中间的位置，赵德元刚想请剩下的人就坐，看到陌生的年轻人，一时犹豫了。


    年轻人打扮的很讲究，身着一套中山装，梳着大背头，倒是比白金书这个书记排场还大。


    他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不知道该怎么安排。


    白金书看出他的为难，出声解决，“伟诚坐在我身边来。”


    最大领导的旁边，向来是二把手的位置，白金书的安排倒是把随他一起来的年长的领导都放在了后面。


    “伟诚”却对白金书的亲昵淡然自若，点点头坐在了白金书身边。


    一众人就坐完毕，白金书冲赵德元点点头，“开始吧。”


    赵德元坐在最外侧，给张学文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当他收回视线时，发现蒋君仍稳稳的坐在第一排。


    “……”他向张学文投向一个不悦的眼神。


    只是现在在领导眼皮子底下，再赶她走也晚了，赵德元心里不满也只能强装从容。


    蒋君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


    她看着台上张学文开始宣布竞选流程。


    流程很简单，首先是两位竞选人，也就是王大妮和蒋君，上去演讲。


    两人都演讲结束后，全村满十八岁的人开始无记名投票。


    “第一位竞选人，王大妮上台演讲。”张学文话音刚落，蒋君就感觉身边的人身子一抖，却没有随即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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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大妮，上台演讲。”


    张学文见她没动作，眉头微皱，加重声音再一次提醒。


    他话音刚落，王大妞抖的更厉害了，她整个人抖如筛篱，不断的吞咽口水，屁股像是黏在了凳子一样，没有起身的动作。


    “王大妞，上台！”


    张学文喊了第三次，声音冰冷，像是咬着后槽牙发出来的。


    王大妞知道躲不过去了，她颤抖着腿，强撑着站起身来。


    她刚迈步，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多亏了身旁的蒋君及时服了她一把，才让她站稳了脚。


    王大妞也顾不上道谢，软着脚颤颤巍巍的走上演讲台。


    张学文看着她上不了台面的样子，一阵头痛。


    趁着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恨铁不成钢的低声嘱咐，“别抖，大方点，词你不都背好了。”


    赵德元也算送佛送到西了，专门让薛会计替她写好词，让她背下来就行。


    王大妮下意识的点点头，又连忙摇摇头，她声音颤抖的求助，“张，张队长……俺紧张，俺能不能下去。”


    她的话差点让张学文气个倒仰，领导都坐着等着呢，你现在说要打退堂鼓了，他恨的牙痒痒，压低声音警告道，“都什么时候你要下台，赶紧上去背词，背完妇女主任就是你的了。”


    他说完便急匆匆的下台，将王大妮一个人撂在台上。


    王大妮看着台下一片观众，侧头一看领导们也在默默注视着他，两只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了。


    “俺……俺叫王大妮，今天来竞选妇女队长……不对不对，是竞选妇女猪肉，妇女主任！”


    王大妮紧张的连连口误，居然把“主任”嘴瓢成了“猪肉”，惹得台下哄堂大笑。


    “王大妮，你想吃猪肉回家吃去，在这说什么啊？”


    “我看王大妮竞选妇女主任就是为了吃猪肉，这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台下看王大妮出了差错，跟看戏似的起哄调侃。


    “安静，安静。”张学文一看场面越来越乱，不得不再次上台维持局面。


    众人的笑声让王大妮下不来台，终日劳作晒得黝黑的面庞像是煮熟了的大虾，一片通红。


    本就不灵光的脑袋更是糊涂起来，完全不记得自己背了几十遍的台词。


    “我……我要选妇女主任，我以后会好好干的。”


    王大妮只觉得自己一辈子的老脸都丢在台上了，一秒钟也待不下去。


    她也不按照背的词来了，什么“为人民服务”，“舍小家为大家”统统想不起来了，凭着本能甩下一句词，便逃跑般跑下台。


    “哎……哎。”她动作快的，张学文根本拦不住。


    “这叫什么事啊，竞选的人跑了，反而把我这个主持人扔台上了。”张学文心中苦笑，他偷偷看向赵德元，果然见他脸黑的如同锅底一般。


    再看向白金书的脸色，见他仍是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样子，也猜不透领导心里的想法。


    “哎呀……王大妮同志的演讲非常朴实啊，体现了我们劳动人民的特点啊。”张学文只能硬着头皮替王大妮打圆场。


    无论如何，竞选还要继续。


    “那个……让我们欢迎下一位竞选人，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