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或许该先体谅你

作品:《我才不吃回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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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你家?”


    洮箐跟随着蒋泽昀走进客厅,环顾打量着屋子——


    四面泛白的居室,只能用冷清寂静四个字来形容。


    除了日常起居的床椅被子,诺大的房间再无他物。


    目之所及,都是凄清。


    人族弱小而虚荣,总要将居所打造得纷华靡丽。终其一生,不过是从一个囚笼,换到另一个囚笼。


    洮箐还以为以姜渊从前镶金贴玉的脾性喜好,恐怕很难忍受什么地方不是亮晶晶的。


    有时她甚至会觉得,姜渊比她更像挑剔而靡丽的龙。


    却没想到姜渊的转世蒋泽昀,居所冷落得像是无人居住,没有丝毫凡尘俗世的烟火气。


    他如同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般,对家对屋没有半点执念。


    真是奇怪。


    洮箐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这些是什么?”


    她的眼神很快被一堆颜色各异的购物袋所吸引,这些与屋子丝毫不搭边的购物袋从玄关延伸到客厅,又铺进卧室。


    总算是给这像牢房一样黯淡的地方增添了些许颜色。


    餐桌和橱柜上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零食,薯条、酸奶、夹心豆、牛轧糖、巧克力、牛肉条、曲奇饼干……甚至还有辣条。


    她拿起一包粉粉嫩嫩的小熊软糖,好奇地捏了捏。


    “都是小赵给你买的。”


    蒋泽昀撕开软糖的包装:“他说这些肯定比人心好吃,希望你尝一尝。”


    洮箐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沉默半晌,她最终还是捏住一颗软糖扔进嘴里。


    草莓味的糖果香气十足,却在她口中泛起密密麻麻的苦涩。


    果然,被恨侵蚀的人根本尝不出甜。


    洮箐有些自嘲地弯起嘴角。


    在她默然的片刻,蒋泽昀又拿起一样东西递给她。


    “户口薄?”


    洮箐接过蒋泽昀递过来的暗红色薄本,左右翻看,不知道这薄薄的小册子有什么用:“为什么给我这个?”


    “小赵帮你申请了恢复常住人口登记,等过几天补办了身份证,你在人类社会就有身份凭证了。”


    蒋泽昀说,“以后要在岸上生活,没有它不方便。”


    又是小赵。


    洮箐抬头瞥了一眼蒋泽昀。


    即便她承诺过不会伤害他的亲友,他也依旧十分护犊子地在她面前替小赵邀功。


    蒋泽昀不信任她,又或者说,他的戒备心根本没有因为她的承诺而放下一丝半点。


    “你不希望我立刻消失吗?”于是洮箐挑眉问道。


    “你不是说找回龙珠就离开吗?”


    她对面的蒋泽昀目光恳切,坦荡得仿佛心无芥蒂,热忱得恍若三好市民:“如果我真是害你丢了龙珠的罪魁祸首转世,于情于理,也该帮一帮你。”


    “况且我又打不过你,总不至于自寻死路。”


    假话。


    洮箐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面前的青年。


    蒋泽昀终于养回几分血色的唇与琉璃般的浅褐色瞳孔相互衬托,更显得他似是运筹帷幄的温润公子,白玉无暇。


    仿佛一切于他而言,都游刃有余。


    洮箐虽对现在世界的了解还不深,但短短几日,她便目睹蒋泽昀如何轻松扭转对他来说几乎致命的不利言论。


    暗中联系大王狗仔的手下,离间所谓的“狗仔”团队。


    高价得到关键证据却一直按兵不动,假装无力还击,引得对方的动作越来越肆无忌惮。


    然后将一些更不靠谱的传闻放出搅乱局面,在舆论到达巅峰澄清最关键的污蔑——“赌博失态当街暴力行凶”,不过是正当防卫。


    让剩下的真真假假传言,一举溃散。


    这招一石双鸟,既解了自己的名誉之困,又痛击大王狗仔,将对方绝不爆假料的金字招牌砸个粉碎。


    这样心思狡诈的人,怎么可能会心无芥蒂地帮她?


    或许是见洮箐未曾言语,蒋泽昀像是岔开话题般将紫礁宝石递给她:“谢谢你。”


    洮箐把玩石头片刻,抬头问道:“你不生气吗?我这般对你。”


    “一开始很生气。”


    蒋泽昀说:“可我现在和你命运相连,如果我希望你能体谅我,或许我该先体谅你。”


    “那蒋慕麟呢?”


    洮箐又问:“他一点都不在乎你,你也不生气吗?”


    他说:“不气了。”


    “为什么?”


    “小的时候他说了很多遍爱我,我信以为真。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明白他根本不爱。”蒋泽昀的神情平静。


    他的父亲原本是家境尚可的独子,却在爷爷奶奶的溺爱下败光家产,染上赌博的恶习。


    一步错,步步错。


    “我以前总认为他戒不掉赌瘾是因为他生病了,是精神方面的疾病导致他成瘾,导致他无法对别人好。”


    他自嘲地笑笑,“这种想法很蠢对吧?这些年,太多人说我蠢,说我软弱。”


    “不……”


    “这不是软弱。”洮箐说。


    在洮箐看来,蒋泽昀对蒋慕麟的感情,甚至称得上是痴。


    世间绝大多数人面对爱的人所带来的伤害,都是离开,逃避,决定不再爱对方。


    就像手里心爱的杯子忽然盛满滚烫的热水,许多人都是痛呼着松开手,不管这样会不会让杯子摔碎。


    可不管再烫,蒋泽昀都执拗地紧紧攥住杯子。


    即使杯中的水翻江倒海而来,把他烫得遍体鳞伤。


    他也用尽全力,去抓那一点点可能。


    人族真奇怪。


    洮箐想。


    一朝转世,在乎的事便与曾经天差地别。


    姜渊身系人族兴衰,只在意扶丘血脉的荣耀。


    为此不惜践踏一切。


    蒋泽昀却守着父亲的谎言,在孤岛等一艘永不回航的船。


    “他不会再来了。”洮箐说。


    蒋泽昀如此对她坦露心迹,不论是想博得同情也好,还是示弱于她,至少两人的关系在这一刻有了丝毫缓解。


    即使只是表面上。


    *


    “蒋先生,所有资料都齐了。”


    明亮的白炽灯下,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医生把所有纸张装进一个巨大的牛皮纸袋里,对着蒋泽昀说道:“令尊的赌博成瘾、严重暴力倾向、自毁倾向和剧烈应激反应等已经影响了周围人的安全。”


    “经过近一年的评估,符合强制进行隔离治疗的标准。”


    医院花园里紫色的三角梅开得红火又热闹,漫天遍野。


    花园的尽头有一扇坚实的铁门,门后没有风也没有阳光,泾渭分明得就像另外一个世界。


    精神疾病隔离治疗区,是蒋泽昀为蒋慕麟找好的归宿。


    或许是被连日的灼烧折磨得去了半条命,被医护人员半架着的蒋慕麟眼神空泛。


    他的目光扫过红得发紫的三角梅,愣愣地望着门口硕大的“隔离区”三个字。


    呆滞了许久,终于轻轻咧开嘴笑起来:“哈哈。”


    “哈哈。”


    蒋慕麟越笑越大声,形容可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竭力地扭头四处张望,几乎将身侧的医护人员掀翻过去。不停地四处搜寻,急切得好像丢失了什么珍贵的宝物。


    终于,他看到了远远缀在他身后的蒋泽昀。


    在看到蒋泽昀的这一秒,蒋慕麟身上又陡然升起一股钻心刺骨的炙热。


    可他猛地挣开架着他的工作人员,不顾身上呼啸而来的火海,踉跄着奔到蒋泽昀面前。


    那双好像终于有一丝清明的浑浊双眼慢慢沁出两行泪,“阿,阿昀……”


    “对不起,爸爸错了,对不起……”


    蒋泽昀却好似一尊凝固的雕像。


    恍惚间,蒋泽昀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蒋慕麟离开家的傍晚。


    那坠入永夜的暮色,见证着他的童年和幸福一并灰飞烟灭。


    只是这一次,曾经撕心裂肺追赶父亲的孩子再没有伸出手,哭喊着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