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长渡

作品:《杀死那个苗疆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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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中天,凉风习习。


    长渡抬头,视线锁定在对面的飞檐上。


    哪儿坐着个少女。


    她撑着青绿色的油纸伞。


    着靛青色的服饰,交领上衣的袖口绣着小铃铛,披披领上绣着繁复而精美的绣样,似枫树似锦鸟,腰戴拼接样的花带,垂下个八角铃铛,三道裙带落于间裙之上。


    靛青色彩带交叉的穿在发中,在发尾用银铃铛松垮系好,她身后有月,不似刚才在众人面前乖巧无害的笑,反倒是面无表情,似是月下神女。


    她的脚边趴着条竹叶青,脚踝上戴着个小铃铛,同飞檐上的风铃缠绕在一起,也不知是哪个铃铛在响。


    长渡是个孤儿,被蜀山的四长老常因捡了回去,因根骨奇佳,认常因为师,留于蜀山长思峰上清修。


    长渡天资聪颖,于剑术一道上出神入化,又因过目不忘,于清规戒律上滚瓜烂熟。


    师傅常因是个不着调,整日喝得醉醺醺的。大师兄长渡清冷有礼,再加之长思峰上师弟们的内功心法几乎是长渡一人传之,为了唬住那些泼皮猴,长渡面上很少有情绪波动。


    可此时,长渡只觉看竺叶一眼,额前便像是被泼了热油,热油滚烫,硬生生在皮肤上沁出血来。


    他愣了几秒。


    这才发觉,是他额前朱砂滚烫。


    不止朱砂滚烫,他的浑身更是滚烫,本来白净的皮上也沁出点点粉色,左眼眶被热意蒸得酸涩,似要落下泪来。


    长渡下山之际,整日喝酒不管事的师傅难得同他说上一句话。


    百年前,江湖有一术,名为控蛊术。此术有限制,只能是天赋异禀的苗疆子女才能练习,普通的苗族人和中原人等都无法习得此术。


    前朝五国鼎立,乱世多出英才,四名控蛊人显于人前,奈何这四名控蛊人亦正亦邪,他们不受管教也不通律法,只行自己想做之事,搅得整个江湖人仰马翻。


    黎国开国皇帝结束混乱的五国鼎立后,下令捕杀控蛊人,到了现今,江湖上已然没有控蛊人的痕迹。


    师傅给长渡的那句话便是,


    若遇控蛊人,开启绝杀阵,必杀之。


    流光剑发出嗡鸣声,剑柄上的红色剑穗无风自动,长渡一剑挑过蛊丝,暂时脱离蛊丝的包围圈,他不敢再看竺叶,取出一截发带,将其缠在双眼之上,系在脑后。


    墙壁边上发出“嘶嘶”的声响。


    长渡耳尖微动,从袖中取出黄符,扔在地面,黄符无火自燃,寻常虫蛇不敢靠近,他一手执剑,同蛊丝缠斗,可蛊丝坚硬如铁,难以砍断,更难以突破包围圈。


    竺叶不喜有个道士在她面前晃悠,更何况是午间想要杀死她之人,她提步便从飞檐而下,抽出手中的鞭子,直取眼前道士的喉咙。


    她难得歇了逗弄人的姿态,迫切想要一击必杀。


    长渡听见风声,退后一步,衣袍被蛊丝割破。他的视线落在她脚踝上的竹叶青上,瞳孔微闪,瞬时划破指尖皮肉,鲜血溢出,落在黄符之上。


    蛊丝竟后退一步。


    长渡并不想杀人,处处受限。


    可竺叶却杀意盎然,高歌猛进。


    长渡寻得间歇,躲过竺叶的长鞭,可那鞭尾却扫落他眼上的发带。


    覆盖在长渡大半脸上的素色发带落在他的喉结位置,本来梳得板正的发,因这一鞭,额间被迫牵出两绺发,乌发微动,飘过少年艳红的唇。


    朱砂更烫更艳。


    仙姿玉骨,也添了几分尘世的艳。


    他的高马尾在晃,背上的剑鞘在颤。


    眼底却盛满冷冷春水,似乎下一瞬便要落下泪来。


    原是个少年道士。


    竺叶的心脏在疼。


    心脏疼痛,牵扯着左上臂,她的左上臂变得麻木。


    八角铃铛在响。


    它响动得厉害。


    可眼前少年道士身上并没有蛊。


    八角铃铛坏了吧。


    她的心脏也坏了吧。


    杀了他,什么都解决了。


    竺叶瞳孔微闪,不顾自身安危,直取要害。


    长渡眼角沁出泪来,他不敢看她,微微避开视线,脖颈上却蓦然缠了个长鞭,长鞭缩紧,呼吸受限的同时,他头一次听到自己的喉咙发出“嗬嗬”声响。


    他的两指艰难伸展。


    染了血的黄符蓦然却被长剑穿破,落到地面上的竹叶青上。


    竺叶眼睛睁大,她一瞬间松手,长鞭打落黄符,她伸手将竹叶青抱进怀中。


    长鞭一甩,与长剑相抵。


    恢复自由呼吸后,长渡控制不住的咳嗽起来,待一阵咳嗽过去,他看向竺叶怀中的竹叶青,终于开了口:“解、药。”


    他说话极缓,一字一顿,像是刚开始学习说话的幼童。


    竺叶没听懂长渡的意思,她的心神完全在怀中的竹叶青上,连看一眼长渡,心脏的疼痛都不顾了,声音又快又急:“快点治好我的阿青。”


    长渡的左眼角又落下泪来,他别过面,又重复一遍:“解、药。”


    竺叶这才悟出他的意思,她伸手将解药扔给长渡:“烂心肝的家伙。”


    长渡没理她说得话,他看着手中的两份解药:“少…少了六份。”


    竺叶下意识的反驳:“就两个人……”


    她还没说完话,视线蓦然警惕起来,笑意不到眼底:“原来真是你。”


    竺叶说得是,那场强抢民女的热闹,那道凛然的杀意。


    长渡不置可否。


    长渡看起来就是清冷不好接近的,不像竺叶这种亲和力强的长辈杀手,他没有挤到内层,只是看见竺叶那身异于常人的装扮和腕中伪装成镯子的青蛇,猜出她的身份,便先入为主的认为她不怀好意。


    他当时看见竺叶对普通人下蛊,确然是想要直接杀掉竺叶,但又见那不是毒蛊——竺叶只是想捉弄下此人。


    他又看了半响,见她并未滥杀无辜,收回了绝杀阵。


    长渡微阖眼帘。


    他觉得,师傅说得也不全对。


    此女虽为控蛊人,但她并未杀人,更是替弱小出手,不应因他人恐惧而死亡。


    她没有做错事,为何要杀她?


    竺叶嫌恶的看了长渡一眼,她扔给长渡解药:“多管闲事。”


    长渡没说话,他收回长剑的同时,视线落到竺叶蠢蠢欲动的蛊丝上:“若、是、杀、了、我,竹、叶、青、也、会、死。”


    竺叶瞪他一眼,收回蛊丝。


    长渡走近竺叶。


    两人的距离缩短。


    素色的道袍飘在竺叶的间裙之上。


    竺叶嫌恶又警惕的退后一步,蛊丝割破长渡的素色道袍,她开口道:“不准离我这么近。”


    长渡面上没什么表情,他快速的看了竺叶一眼,比了比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没有说话,竺叶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距离,他无法医治竹叶青。


    竺叶看了看恹恹的竹叶青,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又将自己的裙摆往后拉了拉,生怕沾染到什么脏东西。


    两人之间的距离再一次拉近。


    竺叶将竹叶青放在长渡的面前,可她的手依旧控制着蛊丝,时刻警惕着长渡,她抬头望向长渡,触到他喉间的发带飘落,几乎要飘到她身上时,长渡伸手握住发带,一拉一扯间,露出他脖颈上因长鞭而留下的红痕。


    八角铃铛又在响。


    长渡的左眼沁出泪来,他将发带重新绑在眼前,割破指尖皮肉,血落在竹叶青的舌尖。


    竹叶青又重新恢复了生机,撒娇似的缠在竺叶的腕骨上,竺叶眼前一亮,她下意识的控制蛊丝去杀长渡,听见眼前装模作样·蒙眼爱哭的少年道士说:“它、需、要、一、个、月、的、血。”


    它需要一个月的血,不然也会死。


    蛊丝一顿,缠住长渡的腕骨,长渡没动,他平静道:“死、人、没、用。”


    蛊丝又是一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