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愤怒，没有疑问，就是平铺直叙的语气，随便的像是问她今天早饭吃什么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说太多话，闻铃感觉嗓子发干，她起身走到桌子上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猛灌几口。


    “是，辞了。”她坐回座位上，直视江沁华的眼睛。不想再软弱，不想再胆怯，就只想把最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传达给江沁华，“大概有一年了，现在是在南临的一所老年大学里代课。”


    江沁华没说话，沉默的氛围让闻铃忐忑不安，她神经绷紧，盯着心电监护仪，时刻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没了吗？”江沁华终于开口：“还有什么，都跟我讲讲，你有好久都没跟我讲过话了。”她的目光流连在闻铃的脸上，就像她刚才所说。不仅讲话变少，就连相处时间也变得很少。


    甚至每一次时隔已久的聚餐，都是不欢而散。她的宝贝女儿是什么时候长成大人模样的？怎么完全记不清了。


    闻铃鼻尖酸涩，她移开目光，不愿再看到江沁华眼尾多出的细纹、鬓边多出的白发。如果说她最不想在谁面前哭，那个人一定是江沁华。


    “你想让我说什么？”闻铃太久没有跟江沁华谈过心，已经忘了应该怎样表达。也可能是她从江沁华的嘴里从没得到过肯定的答复，久而久之她就失去了自己想表达的欲望。


    她不怪江沁华，但也很难改变现状。


    闻铃的良久沉默，让江沁华舌尖泛苦，“铃铛。”


    “嗯？”闻铃低着头，掰弄自己的手指。


    “我生病之后，是不是变了很多？”


    闻铃眼前瞬间模糊，开口时已经带了哭腔，“嗯。”她抿紧下唇，把正在眼眶打转的眼泪收回去。


    没人能体会她当时孤立无援的处境。


    每天都是家、医院、画室，三点一线，没有社交，没有娱乐，没有自由。


    因为江沁华病情的关系，她不敢忤逆她安排首位任何事。


    让她考编，她就把留给爱好的时间分出一半拿来看书；让她相亲，她忍着恶心对各种奇葩男笑脸相迎；让她结婚，她拼命把自己打造成贤良淑德的模样。


    几年时间下来，她都快认不出自己。


    她就像江沁华手中的提线木偶，浑浑噩噩的生活。


    “对不起，都是…….都是我的错。”江沁华坐在床边，用手上下抚摸闻铃的齐耳短发。泪水不断从她的眼眶滑落，又被她快速抹去，“我当时真的太傻，怕我死了之后你一个人受苦。一心就想催你找个条件好的人嫁了，之后能帮你分摊经济压力，根本也没想过你喜不喜欢。”


    明明当时就算是打两份工的时候，从来也没想过让闻铃随便找个人嫁了。她满心满眼想的都是以后就算闻铃不结婚，自己也有能力和女儿在一起过好日子。


    “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所以才剪掉自己最喜欢的长头发，自己单独看病不告诉我…….我怎么会让你这么辛苦的……闻铃，妈妈错了，妈妈真的知道错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生病之后为什么会固执己见，把自己的宝贝女儿越推越远的不就是她自己吗。


    江沁华都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她都知道了。没有骂她，也没有冷言冷语，还跟她道歉。江沁华知道这些道歉对她来说究竟算什么吗？


    闻铃嘴巴一瘪，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出来，“你怎么能看着我在方重明家像保姆一样干活，你还把我织了半个月的玩偶全部丢掉……你还……还让不要让我吃东西，让我饿着……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眼泪不停的滴下，穿过她的指缝，滴落在裤子上，闻铃哽咽着继续说，好像要把她这几年受到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你生病了很难受，我照顾你就不辛苦吗，你还每天拉下脸骂我……我不是你女儿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哎呦。”买完早餐回来的祁之茜推门而入，看到对坐哭泣的两母女，眼眶一湿。但她吸了吸鼻子，很快憋了回去。


    两个人哭就够了，再加她一个，场面实在是诡异。


    “两个祖宗，我在走廊里都听到你俩的鬼哭狼嚎，能别吓我这个老人吗。”祁之茜侧坐在床，把江沁华按回被子里，“好好躺着！自己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吗。”


    “可——”江沁华被祁之茜瞪了眼，话还没说完、就缩着脖子钻进被窝。眼睛却还挂在闻铃身上。


    “铃铛！擦擦眼泪，别哭了。”江沁华抽了张纸递给闻铃，对着祁风漾挤眉弄眼：赶紧安慰安慰你老婆。


    祁风漾倒没那么着急，甚至他还觉得闻铃发泄出来也挺好。


    这个样子的她才是真实的她。


    想说就说，想生气就生气，从不内耗自己。不仅家里的爸妈都宠着她，祁之茜和祁佑尧也宠她。


    在小区的叔叔阿姨嘴里她就是小区孩子里的大姐大。


    走路都横着走。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情，他相信，闻铃会有截然不同的明媚人生。


    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


    他慢条斯理地把买的早餐装盘，把小桌子放在床上，“我买了清香园的水晶虾饺，要不要吃？”


    闻铃止不住地抽噎，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上头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尴尬，非常尴尬。


    她把脸撤到一旁，边擦眼泪边点头，“吃。”


    祁风漾坐在她身边，用叉子叉了个虾饺，送到她嘴边。


    闻铃自然地张嘴吃下。


    “红糖发糕？”


    “吃。”


    “豆腐脑还是绿豆汤？”


    “豆腐脑……要甜的。”


    “知道。”


    两人一来一回，旁若无人。


    江沁华心里还留着一个问题，想问闻铃。只是现在看到的场景，显然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


    “这个颜色吗？”闻铃面对摄像头，给视频对面的柴蕴点了点眼影盘里的颜色。


    “对，对，这颜色好看。”柴蕴看着闻铃把嫩粉色涂在自己的眼睛上，接着指挥，“在画个上挑眼线，贴个眼睫毛，涂我前几天给你买的那只萝卜丁355，美绝了好吗！”


    闻铃跟江沁华敞开心扉之后，对犹豫不决的想法下定决心——她要重新开始直播。


    而且这一次，她要露脸。


    不仅仅是为了流量，还是为了展示身后挂着的毛线作品。


    手机竖起来，能看到的范围也会更广。


    她昨天已经把装满毛线作品的柜子周边布置了一下，还在网上买了两个人台，为了展示织好的毛线成衣。


    之前把拍好的宣传图片发在主页，询问毛衣的人寥寥无几。


    竟然还有之前的买家跑来私信她，是不是要转型做情侣博主。


    看来有些东西不能本末倒置，既然是想卖毛衣，那就不必花里胡哨。


    衣服的版型，设计，材质才是吸引客户的关键。


    特别是在她还没有把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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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己的毛线手作店做出名堂以前，不能太急功近利。


    闻铃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加快手上的动作，根据柴蕴的建议，化了一个现在网上很火的淡颜白开水妆容。


    “好了，你看看行吗。”她抿了两下嘴唇，看向屏幕里的柴蕴。


    “一个字，美；两个字，很美；三个——”


    “好了好了，打住。”闻铃做了个停的动作。虽然离开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但她还是很紧张，一直在心里跟自己做心理建设。


    她怎么会想到，多年之后，自己还有做主播的一天。


    “蕴，我紧张。”闻铃把手放在空中面对镜头。


    她的手正不停地颤抖。


    柴蕴凑近屏幕，面色沉重，“你低血糖了吧。”


    “…….”就知道ta不会说什么好话。闻铃浅浅露出一个假笑，准备关掉视频，进行自我调节。


    “诶！我还没说完呢！”柴蕴拿起手机，换了副稳重的面孔，对闻铃说：“还记不记得我上次送你去机场跟你说的话？”


    记得，她怎么会忘记。


    闻铃张了张嘴，刚准备说话，就听见柴蕴一字一句地重复：“铃铛，你信我。接下来你的路上只有路灯。如果还有红灯，我就陪你一起闯过去！”


    “而我，知名独立摄影师，柴蕴。就是你直播间的第一个粉丝。”


    闻铃翘起嘴角，笑了笑，她知道，不论最后结果如何，柴蕴都会在她身边。


    60分钟的时间过得飞快，闻铃深呼一口气，按下久违的开播键。


    第一天，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会撑过三个小时。


    到时候埋头织毛衣，时间肯定嗖嗖嗖地过。


    打开直播，第一次面对镜头，闻铃还是觉得很不自然。


    她移动屁股下面的椅子，摆弄了下手里的棒针，又对着镜子看了眼妆容，眼睛就是没放在在手机镜头上。


    “不行，闻铃，你可以的。”闻铃心里默默说了一句。


    她扯出一抹笑，强迫自己看向镜头——


    左下角的弹幕上面弹出了不同的名字。


    闻铃脸上差点儿没崩住。


    “此木是我柴”


    “一朵小红花进入直播间”


    “茜茜公主进入直播间”


    “Q”


    这是家族群聊吧。


    等一下！


    闻铃盯着“Q”的看了半天，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祁风漾的网名和由1变0的那个网友是一样的。


    她抱着怀疑的心情点进“Q”的主页，确定了这个网友的身份。


    就是那个0！


    “……”闻铃不知道现在自己应该说什么才好。说跟他很熟吧，又从来没见过；要说跟他不太熟吧，又有点对不起她们三年的相互陪伴。


    就在她思索的时候，左下角又跳出一条弹幕——


    “齐进入直播间”


    “齐送出一个许愿星星”


    “别送礼物！”闻铃一下没注意，音调变高。她清了清嗓子，小声说：“不许再送了。”


    要不是她现在正在直播，她都想冲出去直接跟祁风漾说。


    不过这样也证明了一件事：Q和祁风漾只是同名而已。


    她就知道，哪会有那么巧的事情。


    对门的房间内。


    祁风漾拿着两台手机长呼一口气。


    ……幸好，他反应快，差点儿就露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