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 73 章

作品:《妄念

    冬至前两日,小皇帝、长公主一同离开长安,启程去方坛祭天,部分朝臣及家眷伴驾——


    其中王正安、宁安侯、郑虔、林魏然还有闻九,便在伴驾名单的最前面。


    方坛比乌山还远些,走走停停大半日,到方坛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方坛祭拜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规矩,夏至祭地,冬至祭天。因而方坛附近早有行宫备着。


    从行宫里向外看去,便能看到不远处高耸的方坛祭台。巨大的圆形底盘,台阶层层而上,汇聚到最高处的圆祭坛——这是只有历朝历代的天子才能上去的地方,王公大臣都是按品阶一圈圈在方坛外跪着。


    但明日,这场祭天将会多一个人站在圆祭坛之上——临安长公主。


    深夜,整个行宫静悄悄的,但无人睡着。


    王正安与宁安侯等人忧心忡忡地盘算着祭天流程,生怕出什么岔子。林魏然盯着最中心处杨灵允所在的院子发呆,想着什么时候能离开长安。


    而最中心处的院子,杨灵允与小皇帝都是一夜无眠。


    翌日,冬至。


    祭天大典要开始了。


    金吾卫和东南军将整个方坛围得严严实实,目光如炬地盯着每一个人。王公大臣在底下看着小皇帝和杨灵允拾级而上,朝服飘扬在猎猎寒风中,两人逐渐走上了最高的祭坛。


    底下最内圈跪着的便是皇室宗亲,但只有一位——先帝的子嗣被杨灵允杀得几乎没剩多少,所以如今伴驾而来的皇室宗亲,只有年迈的老王爷。


    接着的便是宁安侯、闻九等一众侯爵,然后是王正安、林魏然等一众高官……


    鼓声轰然响起,钦天监的声音在空旷的方坛上显得悠远飘渺。在回荡的声音中,杨灵允与小皇帝一人手执三柱香,在寒风之中升起细长的烟。


    钦天监的祝祷之词还在耳边回荡,杨灵允与小皇帝缓慢地跪在了祭坛前,执香祈祷,无声默念。


    就在祝祷完成,两人即将起身将香插入香炉之中时,异变陡生——


    烈风袭来,利箭陡然掀翻了整个祭坛,祭品散落,香灰被烈风卷起在半空飘扬。


    整个方坛上下瞬间慌乱——林魏然反应最快,飞身上了祭台将杨灵允和小皇帝护在身后,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祭台上有三个人!


    那只利箭掀翻了祭坛,幼荷从其中闪身而出,已经先一步挡在了杨灵允和小皇帝前面。


    他下意识回头看杨灵允和小皇帝。


    杨灵允神色平静,小皇帝微微抿着唇——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事。


    但事态容不得他们再多废话——方坛下的王公贵族忽然惊怒地大喝道:“你们做什么?”


    也就在利箭袭来的下一刻,原本守卫方坛的东南军忽然收紧了圈子,一步步将所有人逼近方坛,已经有人被迫上了台阶。


    然后,一个身影自人群中掠过。


    人群中的郑昭月忽然飞身而上,也站在了祭台上,站在了杨灵允与小皇帝的对面,她手执一卷明黄圣旨和一枚玉佩,环视着阶下王公贵族,高声道:“我乃端贤皇太后之女,今奉先帝遗诏,清除窃贼,迎禧王殿下之后登基!”


    禧王,五皇子杨禧允。


    在这一刻杨灵允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果然,先前乌山一趟,她遇到的那孩子就是杨禧允的遗孤。


    如今正是天光大亮的时候,冬日难得的日光慷慨洒下,照亮了郑昭月那张与杨灵允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


    在场之人的动作都有瞬间凝滞,犹疑看着祭台上几人。


    守卫的东南军还在一点点收紧包围圈,横刀出鞘,凶神恶煞。


    杨灵允和小皇帝都没有出声,郑昭月继续高声慷慨陈词:“一年多前,我东南军奉命进京清君侧,却不想被此二人夺了皇位,东南军只得护着禧王遗孤离京。今日,我们终于得了机会,迎回我们真正的天子!”


    “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两个长公主?”


    “什么两个长公主?那说话的分明是郑虔之女!”


    ……


    议论声渐渐传开。


    杨灵允终于有了动作。


    她拨开林魏然和幼荷的保护,直视着郑昭月,忽然笑了一声:“你说你是端贤皇太后之女?你是临安公主?”


    郑昭月高举圣旨,昂首道:“不错。一年前我在三王之乱中重伤,一时不查被你这不知哪来的小人占了位置,幸得东南军相助,才有回京讨贼的这一日!”


    “我手中圣旨,乃是真真正正的先帝遗诏,诸位一看便知!”


    她说着扬手展开了那卷明黄圣旨,日光的反射下,皇位继承人的名字写的是——


    “杨禧允!”


    其中有一人惊喊出声,“是五殿下的名讳!”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场之人一时都没顾得上还持刀围着的东南军,视线纷纷落在祭台之上。


    “胡言乱语!”王正安与宁安侯厉喝出声,“一年前先帝因急病驾崩,哪有留下什么遗诏?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在此惑乱人心?”


    其实他们未必是想帮杨灵允,但郑昭月手中的遗诏连小皇帝都牵扯上了,他们不能不出声。


    “我这张脸还不够说明一切吗?”郑昭月冷笑出声,“诸位都是见过本宫的,那贼人——”


    她说着抬手指着杨灵允,咬牙道,“是用妖术弄了一张与本宫一模一样的脸,鸠占鹊巢。有东南军为本宫作证,本宫手上的圣旨也是先帝亲笔所书,诸位不信,大可上来看看。”


    王正安猛地拨开人上前看——他是最熟悉先帝字迹的,这道遗诏,确实是先帝亲笔所书,只是在中间那个禧字的右半部分,有些模糊。


    他刚想开口质疑,但已经有人出声了——“这确实是先帝笔迹。”


    说话的是个傅氏门生。


    王正安抬眼看祭台上又沉默的杨灵允,苍老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幽暗——她勾结傅氏推翻陛下,怎么还把自己也搭上去了?


    他眼神落在林魏然身上,却发现林魏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杨灵允身上——他甚至用另一只没握刀的手虚虚地护在了杨灵允腰侧。


    王正安有瞬间苍老,烈风吹起花白的须发。


    不过杨灵允没注意阶下众人浮动的心思,她难得耐心地等到郑昭月把话全部说完,才轻飘飘地开口,“你确实是端贤皇太后之女,仔细算算,你应该算是,本宫的——妹妹。”


    她的亲口承认无异于闷棍一般狠狠敲在所有人头上,连林魏然都忍不住侧头往了她一眼。


    杨灵允似无知无觉,只继续轻淡开口:“当年母后诞下的乃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宫中忌讳,便照着钦天监所言,将妹妹送去了东南,交由郑虔将军养育。”


    站在边上的钦天监适时地连连点头,拼命附和杨灵允的话。


    杨灵允抬眼环视一圈,又淡淡道:“诸位若还心存怀疑,待回宫之后本宫可召当年的太医来。这些宫闱秘事,太医们应当知道得最清楚。”


    “如今妹妹年岁渐长,”杨灵允转头看郑昭月,微笑起来,“也是该认祖归宗,本宫会昭告天下此事。今日之事,都是一个误会。”


    这不是一个完美的理由,甚至颇有漏洞——比如什么忌讳能让先帝将天家公主送去一个将军那养?


    但是这个说法解释了郑昭月为何与杨灵允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还给了郑昭月一个台阶下,只要她顺着台阶下去,她就是本朝的第二位公主。


    但郑昭月显然没有打算顺势而下,杨灵允给出的这个说法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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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更激怒了她。


    圣旨被她再次悉心地收好,然后她冷冷道:“贼子休敢胡言乱语。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长公主,只有我!”


    说着她忽然转头看向东南军,厉喝道:“东南将士听令!给本宫抓这两个身份不明的贼人,本宫重赏!”


    场面再次变得混乱。东南军和方坛下的朝臣混杂在一起——还是有不少人站在杨灵允和小皇帝这边的。


    在混乱中,杨灵允的眼底忽然极快地闪过一丝笑意。


    不过郑昭月没瞧见,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方坛之下,见着了下边的混乱,眯了眯眼又扬声道:“本宫只抓这两个胆大包天的窃贼,诸位爱卿什么都不要做,回去照样是权势在手。但若哪位想为贼人出头,休怪东南军的刀无眼。”


    她昂首立于祭台,烈风将她的华服吹得猎猎作响,扬起一片华丽的朱红。清晰的声音字字敲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方坛之下有瞬间凝滞。


    王正安拉住了气得想与东南军拼了的宁安侯,微微摇摇头,眼神幽深地扫过祭台之上的杨灵允。


    然后他示意所有天子一派的人都不要轻举妄动。


    方坛之上,林魏然与幼荷沉了脸色,缓缓握紧了手中刀剑,再次将杨灵允和小皇帝护在后面。


    郑昭月眼神扫过,便冷笑道:“就凭你们两个人,也想阻挡我东南将士?”


    杨灵允从林魏然身后探出脑袋,仿佛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可以控制郑虔麾下的人。我很好奇,郑虔到底知不知道此事?”


    这话仿佛戳到了郑昭月的痛处。她神色骤变,抬手拔刀攻过来,咬牙切齿地骂道:“找死!”


    幼荷挥剑与她缠斗在一起。林魏然还抬手将杨灵允探出的脑袋按回去,无奈地低声道:“别再煽风点火了。这祭台不大又高,打起来摔下去会要人命的。”


    他猜到杨灵允留有后手,只是不知道杨灵允还在等什么。


    烈风刮过,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东南将士密密麻麻地顺着台阶靠近祭台,黑压压的一片。


    但杨灵允却始终没有动作,只沉默地看着眼前缠斗的幼荷和郑昭月——两人打得势均力敌,难舍难分。


    与此同时,在漫天渐渐变淡的日光中,人,也在一点点地靠近。


    就在林魏然神色凝重地准备迎敌的时候,杨灵允忽然抬手将他和小皇帝拉到了那个被利箭掀翻的祭坛边上——


    “别担心。”


    下一刻,利箭如骤雨落下,淹没了她低声的安抚。


    台阶上瞬间漫开殷红色,震耳欲聋的声音陡然响起,瞬间炸响整个方坛。


    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另一批训练有素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以极快地速度拦住了东南军,两方人马缠斗在一起。


    祭台之上暂时变得安全。


    郑昭月神色骤变,反身躲开幼荷的剑,撑在台阶边上喘息,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批新出现士兵的领头人:“傅令温?傅家的?怎么可能??”


    趁她惊鄂,幼荷眼疾手快地一剑刺过,却在最后一刻被杨灵允高声喊停——


    “等等!”


    也就在这声阻拦间,郑昭月倏然回神,挡开幼荷的剑,退至离她最远的祭台边缘,眼神狠狠剐向杨灵允。


    朱红华服在打斗间已经破了不少,她仿佛已经输了,唇边却忽然绽开一抹秾丽的笑,浓墨重彩的五官衬出艳极的笑。


    在香灰和尘土糅杂的祭台之上,郑昭月缓缓开口,声音中仿佛都带着浓郁的铁锈味——


    “你以为你赢了吗?”


    “姐,姐。”


    她一字一顿地喊出所谓称呼,唇边扯开讥诮更甚的弧度。


    祭台上,粘腻的鲜血再次缓慢流动,漫开浓重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