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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瑶衣》 第81章
詹铎手中握着剑, 上头穿着个处理干净的山鸡,另只手还扶在门框上。
一时,他竟是没反应上来, 目光一瞬的发滞。
袁瑶衣侧着脑袋看詹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就算是在安通江堤的那回,他浑身湿透的被她接出来,也无法跟现在这副样子相比。
那次,他虽然外表狼狈,但是身上冷傲的气质一直都在,一个眼神便可让人退却。
可现在, 她看得出他的疲惫, 他与生俱来的那股贵族傲气,在此时完全被摒弃掉。眼中的深沉消失,更清楚了里面的坚定。
如今的他,没有深谋远虑,没有精心布局,只是简单的想着办法克服眼前
不知怎的,他明明狼狈不堪,她却觉得他有些傻气。
“你醒了?”詹铎回神,然后腰背挺直起来, 朝她走去。
也就是这么短短的一刻, 他便又有了本来的气质,连迈着步走, 都极力忍着左腿到伤。
袁瑶衣看他走近, 忽然明白过来。
或许他那种凌驾在上的高贵, 只是用来包裹他的一层面具,习惯的把自己最强的一面展现出来。其实, 内里他也和普通人一样吧,会疼、会气、会担心
她的手摁上板子,想要支撑着起来。
“别动,我扶你。”詹铎先一步过来蹲下,手掌托上袁瑶衣的后背。
袁瑶衣借着他的力道,这才坐起身来,头跟着晕沉了下,便就皱眉闭上眼睛。
见她如此,詹铎紧张的皱起眉头:“你怎么样?要不先躺下,别急着起来。”
袁瑶衣闭着眼睛缓了缓,而后掀开眼帘,一眼便看见男人担忧的眼神,方才那刻意装起来的傲气已然消散。
“没事儿,现在好了。”她轻道了声,看了眼他手里的剑。
这时,额头上一凉,是詹铎的手贴了上来。那种接触的微凉,让她想到了他的那枚麒麟玉佩。
“太好了,不烧了。”詹铎松了一口气,而后仔细打量着她,“不过脸色还很差。”
袁瑶衣看他,想起自己口里的药味儿,然后眼睛一瞥,看见一旁墙壁下的篮子,里面盛着些药草。突然,心中也就差不多明白上来。
“世子给我熬的药?”她问,因为身子弱,声音轻而无力。
詹铎蜷着腿不好受,便往地上一座,看似自然的慢慢伸直左腿:“按你小册子上的记载,我去后面坡上挖的草药。”
“你挖的?”袁瑶衣嘴唇动了下,口中残余的苦药味儿愈发明显,不禁蹙下眉。
见她皱眉,詹铎赶忙解释道:“你放心,不会有错,除了你的书册,我以前也读过医药典籍之类。而且,喂你之前,我自己喝了一碗,没有事。”
袁瑶衣当然知道没有事,因为她现在已经不再发热,且醒了过来,无非就是身子发虚而已。
她只是没想到,他会去给她挖草药,给她熬制、喂下。他,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府世子,从生来便不是伺候人的
“你的嘴怎么肿了?”她问。
詹铎下意识拿手摸上嘴唇,指尖试着硬邦邦的,而这一碰,让唇木木的发痒。
“可能是碰到了毒虫之类吧,一会儿就好了。”他轻描淡写,并不十分在意。
袁瑶衣却不这样认为,他的唇肿着,略显滑稽,那样俊的一张脸,如今看着倒像是戏台上耍宝逗笑的艺人。
春天当然有毒虫,可昨夜的一场雨,毒虫应该不会出来。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便是他亲自口尝草药,结果尝到了毒草。
他性子到底情高傲,她便没有明说出来,只是点了下头。
“你坐一会儿,我去把鸡烤了,”詹铎笑,厚厚的嘴唇勾着怪异的弧度,“下过雨,它正好出来溜达,被我逮到了。”
说着,他站起来走去火堆旁,用木枝支起一个架子,然后把宝剑架去了上面。
做完这些,他回过头来问了声:“我给你倒点儿水喝。”
袁瑶衣后背垫着包袱,倚在墙上,她这边的视线只能看着詹铎的背,但是能知道他从那个瓦罐中倒水。
做起这些来,他并不熟练,似乎是被烫了一下,手倏地缩了缩。后面,他吹着水,想让热水凉下来一些。
她看着他转身站起,再走回这边来。
“已经不烫了。”他在她面前蹲下,左腿明显的吃力。
袁瑶衣看去他的手上,眼皮眨巴了下,总觉得他握着的杯子奇怪,上窄下宽,红黑相见的颜色,看着有些眼熟。
“这个,”詹铎察觉了她的视线,低头看着手里,“是你包袱里的瓷娃娃,没有杯子用,我便就用剑削开了”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将手平摊开托着,让袁瑶衣看。
经他这么一说,袁瑶衣也就看出来,这个“杯子”的确是用阿兄给自己的那个瓷娃娃做的。因为瓷娃娃是空芯儿的,在后颈的地方留了个孔,而詹铎是从肩以下分开的,正好能当盛水的杯子用。
见她不说话,詹铎以为她是气了,便道:“等出去后,我给你买个一模一样的,不,你想要多少就买多少。”
“不,不是,”袁瑶衣摇头,而后从他手里接过水,“不用买的。”
她哪里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现在是什么处境,不过一个瓷娃娃而已,况且还是为了给她喂药和喝水。
捧上“杯子”的时候,手心里感受到温热,不烫也不凉。
她送至唇边,一口口的将水喝下。口中的药味儿被冲走,干燥的嘴唇亦被浸润,有了那么一丝稍微舒服的感觉。
“我们什么时候走?”她问了声。
詹铎接过杯子:“先吃完东西再说。”
因为喝了水,袁瑶衣的喉咙舒服了些:“你的腿呢?必须尽快找郎中看看。”
詹铎笑笑,略肿的嘴唇,连带着说话都多了几分憨意:“没事儿,我有伤药。”
说着,他拍拍自己的腰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袁瑶衣没再多说,看着他站起来走回火堆旁,然后坐去地上,将架在火上的宝剑翻了翻。
她知道那把是他的佩剑,是当初去水师营,官家赏给他的,不但锋利,而且在剑柄上还镶嵌有宝石珊瑚。
如今,他拿着这把剑砍木头、杀鸡
“咳咳。”
詹铎咳了两声,当是被烟给熏到了,手在眼前扇着。
“我方才看过了,这边很安全,那些人找不过来,”他侧着脸看她,“你先睡一儿,等鸡烤好了我叫你。”
袁瑶衣嗯了声,便侧着身躺下。在他的话中,能听出几分安抚的。
其实她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热已经退了,只是现在发虚而已,需要恢复体力。而她也知道,如果不是詹铎的药,她怕是现在还烧着。
明明他自己腿上还有伤,采了药,又寻找食物,很不容易吧?
她看着在火堆旁的他,没有了贵公子的架势,双手掰着树枝,然后扔进火中。
可能是察觉到她在看他,他的脸往她这边一侧。
袁瑶衣在他开口之前,先动了下身子,而后轻轻翻转,面对去了墙壁。
就这样,小小的屋子安静了下来,也就剩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并睡不着,她盯着黑漆漆的墙壁,心里想着自己赶紧好起来,离开这儿。詹铎的腿是个大麻烦,必须及时医治。
在这山里头,只会越来越恶化。
他的腿伤可不像她的伤寒,能找到几样草药治好,他的伤需要伤药
过了一会儿,屋中飘起鸡肉的香味儿。
詹铎过来,轻轻唤了声:“瑶衣”
“我没睡。”袁瑶衣开口道,然后自己坐起来。
“鸡肉熟了,你尝尝。”詹铎拿着他的剑,上头的鸡已经烤得滋啦啦冒油。
他掰下一条鸡腿,待吹凉了些,便递给她。
袁瑶衣接过,道了声谢。眼神不经意看了眼地上,那里一团干涸的暗红色,一看便知是血迹
她胃口并不好,完全不想吃东西。可为了恢复体力,还是一口口的吃着。
“我好了,一会儿离开吧。”她说道。
詹铎看她:“你再休息一会儿,恢复好再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哪里看不出她脸色发白,有气无力?这才刚好一点儿,万一出去再着了凉,
袁瑶衣垂眸,视线里是那只吃了一半的鸡腿:“世子,我是说你走。”
对面的人沉默了,蹙着眉看她。
她抿抿唇,抬起眼看他:“你先走,我后面歇一歇就出山去。就像你说的,那些人就算见到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倒不如你先”
话还是想继续说的,可是他的眸色越来越沉,她不知不觉的将话音慢慢断掉。
“你是说,让我丢下你?”詹铎眼睛一眯,搭在膝上的手收紧。
虽然与她相处短短几月,可是他自认对她有些了解。她这是怕拖累他。
袁瑶衣无话可说,她的确是这个意思。依着詹铎的身手,就算腿上有伤,可走出山去并不难,况且他还说过会与手下汇合。
而她如今脚下无力,即便一起上路,也只会拖慢他。
这时,男人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拿帕子拭着她的唇角,为她擦掉沾着个油渍。
“别瞎想,我说过那些人找不到这儿,”他勾着唇角,虽然看着并不像笑,“倒是我的人应该快来了。”
这话怎么听,袁瑶衣都觉得他是在安慰她。
告诉她,他不会丢下她。
吃了些东西后,身体明显觉得有了点儿力气。
詹铎走去门边,说是要去下面取些水回来,让袁瑶衣躺着睡一会儿。
然后,他就走出门去。
袁瑶衣坐在那儿,看着男人的背影逐渐消失。
“你小心!”她冲着空荡荡的门框道了声,那里已经没了人影。
“好。”
一声回应,是男子略略疏淡的嗓音。
袁瑶衣倚着墙,脑海中一片复杂纷扰,耳边似乎还萦绕着詹铎的话音。
从续恩亭开始,发生的一切好像在眼前一帧帧的翻着。是詹铎将她背到了这里,给她采药治病
他是堂堂三品枢密使,是邺国公府的世子,是官家器重的朝廷重臣。
他,明明可以丢下她的。
心中涌动着说不明的情绪,眼角发酸,让她憋得慌,或者这是病症还没好的原因吗?
她想去门外看看,让自己活动下,会更快地好起来。
当脚踩去地上的时候,后跟下像是踩到了什么。
袁瑶衣低下头去看,下一瞬整个人僵住。
她脚底下踩着的是詹铎的那把剑,不知是什么时候放在木板边的,而她坐在或是躺在板子上,根本就看不见。
心里咯噔一下,周身坠入冰窖般,连呼出的气都觉得发冷。
“为什么?”她皱着眉,小声喃喃。
也就在这时,对面的山顶响起一声尖锐的哨箭声,那是为了发讯号打上天去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袁瑶衣瞪大眼睛,心中全部明白上来。
詹铎去了对面山上,发信号招手下前来。可他不确定会不会引来杀手,所以他故意选择远离这间小屋。
他留下剑,也是想着若是他那边出了意外,她后面自己出山去,可以拿这把剑来防身用。
她从板子上站起来,身形摇摇晃晃的朝着门走去,病症未全好,让她头重脚轻,虚浮着,像是下一瞬就会栽到地上去。
到了门边,她双手把住门框,朝着对面的山顶看去。
中间隔着一条山沟,她分辨不出刚才的哨箭是从哪儿发出的,只是看到一片黑松林。
根本看不见詹铎的身影。
袁瑶衣去不了对面山顶,心中焦急万分,便就走出门来,一直盯着对面的山顶。
接着,她见到林中飞起几只鸟儿,受惊般的四散开。
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知晓那是有人进了林子。
接下来又是安静,林子恢复到最初,耳边能清晰听见沟底流水的声响。
袁瑶衣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屋墙上。
心里生出个念头,若是詹铎出了万一呢?她该怎么办?在这里继续等,还是离开?
没有了他,她以后是不是就彻底自由了?
她的眼角酸涩,深吸一口气仍觉得心口闷,视线一直看着对面,可是不由生出茫然来。
“你别有事好不好?”唇瓣一张一合,声音轻得像是喘气。
就这样站着,直到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晃动
隐约着,她瞧见有人从坡下跑上来。
她知道那一定不是詹铎,他腿伤了,根本跑不动。那么,是那些追杀他的刺客吗?
正在这时,山谷下传来一声清晰地呼唤。
“瑶衣娘子!”
是重五。
袁瑶衣抬手揉着眼睛,努力往坡下看去,然后见到有人使劲儿的冲着她挥手。
第82章
袁瑶衣是被人用一架步撵抬出山的。
她坐在上面, 迎面是灿烂的春阳,耀得她眼睛睁不开。身上搭着一条绒毯,让她免受山中寒气侵扰。
“瑶衣娘子放心, 世子已经在等你,那些刺客也都抓到。”重五跟在撵旁,说着。
袁瑶衣闭上眼睛,轻轻松了口气。脑海中映现出詹铎的身影,是他离开小屋,前去发哨箭时。
他的腿有伤,却极力稳着自己的步伐。或许, 他当时抱着赌的心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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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那一片连绵的小山包, 便上了平坦的官道。
前面的一处空地上,正有驻扎着一队人马,穿着官军的衣裳,一根高高的幡旗插在那儿,旗面上赫然是一个大大的“詹”字。
重五先一步跑了过去,同一个官军守卫说着话,而后跑进了营地去。
步撵比较慢,稍后一会儿才进的营地。
袁瑶衣从撵上下来,因为刚才吃了重五给的药丸, 身体蓄了些力气, 走路已经不那么虚浮。
她在营地中寻找着詹铎的影子,没有找到, 重五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正中的地方扎着一顶帐篷, 她便朝着走过去。
这时, 正见两个官军从帐子里出来,一人手里端着个铜盆, 一人手里抱着旧衣。
袁瑶衣一眼便认出那些衣衫是詹铎的,原本忐忑的心,瞬间又提的老高。
那两人越走越近,隐约听着是怎么处理这些衣裳,有人提议直接扔了就行。说着,正好经过袁瑶衣。
“不会吧?真保不住了?”一个官军问,啧啧两声。
另一人肯定的嗯了声:“我听得清清楚楚,到时候只希望那刀子快些,总归是要受罪的。”
第一人唏嘘一声:“那也没办法,总不能任由着溃烂下去。”
哗啦,官军将铜盆里的水泼出,一片鲜红落去了草地上。
袁瑶衣脑中嗡的一声,看着那迅速渗下去的血水,只有点滴还残留在草叶上
“保不住了?溃烂”她喃喃着,双目黯淡下去,“怎么会这样?”
是啊,那样深的伤口,在雨水里泡过,又背着她走了许多山路,帮她采药、抓山鸡
她喉间咽了咽,只觉得胸口郁着一团浊气,呼不出、消不散。
转头去看那顶帐子,她见着重五跑出来,脸上着急的样子,经过时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去了守卫那儿。
“重五”她唤着,声音不大,而后干脆闭上唇。
一阵风吹来,带着青草的香气。雨过天晴,空中湛蓝如镜,好生清透。
袁瑶衣朝帐子走着,脚下踩着软软的草皮,方才明明觉得有了些力气,可现在,一双脚像灌满了铅,根本提不起。
到了帐子边,那守卫将她拦住,不让进去。
她后退两步,而后就靠在帐子边,无力的蹲下。身体蜷成一团,双臂一环抱着双膝,像一只没力气的猫儿。
守卫看了一眼,便没再管,尽职尽责的站直身躯。
袁瑶衣叹出一口气,贝齿咬着嘴唇。
一把锋利的刀?保不住了?
是詹铎的腿吗?要给他切去
她眼睛一闭,不敢再想,心中翻涌的复杂的情绪。
以前她不清楚这种情绪算什么,现在知道了,是难过、是伤心
她,不想他出事。
帐子里没用动静,可她知道詹铎就在里面。
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了声“你忍一忍”,然后袁瑶衣听到了一声疏淡的“嗯”。
那是詹铎的回应,平静而又淡漠。
她身上开始发抖,明明现在的天那般暖和,花开蝶舞。
就这么蹲着,一动不动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帐子内走出一个男人,脚步匆匆的离开,衣袍上沾着血点子。
袁瑶衣倏地站起来,若没猜错,离开的人是郎中。
她想也没想,抬步朝着帐门跑去,蹲太久,脚下有些发麻。
那个守卫冷不防有人窜过来,伸手就想去抓,但一看是个女子,手里动作一顿。
就是趁着这一丁点儿的功夫,袁瑶衣从守卫身边绕过,跑进了帐子里。
“不许进,出来!”守卫反应上来,大步追进帐子。
袁瑶衣哪还去听?不顾一切的往前冲,脚下甚至带着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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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她愣住,脚步跟着也停在当场,就在几步外,一双冷淡的眼眸与她对上
“大胆,竟敢擅闯!”侍卫跑上来,伸手就去抓袁瑶衣。
“住手,”疏淡的声音带着疲倦,男人半倚在榻上,“让她过来。”
侍卫见此,便恭敬的弯了下腰,而后退出了帐外。
袁瑶衣挪着步子往前走,那张榻就在一丈之外。男人半躺着,身上搭着一丈薄毯。
她看去毯子,起伏着些许的轮廓。她想看看他的左腿,可是并看不到。
她记得郎中跑出去的时候,手里提着个带子,里面
“瑶衣,这里血腥气大,听话,去外面。”詹铎眼睛半眯,脸庞早已褪去了血色,“我们等一会儿便上路,回去。”
袁瑶衣抬眼去看他,眼眶酸酸的发涩:“上路?”
她声音哑着问了声,带着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
“对,你去找重五,他会安排。”詹铎扯扯唇,两片薄唇不再红润。
袁瑶衣已经走近,站在塌边,也就更清楚的看着他。他的唇发白,上头有一处伤痕,沾着点血丝儿,那一定是他自己咬破的。
当然,因为太疼了吧!
她在他榻前蹲下,双手搭在榻沿上,唇瓣来回碰了好几下,想要发出点儿声音来。
“对不起。”最终,说的还是最简单的三个字。
对不起,要不是她,他不会变成这样。他是那般骄傲的一个人,一个有着锦绣前程的世家郎君。可是身上有了残缺,所有的一切也就没了。
大好的仕途,将来的爵位
眼睫颤了颤,那蓄在眼眶中的泪水滚落成珠,顺着双颊滑下。
詹铎微怔,伸手抚上她的脸:“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他的指肚抹上她的泪珠,带着温热。
可他的这一问,反倒让她哭得更厉害,那泪水就跟决堤似的,不停地往外涌。
眼见这般,他心里急得不行,可是军医交代他不能动,他也想不到办法怎么去抱着她,哄一下。
“别哭,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他只能拿手不停地给她擦泪,心中急躁的想找出个办法来安抚她,“我去替你出气。”
袁瑶衣泪眼婆娑,视线朦胧着,男人的脸庞都已经扭曲变形:“不,不是”
她语不成调,想说出个字都很难。心中涌出来的,全是难过。
詹铎哭笑不得,拿手轻拍了下她的后颈:“不是什么?”
印象中,他好似没见她哭过,从来性子都是开朗的。可如今,哭得就像个小孩子,哄都哄不好。
袁瑶衣后颈上被轻轻的揉了下,像是安抚她。可如此,心里更悲伤,他的腿没了,还来安慰她吗?
“我,”她仰着满是泪水的脸儿,红着一双眼,“以后会照顾你。”
詹铎愣住,双眸闪过什么:“瑶衣?”
正在这时,军医重新回到帐子,怀里抱着一堆瓶瓶罐罐。
“让一下,让一下。”军医走过来,一股脑儿将怀里东西放去桌上。
见状,袁瑶衣原本酝酿着要说出的话,只能搁回肚子里,然后退到一旁。
当看到军医掀开毯子的时候,她下意识别开脸,不想去看那种残忍。
“这几日,大人便不要活动了,仔细养伤才是。”军医道,在榻前弯下腰,去查看詹铎的腿,“我这里先上一些生肌的药粉,切记不要沾水。这没伤到筋骨,倒是万幸。”
没伤到筋骨?
袁瑶衣转过头,直接看去榻上。
只见詹铎两条腿伸直,军医正在往他左腿上敷药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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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腿还在?
她不禁两步上去,瞪大眼睛看着,生怕自己看错。
可是的的确确,他的左腿平整的落在榻上,只是伤口处实在狰狞,粼粼的血肉。
“你这小姑娘倒是大胆啊,”军医看着站过来的小身影,不禁道声,“这血肉模糊的就不害怕?”
袁瑶衣回神,眨眨眼睛:“他腿没事是吧?”
“也不能说没事,这不刚把腐肉给剜去,后面耐心养吧。”说着,就去收拾桌上的那一堆药瓶,“这个重五,叫他拿瓶药,他给我全翻乱了,还得我自己跑回去拿”
军医唠叨着,却也能听出话语间的轻松,便说明詹铎是真的没事。
重五进来,不好意思的笑笑,接过军医手里的东西,说是送人回去。
帐帘一起一落,帐内便安静下来。
袁瑶衣这时完全哭不出来了,只是气息还不太顺。心中觉得好生丢人,事情没弄清楚,就瞎想一通。
她见着詹铎动了动,似是想坐起来,便赶紧过去扶住他。待他坐起来,又给他背后垫了个靠枕。
“你刚才哭什么?”詹铎问,手里拉着她的手腕,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袁瑶衣低下头,想着自己刚才哭成那副样子,便觉得难为情。
“我以为你的腿,”她声音很轻,还带着哭腔,“废了。”
詹铎看她,手摸上她的发顶:“那么,你是在为我伤心?”
袁瑶衣点头。
是,是在为他伤心。
下一瞬,一只手臂揽上她,带着靠去了他的身前。
“我没事。”詹铎嘴角勾出笑意,心中软软暖暖的,“但是,瑶衣你要做到刚才你说的话。”
袁瑶衣任他抱着,在他身前点了下头。
然后,她听见他轻轻的舒了口气。
眼睫上还沾着泪,可胸口郁着的那团浊气渐渐消散。心里时常生出的那些微妙感觉,此时变得更加清晰。
其实,她是在意他的。
第83章
詹铎的人马并没有在这边久留, 只过了一宿,便启程回京。
他这次是抽空来的,京中的诸多事务还需要他回去处理, 包括震惊朝野的兵器偷运案。
一切准备就绪,人马便沿着官道往北。
春雨过后,原野碧绿,处处是春日的生机勃勃。
詹铎暂时不能走动,养好腿上的伤总需要时日。好在他身体一向康健,倒不会像别人经不起磋磨。
他坐在马车里,后背倚靠着软枕, 手里捧着公文, 不时捡起旁边的笔来,在上面写上两笔。
袁瑶衣在靠近车门的地方坐着,外头的柔风偶尔会掀开帘子,调皮的钻进来。
她昨晚一直留在帐子里,从军医怎么给詹铎处理伤口,到后面给他喂了安神药睡下。
硬生生的剜掉一块肉,他愣是一声不吭,还反过来安慰她。
如今这样急着往回赶,马车上颠簸, 还是对他养伤有些影响的。
她往他看了一眼, 见他蹙着眉,似乎是文书上的事觉得难办, 而后合上扔去一旁, 捡起另一本来。
那条左腿平放着, 上头盖了条薄毯保暖,隐约凸起腿的轮廓。
知道他办公务的时候不喜打搅, 她收回视线,干脆合上双目,昨夜一宿没睡,刚好趁此休息一下。
渐渐地,也就有了些睡意。
迷蒙间,她好似看见詹铎在面前小几上铺开一张纸
再次清醒过来,袁瑶衣发现自己躺在软毯上,头下枕着个软枕。
“醒了?”好听的男子声线传来。
袁瑶衣眨巴两下眼睛,视线变得清晰,然后看见了身旁坐着的詹铎。右腿蜷着,左腿伸着,面前一张小几,他还是之前的动作。
他这样居高临下的低头看她,窗帘掀着,外头进来的光刚好照全他好看的脸,眼眸深邃,五官精致
好看,这是袁瑶衣心里直接冒出的两个字。
“我的脸上有东西?”詹铎看着女子发懵的眼睛,笑了声。
袁瑶衣忙撑着身子坐起,不好意思的揉揉自己脖子:“我没想到自己睡着了。”
真是有些丢脸,说是来他车上照顾他,自己反而睡着了。还占了他的毯子,枕了她的软枕。不用想也知道,是他帮着她躺下的,明明他的左腿不能随意活动。
“睡吧,这里又没有旁人。”詹铎道声,手过去落在她的耳侧。
袁瑶衣觉得耳边微痒,是他在帮她理着乱了的发鬓。不禁,脸颊微微一热,垂下眸去。
然后,她便看见了小几上的一幅画,视线当即定在上面。
画上,女子靠着马车门而坐,掀开帘子往外看,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细细的手腕
这不就是她?
所以,睡着之前,她看着他铺开纸,其实是他在给她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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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不画了,手好似生疏了些。”詹铎道,手去揽上女子的腰肢,往自己身旁带。
他动不了,哪怕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会牵动左腿上的伤处。因此,他很想将她揽过来,只是手臂实在不好使力道。
正想着干脆这般虚虚揽着她也好,就察觉到旁边的她动了动,顺着他手里力道,往他身侧坐来。
他微怔,手亦跟着有些发僵。
鼻间钻进来清爽的药香气,垂眸能看见她颈上细细的绒毛,如此的靠近。
她愿意靠近他了。
詹铎心中生出欢喜,也便将手收紧了几分,让她靠得更紧。
“以前,我总觉得杜明孝是个不着调的,”他的脸贴上她的发顶,嘴角勾出柔和的笑,“现在觉得他有些话还是说得挺对的。”
袁瑶衣身形略略发硬,对于这种亲密的靠近,有着一种生疏感。
要说她和詹铎,最密切的事情都发生过。可就是觉得有种奇怪的羞涩,不敢说话,也不敢去看她。
没听到她的回应,詹铎的另只手执起她的手:“他说,我若在意你,便该真情实意的对待你。”
是,杜明孝说对了,真情实意。
而他,枉读二十年的书,自认为懂得所有道理,却连一个小女子的心思都摸不透。是不是一种失败呢?
好在一切不晚,不管前面经历多少挫折,最终,她愿意靠近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袁瑶衣靠在他身前,头枕着他肩下。他每一声说话,都能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也在心中猜测,他方才说的这些,是不是别人口中所说的表明心意?
“这画,世子刚才画的?”她在心中思虑许久,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然后听见头顶上一声笑,继而他的手指蜷着,轻敲了她额侧一下。
“不许岔开我的话,”詹铎笑着,漂亮的眼中溢出柔和的光,“瑶衣听不出,这是我在表白示爱?”
就这么直接明了的说出,每个字清晰无比。
袁瑶衣额侧发痒,脸更是直接红透,耳根呼呼的烧着了般。
她咬着唇瓣,更加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心跳得厉害,就快要跳出嗓子来。
“其实这次来,还有样东西要给你。”詹铎说着,然后手去几上掀开那张画。
画下,有一张纸方方正正摆在那儿,上头有两个鲜红的指印。
袁瑶衣看去,下一瞬怔住。
这张纸她曾经见到过,是在闳州府周家。那晚在詹铎所在的书房,桌角上摆着的。
对,便是父亲亲手签下的纳妾文书。
如今就这么清清楚楚的摆在面前,落款、日期,以及聘银的具体数额。
“以后用不到了。”詹铎道,拿起那张文书。
他掀开几上的香炉盖子,接着将文书凑过去点着。
一片火苗腾空而起,然后那脆弱的纸张瞬间化为灰烬。
这一切只发生在片刻,袁瑶衣眼见那火熄灭,香炉重新落上盖子。
“怎么烧了?”她喃喃着,仰起脸看他。
从一开始,她便是以妾侍的身份送到他身边的,她无能无力,他也是无奈接受。
现在,他把文书烧了,那她和他的这层契约便没了效用。可他刚才还说什么表白示爱
詹铎垂眸,手托上女子娇生的脸蛋儿:“烧了,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袁瑶衣心中懵懂,什么意思?
他看到了她明亮眼中的疑惑,泛着红晕的脸颊看着让人心疼:“对,重新开始,过去的过去了,袁瑶衣不会再做詹铎的妾侍。”
每个字掷地有声,响起在车内。
他的指肚抹上她的眼角,薄唇是好看的弧度:“以后,我娶你为妻。”
在意她,那就给她最好的,不让她受委屈。
与她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之后,他若还是没想通这点,这二十年,当真算是白活了。
也许最开始,他的确把她当成一个奴婢,一个理所当然的拥有品。可后来,他知道她是有血有肉的人,她对着他笑,并不代表她内心中是欢喜的。
袁瑶衣瞪大眼睛,久久回不上神。
什么娶妻?他腿伤了,又不是脑子伤了。
“是真的,”詹铎食指点了下她的额间,“再怎么样,我也有选择以后妻子的权利。”
阶级又怎么样?出身又怎么样?
只要他喜欢,那就能让她做正妻。
他亲眼见到过父母的悲剧,不想自己重蹈覆辙。
袁瑶衣深吸一口气,喉间终于送出几个字:“世子莫要说笑了。”
怎么可能?他将来的妻子必定是高门贵女,而她一介平民女子,什么都没有。不可能给他的前途助力,更没有庞大的能力背后支持
她对上他的眼睛,却在里面看到了认真。那双深眸,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
接着,她感受到一股力气,是他将她抱住。她随着他的力道,面对他双膝跪着。
他的脸埋在她的颈窝,灼.热的气息扫过耳侧,还有他轻声的话语:“是真的,瑶衣你信我。”
他已经给詹家挣得太多,为何不可以有自己选择妻子的权利?
当然有。
袁瑶衣感受到脖颈上的吮感,有些小小的刺疼,又带着湿热的麻意。她手心攥了攥,双臂伸出,去环上了他的脖颈。
四片唇瓣交融,彼此碾磨纠缠。男子的手捏上女子后颈,掌握着主导权,舌尖深入,卷上她的。那些她喉间溢出的细碎哼声,亦被他贪婪的一一吮尽。
袁瑶衣双膝发酸,脖颈仰着,两只手抓着男子有力的肩头,胸口处是微微的啃噬感,间或他没控好力道,齿间便会咬疼她
似乎是永远觉得不够,深埋在心底的渴望破土而出,男子的手只是循着本意,想去揉捏与得到。而怀里的她早已瑟瑟发抖,贝齿咬着通红的唇瓣。
直到马车被人从外头敲响,传来重五的声音,说是来送药。
这厢,袁瑶衣慌忙从人身前逃开,躲去了车厢一角,手里整着衣衫。
而那边,詹铎还坐在那儿,一只手撑在几面上,幽深的眼睛看着她,只看得让人觉得发瘆。
车厢又被敲响一下,外头重五道声:“大人,药来了。”
袁瑶衣好容易缓上气,往车门边移了移,颤着手掀开一角门帘。
“给我吧。”她伸手出去,想接过重五手里的药瓶。
重五道声好,下意识往袁瑶衣看了眼:“瑶衣娘子,你怎么了?”
车帘遮挡,只能看到女子小半张脸,眼睛湿湿的,像是哭过。
“我,”袁瑶衣下意识往后躲,嗓音微哑道,“刚才睡着了。”
重五道了声也没多在意,便离开了车前。
放下帘子,袁瑶衣的心仍旧怦怦跳着,把药放去几角上,便靠着车壁坐好,看也不敢看詹铎。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肯定在看她,因为那两道视线实在是无法忽视。
“瑶衣。”詹铎唤了声。
袁瑶衣手捏着衣角,经过两人刚才的亲密,如今听着他叫自己,总有种说不出的羞赧。
抿抿唇,她看向他应了声:“嗯。”
“我是说真的,”詹铎面上认真,眼中亦是带着坚定,“你信我。”
如此的喜欢,便不想让她受风吹雨打,好好的护着她。可她若是想做什么,他也不会毫无道理的阻拦。
袁瑶衣垂下头,下颌轻轻点了下。
这件事说给旁人听,一定会觉得荒唐吧?世家子与平家女,正妻?怎么看都是天方夜谭。
可是,她也知道詹铎是个说了就会做到的人。
不由想起在垒州的时候,他曾经说了一句话,他说做个平凡的教书先生,能够养活她。
心中,她或许是相信的,可是现实也明白的摆在那里,他和她差的太大
“瑶衣。”詹铎又唤了声。
袁瑶衣抬起脸,又看向他,然后看到他脸上淡淡笑着,是有温度的笑意。
“告诉你一件事情,”詹铎越发笑开,细长的眼睛跟着微眯,“其实,军医给我剜掉腐肉的时候,我很疼。”
袁瑶衣听着,然后看去他的左腿。
就听詹铎继续道:“当时疼得我想喊出声,可你知道外面全是我的手下,只能紧咬着牙。后来,我的牙根疼了半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完,他笑出声来。
袁瑶衣跟着也噗嗤笑了声,然而心里又微微发酸。
其实,他看似高贵傲慢,内里也和普通人一样的……
队伍回到了京城,詹铎这次出京,是打着收集证据的名头。
而官家知道他半路被刺客截杀,大发雷霆,下旨彻查此案,即便不少大臣阻止,亦无用处。
朝堂上,一时间风声鹤唳。
至于袁瑶衣,詹铎并没有带她会邺国公府,而是让她回了厚山镇。
一来,是想案子先办清楚,不把她扯进来;二来,也想让她和姨母家多些相处。
袁瑶衣回到家里的时候,连婶正在打扫院子,见人回来,不禁红了眼眶。
拉着她说了好些事情,例如河道清淤如何,彭元悟打理药堂如何,还有隔壁的楚娘已经嫁去了华彩镇、
往事种种上心头,袁瑶衣总觉得那些已经过去了很久,可明明才三月底,她才出去了两个月。
她帮连婶擦着泪,一边安抚着说自己很好。
“对了娘子,有件事跟你说,”连婶擦干眼泪,吸吸鼻子道,“简家夫人住在咱家呢,方才出去了,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
简家夫人?
袁瑶衣一下子便想到是谁,欢喜道了声:“我姨母来家里了?”
正在这时,院门处有了动静,一个妇人推门进来,手里提着篮子,装着些新鲜的蔬菜。
“姨母。”袁瑶衣往前走了两步,到了院门处。
正跨进门来的伍氏一愣,随即认出来是自己的外甥女儿,高兴地唤了声:“瑶衣。”
她把篮子往地上一放,上来用双手扶上袁瑶衣的肩头,上下打量着。
“你可回来了。”伍氏松了口气,眼眶微微泛红。
袁瑶衣笑着点头,遂拉着伍氏往正屋走:“姨母,咱们去屋里说话。”
伍氏反握上袁瑶衣的手,声音压低几分:“你姨丈的事,你知道了吗?”
第84章
两人一起跨过门槛, 正值傍晚,靠门的地上映着一片黄色的光。
“姨母见到姨丈了?”袁瑶衣问,拉着人到了桌旁坐下。
伍氏一身灰色衣裳, 腰身一落坐去凳上,一只手搭在桌沿上:“见着了,是前几日,一个叫重五的小哥给家里送的信儿,说是你姨丈在厚山镇这里。这不,我就收拾了下,来到你这里住下。”
袁瑶衣听着, 眼帘一垂:“我之前不能说出来, 姨母你别怪我。”
当时,詹铎正在布局,能让她见一眼简纣已是破例,为了大局,她当然得咬着牙不露一丝风儿。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伍氏嗔怪一声,而后道,“姨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袁瑶衣微微一笑:“姨丈怎么样?”
自从跟着詹铎南下,她便再没有简纣的消息。地牢阴潮, 也不知道人能不能受住。
“人好好的, 我昨日还去看他了。”伍氏道,脸上表情平静, “你别担心, 道理我都知道的。这案子要彻底审完, 你姨丈才能回家,知道人没事就好。”
袁瑶衣点头, 自己的这个姨母向来有主意,一些看法也明确。听人这般说,也就放了心。
“家里人可都好?”她问。
伍氏颔首:“都好,你大表哥去拉了一批布料回来,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垒州的女掌柜,如今铺子开了,你二表哥平常在那里打理。至于你表嫂,前段日子受累了,我便让她在家好好养着,女人家的带着个身子,总得注意些。”
袁瑶衣称是,听着这些再平常不过的话,心中感觉到温馨。平静安稳的日子真好,后面只等着姨丈回家。
这时,连婶端着茶盘进来,走过来往桌面上一搁:“娘子回来了,今晚得加两个菜。”
袁瑶衣抬脸,笑眯了一双眼:“连婶烧的菜最好吃了。”
“哟,快看看,”连婶笑出声,眼角叠起几条褶子,“咱们瑶衣娘子出门了几日,回来嘴都甜了。”
屋中响起了笑声,说话的声音更是传到了一墙之隔的刘嫂家去。没一会儿功夫,人就上了门。
刘嫂手里提着一个猪头,交到了连婶手里。说是晌午她男人才买回来的,知道袁瑶衣回来,就干脆送到这边来了。
之前,袁瑶衣帮着楚娘做嫁衣,因为南下出门,没捞着喝喜酒,正好将这猪头送过来,权当是一番谢意。
连婶哈哈笑着,说新嫁娘家送猪头都是给媒人的。刘嫂反驳,说喜事怎么来怎么好,改日有好东西,还给袁瑶衣拿过来。
一时间,这院里的笑声更大。
看着这一片热闹,袁瑶衣心中也开坏,小镇上的人实在,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相处起来简单舒服,很容易会觉得开心。
夜里,用过饭食。
袁瑶衣梳洗完,从包袱中掏出册子,想睡前看一看。手抽出来的时候,顺带着夹出一张纸。
她把册子往旁边一放,打开那张纸来开。上头一个女子,靠着马车的车壁
正是回来路上,詹铎给她画的那张。
“瑶衣,还没睡呢?”伍氏在房门外敲了下门板。
袁瑶衣站起来,将画往床上一搁:“姨母快进来坐。”
她从旁边扯来衫子披上,手一捋头发,尽数披散去后背上。
伍氏笑着走进来,说是睡不着,一起坐着说说话儿。
袁瑶衣道声好,两人便一起坐在床边。
“现在镇上传开了,说是枢密使大人抓住了那个偷运兵器的贼子,”伍氏开了口,身形微侧着,“好像也关在厚山镇这里,是不是这案子很快就会结束?”
袁瑶衣知道,伍氏口里的那个人是宁遮。
过往那些不由浮现在脑子里,那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瞧着与詹铎差不多年纪。不明白为何会走上这条路,但是知道,宁遮只是出现在明处的人,他背后的人藏得很深。
所以,詹铎将人放在厚山镇关着,因为一早就在这边做了准备,而若带回京城,恐会遭人灭口。
“这些事是官府做,咱们只能等着,”她微笑的安抚着,“既然姨丈不曾做过就不必担忧,相信很快就会出来。”
伍氏点点头,跟着笑了笑:“你瞧这些无妄之灾。”
“姨母以前说过,人生在世总能碰到各种事,不管如何,心境看开往前走。”袁瑶衣道。
“现在还换成你来安慰我了,我们瑶衣真的长大了。”伍氏压在心里的事说出来,人轻松了许多。
袁瑶衣捡了轻快的话题,眉眼娇俏道:“我阿兄应该快要回闳州了,凭他的才学,秋闱定然没有问题。”
这一趟南行,经历了太多艰难,可也收获了许多美好。
“那倒是,”伍氏坚定的点头,“你父母虽然有时候不讲道理,但你们三个孩子是真的好。这次安与如果秋闱中了,想来会顺着定下亲事。”
袁瑶衣抿抿唇,想着阿兄这个年纪,的确该议亲了。
伍氏接着又道:“安与往后会有出息,瑶衣你也该想想你自己。”
“我?”袁瑶衣眼睫上下一扇,看去姨母的脸。
伍氏点头:“等你姨丈出来了,咱们便想想办法,让你从邺国公府彻底离开。往后,咱们一家安安稳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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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扇开了一点儿,外面的风吹进来,晃着捆在床柱上的帐布。
袁瑶衣垂眸,视线中是落在枕上的那张画像。那日在马车上的景象,历历在目。
“姨母,”她轻轻开口,柔软唇瓣一张一合,“你不用为我担心,我的事会打算好。”
闻言,伍氏愣住,万没想到会得到外甥女儿这样的回应。她还记得,这孩子找到自己的时候,压抑在眼底的无奈。
“你的打算?”她皱着眉。
袁瑶衣点下头:“我答应跟他回去,并不是他逼我。”
良久,伍氏没说话,只是看着袁瑶衣。
“好吧,”伍氏最终开了口,“只是你若有什么事,千万记得与我说。我和你姨丈,并你的两个表哥,都会帮你。”
袁瑶衣嘴角勾起,轻轻道了声:“好。”
心中温暖于姨母一家的爱护,脸上的笑柔和而松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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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她也相信詹铎。他既许诺过,便会做到。
他所说的正妻,她知道阻碍重重,可他那一份对她的尊重,却是实实在在。
未来怎样?只能说一步步的走……
三月眼看过去,西山的那片桃花已经开尽。
河道清淤已经完成,整个河面看起来平静和缓。北方的雨水少,大都在夏季的时候来。
本来这桩差事便是詹铎用做掩人耳目的,现在有些百姓也明白上来,说那位意志消沉的詹大人日日不露面,原来是暗中南下查案子了。
所以,这两日走到哪儿,都能听到议论这件案子。
袁瑶衣去了镇中,那里当初预备要开业的药堂,今日开着门。
她走进去,墙边的架子已经做好,还有崭新的柜台,和别的药堂一样。
架子旁,一个男子正在拿布擦拭着,闻听有脚步声,便转过身来,接着眼神中浮过惊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袁娘子,你怎么来了?”彭元悟从柜台后出来,整了整衣裳。
袁瑶衣一笑:“方才去探望了彭先生,知道彭二公子在这边,就过来打声招呼。感谢你为我姨丈配的药。”
彭元悟忙摆手,笑着道:“区区小事而已。”
一个小伙计听见动静,从后面杂物房跑出来。彭元悟吩咐他去泡茶。
时隔两个月,这里已经大变样。
两人在临窗的桌前坐下,窗外种着一丛芍药,偌大的花骨朵含苞待放。
“这里都收拾好了,看起来真宽敞。”袁瑶衣看着药堂内,收拾的这样好,却只是为了做幌子,后面若是拆了倒是可惜。
彭元悟颔首,从伙计手里接过茶盘:“打扫好了,就可以盛放进去各种药材。只是还没想好开业的日子。”
闻言,袁瑶衣一愣:“开业?”
宁遮已经抓住,这药堂已经没了用处,何必要再开业?
“看来你还不知道,”彭元悟笑笑,把茶盏送去袁瑶衣手边,“我昨日去了一趟邺国公府,见到了世子。他说这间药堂拆了浪费,倒不如干脆就这样开起来打理。”
“要开起来?”袁瑶衣眼睛一亮,这倒是不错。
彭元悟说是,接着就仔细讲了事情的原委。
便是从南方带回来的那些药材,就放在这个药堂,后面供彭元悟来用。但是货物必须及时补充,保持本来的数量。
如此,袁瑶衣心中猜到个大概,便是因为北诏国。
前几日听说北诏使团南下,有讲和的意思。所以詹铎带回来的那批药,边城应该用不上,倒不如顺手交给彭元悟打理药堂,这样的话,那些药材循环着,仓库里便永远是那个数量,且不会有陈药。
万一北面边城再有异动,手里握着药材,总不至于那么被动。彭元悟懂药材,肯定会帮得上忙。
她在心中由衷感叹,詹铎居然想去了那么远。
不过这样安排倒是正好,药材能够有用处,而彭元悟也拥有了一间药堂。
又话了几句,袁瑶衣起身告别。
彭元悟站起来相送,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药堂。
正站到门外来,便见着一驾马车停下,车夫正将帘子掀开,一个青年公子从里面探出身来。
彼时,袁瑶衣正和彭元悟说着话,言笑晏晏。眼睛一瞥,便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随即笑容僵在嘴角。
“世子?”她看着站在车前板上的男人,身材修长,高高在上。
实没想到,詹铎会突然来厚山镇。
詹铎薄薄的唇一勾,随即优雅的踩着马凳下来:“在说什么呢?这么好笑。”
第85章
边说着, 詹铎已经下了车来,搭着车夫小臂的手自然收回。
他今日身上着了件浅灰色锦缎披风,行动间, 随着光线便能看出上面的凤尾叶暗纹。
如今已经天暖,人们换上了轻薄的春衫,他这般无非是因为腿伤未好,需要挡风保暖,毕竟剜了好一块肉去。
虽然他表面上完全让人看不出什么,可袁瑶衣却知道,他行动较以前缓慢。
眼见他下了车, 就直接站到她身侧来, 垂眸微笑看她,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
“彭二公子给我姨丈配了药,我来问问。”她道了声。
心里明白,詹铎应是不喜欢她与彭元悟走太近。而她这边说话也得有分寸,要不很容易三人就会想起那段别扭的过往。
彭元悟向詹老夫人求亲,她跟着就来了厚山镇,离京的詹铎完全蒙在鼓里。
对于一个喜欢事情尽在掌握的人,心中是会有芥蒂的吧。
彭元悟弯腰拱手作礼:“世子来了?”
詹铎嗯了声,身板笔直, 手指一勾, 解开斗篷的系带:“看起来快准备好了,哪日开张?”
他往药堂内看了眼, 脸色淡淡的。
袁瑶衣在边上站着, 往他面上瞧了眼。与她私下在一起的样子不同, 如今的詹铎又是一副高高在上,谁也不能质疑的姿态。
要不是他当初瘸着腿给她采药, 那张俊脸都找不出一点儿白净,谁能想到是一个人呢?
察觉到她的眼神,詹铎侧过脸来看她:“你不知道?”
“世子在说什么?”袁瑶衣眨下眼睛,干脆便当不知道。
詹铎一笑,唇边是轻缓的弧度:“这间药堂后面会营业。”
“是吗?”
“是,一会儿我给你细说。”
边上,彭元悟偶尔简单陪着说上一句,心里存着对袁瑶衣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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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子真是聪慧,她明明知道了药堂的事,现在却装作全然不知,不过是不想三人之间尴尬。
詹铎当然不是为了看药堂而来,药堂的事他已经全权交给彭元悟去办。当然,背后的东家还是他。
走进药堂旁边的小巷子,一直穿出去到头,便是河边。
袁瑶衣跟在詹铎身侧,手被他牵着,两人的脚步声在小巷中回荡。
忽的,詹铎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前面。
袁瑶衣跟着停下,奇怪的看他一眼,随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到前面墙头探出来的荆桃花。
那花着实开得热烈,蹙成一团团柔软的粉色花球。
“真好看。”她不由道了声。
詹铎看他,然后捏下她的手指:“我去给你摘下来。”
说着,便松开她的手,自己往前走。
“不成,”袁瑶衣连忙去拽他的袖子,指着墙上的院门,“大门锁着,主人家不在,岂能擅自折花?”
詹铎头微低,瞧着抓着自己袖角的手,遂笑了笑:“一看便是座废院,人家早已离开。”
的确,这一间院子没有人住,便看那残破的院门就会知道,摇摇欲坠的,似乎手一推就能倒下。
袁瑶衣手心一痒,是男人的袖子抽走,然后就见他走去了那处高墙下。
他站在那儿,拿手拍了拍面前的墙壁,细长的手指落在粗糙的黑砖上,指尖微微勾着。
那墙虽然残破,但是却很高。
放在以前,折那墙头上的花,对詹铎来说易如反掌,可如今他左腿尚未好,跑不得又跳不起,自然是够不着那荆桃花。
“不要了。”袁瑶衣道,万一他的伤口再被扯到。
詹铎仰着脸,细长的眼睛微眯:“要的,我说给你折下来,就一定会有。”
袁瑶衣拦不住,又怕这荒唐的事情被别人看见,堂堂枢密使折人家废院的荆桃,传出去可好听?
她往两边巷口看着,幸好这里偏僻,倒是没人进来。
等她再往墙下看得时候,便见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詹铎撸起袖子,将袍摆掀起掖在腰间,然后把着墙往上爬
袁瑶衣瞪大眼睛,万没想到他是如此折花。没办法跳起来,他干脆就像那些顽皮的童儿,爬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用力的手臂露出,因为动作而呈现出明显的肌理,修长而有力。
见他这般,她又不敢喊出声,让人听见不好,也怕他分心从墙上掉下来。只能站在原地,两只手紧张的捏在一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以前总觉得他沉稳,现在真的就像个随心所欲的孩子,不过是一枝荆桃花而已,就不顾及自己的腿伤?
詹铎的左腿用不上力,大部分时候是靠着右腿,幸而双臂有力,把上墙头的时候,只要利用些巧劲儿,便能上去。只是这墙壁得注意些,有一些松动的砖头。
眼看着,他已经坐上墙头。
这厢,袁瑶衣心中并没有轻松,一瞬不瞬的盯着墙头上的男人。他正站起身来,一手抓上一截粗枝,然后整个身形往前探去。
她这里看得心惊肉跳,这万一枝子断了,他人可就摔下去了
而他那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墙下人的紧张,伸手去够那枝开得最好的花枝。
咔嚓,一声轻响。
一截荆桃花被詹铎折下,他站在墙头上转身,朝着巷中的女子挥手,展示着他折到的花,身后簇拥着团团花束。
随后,他腰身一顿,单手摁着墙头,两只脚往前一送,整个人从墙上落下来。
袁瑶衣大惊,不禁惊呼出声:“小心!”
她眼睁睁看着,步子却定在原处,呼吸骤然停滞。
而那厢,詹铎单脚着地,一手扶住墙壁,有伤的那只左腿蜷着,根本没有受到半点磕碰。
袁瑶衣松出一口气,后知后觉自己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瑶衣你看,”詹铎站在墙下,手中的荆桃往前一送,“这枝是开得最好的。”
他笑容温和,面上的疏淡早已荡然无存,眼中亮着光芒,像是一个等待被夸的孩子。
一阵风吹过来,摇着那株荆桃花,粉色的花瓣随之纷扬落下,于空中曼妙飞舞,萦绕着男子的周身。
“好看。”袁瑶衣颔首,嘴边浅浅勾起。
她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肩上落着荆桃花瓣。
到了跟前来,他拉上她的手,将花给她送到手里。
“瑶衣,”詹铎双手扶上女子的肩头,垂眸温柔看她,“我平日会处理各种公务,所以这间药堂的事,交给你。”
袁瑶衣双手捧着花,闻言仰脸,对上男人的一双眼:“药堂?交给我?”
詹铎颔首,薄薄的唇勾着和缓的弧度:“终究你比较懂药材,算算账目,偶尔过来看看,便有劳你了。”
“这”袁瑶衣唇角张了几张,小声道,“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吗?她可以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学习各种药材,还有一间药堂让她打理
“当然,”詹铎颔首,回以她肯定的答案,“以后,你是药堂的东家了。”
袁瑶衣说不清自己心中什么滋味儿,酸酸的,可明明又觉得欢喜。她真的可以继续作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你是不是想哭?”詹铎笑,手指点了下女子的眼角。
袁瑶衣喉间咽了咽,声音微哑:“才没有。”
“瞎说,”詹铎腰身一弯,在她面前与她平视,“我看你的眼眶又发红了。”
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睛印着对方的面庞。
袁瑶衣抿着唇,不说话,也不去看他。
“我们家瑶衣啊,心是最软的了。”詹铎笑了声,而后手臂一收,将心爱的女子揽与怀中。
走出巷子,便是那条宽河。
夕阳即将落下,橙色的光洒在河面上,粼粼水波,煞是好看。
两人牵手站在河边,看着那轮即将落下的红日。
袁瑶衣上次在这河边,还是上元节那晚,詹铎硬要带她看什么灯台。后来灯台塌了,她和他压在下面,他那次伤到了,可就是不说
“腿怎么样了?”她问,视线微微下落,看见了男子的袍摆。
明明腿伤着,还去爬墙折花,跟个孩子似的。
詹铎看着河面,脸色和缓:“没事,带了药来,让人放在衙门了。”
袁瑶衣嗯了声,想起在药堂时,彭元悟说过詹铎的伤恢复的不错,不过就是起先的那几日太不方便,有时候不远不近的路,需要一抬步撵助行。
“还是厚山镇安宁,”詹铎道,话音中带着轻松,“比在府里好太多。”
不知为何,袁瑶衣在他话中听出些许感叹,便问道:“世子来这里,是为了案子吗?”
“算是吧。”詹铎笑笑,而后身形转向她这边。
手指从她手里的花枝上掐下两朵,接着抬手,给她簪去发间。
“吾家卿卿多妩媚。”
袁瑶衣脸一热,遂垂下头去。然后感觉到额上一凉,那是他低头轻轻落上一吻……
晚上,袁瑶衣用过饭食,便想去一趟县衙。
一来想看看詹铎的腿伤恢复的如何,二来也可以帮他换药。虽说有重五,但是重五有时候手里力道重。
她提着竹篮从家里出来,里头带着米糕和豆包。是姨母做的,说是方便的话,给简纣送去。
往县衙走,用不了多少功夫,与药堂离着倒算近。
等到了县衙门外,大概是詹铎提前交代过,门房的衙役问了袁瑶衣名字,便就开了边门,让她进去。
正在这时,车轮的辘辘声传来。
袁瑶衣回头去看,见着一辆气派的马车在县衙大门外停下。
是邺国公府的马车。
她提着篮子的手紧了紧,遂站在那儿,看着一个婆子从车板上跳下来,而后回身掀开马车的门帘。
过了一会儿,一个贵妇人自车内出来,把手往婆子手腕上一搭,踩着马凳下了车。
贵妇人下地才将站好,抬头便看见了边门处的袁瑶衣,不禁眉头一皱。
“袁瑶衣?”
第86章
袁瑶衣双膝一曲, 朝着几步外的贵妇人福了一礼:“见过夫人。”
不错,来人正是邺国公府的夫人,纪氏。
纪氏迈步往前, 然后踩着阶子上了门台来,即便是夜里出来,仍旧将自己收拾的高雅贵气。身上一套月霜色衣装,即便在黑夜里,都能闪出光泽。
“看来你过得不错呀。”纪氏扬着下颌,眼帘一垂,在袁瑶衣身上打量。
袁瑶衣没想到纪氏会来到厚山镇。白日里詹铎才来, 这后脚纪氏便跟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来找詹铎的。
“是老夫人开恩,让瑶衣离府的。”她轻轻道了声,不去说别的。
纪氏这个人,能从侧室成为正妻,便可见不是的简单的人。而在公府时,她与纪氏母子的那段小过节,相信以对方的心胸,此刻仍旧记恨着。
闻言,纪氏笑出声, 但是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你当初离府, 可说是要给彭家做媳妇儿的。怎么,现在来县衙做什么?”
袁瑶衣微垂着脸, 面上平静:“我姨丈被牵扯进兵器偷运案, 这些日子腿疾复发, 我来送药。”
眼下,她当然不会说来找詹铎的。
詹铎现在还在处理案子, 她和他的事不要掺和进去的好,那些可以放到以后说。
纪氏往篮子里扫了眼,话语中有些阴阳怪气:“大晚上的,你这样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到底以前跟过世子。”
“知道了。”袁瑶衣简单回应三个字,而后便只是安静站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可没有闲心同纪氏纠缠。而且,她能听得出,纪氏的心情不好,虽然刻意掩饰,但是语气中隐隐带着火气。
这种时候,只要是不笨的,都会选择避。因为,实没必要自己找罪受,她来这里有自己的事,那才是重要的。
纪氏手心攥紧,本想找着什么来撒一通火,可是面前女子就那么简单站着,问一句答一句,没脾气一样。
顿时,心里头更觉憋得慌。
边上还站着个等候的衙役,她一个公府主母总要端着姿态,于是只能压下心头闷气,气得后牙咬了咬。
“瑶衣,你是咱们詹府出来的,既然来了,便跟着一起去看看世子吧,”纪氏嘴角扯出一个笑,语气不咸不淡,“他腿伤了,你们昔日毕竟也是主仆一场。”
袁瑶衣抬眼看她,嘴角软软一勾:“好。”
这纪氏还是这般虚伪,当着人表现出一副端庄姿态。
也罢,她本就要去看詹铎,索性一起进去。
从边门里进去,衙役走在前面引路,沿着一条廊道往后院走。
袁瑶衣稍微落下半步,走在纪氏身后。
县衙并不大,比起国公府自然不能比,拐过一道月亮门,便就到了后院。
衙役指着前方的一间客房,说枢密使就住在那儿。
纪氏摆摆手,让衙役下去,表示自己过去就行。
待衙役离开后,纪氏倒是不急着去找詹铎,而是又回身看了看袁瑶衣:“你跟我一起进去?”
“夫人找世子有事商议,瑶衣等在外面就好。”袁瑶衣回道,声音恬静无起伏。
她知道,纪氏不可能让她跟着一起进去。让她跟着进来,不过就是对方想让她知道,不论何时都能拿捏她。
没有了旁人在,纪氏也就不用再刻意端着:“要说你离开詹府其实也好,毕竟世子议亲,你的处境尴尬。”
袁瑶衣仰脸垂着,双手提着篮子,闻言温声道:“夫人说得是。”
不知为何,再提起这桩事,心中已经没了多大起伏。或许是詹铎的承诺,说会娶她做正妻。
说实话,她是相信詹铎的为人,可是正妻的话,应该很难吧。潜意识中,她其实并没有真的敢去想成为他的正妻。
纪氏阴冷的眼中带着不可思议,淡淡问道:“你要是想回去,我可以帮你。世子是在议亲,不过我身为她的母亲,总会照顾好你。”
夜风吹来,摇着院中的那棵槐树。
袁瑶衣心中一动,寻思着纪氏这话的意思。这是又像和之前一样,拉拢她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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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瑶衣已经离开邺国公府了。”她道了声。
她可能猜不到纪氏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明白自己不会去害詹铎。
“行,就当我没说。”纪氏冷哼一声,随后转身而去,拖曳着那华贵的裙子,朝着不远处的客房走去。
袁瑶衣站在原地,眼看着纪氏走开,然后推门进了詹铎所在的房间。
只剩下她自己,也就能后更清净的想一些事。比如纪氏大晚上来此,比如纪氏又提回詹府的事。
“她遇到麻烦了?”她喃喃自语,看着客房的透出来的灯火。
定然是如此,不然纪氏那样的人,怎会主动来找詹铎?
还有,傍晚在河边时,詹铎邺城随意提了一嘴厚山镇这边比府里安宁。莫不是国公府出了什么事情?
既然纪氏不出来,她就要在外面一直等着。
所幸,春夜已然不寒,仰头看看星空,也是一份惬意。
那槐树正是花期,一串串白色的花儿将树冠装点满,空气中流动着甜蜜的槐花香。
这时,重五正好经过,发现了站在槐树下的女子。
“瑶衣娘子,你怎么来了?”他快走两步去了树下。
袁瑶衣回身看他,笑笑道:“没什么事,过来走走。姨母包了些豆包米糕,寻思着能不能送去给姨丈。”
闻言,重五道:“包在我身上。”
“也有你的一份。”袁瑶衣道,掀开篮子上的盖布,指着单独的一小包。
重五开心的笑道:“还是瑶衣娘子记着重五,替我跟简夫人道谢。”
袁瑶衣道声好,遂见着他怀中抱着几叠卷轴,想是要给詹铎送去的,便说:“纪夫人来了,在世子房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重五刚想说把东西给詹铎送去,闻言便收住了自己的脚,嘴里不禁啧啧两声。
“你这是怎么了?”袁瑶衣被他滑稽的表情逗乐,可见心中也是不待见纪氏的。
重五收回视线,往袁瑶衣近了一步,小声道:“夫人这么大老远追来厚山镇,怕还是因为二公子的事儿。”
“二公子?”袁瑶衣脑海中浮现出詹钥的脸,阴戾冷沉,眼中布着一股邪气。
重五点头:“二公子在京里闹出事了。他在花楼里和人抢花魁,把另一人给打死了。要知道,能成为花魁座上宾的可不是一般人,这件事就这么闹开了,压都压不下。”
两人站在槐树下,袁瑶衣便从重五口中知道了事情大概。
要说詹钥平日里惹事,仗着邺国公府二公子的身份,别人少有能奈何他的。在府中更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打死的下人也不是没有,不过事后纪氏都会处理干净。
只是这次他打死的人不一般,是北诏国提前过来的一个使臣。
正值两国有讲和的意思,恰恰生了这一出,怕是如何也要给北诏一个交代。
“二公子关在刑部,今儿第二天了,”重五晃着两根手指,口气倒是没有一点儿沉重,“皮肉苦是免不了了。”
袁瑶衣点头:“难怪,夫人会过来。”
重五听了,冷笑一声:“以前对世子不管不问,出了事儿倒想起世子了,想让世子出头把人弄出来。说句大胆的话,昔日二公子可一直惦记着世子这个位置。”
两个人也就简单说了几句这件事,后面说去了别处。
现在是晚上,袁瑶衣不好去地牢,重五便答应把吃食给简纣送去。
“这些公文和卷轴,瑶衣娘子一会儿捎给世子。”重五道。
于是,两人便交换了手里的东西。
也正在这时,纪氏从客房里出来,脚步略显急躁。在门外等着的婆子伸手想去扶她,被她没好气的抬手扫开。
不难看出,纪氏没从詹铎那里得到想要的。
袁瑶衣并不意外,先不说纪氏当年与周夫人的那一层,单说这朝廷法度,身为三品枢密使的詹铎,便不可能去违反。
重五倒是机灵,在纪氏发现他之前,提着篮子溜掉了。
而袁瑶衣便安安静静站在那儿,等纪氏走过来的时候,只是朝对方作福,不说一句话。
纪氏瞅了眼槐树下的女子,气的咬牙切齿。匆匆忙忙跑来厚山镇,放低姿态说好话相求,到头来还是一肚子气。
偏偏,她又不好发火,如今真是气得浑身发抖。
袁瑶衣看着那月霜色从面前闪过,便知道纪氏是离开了。抬头时,果然见人正走过拐角,可能走得太快,一脚踩上裙摆,差点儿摔去地上。
那个詹钥是个不省心的,这回可让纪氏焦头烂额了。
“你怎么来了?”
身后传来男子清润的声线,袁瑶衣回头,就见着詹铎在几步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走路连点儿声响都没有。
“世子,”她示意自己手,正抱着文书和卷轴,“这些是重五要我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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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学会偷懒了,”詹铎笑了声,走上前来,“给我吧。”
他伸手从袁瑶衣手上接过来。
袁瑶衣手里一轻,接着解释道,是重五帮自己去看姨丈。嘴里说着,眼睛却去看詹铎的左腿。
终究,他傍晚爬墙,她到现在都还惦记着。
詹铎抱着文书卷轴,视线落在袁瑶衣手上:“那是什么?”
袁瑶衣手抬起,轻轻晃了两下:“药,我给世子配的,补元气。”
闻言,詹铎唇边微笑,腾出一只手去接过:“适才,你把夫人气得不轻吧?”
“嗯?”袁瑶衣小小一声,不知该如何回他。
詹铎往她身旁一站,拿臂侧轻轻撞她的肩头:“走,进屋去说。”
第87章
县衙的客房分里外两间, 里间是供睡觉休息的卧房,外间用作待客和平日事务。
袁瑶衣走进去,第一眼便看见外间靠墙的书桌上, 叠摞着书籍公文之类。而对面的圆桌上,则摆着两盏茶,是方才用来招待纪氏的。
她把药包往圆桌上一搁,看去詹铎时,他正站去书桌后,将卷轴放下。
“重五都跟你说了?”他抬头往她这边看了眼,然后提笔写着什么。
袁瑶衣知道他所说的是詹钥那件事, 于是点了下头:“说是二公子打死了人。”
屋中响起一声轻笑, 詹铎的薄唇微启:“所以,我躲到这边来了。府中的事乱七八糟,着实让人头疼。”
房门开着,轻风从外面进来,带着清甜的槐花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袁瑶衣也算在国公府待过一段日子,明白高门中规矩多,但更明白里面的错综复杂,亲情淡漠。
或者,平民百姓眼中只看到他们的高贵靓丽, 却没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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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詹钥的事, 她这边不好多问,到底是詹铎他自己的家事。虽说兄弟之间没什么情谊, 但是出了这种事, 应该很头疼。
谁知道就是这么巧呢?大哥在督办兵器偷运案, 弟弟在花楼打死人。
救是不救?救了,就是无视朝廷法典;不救, 詹家族里肯定有人不认同。
还有一点,便是詹钥打死的是北诏使臣,而詹铎的案子,刚好就牵扯到北诏。虽然没有直接明出,那些武器最终偷运出了关外,可是谁又敢保证,詹铎手里没有查到证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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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事情处处透着古怪。
“怎么不说话?”詹铎道,手指着圆桌上,“有点心,你吃着,我把这个写完就陪你。”
他脸上带着笑意,一只毛笔捏在他的指间。
袁瑶衣颔首,遂看去桌子,见到上头小碟里的点心。
“瑶衣。”书桌那边,詹铎又唤了她一声。
“嗯。”袁瑶衣应了声,看向他的时候,他正拿笔杆点了他自己下颌一下。
“别吃太多。”詹铎一笑,那双眸子跟着弯起。
袁瑶衣盯着他的脸看,其实他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牙齿又白又齐,看着有些纯真。
纯真?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要论心机深沉,没几个人都比过他。纯真,怎么说都不适合放他身上。
他既有事忙着做,袁瑶衣便安静坐在圆桌旁,手里捏起一块点心,是槐花糕。只闻着香味儿,便让人觉得好吃。
只是他不让她吃太多是为何?他自己又不太吃甜。
这时,一个下人进来。
詹铎将人叫去跟前,将一封信交给对方,而后在人耳边说了什么。后者连连点头,然后带着那封信出了客房。
“我不会在这边留太久,一些琐碎事处理完就会回京。”詹铎重新低下头,伏在案上写着什么。
袁瑶衣咬了一口槐花糕,口齿间满是花香:“宁遮,你是来带他回京城吧?”
“是,”詹铎回应一声,手中的笔如游龙,“还是你能看出来。”
袁瑶衣看过去:“宁遮带回京,这件案子就会开审了,对吧?”
如此的话,姨丈应该很快会回家。
“早些办完了也好,”詹铎道,而后手一提,停止了写字,“只是到时候”
他的话音卡在那里,并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袁瑶衣只当他想安心处理事务,也就没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方才拿信的下人回来,手里端着个托盘。他走到圆桌旁,取下托盘上的两个汤盅,安稳放至桌面上。
接着将原先的两个茶碗收走,便轻着步子离开了客房。
房中重新变得安静,袁瑶衣坐在这儿,正好能看见院里的槐树。
心中想着,詹铎现在这样忙,便不好打搅他,等重五将篮子带回来,听一嘴姨丈的消息,自己就回去。至于詹铎的腿,且等下次再看。
大晚上的,终究不好在这边待太久。
正想着,听见身后有了些许动静。她转头去看,便见着詹铎从书桌后站起。
他动作稍慢,站直身子的时候,身形明显的停顿了下,这才缓迈一步。
袁瑶衣知道,虽然表面上他看不出什么,但是那条左腿真的对他有影响。人都是血肉之躯,哪有他口中那么云淡风轻?
好在没伤到筋骨,等新肉彻底长出来,也就好了。
“打开看看。”詹铎踱步到桌边来,眼神示意桌上的汤盅。
袁瑶衣低头,抬手掀开其中一个汤盅的盖子:“番薯红豆汤?”
只一看便知道,这盅糖水是从上回的那个糖水摊买的,因为香气浓郁,用料也足。
詹铎在凳子上坐下,去给剩下的汤盅打开:“记得上回你喜欢吃这两样。”
另一个盅里是芝麻糊,黏黏软软的,散发出芝麻的香气。
袁瑶衣一下便猜到,这是他方才支使下人去买回来的。眼神一扫,看见他的手侧沾着几点墨汁。
而他应该没察觉到,拿着汤匙搅着盅里糖水,发出轻微的响声。
所以,他是将公务赶出来,然后过来陪她说话。
“世子的腿的怎么样了?”她问,想着该如何开口,帮他看看伤口。
詹铎抬眼看她,唇角挂着笑:“瑶衣,你知道什么事让人觉得开心吗?”
“嗯?”袁瑶衣一声轻轻地疑惑,他不回答问题,反而问她这样莫名的一声。
她微仰起脸,眼睫轻扇两下,心内思忖着他的问题。什么事让人觉得开心?
“有很多啊,就比如现在有好喝的糖水,就觉得开心。”她开口,想了想又道,“和亲人久别重逢,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
听她一样样的说着,詹铎安静听着,眼中是柔和的光。
袁瑶衣见他不语,问道:“世子说是什么?”
“瑶衣你说得这些都对,”詹铎笑,手指推着汤盅送去女子手边,“至于我,我觉得是被人关心和挂念。”
袁瑶衣手指碰上温热的汤盅,闻言眉间一皱。
所以,最简单的关心挂念,就会让他觉得开心吗?
似乎也不难想,他母亲早逝,父亲对他不在意,很多时候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往前走。人人都说詹铎冷清孤傲,其实便是高门中的冷漠造成这样的他。
“吃啊,”詹铎拿手指敲敲桌子,笑出声,“是不是还惦记着我的这盅?”
袁瑶衣回神,冲着他笑:“对啊,我就觉得你那盅好吃。”
她笑眯了眼睛,可是心中涩涩的。这个看似冷淡的男人,其实才是最想得到温暖的吧。
“这样啊,”詹铎看看自己面前,然后毫不犹豫将自己的汤盅也推了过去,“那都给你吧。”
袁瑶衣捏着汤匙的手发紧:“我吃不上这么多。”
“你吃不上,剩下的给我。”詹铎道,一只手肘搭上桌面来。
原先还觉得这些糖水美味,很想吃一口。可现在,袁瑶衣完全吃不下。
只因为,詹铎方才无意识的一句真心话,愿意露出他性情柔软的一面。似乎在不知不觉间,两人会自然的分享彼此的感受。
后知后觉,袁瑶衣发现自己最开始来这里的目的,是看他的腿。
将糖水吃完后,天已经晚了,正好重五也回来了,她便准备回家。
詹铎说送她回去,袁瑶衣哪敢用?他后面要办那桩棘手的案子,该尽早把腿养好了才是。
好一番推辞之后,他才答应让重五送她回去。
从县衙中出来,袁瑶衣的篮子里多了点心,是詹铎桌上的那些,他给她装上了。
“案子很棘手,是不是?”她问,踩着阶子下到街上。
重五跟在旁边,点点头:“世子也就是到了厚山镇才能得些安宁,在府里有麻烦事,在朝中还有麻烦事。就连国公爷也劝过,让他别碰这件案子。”
袁瑶衣安静听着,心中隐隐不安,若是连詹韶康都出口提醒了,那这件案子看来非同小可。
自然,她知道詹铎的性子,当初以他自己为饵入局,便是想着一查到底。
一阵风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都会好的。”她低低的道了声……
四日后,厚山镇这边的事情办完,詹铎启程回京。
一起的还有当初抓到的几个贼子,其中就有宁遮。
官兵将人押进囚车的时候,袁瑶衣就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个以前总爱拿着把折扇的青年,如今身穿囚衣,蓬头垢面,完全看不出原先的样子。
有那些愤怒的人,朝囚车丢着石子。
“老天保佑,案子尽快水落石出。”边上,伍氏双手合十,祈祷着丈夫早日回家。
其实,像伍氏这样的人不少,因为家人牵连进案子,受无妄之灾,全部寄希望于案子查明,家人回归。
一切准备好后,官衙大门内有人走出,最前头的人一身绯红官袍,身姿高挑。
他身旁跟着县丞,正说着什么,并伸手提醒着几步外的门槛。
并着,还有几个挎着刀的威武侍卫,跟在后面。
看热闹的人被吸引去目光,不再去理会囚车中的犯人,而是齐齐看着那位当朝最年轻的三品权臣,詹铎。
袁瑶衣看着詹铎上了马车,遥遥的,他踩着马凳,也正看来她所在的方向。
阳光很好,照耀他那般注目,天生便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也就是短短的功夫,詹铎便进了马车。而后,一行队伍正式出发,沿着镇子的这条主街,往西走着。
等队伍走远了,人群也渐渐散去。
袁瑶衣转身,和姨母一起往家走着。
两人沿着街边走,伍氏抬手揉了下右眼:“瑶衣,我这右眼一直跳,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第88章
小镇上的日子宁静, 一日复一日。
袁瑶衣有空的时候会去药堂看看,彭元悟将那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墙上的抽屉里,药材已经装好, 规规整整。
伙计麻利的擦拭着各处,整个药堂看起来明亮宽敞。
这日,彭先生也在,带着自己的小孙女妞儿。毕竟这间药堂是小儿子做掌柜,他也会跟着操心。
彭元悟在一层忙碌,袁瑶衣便带着妞儿在二层上玩耍。
彭先生是个做事谨慎的,拿着账本一一对比, 生怕出一点儿纰漏。
“我姨丈的腿好了, 姨母让我谢谢先生。”袁瑶衣隔着门,对在账房中的彭先生道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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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先生合上账本,笑着道:“地牢阴冷,等人出来后,你就带他到这里看看,再配副药,驱驱体内的湿寒气。”
袁瑶衣道声好,手里的小铃铛给了妞儿。
“老二的医术现在已经不错,”彭先生又道, 话语中带着欣慰, “世子器重,希望他别让世子失望。”
“二公子医术了得, 定然会做得很好。”袁瑶衣笑着道。
说起来, 彭元悟是个很认真的人, 同时心地也善良。和这样的人合作,不用太多担心。
彭先生继续看账本, 袁瑶衣带着妞儿去了窗边,抱着她往外看。
阳光好,照耀着这座小镇,远处是流淌的河流。
“瑶衣姑姑,你在看什么?”妞儿手里攥着小铃铛,乖乖的倚在袁瑶衣臂弯里。
袁瑶衣看着远方,那里起伏着山峦:“西南,京城的方向。”
京城,詹铎的案子进展如何了?他已经离开四日,偶尔也有消息传回来,都道是没什么动静。
她抿抿唇,想着若真是牵扯到北诏,这案子是否会继续走下去?毕竟摆在两国面前的是和谈,要是继续查,难免会受影响。
不管是当朝的官家,还是普通的百姓,都不想战乱发生。
压下案子,便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和平,两国继续和谈。可是,那样的话,像姨丈他们这些人,最后怎么办?不会洗去污名,得不到真相,最后等着官府发落
“二叔今晚要出去。”妞儿摇着小铃铛,软绵绵的声音说道。
袁瑶衣回神,低头看着团呼呼的小姑娘:“带着你出去玩儿?”
妞儿摇头,小嘴巴不满的嘟起:“他不带我,娘也不带我,说二叔要去见将来的婶婶。”
“婶婶?”袁瑶衣被小姑娘可爱得样子逗乐,噗嗤笑出声,“妞儿要听你娘的话。”
妞儿眨巴着眼睛,仰着圆团团的脸儿:“那先前,她对我说你是婶婶。”
“我是姑姑。”袁瑶衣点了下娃儿小小的鼻头,恨不能去捏捏那软软的脸颊。
看来,彭元悟是要是相亲了。
他这个人真的不错,如今有了自己的营生,是该娶一个娘子了。前段日子那样忙,现在闲下来也有功夫……
已经是四月中旬,隔壁刘嫂家的那棵柿子树,郁郁葱葱的。
听着传过来的欢声笑语,便知道是楚娘回娘家来了。
没一会儿,连婶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个小篮子,上头搭着方红色的帕子。
“娘子,快尝尝这喜饼,”连婶脚步轻快,走过院子到了正屋门外,“是楚娘带回来的。”
袁瑶衣正和伍氏坐在檐下缝制衣裳,闻言看向篮子。
连婶将帕子一掀,露出里面松软的喜饼:“楚娘有身孕了。”
“是吗?那倒是喜事。”袁瑶衣笑,一双眼睛弯弯的。
伍氏看着篮子,有一瞬间的失神:“你表嫂算算日子也快生了,也不知你姨丈到时候能否出来?”
三人沉默下来,似乎那件闹得沸沸扬扬的兵器偷运案,此时就像要悄没声息的过去,这几日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詹铎是会送信过来,袁瑶衣在上面没见他提起案子的事。
要真是为了两国和谈,而压下这个案子,那么他应该才是最不甘的那个人吧?
傍晚的时候,彭元悟来了,捎着给简纣配的药丸。
连婶泡了茶送到正屋,而后离开留下两个人说话。
“二公子不用专程跑过来,我明日去药堂拿就行,上次的还没吃完。”袁瑶衣客气道,提着茶壶倒水。
彭元悟礼节性的点头致谢,开口道:“其实是有件事要与你说。”
“什么?”袁瑶衣放下茶壶,水汽淡淡的升腾起一片。
彭元悟低头看着茶碗,放在膝上的上攥了攥:“兵器偷运案,开审了。”
袁瑶衣乍然一愣:“开审了?”
先前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怎么如此突然?
“是,”彭元悟点头,“我早上去了一趟京城,正好碰上这件事。在提刑院,由詹大人主审。”
袁瑶衣有些不解,便问道:“可他是枢密使,怎么能去提刑院?”
朝廷的每个衙门有自己的事务管理,枢密院主管军务,而提刑院则负责司法案件、审判犯罪之类。
彭元悟道:“这件案子,不是官家全权交给詹大人了吗?所以他只要和提刑院之间处理好,是可以如此的。问题是,他今日是直接去的提刑院,突然提审此案。”
“突然提审?”袁瑶衣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说詹铎并未提前与提刑院通气儿,擅自为之吗?就连官家也不知道?
彭元悟皱起眉,叹了一声:“真真切切,我经过时还听见了里面的击鼓声。是案子开审了。”
“那,”袁瑶衣张了张唇,声音很轻,“那案子现在怎么样了?”
彭元悟摇头:“闲人不得入内,并不知道里面到底如何。只是看出事情突然,提刑院的大小官员先后慌张的进去。”
屋中一静,夕阳惨淡的光洒在门前。
袁瑶衣两只手捏在一起,眼睛从屋门看出去,望向京城的方向。
厚山镇离着京城有一段路程,彭元悟回来需要些时候,那么在此期间,是不是已经出了结果?
“我想去趟京城。”她的唇角微动。
她一刻也等不下,必须去京城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彭元悟一听,忙摆手劝阻:“天太晚了,就算过去的话,城门也关了。倒不如在家里等着,指不定詹大人会派人来送信儿的。”
袁瑶衣摇头,手摁着桌面,从凳上站起:“我要去,路上快些走能赶得及。”
她抿紧唇,眼中带着坚定。
彭元悟看她,随后嗯了声:“我和你一起吧,正好用家里的马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用,”袁瑶衣对他扯出一个笑,“我自己租一辆马车就行,正好也回去探望一下老夫人。”
这事还是不要扯上彭元悟的好,对方已经相看过姑娘,自己和他走太近并不好,也得顾忌人家姑娘的面子。
见此,彭元悟想了想,便应下来。并给了袁瑶衣一个地址,是他在京城里的朋友,有什么事儿可以去寻求帮忙。
袁瑶衣谢过对方,便利落的收拾了下,拿着一个小包袱出了门。
至于对连婶和伍氏,她只说是邺国公府的老夫人想见她,让她去一趟。
正巧彭元悟站在一旁,便帮着说了句是这么回事儿。两人以为是彭元悟去国公府给老夫人诊脉,就没多想,只盯住袁瑶衣路上小心。
就这样,天才将擦黑的时候,一辆马车离开了厚山镇,沿着那条东西长街走了出去。
她找了匹好马拉车,为了在路上快些走。可终究是天黑了,着实急不得。
坐在车内,只听见车轮滚滚向前的声音。
车内没有灯,袁瑶衣抱着小包袱坐着,往前看便是一道门帘。透过帘布,能看见挂在车外那盏灯的灯光。
好在虽然天黑,但是路上倒也顺当,在城门关闭前,袁瑶衣进了城。
才进城门,她便下了车来,给了车夫车资,对方还要赶回厚山镇,两人简单话了两句,便就此告别。
袁瑶衣往前走了一段,便上了一条主街。
好在京城繁华,即便是夜晚也很热闹,随便雇上一辆车,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邺国公府。
时隔三个月,袁瑶衣重新站在那座宏大的府邸外,心境已大有不同。
以前,她只想着逃离,觉得那高墙内是禁锢。现在,她觉得还是个人的心境使然,不开心,在哪里也是不开心,反之亦然。
她没有去正大门,而是走进旁边的那条巷子,是她以前为数不多几次进出詹府的那条路。
高墙上,那扇边门紧闭。
她走过去推了下,门被从里面锁了,于是手去拍了拍上头的门环。
黑夜里,响声很明显,惹的墙内的狗开始叫唤。
袁瑶衣知道,很快就会有人过来开门。因为詹铎习惯从这里进出,所以总有家仆会留意着这边。
她想知道那件案子现在进展如何,也想知道詹铎怎么样了。上次他押着犯人回京的时候,是最后一次见到他,算算也有半个月了。
半个月,他的腿应当已经全好了吧?或者,他白日里忙完案子,现在已经回到德琉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当她想事情的时候,墙内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是开锁的声音。
吱呀一声,边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袁娘子?”门房的张叔手里灯笼一提,照着门外的女子。
“阿叔,是我。”袁瑶衣应了声,对人浅浅一礼。
张叔往旁边一让:“袁娘子快进来。”
等袁瑶衣进来边门,身后便吱呀一声,门扇重新关死。
“不知世子他回府了没有?”她问道。
张叔上前两步,摇摇头:“世子已经几日没回了,方才我听见你拍门,还以为是他回来了。”
“没回来吗?”袁瑶衣不禁掐了下手心。
果然,事情如此棘手吗?
第89章
张叔是一下下人, 有些话自然不敢多说,只道可能是詹铎公务繁忙。
袁瑶衣也不多问,彭元悟先前说提刑院是关着大门的, 必然里面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很难知道。
“我来给老夫人送些助眠安神的腰。”她拍拍挂在手肘上的包袱,道声。
既然詹铎不在府中,那就去老夫人处看看。
府里的人都知道袁瑶衣当初给老夫人治好了头疾,如今张叔一听是送药,便也不敢怠慢,提着灯笼领人往念安堂走。
现在已是四月中, 院中草木葱郁。
袁瑶衣上回走这条路还是严冬, 两旁单调萧索。
偌大的府邸很是安静,可能是最近詹家发生了太多事情,总让人感觉到有种压抑感。
等到了念安堂外,一个婆子见是袁瑶衣,便跑进去禀报。
袁瑶衣等在垂花门下,头顶悬着的灯笼落下淡淡的光,映照着这一片地方。
春日衣衫单薄,她站在那儿,身形好生纤细。
没一会儿, 院内有了动静。
院门开着半扇, 袁瑶衣往里面看去,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她腰身微欠, 对着来人作福。
“瑶衣见过尤嬷嬷。”
来人正是老夫人身边的尤嬷嬷, 她手一挥, 遣走方才通信儿的婆子,自己提着裙裾上了门台。
“袁娘子, 你怎么来了?”尤嬷嬷脚一抬,跨出了门槛。
袁瑶衣站直身子,看着对方抿了抿唇:“我在厚山镇听说了兵器偷运案开审了,我便来京里看看。”
对于来京的目的,她并不遮掩。这个府里没有蠢人,稍一想想就会知道她来做什么,倒不如直说。再者,以前尤嬷嬷对她诸多照顾,也是真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尤嬷嬷回头往院里看了眼,回来压低声音道:“案子?”
袁瑶衣手攥了攥,而后点头:“我姨丈牵扯在这桩案子里,人现在还关在厚山镇衙门的地牢里。”
“袁娘子,可老夫人马上就要睡了。”尤嬷嬷道了声。
“嬷嬷放心,瑶衣不会乱说话。只是春日风大,担心老夫人的头疾,故而过来探望。”袁瑶衣笑笑,从包袱中拿出两包药,“这药是我给老夫人配的药,安神助眠。”
见她这样说,尤嬷嬷松了一口气:“你是个懂事的,我没什么不放心,既如此,随我进来吧。”
她倒也不是故意拦着,只是最近府里糟心事太多。二公子还关在刑部大牢,如今世子又在提刑院,老夫人年纪大了,为这些事可十分头疼。
这时候,要是有人再去跟前哭天抹泪的,那就是给老夫人添堵。就比如纪氏,老夫人已经不许人进念安堂。
至于袁瑶衣,先前救过老夫人,人又安稳有分寸。老夫人挺喜欢这女子的,说不准心情还能跟着好些。
说着,尤嬷嬷便先一步进了院门,往旁边一让,伸手作请。
袁瑶衣乖顺的跟着,一路穿过院子,进了正屋的门。
她的嗅觉灵敏,一踏进屋里,察觉到细微的药苦味儿。不用想也知道,是老夫人用药了。看来这位老人家还是受到影响了。
正屋的那张榻是空的,从里间传出来两声轻咳。
果然,下一瞬尤嬷嬷便道:“老夫人在卧房,娘子跟我进来吧。”
袁瑶衣道声好,随着人一起进了里间。
进去后,药味儿更加明显。
老夫人坐在床边,两只脚落在脚踏上,正把手里的水碗交给旁边婢子。
“老夫人,袁娘子来看你了。”尤嬷嬷笑着走过去,在人身旁弯下腰,手指着站在门边的袁瑶衣。
袁瑶衣往前一步,做了一礼:“瑶衣见过老夫人。”
老人家坐着,花白的头发规整挽着,只别着两枚墨玉簪子。比起离开国公府的时候,人竟是苍老了许多,气色差,双目浑浊。
“瑶衣,你回来了?”詹老夫人坐直身子,道了声。
袁瑶衣笑着应下:“来京里有点儿事,顺道来看看老夫人。”
詹老夫人扯了下嘴角:“你有心,过来坐下。”
“我不坐了,”袁瑶衣摆摆手,面上总带着轻轻的笑,“我来给您揉揉头穴。”
詹老夫人一愣,眼中闪过不解。
边上,尤嬷嬷将两包药往前一送:“袁娘子惦记老夫人,给你送来这安神药。”
“这样啊。”詹老夫人嗯了声,眉间硬着的那团蹙起,在这时缓缓松开。
尤嬷嬷忙说是:“我这就下去将药熬了,让袁娘子给老夫人摁摁头穴。”
如此,屋中伺候的人走了出去,只留下袁瑶衣和詹老夫人。
袁瑶衣扶着老夫人躺靠在软枕上,自己像以前那样,给对方摁头。
手指尖落上的时候,她能试到人的经络,可能是近几日忧思太过,并不太稳。她也不多问,只是安静做自己的事。
老夫人合着眼睛,摁在头顶的手力道适中,没一会儿便觉得舒适了,便轻轻送出一口气。
一时间,房中安安静静,小桌上的那炉安神香袅袅散发着香气。
等帮老夫人按摩完后,袁瑶衣的额头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好久没有这么安宁了,”老夫人道,身子缓缓起来坐正,“还是得你这手艺才行啊。”
袁瑶衣站到一旁,浅浅一笑:“老夫人平时还是得注意些。”
“坐下吧,和我说说话,”老夫人指着一旁的绣蹲,“最近府里事多,实在扰得我心烦意乱。”
袁瑶衣依言坐下,双手叠着放在腿上:“老夫人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夫人笑了声:“就你会哄人开心,有些事真的难办。还有,当初让你出府,我没想到世子会追去厚山镇。”
袁瑶衣垂眸,指尖捏着一点儿香罗带:“老夫人知道了?”
这件事当然瞒不过老夫人,就算是纪氏恐怕也能看得出。但是以詹铎现在的身份,她们绝不会大肆拿来说。
“也怪我当初决定太草率,让你受了委屈,他那边也怨我。”老夫人苦笑一声,无奈道,“从那以后,回府的次数越发少,就说今日这案子,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袁瑶衣见老人家精神不济,不好过多去问,免得人再伤神。
“老夫人是最了解世子的人,应该会明白他为何这样做。世子做事向来稳妥,这次相信也会。”
老夫人沉默着,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人才抬起头来:“瑶衣你说得对,他一向有自己的打算。当初离开家几年,自己能闯出一番功绩,如今这次定也能够顺利过去。”
袁瑶衣点头,又安抚了两句。
“我没事儿了,”老夫人笑笑,舒出一口气,“天晚了,你便住在府里吧。”
说着,便朝外头唤了声,后面,尤嬷嬷走了进来。
得知老夫人的安排,尤嬷嬷一一应下。
从念安堂里出来,天已经很晚,一轮圆月挂在天空,洒下一片皎洁的光。
“今日不知道袁娘子回来,没来得及准备客房。以前你在德琉院住的,便去那边住吧。”尤嬷嬷带着人往前走,一边说道。
袁瑶衣说好,左右老夫人知道她和詹铎的事,在这个时候也不必扭捏作态。
两人沿着游廊往前走,到处安静的很。
尤嬷嬷看看身边安静的女子,和以前一样乖巧,惹人心疼:“你担心世子是不是?”
“是,”袁瑶衣点头承认,轻着声音道,“外头说,他是强行提案审理。”
尤嬷嬷叹了声:“外头说得没错,谁也没想到世子会突然如此。白日里,族里的人还来过,说世子此举是想害死二公子。现在不仅提刑院不安定,连国公府也不安定。”
“这么严重?”袁瑶衣皱眉。
“既然老夫人留你住下,有些事情也无需瞒你,”尤嬷嬷语气顿了顿,脚下一停,“世子恐怕近期内回不来府里了。”
闻言,袁瑶衣呼吸一滞。她料到案子麻烦,可是没料到如此严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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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铎是当朝三品枢密使,是官家亲封的邺国公府世子。这桩案子也是官家交给他的,为何现在他要强行提审?
是如之前的猜测,牵扯到北诏,朝中有意压下此案,怕影响和谈
她觉得后背发冷,不敢想詹铎如今这般做了,后面等待着他的是什么?
尤嬷嬷看她不语,便继续道:“世子如今的处境不容易,朝中尽是对他的不利言论,家中亦是如此。”
“可是,”袁瑶衣喉间发哽,好容易说出几个字,“他既已这样做了,这案子便只能继续审下去,对吧?”
尤嬷嬷嗯了声:“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全京城都知道了,只能继续。”
袁瑶衣眼帘微垂,盯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
所以,詹铎他是故意为之吗?。
提刑院。
已是深夜,这处专管刑罪处罚的衙门仍旧灯火通明。不仅威严的前堂如此,连平日安静的后院也是如此。
后院的一处房间,房门被从外面推开,接着,一个瘦削的身影走了进来。
“大人,他们这是真不想放咱们出去吗?”重五气冲冲的走去书案旁,单臂掐腰,“我说回府拿两套换洗衣裳都不行。”
书案后,詹铎身穿官袍,正看着手里的卷宗。
“我这里有一套便装可以换,无碍。”他视线不离卷宗,简单道了声,“以前长途行军,从头到尾都是一套衣裳,不必那么讲究。”
相对于随从的情绪波动,他面上很是平静。
闻言,重五苦笑:“我的世子啊,这能和行军打仗相比吗?”
詹铎抬头,从书卷后露出一双疏淡的深眸:“一样的。”
和上战场一样的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90章
詹铎站起来, 走到房门边,抬头看着天上明月。
月光明亮,连远处的景物亦能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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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这个时候, 我们还在龙虎岛,”他细长的眼睛微眯,单手背在身后,官袍的广袖垂下,叠出一层层的褶皱,“都道是我赢了那场海战,可是谁又知道在那里死了多少人?”
重五本来还气呼呼的, 闻言脸上浮出悲伤:“大人现在已经回京了, 而且那次你毁了北诏所有战船,他们元气大伤。”
有些事提起来,仿佛还能嗅到当时弥漫的血腥气,耳边是痛苦的呻.吟。
“你觉得我们赢了?”詹铎淡淡道。
“当然赢了,”重五肯定的点头,“大人连升两级进了枢密院,这就是官家给的肯定,还有北诏如今的议和,是大人赢了。”
詹铎保持着看月的姿势:“既是赢了, 那么这桩案子为何迟迟压着不审?”
“这”重五说不出, 低下头去。
他只是跟随詹铎的随从,有些事情不好乱说。可是这件兵器偷运案, 他是看得清清楚楚, 就现在詹铎握在手里的证据, 完全可以顺利审理清楚。
官家那边态度不明,朝中一片反对, 分明是想这件案子一直压下去,直到渐渐淡忘,就如同许多积压的陈年案一样。
“可能,”重五支吾着出声,“是因为目前北诏使团准备来京,等他们走后,官家会让案子审理。”
詹铎脸一侧,看了眼重五:“连你也觉得,我不该提审这件案子?”
“大人,”重五低着头,小声道,“虽然很多事我不懂,但是看得出,这案子底下牵扯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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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北诏,还有朝廷里的那些官员。真要是全部挖出来,整个京城都得跟着震动。
詹铎皱眉不语,面色疏冷。
重五深吸一气,干脆提高了点儿声量:“大人,你知道现在多少人盯着你?真继续下去,可能官家会对你”
“对我如何?”詹铎薄唇微动,颀长身姿立于门边,“我既查清了,便会继续下去。那些死在外的将士们,总要给他们一个公道,让他们瞑目。”
那些隐藏在朝中的、平时道貌岸然的人,他既知道了,就会揪出来。
凭什么,那些在外拼杀的将士吃最差的,药是假的次的,还有那些黑心之人将本朝兵器运去关外。
不真动手处理,最终,大越朝引以为傲的所有东西,最终也会被偷走。
重五听着,只能心中一叹,也明白詹铎是打定了主意,将案子进行到底。
也许就在明日,便会将那些与北诏暗中勾结的大臣揪出来。可是这样的话,詹铎也将自己置于无路可退的境地。
案子审理得不好,刚好是给人递刀;审理得好,可说起来又是他私自提审,并未提前请示官家
怎么看,这个局面最后都是对他不利的……
邺国公府,德琉院。
还是原来的样子,干净简单,没有打理什么好看的花草,只是正屋外那两株硬朗的松树,依旧青翠。
尤嬷嬷和袁瑶衣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回去了念安堂。
见着袁瑶衣回来,玉莲倒是十分高兴,里外忙活着给人收拾屋子。
还是以前住过的正屋的西间,玉莲进去帮着铺好了被褥。
“瑶衣娘子在这里住几日?”玉莲圆圆的脸蛋儿,咧嘴笑着。
袁瑶衣站在屋外廊下,手搭着旁边的柱子,看着这个院子。
闻听玉莲问她,便道:“两三日吧。”
玉莲站到旁边来,嘟哝着:“现在这德琉院是真冷清,世子不回来,你也走了,平时也没人过来。”
“可能是大家伙都有事做吧。”袁瑶衣道。
依稀记得詹铎受封世子的时候,这个院子可说是热闹,总有人各种借口过来。
“那倒是,”玉莲点头,凑近来神秘兮兮道,“白日里,夫人还让族里的几个长者来了府里议事,说是想把二公子接出来。”
袁瑶衣看着对方:“接出来?他不是打死了北诏的人,关在刑部大牢,怎么能接出来?”
只见玉莲压低声音道:“我正好过去帮忙,无意间听了一耳。说是世子不再追究兵器偷运案,惹北诏不快,二公子就可以回来。”
这话让袁瑶衣听得心惊,内心也就越发明了了此事。
果然是与北诏有关,那些暗处的人坐不住,所以拿詹钥来逼詹铎退让。而詹家这些人,居然真的想让詹铎罢手此案。
他们是否忘了,是詹铎金榜题名,给腐朽的詹家带来生机;是詹铎龙虎岛海战大胜,凭本事挣到了现在的三品枢密使
“哪有那么简单?”她稳稳情绪,道了声。
玉莲点头:“我也这么想,二公子杀了人,与世子审案有什么关系?完全讲不通啊。”
袁瑶衣抿抿唇。或者很多人都像玉莲这样,看不到最深一层。其实,詹钥就是有人拿来想牵制詹铎的。
这个还是表面上的,暗中的呢,会有派人去对付他
时候已经不早,与玉莲简单话了几句,袁瑶衣回到了正屋。
现在想再多也没有用,既然案子还没审完,那么明日必定继续。如今只要不是官家开口,案子定然不会停下。
她想着早些睡下,明日一早便去提刑院看看。能不能进去另说,能听到些什么也好。
屋门关上,她下意识往东间看了眼,那里是詹铎的卧房,黑乎乎的没有点灯。
都说他很少回来,她从屋中的清冷气儿便能感觉出来。
吹熄了正间的灯,她回到了西间,那个以前曾住过的房间。
短短的功夫,玉莲已经给她收拾好,松软的被褥,柔和的熏香,桌角的瓶花
蓦的,她的视线落在桌上,那里摆着个方正的箱子,不大不小。
房间别处都是原来的样子,这箱子却不是她的。她走上前去,手落在箱盖上,想是不是詹铎的,有人给暂时放在这里的。
看这箱子,像是平常放书用的小箱。
袁瑶衣并没什么睡意,便想着里面有书的话,可以拿出来看看。
于是,她轻轻掀开了箱盖。
里面放着的,果然是整整齐齐的书册。
她随意拿起最上头的一本,看着蓝色的封皮:“陈氏本草集录。”
是药籍。
袁瑶衣手指一紧,脑中想起当初重五说过的话。对方说,詹铎正月南下去安通的时候,给她寻了好多的医书药集
就是这箱吗?这么多?
还记得詹铎正月初四离京,问过她想要他带什么回来。她那时候一心离开国公府,怎么回他的,现在已然忘了。
她继续看着箱中的书,有几本封皮很新的书,书封上的字刚劲有力,她能认出那是詹铎的字迹。
所以,那些别人不愿割舍的医书典籍,他真的都给她抄了一份,并且装订成书。
他说过她可以继续学习医理,果然是真的。
突然,她看见贴着箱边的地方有一册旧书,书页泛黄,与别的书格格不入。
袁瑶衣伸手抽了出来,看到了书封是空白的。大概是翻阅了许多次,书封边缘起了卷。
手指一捻,便就放开了书封,然后看到了内页上的字。只看了一行,她的眉间便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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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医书,而是詹铎的书。
确切的说并不是书,而是一本记录着人名的名册。是他以前在水师营带过的将士,那些已经阵亡的人。
上面清楚记着每一个人的名字,籍贯,阵亡的日子
厚厚的一册,这得是多少人?
也就在这一瞬间,袁瑶衣明白了,詹铎为何会强行提审兵器偷运案。因为他见太多手下将士失去性命,直接或者间接和那些勾结北诏的大臣有关。
不根除,这样记录着死亡的名册还会越来越多。
她不忍再看,将书册给合上。
所有人都说詹铎冷漠无情,高高在上,其实他明明心中是柔软的。
他感念同袍情,他会爱人……
翌日,天空压着厚厚的云彩。
没有了温暖的光线,四月天了也让人感觉到一份凉意。
一大早,提刑院外面便围了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册的,目光俱是看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
袁瑶衣来得早,便站在了最里面。尤嬷嬷让玉莲跟着她,有什么事儿也可以有个照应。
大门关着,连外面把守的衙差也比平日里多许多,空气中压抑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闷。
人群中窃窃私语,讨论着今日这案子能否审完,最后会不会给结果?是真正的大白天下,还是随意糊弄过去?
等了一会儿,一匹枣红马奔驰而来,停在大门外。
马上之人是个魁梧的男人,手里握着缰绳,抬头看眼高悬的提刑院门匾,而后利落从马上翻身而下。
衙差恭敬跑过去,从男人手里接过缰绳。
那男人身着官服,四十多岁的样子,大踏步踩上台阶。同时,大门开开一些,将人给迎了进去,而后,立马又将门关上。
“是功远候,他怎么进去了?”玉莲小声嘀咕。
袁瑶衣侧过脸去看对方,问道:“功远候?”
玉莲点头:“对,杜永山。”
杜永山,摇安郡主的夫婿,那个从最军队最底层一步步起来,后来封侯的男人。也就是杜明孝的父亲。
袁瑶衣知道这个人物,不过是第一次见到:“他为何会来提刑院?”
“可能是监审?”玉莲不确定道。
袁瑶衣心中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这案子重大,官家总得派个信得过的人来监审。
杜永山同样军中出身,是否对詹铎来说,算有利?
正在这时,大门再次打开,一队衙役从里面跑出来,直冲人群而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