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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瑶衣》 第31章
袁瑶衣是被詹铎拽着出的正院, 脚步迈开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她侧起脸看他,那张脸上清冷没有情绪,眼睛注视着前方, 就这样直接从纪氏面前离开,不愿多说一个字。
出了院门,詹铎脚下仍是不停,袁瑶衣的手腕被攥的发疼。
“公子,我自己走。”她开口,手往回抽着。
他走得实在快,而且这时候人多, 被看到再生出什么事来。
詹铎停下, 正站在刚才的那堆雪旁边,眼神冷冷的瞅着那儿:“她都怎么罚你的?”
“罚我?”袁瑶衣跟着停下,因为他并未松手,只好站在他身侧。
要说被纪氏叫来,对方的确不好对付。或许是想操控她,让她以后盯着詹铎的一举一动,还许下什么所谓的好处。
至于说罚她,其实更像是敲打、吓唬,让她低头, 然后为纪氏所用。
“别怕, 跟我说。”詹铎在看见雪堆上挖开的那处,眉间蹙紧。
正是最冷的时候, 纪氏居然想出这种恶毒办法, 让袁瑶衣挖雪找珍珠。
袁瑶衣轻扇两下眼睫, 轻声道:“我没事儿。”
“没事儿?”詹铎转过脸看她,面前女子巴掌大的脸儿, 双颊上浮着淡淡的粉色。
不知是不是方才冻的。
他知道她的手有多软,这样挖雪会冻坏。他松开她的手腕,改为握上她的手,然后试到了属于女子的温热
她的手不是凉的。
袁瑶衣试到他握上自己的手,并且执起抬高,整个人一僵,猛的往回一抽。
詹铎只觉手掌心一抹柔腻划走,徒留下微微触感:“她让你挖雪是不是?”
只是去上了一趟朝,回来便听到袁瑶衣被纪氏叫了来,闻讯他便直接到了这边来。
这厢,袁瑶衣明白上来,他看她的手,当是以为她用手挖雪找珍珠,不由噗嗤笑出声,柔美的脸庞鲜活娇艳,恰似枝头俏丽红梅。
“用那个。”她指着雪堆边的小铲,晓得冻伤手何等厉害,总要注意的。
詹铎面上仍无表情,心中却是若有若无松了下:“以后有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正院这边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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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瑶衣点头,见过往的人往他俩看,便小声道:“公子要回去?”
“走吧,回去。”詹铎道,现在看起来,这小女子确实什么事儿都没有。
两人往德琉院走,园中只清出了道路,两旁还残留着厚厚积雪。
“我用的热水,雪泡进去就溶了,这样便简单许多。”袁瑶衣简单说着方才在正院的事情,至于纪氏的有些话她给省略了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些是詹家的家务事,她不想去牵扯,日后离开也简单。
詹铎刻意放缓了脚步,使得袁瑶衣能够跟上他:“这样吗?”
他嘴角浮出淡淡得笑意,她到底聪慧,在纪氏那样人手里都没吃到什么亏。
袁瑶衣点头,她是真的没有冻到,反倒是那个看着她的婆子冻得够呛,最后看着嘴边都冻得发青。而她若要觉得冷,便把双手往盆壁上捧着,很快就暖了。
“不过,正院水间里热水备的真多,也不知用来做什么。”她小声道。
“那些热水吗?”詹铎唇边的笑意更大,连着一双眼眸都染上软意。
这丫头居然把水间的热水用了,那现在的正院可就有趣了。
正如他所料,正院这边纪氏动了怒。
“不是烧好了吗?水呢?”她手里瓷盏往前一扔,啪得摔去地上。
顷刻间,瓷片四分五裂,散开在各处。
一屋子婆子婢子大气不敢出,个个低着头,如同一截截没有生气的木头。
“母亲莫气。”詹钥劝了声,然后抬手指去一个婆子,“没用的东西办事不利,拖出去打板子!”
那婆子正是之前跟着袁瑶衣的,闻言,双膝一软跪去地上:“夫人饶了奴婢”
话没说完,就被人给拖出了屋去。没一会儿,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声音。
詹钥弯下腰:“父亲快回了,母亲别这样了,他今日带你出门,你好好收拾。想要热水,咱们现在就烧。”
纪氏被气得脸色铁青,气息仍旧未顺过来:“哪还来得及?今日原本便打算好了的,乱成这样!”
那热水是准备给她跑药浴用的,滋肌养颜,现在好,没了。
正想着,手上传来明显的疼感。她抬手看,脸上瞬间又青了一分,是方才摔瓷盏太使力,竟将虎口处豁开一道口子。
钻心的疼加上往外渗着血,心口处开始更加憋闷。单单伤在这儿,得几日才能长好?
“你们对我的事这般不上心,是不是打从心底就不认我这个夫人!”纪氏吼了声,那张看似端庄的脸再也维持不住,显出狰狞来。
底下人自是不敢回话,更不敢出声。
如此,却让纪氏更加恼火,抓起小几上的匣子扔出去。匣子摔在地上,里头的珍珠尽数滚落出来,散去了各处。
她气得胸口起伏,想起了过世的周氏,紧咬着后牙。
这么多年了,这国公府的人还是看不起她啊……
这厢,袁瑶衣跟着詹铎回了德琉院。
当一起进了正屋的时候,她心里生出些不自在来,昨晚她是怎么去的他床上?
这件事她不好意思问出口,只隐约记得,他昨日似乎心情不太好,回来时便沉着一张脸。
现在嘛,看着脸色正常。
仆从进来摆了朝食,圆桌上几样精致菜肴,软糯的香粥,松软的包子。
因为詹铎去上朝,所以这是时候才用朝食。
看着他换了便装出来,袁瑶衣肯定了昨晚睡的地方是他的床。
“坐下一起吃。”詹铎于桌前坐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
袁瑶衣没动,站在离桌三步远的地方:“我吃过了。”
“你不用这样拘束,坐下吧。”詹铎笑了声,指着那盘包子,“回府路上买的,你吃一个。”
就是这张桌子,昨天晚上她趴在这儿等他等睡了。睡着的时候明明会靠着他,醒了偏生就站得那样远。
以后她都住在他房里了,不要那么不自在才好。
听他这般第二次说了,袁瑶衣只好走过去坐下。面前的小碟中,他给她夹了个包子。
两人开始用饭,房中一时只剩下筷子碰触盘碗的轻响。
“公子,”袁瑶衣吃下那个包子,这才开了口,“尤嬷嬷昨日与我说了些府中规矩。”
“嗯。”詹铎颔首,端起茶盏来。
袁瑶衣抿抿唇,又道:“她说我的事由公子来安排。”
这都第二日了,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房间是哪间?
詹铎端着茶盏看她,薄唇轻启:“昨日事忙,今日会给你安排,你想想有什么需要的,一并告知管事婆子,届时置办齐全。”
想来女子家的东西不少,还有衣裳,添几件鲜艳些的,她脸庞生得娇美,穿艳丽衣裳定然很夺目。
袁瑶衣听了,缓缓道:“我没什么需要的,就是不知我的房间在哪儿。”
有吃有穿,现在就是不知道自己住处。
听了她的话,詹铎放下茶盏,唇角勾出笑意:“便在西间吧。”
他指的这个西间,是正屋的西间,他的卧房是东间,西间收拾好便给她住。
规矩上,妾侍不可以住正屋,但是现在他还没给她名分,她住在正屋倒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左右,高门的未婚公子,房中有侍婢通房很正常。
她安分温顺懂分寸,单看着她,也有种心情清净的感觉。
“这里?”袁瑶衣眼睛稍微瞪圆,以为自己听错了,“西间?”
他怎么给她安排了西间,和他一个屋子。
詹铎没有回她,反问道:“你想住哪间?”
他是夫主,她跟着他住这不是正常?
这一问,袁瑶衣倒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自己挑房间确实不是那么回事儿。只是,住在正房
“公子,”她抿抿唇,小声道,“我住别处也可,别在这里打搅着你。”
想了想,她还是说出自己的想法。
“别处?”詹铎嘴边的笑容一淡,脑中又出现了延乐寺的那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在房中跟耿芷蝶说,她会离开。
袁瑶衣点头,要说来时的船上,是因为没有房间才住在一间,可如今的德琉院,的的确确很多间屋子。
“我有说过你会打搅到我?”詹铎开口,薄薄的唇平成一条线。
袁瑶衣不知如何回他,毕竟尤嬷嬷说过,在这德琉院,任何人都得由詹铎来安排。
“便是这屋的西间,”詹铎道,顿了顿道,“其他屋子没有收拾,腊月中,也不好大肆折腾。”
袁瑶衣听了,觉得似乎也是这个道理。本来今日在纪氏那边闹了点动静,总归还是安静些好,毕竟她找到姨母便离开。
见她不说话,詹铎瞅她一眼,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心烦:“那便说定了?”
“嗯,好。”袁瑶衣点头。
桌上的饭食并没有吃多少,詹铎静静的用着一碗粥,余光里,女子不时往他这边看。
“你还有话说?”他手里捏着调羹,问。
袁瑶衣坐得端正,两只手规矩搭在腿上:“公子,有件事我想问你,就是那份纳妾文书。”
哒,一声瓷器相碰的轻响,是詹铎松了手,调羹落去了碗沿上。
他转头看她,瞧见了那双清亮的眼睛:“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能告诉我,”袁瑶衣抿抿唇,小小的吸了口气,“我爹他收了你多少聘银吗?”
那张文书她曾经看过,但是上头具体的数字着实吃不准。她想要知道明确的,总也好提前打算,等筹够了数目便还给詹铎。
然而,詹铎并未回她,只是眼神幽深的盯着她看。
这时,门外有人说话。那是婆子询问是否用完饭食,好进来收拾碗碟。
詹铎从桌旁起身,随之离开往屋门走去,动作一派利落。
袁瑶衣跟着站起来,视线跟随着他的身影,看他的样子,是准备出去。
“我不记得了。”詹铎道,随之撩开门帘出了屋去。
他的确不记得,当初去办这件事的是周家人。与其说那是聘银,倒不如直接说是将人买下。
等在外面的婆子见他出来,恭敬弯腰退到一旁,他视线平视前方,穿过院中,出了德琉院。
日光渐盛,白雪开始缓慢的消融。
詹铎的书房在前院儿的湖畔,他要去那边,也不是多急的事儿,本来他想在自己屋里待会儿的
“离开?”他齿间磨着这两个字。
那她为何还跟着他回来?她的家里人已经放弃她,一个弱女子她能去哪里?
虽然事实如此,可是心中就是隐隐觉得,她或许真的想走。
重五跟在后面,双手拢在袖中,不时看去两旁。
“重五,”詹铎脚步一慢,正站在一株梅树下,“袁瑶衣的家人亲戚,是否都在闳州府?”
重五走到旁边,认真想了想:“没听袁娘子提过,再说这些事儿她也不会对我说。”
詹铎扫他一眼,没再多问,抬步继续往前。
原来,他连她有何亲戚都不知道……
袁瑶衣住进了正屋的西间,这里被布置收拾的很舒适。
不过詹铎这两日很忙,很晚才回来,那时她都已经睡下。而早上起来,他又已经出门。
不知不觉,竟是进府已有六日。
她认全了德琉院的每个人,也知道了不少府中的事情。比如除了邺国公詹韶康,詹铎的其余叔父皆为庶出,将来这偌大的家业,自然是给詹铎的。
当然,也有人不这样认为,毕竟现在纪氏是国公夫人,虽是后来扶的正,但的确是正妻,还有个和詹铎差不多大的儿子
每每听到这些,袁瑶衣总是不说话。祸从口出,她晓得严重性。
她日常与人说话,只是想打听些关于布庄的消息。
“姓简的布庄掌柜?”婢子玉莲念叨着,然后认真的思考,“好像没有这家来过府里。”
袁瑶衣知道公府这样的门第,那些顶好的布庄才能进来门儿。她是听说昨日纪氏见了几家布庄的掌柜,才与玉莲来打听。
天不算冷,两人就坐在朝南的回廊美人靠上,正好可以晒着日头。
“能送进府里的,必然是市面上最新花样的料子咯?”她问。
玉莲点头,圆乎乎的脸笑着:“自然,花样好,材料精制。”
袁瑶衣听着,想起姨母给自己的那块料子,定然当初也是选好的来买。但若细细琢磨,可能姨母经营的布庄更偏向普通百姓,毕竟在京城做买卖,稳妥来才是上策。
“普通百姓做衣,便是那些平常的布庄吧?”她又问。
“是了,”玉莲应着,“常宁坊那边就不错,价格公道布料结实。我听说几月前开了间新的布铺,全是新花样。”
几个月前?新开?
袁瑶衣心中微动,忙问:“却不知铺主人是哪儿的?”
玉莲摇头说不知,便又说起常宁坊其他有趣的地方。因为袁瑶衣不是京城人,又没办法出去,玉莲便会和她多说话。
“大喜啊大喜!”
这时,院外传来欢喜的笑声。
袁瑶衣从美人靠上站起,看去院门的时候,见到尤嬷嬷满脸喜色的进来,嘴边的笑压也压不住。
“尤嬷嬷。”她笑着迎了上去。
“瑶衣娘子大喜,”尤嬷嬷眉飞色舞,拉上袁瑶衣的手,“适才传回消息来,大公子官阶升至正三品枢密使,如今已入了枢密院。”
袁瑶衣听着:“老夫人一定很高兴。”
“自然、自然,”尤嬷嬷连道两声,好容易缓了口气,“老夫人说了,不好直接叫你过去,便让我过来告知你。”
“总让老夫人挂记着瑶衣。”袁瑶衣浅浅一笑,道了声谢。
说起来,詹老夫人是对她不错,平时会让人送些东西过来。就是上次纪氏的那件事,听说老夫人将人叫了去,好一顿数落。
“嬷嬷来的正好,我这几日塞了个干菊花枕芯儿,你带回去给老夫人枕着歇晌用。”她道,便让玉莲去房中取。
尤嬷嬷眼中闪过赞赏:“你也真有心。”
有时候,送的物品不在贵重,而在于心意。
正说着话,墙外面传来两声鞭炮响。
袁瑶衣看去高高的墙头,道声:“如今倒是快过年了,想必街上热闹的很。”
“那便找一日出去走走,”尤嬷嬷笑道,“你进府来还没出去过。”
袁瑶衣本也是无意直言,不想尤嬷嬷竟说可以:“真的能出去?”
尤嬷嬷点头:“能,年前出去置买点儿东西,人之常情。你与公子问问,他应下就行。”
一般进出府,都得是纪氏答应,但是德琉院不同。詹铎是嫡长子,且又功名官职在身,他发了话便使得……
晚上,亥时。
詹铎回到了德琉院,一进院门便见着院儿里人站在那儿等着。见他进来,齐齐道贺。
这些话他已经听了整整一日,一群人围着,耳边嗡嗡的响。
他视线看出人群中的女子,她终是显得那般恬静,明明纤弱,偏就一眼能找到。
挥挥手让众人散去,他往正屋中走。
袁瑶衣见此,便抬步小跑着,先他一步掀了门帘。
她也不多说话,用最简单的举动表明着她的意思。
詹铎走到门边,却没有进屋,而是看着袁瑶衣。一如既往,她还是那样,此时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
“你想出去?”他问。
他就站在门前,身高体长,说出的话语带着清冷气儿。
袁瑶衣看他,猜想大概是尤嬷嬷跟他提过出府的事,便点了下头:“可以吗?”
“可以,”詹铎道,然后抓住了女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想去哪儿,我带你去。”
让他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第32章
这日, 便是袁瑶衣可以出府的日子。
腊月里的天气也算多变,明明昨日还是个晴天,今儿反倒阴霾起来, 云层低低的,给人一种憋闷感。
离着德琉院不远的一面府墙,上头开了一道边门,那是为了方便詹铎进出。
袁瑶衣收拾好,便就去了边门旁等候。詹铎说要带她一起,此时他应该还在书房做他自己的事。
自从詹铎进了枢密院,她明显感觉到去德琉院走动的人多了, 是他那几个叔父的家眷。后来, 詹铎发话,有什么事去他书房,德琉院才算重回安静。
这里背阴,所以冷,她搓着双手取暖。
再抬头的时候,便看见詹铎往这边走来。
“公子。”她从阴影中走出,朝他迎上去。
詹铎脚步一缓,看着女子到了自己跟前:“走吧。”
也只是一缓,而后迈步继续向前, 从她的身侧经过。
袁瑶衣感受到擦身而过的气流, 随之转身跟上他。不知为何,她觉得这几日詹铎情绪有些不对劲儿, 不知是不是入了新衙门事务太多, 总归就是日常淡着一张脸, 恰如他在闳州时。
见到詹铎来,那守门的家仆便打开了边门, 然后恭敬退至一旁。
詹铎穿过边门,出去外面,袁瑶衣后面快步跟上。
跨过门去,外面是一条巷子,两边是高高的院墙。
她走出来不禁舒了口气,跟着嘴角习惯的弯起。
“出来便这样开心?”詹铎问。
袁瑶衣看他,见他正盯着她看:“嗯。”
虽然不太知道他为何突然这样问,她还是应了声。
詹铎视线移开,跟着迈开脚步:“走这边。”
袁瑶衣跟上他,没走几步便是巷口,外头是宽街,正停着一辆马车。
马夫见主子来了,忙将马凳摆好。
两人先后上了车,待坐好后,马车便缓缓前行,而后上了主街。
袁瑶衣抱着小包袱,贴着靠门的地方坐,耳边是车轮辘辘滚动的声响。
“你坐那里不冷吗?”安静的车内,詹铎清淡的声音响起。
袁瑶衣摇头:“不冷。”
虽然这马车从外面看起来朴质简单,但是里面是真真的舒适。车壁上贴了保暖的绒毯,座上有软垫,中间几上还摆了个供暖的熏香炉,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让人身心好生舒缓。
她往詹铎瞅了眼,他端正坐着,面无情绪。这样的他,那双眼睛便添了分冷感,分明笑的时候像桃花眼。
因为休沐,他身着便装,却习惯那种利落款式,修饰出宽肩窄腰的好身姿。
她这两日多少听了些风声,是关于詹铎的婚事。他如今风头正盛,官家尤其器重,不少家中有适龄千金的人家,把目光投给了他
“我脸上有东西?”詹铎抓住了袁瑶衣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以及她眼中浅浅的思绪。
“没有,”袁瑶衣笑着摇头,眼帘垂下避开他的视线,“只是没想到公子也要去常宁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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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她说想出府,他说他带她一起。当时还吓了一惊,她如何敢叫他跟着去一家家布铺中打听?他是三品大员,多少事等着他处理。
詹铎听了,唇角微动:“与同僚约好,正好在那边。”
原来是正好有事,袁瑶衣点点头没再说话。
詹铎皱眉,右手食指在膝处一下一下敲着:“一会儿到了,没人跟着你,你自己能不能行?”
“我不会乱走。”袁瑶衣赶紧道。
詹铎看她,薄唇一抿:“一个时辰,你便要回来找我。”
一个时辰?
袁瑶衣双手攥了下,那不是很快就会过去?她往他看了眼,想问届时自己回府可不可以?
见到他别开视线,捞起书来看,便就没有问出口。
常宁坊到了,马车停在一处气派的三层酒楼前。
袁瑶衣跟在詹铎身后下的车,一下来便看见熙熙攘攘的人潮,川流繁忙的街道。
酒楼宽阔的门庭,热情活络的伙计
她往街的两头看,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常宁坊有多大,她不知道,也不知道玉莲所说的那条满是布铺的街怎么走。
“公子先忙,我去了。”不去多想其他,她对面前的詹铎道了声。
詹铎站在酒楼前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女子,她嘴角印着淡淡的笑,眼底卧着一抹期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期望?她在期望什么?
“好。”他下颌一点,是给她的回应。
袁瑶衣笑开,露出洁白的贝齿,对上方的男人弯腰一福,而后便转身走开。
“袁瑶衣。”
她才走出几步,便被身后的唤声叫住,随之回过头去。
男子还站在那节阶子上,玉树而立,目光穿过人群看着她。
“记住,”他道,“一个时辰。”
她对他点头,而后转身,这回彻底融入进人群中。
眼见那抹纤瘦的身影再看不见,詹铎仍旧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一些与她的点点画面,在脑海中映现。
他收回视线,走进酒楼中,伙计殷勤的在前头领路。
她要离开?她当然走不了。
哪怕他这样放她独自出去,可是他若想要她回来,实在易如反掌。
他薄唇抿平,踩上楼梯,一直去了第三层的包厢……
袁瑶衣通过打听,找到了一条街,这里有几家布庄,也就是玉莲说的那里。
直接走进一家去,便看见掌柜在算账。年底正是忙的时候,客人多,卖货快,所以掌柜或者东家一般都会在。
如此,进来稍一站,便能知道是不是姨母家的铺子。
再者,姨母一家并不是京城人,说话有地方口音。这样,即便是多年没见的表兄或表嫂,也可以通过口音辨认。
有了这个办法,倒是快了许多,只是连着几家都不是。
于是,她会问一些掌柜,知不知道有叫简纣的布铺东家,便是她姨丈的名字,并说出是从何处来京。
果然,这样有了效果,一个伙计说他的堂兄也在一间布铺帮忙,正是来自姨丈的故里。不过,那间布铺并不在常宁坊,而是在两条街外。
袁瑶衣从布铺里出来,抬头看着乌压压的天空。她不知道现在离一个时辰还有多久,能不能来得及去那间布铺。
心中念着布铺的名字,她手心一攥走去街上,她要去。
登庆楼,常宁坊最大的酒楼,正值中午,来此吃酒用饭的客人着实不少。
一层的中央设了个台子,一个伶人正站在上头,咿咿呀呀的唱着。
这唱腔传到了三层,包厢中的人跟着哼唱了两声。
是个年轻公子,一身靛蓝锦袍,手里折扇敲着掌心:“你听这嗓儿,真是不错。”
一张偌大的酒桌,只坐了两个人,桌上的菜肴明明美味,却不见两人动筷。
詹铎往对面瞅了眼,看着杜明孝吊儿郎当的样子,冷哼一声:“我没空,以后少叫我出来。”
“别啊,”杜明孝不再哼曲儿,身子一挪坐到詹铎旁边,“就算你现在贵为枢密使,可咱俩是打小儿的情谊,我叫你出来吃盏酒,别不赏脸啊。”
詹铎瞅人一眼,便别开脸不语。
“谁惹咱们詹大人了?”杜明孝笑着,边往詹铎酒盏里斟满,“说起来,你怎么选在常宁坊?这边偏得很,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去处。”
詹铎看着酒盏,淡淡开口:“不是你让我选的?”
“啊,是是是。”杜明孝连连点头,又道,“那吃完了,咱们换个地方听曲儿?锦绣阁最近来了几个小娘子,唱腔儿”
“不去,”詹铎抬手打住,心中隐隐烦躁,“你不怕我去告诉郡主?”
杜明孝神情一蔫儿:“又拿我娘来压我是吧?”
“你的事我没兴趣。”詹铎不再去理旁边的人,兀自端起酒盏饮尽。
然而,杜明孝并未安静,刷得打开折扇在胸前扇了两下:“听说你家准备给你议亲了?你心里怎么想的?”
詹铎皱眉:“没怎么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才入枢密院,接手的事情每一件都要理顺,哪来功夫去寻思什么亲事?
杜明孝有一张好看的脸,尤其笑起来的眼睛,给人一种着实深情的感觉。如今,他就拿这双眼瞅着詹铎笑。
“我知道是谁,”他故意一顿,卖关子般看着好友,“我从我娘那里知道个人选。”
詹铎只觉得耳边十分聒噪,手一落将酒盏搁回桌上:“娶妻娶贤,便是这样。”
总归,成亲是早晚之事,能将家宅打理好,脾气性子温婉,还要能容得下人
脑海中出现了袁瑶衣的影子,人俏生生的安安静静,一双眼睛好像会说话。
娶了妻,他便也可顺理成章给她名分。只是那样,她便要搬出正屋。可万一,将来的妻容不得她呢?
他想到了母亲和纪氏,不禁皱了下眉。
边上,杜明孝还在那儿哪家的女子人选,詹铎一个字也未听进去。他看去墙边的计时滴漏,想着自己说出的一个时辰。
这样看着就要到了。
他站起身,从桌边离开。
“你是不是根本没在听我说话?”杜明孝不满道,拿扇子敲着桌沿当做抗议,“就你这脾气,我看人家女子还不一定能受得了。”
詹铎没理他,拉开面前的拉门,迈步去了外头的平座。
立时,外头的寒冷扑面而来,也吹走了些许燥意。
站在这样的高度,可以俯瞰整条街,路上行人各异,可就是没有他要找的那个身影。
他立在柱旁,单手背后,视线往更远的地方看去
包厢内,杜明孝正在问那伙计打听那唱曲儿的伶人,也不知哪来那么多话?
“现在什么时辰?”詹铎问。
“嗯?”杜明孝往平座上瞅去,只见着好友的背影,便就看了看滴漏,“午时三刻。”
詹铎听了,薄薄的唇抿平。他往前一步,站到栏杆边,手扶上去,这样将街上的情景看得更清楚。
他定下的时辰到了,她并没有回来。
真的走了?她跟他出来,不过是因为她当时无路可走,如今到了京城,她便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眼睛眯了眯,转身从平座上离开,大跨步回到包厢。
不明所以的杜明孝站起来,正准备伸手拉詹铎:“要不咱俩去听”
他话未说完,就被詹铎一手给推开,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阿铎,你去哪儿?”杜明孝冲着人的背影喊了声。
可是并没得到回应,詹铎径直拉开门出了包厢,只留下晃荡的门板。
杜明孝再次站起来,追到门边往外看,这下直接连人影也不见了。
“你,不吃了?”他对着空荡荡的走道说了声,随之摇着扇了关了门。
詹铎从三楼下来,便直接出了酒楼。
当整个人站到大街上的时候,他才停下,不明白自己冲出来做什么?
去找她回来?他又不知她跑去了哪里;再者,只要他吩咐一声,自有人将她带回来,何用他这般跑到大街上。
就像杜明孝所说,找一处地方听琴听曲儿
“公子?”
耳畔飘来一声柔柔的唤声,詹铎当即转身,然后看见了几步外的女子。
她纤瘦的身形站在人流中,素色的衣裳并不显眼,手肘上挂这个小包袱,正在看着他。
“瑶衣,你回来了。”他的嘴角勾出笑容,冷淡的眉眼跟着柔和起来。
她没走,她回来了。
他朝她走去,在她面前停下,也就看清了她额头沁出的细汗,一缕汗湿的发丝贴在耳畔,嘴角微微的喘息。
袁瑶衣半仰起脸看他,胸脯因喘息而起伏着:“我没耽误吧?”
“你跑回来的?”詹铎问,见她这样子,心中猜了个差不离。
大冷的天,她跑得发了汗,是怕他定下的一个时辰回来晚,耽误他吗?
就说她怎么可能会走?早在闳州周家的时候已经定下,他是她的夫主。
他的手臂伸出去,手掌张开握在她的肩侧,带着往自己近些。
袁瑶衣本想回他的话,不想他握上她的肩,不由被带着靠近他,几乎要贴去他身前。鼻间瞬间涌进属于男子的气息,使她倏地瞪大眼睛。
还不待她再说什么,忽的额头一软,却是落下一方柔软的布料
是詹铎在给她拭汗,用他那华贵的袖子,手掌攥着,一点点的拭着。
“出汗不能吹风,”他道,垂眸瞅她一眼,“小心头疼。”
袁瑶衣一瞬的愣怔,而后赶紧道:“我自己来。”
说着,自己抬起手去抹上额头,可是由于太急,竟是一手摁在了詹铎的手上,又慌忙的缩回来。
耳边传来男人的低笑:“已经好了。”
额头上和肩侧的手同时松开,只是隔着还是这般近,袁瑶衣先行往后退开一步,终于重新呼吸到冰凉的空气。
“事情做成了?”詹铎问,其实看她的样子,结果很容易猜到。
果然,袁瑶衣轻轻摇了下头:“没有。”
没有找到,她是去了伙计说的那间布铺,可是掌柜并不是姨丈。虽然跑了这么多路,可也不算是毫无收获,至少知道姨母一家不在常宁坊这边。
“走吧,”詹铎道,语气轻和了些,“你先上车。”
袁瑶衣点头,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往马车走去。这一个时辰都在忙,腿脚因为累而走得略慢。
进车之前,她回头看了眼,詹铎正跟酒楼的伙计吩咐着什么。她没想太多,便掀了车帘进去里面。
她习惯的坐在靠门边的地方,后背倚着车壁。晌午没有用饭,现在整个身子都觉得发虚。
这厢等了好一会儿,詹铎才上了车来。
袁瑶衣赶紧端正坐好,双脚往回收着,担心给他挡了路。眼睛不禁去看他的袖口,那是他今日出门才换的新袍,有绣娘留下的精致绣纹。
适才街上,他竟用袖子给她擦额头,他平时可是极为爱干净,自己用的东西都不许人碰
“坐过来些。”詹铎开口,示意着靠近自己的地方。
袁瑶衣看过去,见他把三四个油纸包放在几上,正在打开第一个。
“嗯,我来。”她坐了过去,以为他是要她做事,便也拿过一个油纸包。不想,纸包竟然是温热的。
这时,詹铎手里的那个已经打开,露出包在里面的肉酥饼。
食物的香味儿立时钻进鼻间,袁瑶衣空荡荡的肚子越发难受。然后,她打开了自己的这包,里面是切好的烧鸭腿。
“跑了那么多路,还没用午食,”詹铎道,把剩下的纸包也打开,尽数往袁瑶衣面前一推,“吃吧。”
袁瑶衣看看食物,又看看边上的男人,所以他上车前跟那伙计说话,是在买吃的。
“我吃不上这么多。”她道。
詹铎捏起一枚酥饼:“一起吃吧,我也没吃饱。”
说着,便送去嘴边咬了一口。
见此,袁瑶衣也不再扭捏,轻着动作吃了起来。心中却有个小疑惑,头晌来常宁坊的时候,詹铎看起来情绪略差,这才过了一个时辰,心情看着是好起来了。
想着刚才在酒楼外,里面传来优美的唱腔,必然是他听了好曲儿,心情畅快了吧。
回去后,马车还停在那个巷口。
詹铎先从车上下来,一个守门的仆从早等在这儿,忙对着他恭谨弯腰。
“公子,大门那边有人找,”仆从声音很小,“说是找袁娘子的。”
声音恰恰就只有两人能听见,詹铎回身看眼马车,见袁瑶衣正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小包袱。
“瑶衣,你先回去。”他对她道了声。
然后见女子点头应下,跟着出来迎接的婆子走进巷子。
“找她?”詹铎往大门处走去,隔着一段距离,见着一个年轻男子站在偌大门台下,身形清隽。
第33章
家仆称是, 道:“他说是袁娘子的兄长。”
袁瑶衣的兄长?
府门外的男子衣着朴质,立在石狮子旁边,衬得身形高挑瘦削。正是傍晚, 暮光落在他身上,眉眼清隽,束发的系带搭落在肩上。
詹铎眼眸深了几分:“何时来的?”
“也有半个时辰了,”家仆回道,“小的不知如何处理,便就在这儿等着公子你。”
詹铎听了,随之迈步往前走去。他才出现, 那边的男子便转头看过来, 眉间不觉皱了下。
“这是我们府里大公子。”家仆先一步上去介绍道。
这时,在大门处守着的家丁们见是詹铎过来,齐齐有了动作,准备到门台下来迎接。
詹铎抬手过肩,算是免了这些人的迎接,家丁们见了,便就知趣的退开来。
如今走得近了,他也就看清楚男子的样貌。别处单不说,只说那双眼, 与袁瑶衣的确有相似, 不过并不柔美,更加阳刚。
“见过詹大人。”男子先行弯腰, 双手拱起作礼, “我是瑶衣的兄长, 袁安与。”
两人间相隔三四步,詹铎道声:“我知道。她说过, 你在墨河书院读书。”
墨河书院离着京城不算近,中间路途也得走上几日。
袁安与身形站直,着一身灰色冬袍,打扮与一般的读书人无二:“与老师告了几天假,来京城接妹妹。”
没有多余的赘述,他直接说明来意。
詹铎面上不变,只背在身后的手攥了攥:“既然闳州的事你知道了,便知我为何带她回来。”
袁安与当然已经知道,是家乡的一个昔日同窗给他写了信,才晓得妹妹出了事。而古板的父亲,非但不守护妹妹,反而将她许给了别人做妾。
妾,说到底还是奴婢,并且一辈子被人掌控。
到底离家太远,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便直接来了京城。
“知道,”袁安与应了声,眼底闪过痛意,“大人允许,让我带她走。”
那么好的妹妹,才十五岁,他怎么忍心她以后无依无靠,被关在高门厚厚的墙内,连见她一面都难。更何况这样的世家,她定然会受到许多磋磨。
詹铎平静的听着,心里反倒想起适才在常宁坊。他放袁瑶衣出去,不问她找什么,后面她自己回来找他。
“恐怕不行,”他淡淡开口,然后看见袁安与脸上闪过失望,“人人都知道我带她入了府,这厢她突然走了,你知道会生出什么流言?”
这些,袁安与也知道。如今詹铎官阶连升两级,直接进了枢密院,可见官家的栽培之意。这个节骨眼儿,人家自然不想出任何纰漏,哪怕是一个不起眼的女子。
“我与大人亲写一封手书,证明是我自愿领她回去。我如今身上也算有点儿功名,并可让我老师作证,”他说着,字字清晰,“求大人高抬贵手。”
说着,便又对着詹铎行了一礼。
“阿兄?”
一声清凌凌的女子嗓音传来,在阴霾的冬日里,打破了两个男人的对话。
两人同时转头,然后见到墙下阴影中走出的少女。她身姿纤巧,袅袅挪步,脸上带着不确定。
是袁瑶衣,她进了边门时,忽然记起那包肉酥饼还在马车上,便想着回来拿。却看到詹铎正同一男子在说话,遥遥瞧着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便就近了几步来看
“瑶衣,是我!”袁安与笑着唤了声,随后便朝着少女大步迎过去。
詹铎面前人影一闪,再看过去时,就见到袁家兄妹俩相认。
和他独自一人站着不同,此时的袁瑶衣和袁安与是百感交集,谁能想到两年不见的兄妹,竟在京城的邺国公府外相见。
“阿兄,你怎么来了?”袁瑶衣笑着,感觉眼角酸酸的。
与上次阿兄离家求学时相比,他似乎更高了,身材也宽了些。
眼看妹妹见着自己笑得开心,袁安与心中更不是滋味,抬手摸上妹妹的脑袋:“来接你走。”
他不想妹妹受苦,自从知道她出了事,他在书院根本静不下心读书。
袁瑶衣一愣,眼睛越过阿兄身侧,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詹铎。他正也看着她这边,面无表情。他肯让她跟着阿兄走吗?
“小丫头,”袁安与喉间发涩,男儿郎又不好如女子般的掉眼泪儿,便道,“离家时你干巴巴瘦的,如今都长大了。”
甚至,她的及笄礼他都没参加,小时候,她背着个小竹篓说采药换钱,给他买书
他充满对妹妹的心疼,再相见,好多事情都已改变。
“瑶衣。”那边,詹铎唤了声。
当即,袁安与回身,将袁瑶衣挡在身后,一副相护的模样。
詹铎也没管,踱步过来,眼睛看去袁瑶衣:“天冷,带你兄长去我书房说话吧。”
说完,他自己转身走进府门。
一个家丁过来,给袁家兄妹俩引路,领着从大门旁的侧门进了公府。
詹铎走在前面,隔着几丈远是袁瑶衣和袁安与。
至今,袁瑶衣还在寻思着兄长的话,他说来带她走。本想来寻姨母,不成想先碰到了兄长。
“阿兄这样远跑过来,会耽误读书的。”她小声道,看着阿兄的身影,总想像小时候那样去牵他的袖角。
袁安与无奈一笑:“放心不下你。”
“我这不好好地?”袁瑶衣笑。
“你还笑,”袁安与轻叹一声,“怪我离家太远,没有阻止”
事情发生了,再懊悔也无用。妹妹已经被带进了公府,父亲收了纳妾聘银,而原本与宋家的亲事,被堂妹截了去。
他不明白,自己的妹妹这样好,为什么被命运如此磋磨?
走了一段路,便到了詹铎的书房,是一座修在湖畔的雅阁,好生清净。
袁瑶衣也是第一次过来,等进了里面,更是布置的雅致。都说詹铎进了军营,其实他本身便是读书出身。
雅阁的内间是书房,外间是休憩待客的厅堂。
詹铎在厅中的整座坐下,示意墙边的椅子:“袁公子请坐。”
“谢詹大人。”袁安与依言,坐去了椅子上。
袁瑶衣便轻轻的跟着,站去了阿兄身后。不知为何,总觉得主座上的詹铎在看着他,看过去时,又见他只是看着手中茶盏。
婆子上完茶,安静退了出去,厅中只剩下三个人。
“瑶衣,”还是詹铎先开了口,看去站在袁安与身后的女子,“你要跟你阿兄走吗?”
他喝了口茶,茶水入口莫名觉得苦涩,明明是他喜欢的玉露茶,也不知今日的婆子如何泡的?
闻言,袁瑶衣抬头看去,几乎差点儿就直接颔首说是。可她没有,这件事,哪是简单说一句走就行的?
见她不语,詹铎垂眸又喝了一口茶。
“是这样,”袁安与开口,“大人放心,我方才说的手书,定然会做得妥当。”
他的老师是有名大儒,说话有些分量,而詹铎做过榜眼,同样算是读书人。若真写下来了断这件事,对谁都好。
詹铎平静放下茶盏,单手搭着身旁的桌沿:“那我便问一句,你带走她,打算如何安置?”
厅内一静,外头喜鹊的叫声传进来。
“我在书院外给她找一间院子。”袁安与道,他已经托同窗去打听,等回去了肯定会有消息。
袁瑶衣听着,视线落在兄长瘦削的肩头,软软的唇抿紧。
主座,詹铎嗯了声,又问:“那等你入京春闱,又如何安置她?若是带着她,总免不了被人打听。科考严苛,届时出一点儿差池,你明白后果。”
袁安与手攥成拳,声音平静:“这些我都想过,会处理好。”
“可这样,最终你还是带她回袁家。”詹铎道。
他的话里没有强硬的留人,只是简单的阐述道理。既然袁家当初放弃这个女儿,怎么还会指望再要回去?
袁安与一时无言,他要科考走仕途,必然是得和家里绑在一起。忠和孝,必须做到。
他侧了下脸,视线中出现妹妹的裙角,心中的沉闷越发让他透不上气。
对面詹铎的话,没说放人,也没说不放,可他是真的不忍心妹妹如此,不然不会千里迢迢跑到京城。
说到底,他如今只有一个空头秀才的名号,有些事并不是他能扭转。
“大人,瑶衣是我妹妹,”他看去主座,同样年纪相仿的男子,对方已经入了枢密院,“我想”
“这样吧,”詹铎开口打断袁安与的,从座上站起,“我手头还有公务要忙,你们兄妹俩许久未见,先说说话吧。”
袁家兄妹俩没想到詹铎会这般,彼此间看了看。
詹铎看去袁瑶衣,那张总是恬静的脸上,此刻显出几分挣扎。
她,是想跟着兄长走吗?
“至于瑶衣是走是留,”他语气顿了顿,面色平静,“且让她自己决定吧。”
说完,他走进了内间书房,并将门给关上,留下袁家兄妹在厅中。
厅里顿时安静下来,袁瑶衣走到袁安与面前,低头看见他紧攥的拳头,指节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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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来京城逗留几日?”她问,还是那般清澈的嗓音,不让人察觉分毫伤感。
袁安与笑笑,面对妹妹语气轻和:“需得早些回去,年底了课业忙,老师备了些题目,准备考验我们。”
“这样啊,年底真是什么都忙。”袁瑶衣隔着茶桌,坐去椅子上,“今日见到兄长,我心中是真的欢喜。”
“小丫头,到现在还哄我开心。”袁安与想笑,却笑不出来。
这个妹妹从小就懂事,大概是跟着祖母养大,性子温婉又聪慧。明明她都被父亲卖了,还在这里关心他。
袁瑶衣端起茶盏给袁安与送去手里:“喝盏茶暖暖。”
她哪里看不出兄长一身的仆仆风尘,当是等了她很久,嘴唇已经干得发白。
“好。”袁安与点头,将手里的茶喝尽。
瞬间,茶的苦涩蔓延至整个口腔,恰如心中对妹妹的心疼。
见他喝了,袁瑶衣弯起唇角:“兄长不要挂记我,赶紧回书院吧。”
“什么?”袁安与一脸不可置信,蹙眉盯着妹妹看,“为何不走?我能照顾好你,院子已经让人去找了。”
袁瑶衣提起茶壶,将空了的水盏斟满:“因为当初,我自己想来京城的。”
是她自己决定的,也一直按照自己心里想的一步步走。詹铎适才有句话说得很对,她若是跟着兄长离开,以后必然还是回到袁家。
而那个家,已经将她赶了出来。
若是那般,她宁愿继续按自己的意愿走下去。
“瑶衣,你在说什么?是不是他逼你,不许你走?”袁安与想不通。
袁瑶衣摇摇头:“公子没有逼我,他是个公正清明的人,当日之事是奸人所为。”
“你就不想想以后?”袁安与耐心劝着,希望妹妹能听进去,“你在这里是他的妾侍,去到外面总归有个自在。”
等他日后有了真正的功名,总能让她过得体面,找一个合适的郎君也不难。
袁瑶衣也不急,把倒满的茶盏推去对面:“就因为我想了以后,才不会跟着阿兄离开。”
袁安与越发不解,同时心中生出急躁:“那你待如何?”
“一路来京,公子他没对我做过什么,”袁瑶衣先说了句安兄长心的话,然后顿了顿,“我来京城,其实是想投靠姨母。”
这就是她的打算,是她的以后。会离开国公府,只是目前还有些事没处理好。
姨母的下落也好,那份纳妾文书也好。她不愿意多说,想着不让袁安与挂心,毕竟他需静心读书,有了旁的挂念万万不行。
袁安与半信半疑:“你找到了?”
家里父亲并不许与姨母家来往,多年来,姨母偶尔会托人捎些东西给他们兄妹三人。既是给孩子的,父亲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姨母一家搬离故里后,他们便再不知对方具体住址。
“快了,”袁瑶衣一笑,眼睛闪着亮光,“我知道她在京城开布庄,只要打听一下,便会找到。”
她将事情往简单了说,心中觉得肯定会找到。
袁安与心境稍稍平静,眼睛看去书房的门。一门之隔,詹铎就在里面。
“他呢?会让你走?”
若是平常人家,不至于这样麻烦,偏偏是高门士族,偏偏是朝廷新贵。
袁瑶衣唇角一抿,然后轻轻道:“我知道他准备议亲了,应该很快会娶正妻进门。我现在就是他身旁的婢女,到时候说开了,相信没什么麻烦。”
这样说着,心中同样也在寻思,找个时机与詹铎完全说清。问清聘银的多少,待想办法还上。
别的都好说,就是银子有些难办,得想办法才是。
见她这般说,袁安与的疑虑并未完全放下:“会有这么简单?”
不知为何,虽然方才詹铎简简单单说话,看起来毫无意见,但他就是觉得对方不想放人。
“阿兄,”袁瑶衣轻唤了声,嘴角印着浅浅的笑,“家里,我已经回不去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袁安与心底一沉。是了,父亲写下纳妾文书的时候,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妹妹。
他嘴巴张了几张,终究说不出半个字。
外面天色沉下来,阴霾了一天,临近傍晚的那点儿光线被吞噬了干净。
袁家兄妹出了书房,沿着来时的路走着。
“你真不走?”袁安与问,语气中掺杂着无奈。
袁瑶衣点头,冲着他笑:“阿兄别担心我,你看我不是好好地?”
袁安与扯开唇角笑了下:“那你好好地,有什么事给我捎信儿。”
妹妹是温婉懂事,可有时候上来也是有点儿犟,拿她没办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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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袁瑶衣应下,“等找到姨母,我就去墨水书院探望你。你好好读书,将来高中金榜。”
袁安与被逗笑,像小时候那样摸着她的发顶:“我今晚宿在大安街的客栈,明日回去,你若改变主意,便去那里找我。”
前面就是公府大门,袁瑶衣不好再送,只对着兄长笑了又笑……
书房的开了一扇窗,外头的寒气从这里进了屋,冲淡了里头的暖意。
詹铎站在窗前,从这里能看见一片湖,也能看见往书房来的那条路。天暗了,家仆们开始四处掌灯。
昏暗乍现,他见着走在路上女子,正往书房这边来。
相处的时日,他不知不觉已经记下她的身形,走路的轻巧姿态。
他知道她不会跟袁安与走,她会留下。或许将来袁安与会有一番作为,但现在还只是书院的学子。
而袁瑶衣,若真想去找兄长,早在出事的时候便去了,而不是选择跟着他。
“公子,我阿兄走了。”
外面,女子站在门前,朝着窗口这边说着,清澈的嗓音中多了丝伤感。
“以后还会再见的。”詹铎道了声,接着看见外面的她微微垂下头去。
他亦从窗前离开,而后经过外厅,最后走出门去。
“瑶衣,”他叫着她的名字,然后踱步下阶去,“你去常宁坊,是不是想找什么人?”
袁瑶衣微微一愣,看着三步外的男人:“嗯,想找我姨母。”
既然他问,也便就此说出来吧。
詹铎颔首,并不意外:“我帮你找。”
“嗯?”袁瑶衣不禁发出轻轻地疑惑声,心中一时猜不出詹铎的意思。
詹铎往前了一步,离着她更近,即便如此昏暗,也能清楚看清那张恬静美好的脸。
“将她说与我听听。”他道。
既然她没有走,那他便为她做些什么,找她的姨母也好,别的也好。
如此,她会更安心的留下来。
第34章
冷风稍歇, 这下黑的时候,反而让人没觉得太冷。
“来京城,原就是想着找我姨母, ”袁瑶衣说着,声音细细柔柔,“姨丈一家是今年才来的京城,所以我并不知道他们的住址。只知道家里开了间布庄,听玉莲提起过常宁坊,便想过去找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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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只是不知道如何对他说而已。
詹铎听着, 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脸上:“你当日离家的那封信, 便是你姨母的?”
那团被袁僖撕碎的纸片,后面她一点点拼凑起来。是否,她那日回门便只是为了信?
袁瑶衣点头:“她对我很好。”
心中还想着离开的阿兄,这厢又说着姨母,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因为她会帮你。”詹铎道,看得出她信任姨母,要不然也不会一再打听。
袁瑶衣垂着眼睑,纤长的睫毛颤了两颤。要说姨母帮她,应该会的, 但她并不想就此依赖上, 到后面还是要靠自己,只是有时候身旁有个信任的人, 会觉得心安。
见她不说话, 詹铎又问:“你说说, 想让她帮你什么?”
“想,投靠她, ”袁瑶衣微低着头,视线中不大的地方,有男子的袍摆,“我还想问下公子,当初的聘银是多少?”
她这样小声说着,詹铎已经很清楚她的意思。她是想走,想离开国公府。
“我确实不曾注意聘银有多少,”他淡淡道,语气中没有喜怒,“你去投靠姨母,便是不想留下吗?”
袁瑶衣没想到他这般直白问出,抬眼去看他,便对上了那双古井无波的深眸。见他也看着自己,好似在等着她的回答。
“当初的事是意外,公子与我都知道,”她低下头,抿了抿唇,“如今公子进了枢密院,以后大好前途,府中又要为公子议亲,我”
“你什么?”詹铎打断她的话,不禁笑出了声,“一个女子家的,担忧这些做什么?”
进了枢密院如何?议亲又如何?怎么还养不了她一个小女子了?
瞧她这支支吾吾的样子,莫不是那日纪氏对她说了什么吧?如此想着,不由脸色一凛。
袁瑶衣话没说完,唇角半张着,有些不明白詹铎话的意思。他这是明白了她话的意思吗?
“瑶衣,”詹铎唤了她一声,“我问你,若是你姨母不在京城,你会不会跟着我来京城?”
“会。”袁瑶衣想也不想的颔首。
她当然会跟着来京城,家里没有路给她走,她只能离开,不管姨母在不在京城。
詹铎的唇角勾出浅淡的弧度,眸中亦是柔和了些:“好了,我会帮着打听你姨母的消息,所以不必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
要说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想找个信任的亲人实属正常。一个人到了新地方,难免会有这种情绪。
就如在军营里,那些刚入伍的毛头小子会想家,甚至还有想逃离的。更何况是一个小女子?
袁瑶衣眨了下眼睛,好像是听明白了詹铎的话,可是又觉得事情并没有理清顺。
比方他没说聘银的事儿,也不问她怎么离开
他都这般说帮她找姨母,她反倒不好在过多去问,毕竟都问过两次了。或者,那点儿聘银,他实在懒得去管吧。
詹铎眼看着面前的女子一丝呆愣,眼中布着一抹迷糊,竟觉得有些好骗,不是一直表现得很聪慧吗?
略一想,她不过才十五岁,没怎么见过外面,怪叫人怜惜的。
“怎么不说话,想什么?”他见她抿着唇不语,问了声。
袁瑶衣看他:“想我阿兄,天这样冷,他回书院那样远的路。”
年底了,那样远的路程,万一碰上乱事儿,心中总有不踏实。阿兄离开时,与她说过住的客栈,说想走就去找他。
她没想过跟着走,只是很想去看看他,再多说会儿话,毕竟分开太久了。
“这样,我派人将他护送回墨河。”詹铎道。
他能在她的声音里听出不舍,但是不想让她出去。一些事又不难,他来做便好。
袁瑶衣摇头:“不用,阿兄他自己回去就好。”
要是詹铎派人去,阿兄只是更担心,事情不如简简单单就好。也罢,今日已经去过一趟常宁坊,不好再跑去客栈。待过两日,给阿兄写封信,两厢报个平安。
“不打搅公子,我先回去了。”她道了声,对着面前的人弯腰一福,准备离开。
“留下吧,”詹铎道,“晚上在这边用膳,不回德琉院。”
袁瑶衣才退开一步想转身,闻言抬起头,他说让她留在这儿,书房?
见她略有迷惑的样子,詹铎薄唇一弯:“好几日了,我是不是该检查下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说话的功夫,掌灯的下人已经将书房内外点亮,于这湖边,显得更加静谧。
袁瑶衣跟着又进了书房,才一会儿,婆子便将饭食摆上了桌。
起先她会奇怪,为何詹铎不与家人一起用饭,而大多时候自己在德琉院或者书房用。现在明白了,他和家人是真的生疏,大概唯一亲近的就是老夫人了吧。
至于邺国公詹韶康,她倒是远远看见过一次,是个俊秀儒雅的中年男人。
当时父子俩站在一起,詹韶康脸色不好,而詹铎一张冷脸没有情绪,任父亲如何说话,便就是不回应。看着,倒真不像是一对父子。
詹铎净了手,坐到饭桌前:“你喜欢吃甜,这有松子蜜汁藕片。”
他拾起筷子夹了一片藕,放去小碟里,然后送到袁瑶衣面前。
两人相邻而坐,袁瑶衣道了声谢,然后看着小碟。
其实并没有觉得饿,一来回府的车上吃了一些。后来是阿兄的事儿,心口处塞得满满的,什么也吃不下。
见着詹铎看她,便拿起筷子,夹了那藕片小小的咬了一口:“好吃。”
她笑笑,嘴里的甜味儿蔓延着,不知是不是蜜放得多了,舌尖觉得腻。
才要放下筷子,便见碟子里又送来一块藕片。是詹铎,挑了一片最大的给她。
本就吃不下,这厢又给她,眉间不禁轻蹙了下。
“你这样瘦,得多吃些。”詹铎道,视线落在女子的唇间。
她的唇是月季红色的,看上去既软又易破,如今染了层蜜汁,浮着淡淡光泽,想用手指去点上。
看她小小的咀嚼着,安安静静,像个精美的瓷娃娃。
不由,詹铎想起水师营时,一帮大男人聚在一起,除了吹牛便是聊女人。
他们说女人很软,压着人做那事儿的时候如何快活,那唇儿如何好吃,叫的声音越大便是越喜欢
“怎么了?沾东西了吗?”袁瑶衣见詹铎盯着她的唇看,下意识拿手指抹了下。
这一抹,倒是直接抹出嘴角去。
“别动。”詹铎笑了声,遂抬起手来。
袁瑶衣看他,然后试着他的手轻触上她的脸颊,然后贴上包裹住,不由脖颈一僵。他的指肚略略粗粝,擦着她的皮肤有种微微的麻痒。
下一刻,嘴角处被抹了下,是他的拇指指肚擦过。
顿时,她身子往旁侧去,躲避开他的碰触:“我自己”
“好了。”他打断她道。
袁瑶衣唇角微张,看去他的手指,上头站着粘腻的蜜色。
“嗯,”她别开视线,遂把筷子放回去桌上,“我吃饱了。”
詹铎颔首,手收回,拿一方帕子擦了擦。只是视线仍留在她的唇角处,那儿,被他拿手指抹过的地方,此刻浮出一抹红痕。
分明他动作很轻了,竟还将她肌肤弄红,当真是娇嫩。
饭后,仆从在外厅的软塌上摆了矮脚书几,袁瑶衣便坐在这里写字。
詹铎则去了里面的书房,积攒一天的公文和信笺需要他处理。他坐在书桌后,正对着门扇,也就能看到榻上写字的女子。
他教她的握笔姿势,如今她已经习惯。
虽然她没怎么读过书,琴棋诗画更是不会,但是乖巧听话,确也不错。
收回视线,他开始处理自己的事,打开一本公文,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需细细的看,仔细批注。
“必须写完,若写得不好,会被罚。”他低着头道了声,嘴角带着抹愉悦的笑。
即便不抬头去看,也知道她正往他这里瞅。
如他所料,袁瑶衣是往里间的书房看了眼,见着詹铎正拿笔写着什么。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字,还是原来的样子,并没有多少长进。
字要写得好,很大一部分关系是幼时的培养,她如今开始练,总归更加吃力。
而且,她现在并不想写,心里总是想着阿兄。短暂的见面,他要回书院,要是给他准备些东西带上
她捏着笔,无法静下心来,自然写不下去,可詹铎要她写完这些。
深吸了一口气,她硬落下笔去写字。
几上摆着一只掐丝葫芦香炉,正往外冒着缕缕烟丝。
熏香并没有缓解袁瑶衣的情绪,反而胃腹有些不舒服,不知是不是那藕片的原因。
她拿手揉揉腹部,皱了下眉便继续写。好一会儿,终于算是写完。
从榻上下来,她将纸上墨迹吹干,看着上头不算规整的字,遂走进里间书房。
在外厅坐了半天,这是她头一次真的进詹铎的书房。书桌后面是一排高高的书架,墙上挂着书画,在靠窗的地方支着一方琴架,上头摆着一把古琴
“我写好了。”她道声,双手往前一送,端着写满字的纸。
书桌后的男子手持朱笔批注着,淡淡应了声。待他写完,才抬起头来。
“我看看。”詹铎放下朱笔,接了那张纸过去,然后眉间皱了下,“这些字”
他抬头去看她,一桌之隔,她就站在那儿,脸静静的略有些苍白,不知是不是因为怕被罚,而紧张。
“还行,比上次好。”他道,然后就看见她似乎小小的松了口气。
他哪里会真的罚她?她又没做错事,多认点儿字,以后他谈论什么,她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
这厢,袁瑶衣是真真的松了口气,要是罚她重写,还不知能不能写出来。
“既没有事,那我先回去了。”她道,白日跑了不少路,又来了阿兄的事,现在胃腹也不对劲儿,只想快些回去。
詹铎拾起朱笔,重新打开了一本公文:“不急,你去外面等着,吃些东西,一会儿我这边处理完,一起回去。”
他写了两行,抬头发现她并没有走开,还站在那儿。
“我想先回去。”袁瑶衣道,现在就想回去,不想留在这儿。
詹铎看她,放下笔从桌后站去,然后绕到桌前来。
“怎么了?”他问,“不会让你写字,也不会罚你。”
“我困了。”袁瑶衣说着。
他就站在身旁,似乎说话间,气息都能感觉得到。这般低着头,地板上是他俩叠在一起的影子。
“我当什么呢,”詹铎笑,面前人儿柔柔弱弱的,叫人想伸手揽住,“累了便躺榻上休憩下。”
说着,他的手落上她的肩头,带着她转身,并往外间走。
袁瑶衣看他,这是一定要她等着吗?
她重新坐回榻上,詹铎拉开边上的毯子给她盖上,然后重新回去了里间书房。
袁瑶衣身子斜斜倚着,眼睛看着紧闭的屋门,外头骤然风急,摇晃着梧桐光秃的枝丫,在窗纸上印下狰狞的画面。
心中不禁祈愿,明日天气晴朗,这样阿兄赶路就不会太遭罪。
迷迷糊糊的,她被詹铎唤醒,说一起回德琉院。
袁瑶衣从榻上下来,找了自己的斗篷披上,脑中还在半懵半醒间,见到詹铎走了出去,她也便跟着走了出去。
这种才睡着便被唤醒的感觉很不舒服,加之她本来腹中就有些难受,因而走得略慢。
已经是深夜,整座府邸安静下来,结冰的湖面黑黢黢的,让人觉得发瘆。
“瑶衣,”詹铎步伐放慢,特意等着她跟上自己,“找你的姨母,你想的是什么办法?”
提到姨母,袁瑶衣精神稍稍清明起来:“我会继续打听。”
她在京城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别的门路,只能一步步打听。当然,砌州布铺的女掌柜,也是可能给她消息的。
“这样是最直接的办法,但是不一定有效果。”詹铎道,见她的斗篷兜帽有些歪,便伸手过去给她整理。
袁瑶衣只觉眼前一暗,兜帽沿儿已经卡下来,直接遮到眼睛上方,便只能抬高下颌去看他:“我知道。”
她倒不认同他所说的没有效果,任何事情,只有你去做了,才知道有没有效,哪怕是最笨的办法。
这时,她的发顶上一重,是詹铎的手并没有收回去,而是停在耳侧上方那儿。
“我想到一个办法。”詹铎说道,眼帘半垂。
“什么办法?”袁瑶衣问,而她头顶上的手并没有拿开。
反而不知为何,能试着他的手指在用力,明明隔着厚厚的布料。
“后面我告诉你。”詹铎道,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袁瑶衣嗯了声,故意将头低了下。这样,果然试到他的手抬走,只是似乎抬走前揉了一把,很轻,或者只是错觉。
回到德琉院,两人进了正屋。
袁瑶衣道了声安好,便往自己的西间走去。
詹铎看着那抹身影进去,继而看看自己的东间卧房。他如今是她的夫主,又住在一间屋中,于情于理,他可以叫她去自己房中过宿。
如此想着,他脚步竟也不自觉往西间走去。
可才走几步,西间里的灯熄了,那间房陷入黑暗。
他心中一笑,转而大步往浴间走去。总归把她留下了,有些事情顺理成章就好,也不急于一时……
离着年节越来越近,府中开始为年节做准备。陆续的,会有东西分发道各个院中。
袁瑶衣没什么事,有时候天暖,就拿着书在院中坐着看。
就算不出去,也会有不少消息进到耳中,比如詹铎在朝堂上的事迹,他算是自军中出来的,所以在以文臣为主的朝堂,时不时会遇到反对,可巧的是他又有榜眼郎这个名头,算是既文又武,到最后那些反对的文臣也不知自己在反对什么。
再有,关于他议亲的事,渐渐地会听到是哪家的千金。
当初在来京的船上,侯府招嬷嬷曾说过,耿家和詹铎不会议亲,果然在那几个名字里没有耿家大姑娘的。
她翻着书,边上是玉莲将在外面听到的说出来。提到元洲侯府,不免就想起耿芷蝶,不知道小姑娘现在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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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阿兄,现在应当已经回到书院了吧。
“娘子,走吧。”连婶从伙房中出来,手里提着个食盒。
早上尤嬷嬷来过德琉院,说是想袁瑶衣了,让她过去坐坐。现在是过晌,料想老人家已经午睡起来,过去正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做的红豆酥糕正好出锅,便让连婶撞进食盒,一起带过去。
这是第一次去老夫人的念安堂,一进院子,便被尤嬷嬷领进了屋去。
“瑶衣见过老夫人。”袁瑶衣盈盈上前,对着软塌上的来人行礼。
詹老夫人笑着道:“坐下吧,原来早想让你过来,只这两日头疼,今日好歹轻些了。”
“您不舒服?”袁瑶衣往老人家脸上看去,的确见着精神差些,应是和头疼有关。
詹老夫人道声:“老毛病了,许是当年不小心着了风,后来经常便犯,有时候吃药都压不下。”
“要不我帮你揉揉头顶,兴许能舒服些。”袁瑶衣问。
詹老夫人知道她懂些医理,便让她过来,给自己揉头:“让你过来说话,如今却成了你帮我揉头。”
袁瑶衣站去老人家身旁,利索了衣袖,拿手指轻轻落在人的发顶:“小的时候也会给祖母按,有几次她不知不觉都睡了过去。”
“有你这样的孙女儿,她定然喜欢。”詹老夫人笑,同时头顶感觉到几根细细的手指刮过,不算重也不算轻,就像梳头发一样,接着又来一遍,如此反复。
高门中亲情淡薄,大多是利益争夺,所以她喜欢听家人和美的事情。
“老夫人,是不是总是这里疼?”袁瑶衣的几根手指尖摁着老人家的头皮,感受到对方的紧绷,便能猜到几分。
听到对方回答说是,她便两只手并着摁在那处,然后像梳头那样适度的快速按摩,一遍又一遍。
詹老夫人的头疼得到舒缓,不禁喟叹一声:“倒叫你累着了。”
边上,尤嬷嬷见状道:“娘子对老夫人您上心,若这头疼好了,可免不得好好奖赏娘子。”
“那是自然,”詹老夫人笑,而后问袁瑶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袁瑶衣应了声。
有想要的吗?
第35章
“只是给老夫人揉揉头,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袁瑶衣嘴角浅笑,“不需要奖赏。”
哪里会真的开口要奖赏?着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又不是给人将头疾治好。
只是这话既然提起,她心中多少有些微动。不说别的,就单说她想要什么,便是找到姨母,然后离开国公府。
阿兄有句话说得对,困在这高墙内,人就没了自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这丫头总是这样安分, ”詹老夫人笑着道, 微闭着眼睛,脸上神情渐渐舒缓,“不争不抢的。”
关于德琉院的事儿,老人家这边自然知道的,毕竟那里的人都是她安排过去。除了日常做事,一些个事儿也会来汇报于她。
所以,她清楚袁瑶衣在德琉院的行为。虽然詹铎将人留在房内,但是两人并没发生什么,尤其是这女子, 极为本分, 没有做出去勾詹铎的下作事儿。
要知道,换做旁的女人, 绝对不会放过此等机会。
虽说男子房中养个女人正常, 但是詹铎现在正值官家重用之时, 不沾染美色是对的。
袁瑶衣只认真帮着老夫人摁头,相同的手法, 一遍又一遍,始终保持着应有的力道。
“瑶衣,”詹老夫人开口,眉间的蹙起早已平整,“你的手很累吧?”
边上,尤嬷嬷听了,便道:“老夫人是看不到,奴婢这里给你说说,袁娘子额上都有汗了。就说这手法也是第一次见,瞧着是简单,可我自己刚才偷着试了试,是真难,可见她手里多累。”
袁瑶衣耳边听着她们说话,自己心里默默念着来回摁了多少遍。
听了尤嬷嬷的话,詹老夫人满意的嗯了声:“你的手哪比得上瑶衣的手软?”
那小手在头皮上来回梳着,力度轻重合适,让她的身心舒缓,连带着那残余的头疼也慢慢消失。
尤嬷嬷赶紧道:“老夫人说得对,我这双老手又粗又硬的,哪里比得上袁娘子?”
说着,还长叹口粗气,皱眉看着自己的手。
这话将屋里的人全部逗乐,连詹老夫人都笑出声来。
袁瑶衣发现,这尤嬷嬷是完全摸清了老夫人的脾性,说话做事全按着对方喜好来,难怪跟在人身边这么多年。
可若细想,实际上只能依附着老夫人生存。
“瑶衣,你怎么不说话?”詹老夫人问,缓缓睁开眼睛。
“我在数自己给老夫人梳了多少下,”袁瑶衣回道,然后便将手收回,“现在正好一百下了。”
说着,她从人身旁离开,转而站去面前,看着詹老夫人。
如今老人的脸色明显舒缓开,没有开始的那般难看,可见这揉头起了作用。
詹老夫人坐正,抬手摸摸自己的发顶:“怎么,这揉头还有讲法呢?”
“有的,”袁瑶衣点头,认真道,“头上哪处最疼,便用这种手法按摩,手指并在一起像梳头那样,每次需满一百来回。”
“哦,难怪你不声不响的,”詹老夫人颔首,“那便每次疼得时候,这样按就好了?”
袁瑶衣摇头,声音浅浅:“不必,只需每日的早、中、晚食之前做便可。”
“这可是有什么讲究?”尤嬷嬷问道。
袁瑶衣笑:“因为饭前,头上脉络相对放松。”
“原来如此,”尤嬷嬷连连点头,又对屋里的几个婢子道,“可看清楚了,以后饭前便这样给老夫人按摩头顶。”
婢子们忙称是。
袁瑶衣的手此刻发酸,便握在一起揉了揉:“我平日也没事,老夫人需要,便唤我过来给你按头。”
詹老夫人看她,点了下头:“成,今日亏了你,要不这头还得疼着。你看,问你想要什么,你也不说话。”
“许是袁娘子没想到。”尤嬷嬷笑着,走过去帮詹老夫人整理着衣裳。
“也是,”詹老夫人点头,“那就想好了再与我说。”
“是。”袁瑶衣简单应了声,并不多说。
尤嬷嬷见了,便道:“这每年的腊月,老夫人总会时不时犯头疾,要是袁娘子能帮着治好,那什么奖赏不都得给?”
“你当容易啊,多少年的毛病,那宫里的御医都没有办法。”詹老夫人道了声。
对于尤嬷嬷说的话,詹老夫人倒没有反驳,可见若真是帮着治好头疾,便是什么奖赏都可以提。
袁瑶衣垂眸,心里的一个想法悄悄破土发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瑶衣,你站过来些。”詹老夫人勾勾手,示意到她身边去。
见此,袁瑶衣便轻轻走上前两步。
而尤嬷嬷何等眼力界儿,挥挥手将屋里其他人俱是遣了出去。
屋里只剩三人,詹老夫人看着袁瑶衣:“你如今进了府,有些事儿大概也听到了,大郎准备议亲。”
“知道。”袁瑶衣点头,声音平静又轻软。
其实,在往京城来的路上,她便知道了。是侯府的招嬷嬷,曾经有意无意的提起过。
见她这样平静,詹老夫人满意一笑:“你这丫头懂事,我放心。年前当是来不及了,大概会在年后出了正月。”
那便是二月,袁瑶衣晓得,到那时詹铎就会议亲,然后接着成婚。
“也就是以后德琉院多一个人罢了,”詹老夫人又道,多少有些开解的意思,“放心,会是个通情达理的夫人,你该怎样便怎样就好。”
袁瑶衣听着,话总是说得简单。多一个人,那多的可是女主人,真正掌管德琉院的人,以后会掌管整个国公府后院。
二月,其实离着并不远了,这期间她必须快些行动了。
从德琉院出来,已经是黄昏。
连婶乐滋滋的提着提盒,手里沉甸甸的:“老夫人是真疼娘子,瞧给了这么多点心。”
“嗯。”袁瑶衣笑笑不语,心里寻思着方才在念安堂的一切。
詹铎明年二月的议亲,实在算起来,也就一个多月了。她难道真的等在德琉院,看人家新娘子嫁进来?不说她这边觉得自己尴尬,人家新妇见着她也会添堵吧。
毕竟,外面的留言各种各样,好的没几句,坏的一箩筐。
就拿今早来说,玉莲气鼓鼓的想哭,说是和别的婢子吵架,只因别人说袁瑶衣已经带上了詹铎的骨肉。
流言荒唐,再多留一日便多一分是非。
“娘子,想什么去了?都走错路了。”连婶唤道。
袁瑶衣回神,这才发现自己踩上了另一条路。
夕阳余晖,橘黄的光线染着西面的一小片天空,眼看就要被昏暗吞噬。
“阿婶,这条路是往北墙走的吗?”她没有折回来,而是看去路的深处。
连婶翘高脚尖,往远处张望一眼:“好像是的,之前跟着旁人走过一两次。那边荒的很,只有一间废院,一般没什么人过去,生了许多荒草。”
“我想去看看。”袁瑶衣道,之前也听玉莲提过那个地方,只说是荒僻。
连婶看看天色,劝了句:“天要黑了,娘子还是莫要过去了。”
“不打紧,我只是过去找两棵安神草,很快回去,”袁瑶衣道,给了人一个安心的笑,“阿婶提着食盒重,便先回去罢。”
“我的睡眠现在好多了,娘子莫要挂记了。”连婶心中生出感念,又劝了声。
袁瑶衣笑:“这草不难找,采来备下几棵,免得后面下雪盖住,当真就不好找了。”
连婶想了想终于点头:“娘子找着就马上回去,我这厢把食盒送回去,再回来迎你。”
两人说好,便就在这处小岔口分开,分别朝着两个方向走着。
往北墙走的这条路不算宽,看出不怎么打理,两旁的树木生长杂乱。走了一段,便就看见高高的院墙,以及一座安静的败落院子。
院门关着,上方没有悬挂牌匾,只檐下悬着个残破的灯笼架子。
院墙斑驳,瓦片脱落,若不是那面高高的院墙,还真让人怀疑这是在国公府内。
当然,袁瑶衣过来可不是看什么破旧院落,她是来找安神草。除了给连婶备着,她还想给詹老夫人用。
在念安堂时,她注意过老夫人的面色。因为头疾,整个人精神不济,尤其是这样的年纪,要养好需要好些时日,这腊月里剩下的日子,恐怕没办法出门来了。
既是陈年的头疾,当然不好治,她只是想让人先能好好休息,夜里能睡稳。
睡眠好,头疼症自然会缓解。所以,她想到了安神草,之前连婶用得便很好,这厢便给詹老夫人也试试。
所谓安神草,名字好听,却不过是种野草。因为常见,平常百姓多会用,而像国公府这样的高门,调养身体会用名贵的补品,像安神草,当然不会给詹老夫人用。
眼看天色昏暗下来,袁瑶衣也不耽搁,去了墙根下寻找。
只是如今是隆冬,草叶俱已枯萎,加之光线暗,不太好找。她弯着腰,伸手拽了一把草叶,然后仔细辨认,并不是要找的,遂丢弃在脚边。
沿着墙根走了一段,只是些普通的野草。虽说这边比较荒僻,但是府中下人倒真不会任由杂草丛生,多少还会找些功夫过来收拾。
这样下去天更黑,肯定是找不到的。袁瑶衣从墙根下走出,想着明日一早再过来。
这时,她觉察到有脚步声,想着应该是连婶过来找她,便看过去。
“你在这儿做什么?”来人是詹铎,自昏暗中走出。
袁瑶衣没想到他会来这里,看他一身衣着和头晌出门时一样的,便知他是才回府。
“找找看有没有安神草。”她清脆的声音回了句,对着他弯腰作了一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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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铎停下步子,看她:“找到了?”
要不是连婶那里知道,他还真不会想到她在这边摸黑找药草。要说女子喜习琴棋书画,她倒是喜爱这些药草。
“没有,”袁瑶衣摇头,“准备回去了。”
詹铎往墙边看去,问:“你怎么确定这边有安神草?”
听他这样问,袁瑶衣回道:“安神草常见,因为和普通杂草长得相似,且一般生长在一起,经常无人在意,所以,我就来这边看看。”
詹铎嗯了声:“天晚了,回去吧。你若想要,明日让重五找一些回来。”
袁瑶衣道声不用,为了一把安神草实不必那般麻烦。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经过那座安静的废院。
詹铎停下脚步,往院子看去:“兴许,那里边有你要找的。”
他站在那儿,就盯着院门看。
“天晚了,不用麻烦,况且不一定会有。”袁瑶衣道,那院门紧闭,一看就是不许人随便进出的。
詹铎迈步朝院门走去,青色的斗篷跟着一摆:“去看看吧。”
他的步伐大,行动利落,很快上了门台,然后一把推开了院门。
“吱嘎”,一声冗长沉闷的开门响,在这初初下黑的时候,打破了这边宁静。
袁瑶衣见他走进去,自己这边也只好跟上去。
上了石阶,走过门台,迈进门槛,然后面前呈现出内里破败的院落。
而詹铎已经走去院中,站在一片荒草中,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孤寂。
袁瑶衣看去院子,这里面应该很多年没人打理,所有的一切都被荒草吞噬,也就是院中的一座小石桥还隐约可见,依稀诉说着这座院落以前如何精美。
别的先不管,就看这满院的草,十有八九能找到安神草。
她走下门台去了院中,然后蹲下身去,在草丛中寻找。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要辨认也是一桩难事。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看了眼,是詹铎走过院子进了正屋。从她这里只看到屋门开后,他走进黑黑的屋中,并不知他为何要进去。
收回视线,她继续辨认着手里药草,抠出来的一截草根凑近鼻尖嗅了嗅,然后眸光一亮。
“对了,就是这个。”她自言自语了声,嘴角弯出浅浅的笑。
即找到了,那么今晚便可以配出一副安神汤,给詹老夫人服下试试。
就是手里没有工具,冬天的土地已经冻实,不好挖出来。
“用这个吧。”男人的声音传来。
袁瑶衣回头,看见詹铎从正屋里出来,不知从哪里找着一盏灯笼,已经点着。
他走近来,在她身旁蹲下,灯笼的光线照亮了这一处的位置。
“哪棵是安神草?”他问,眼睛看向她。
袁瑶衣指着脚边的一棵,道:“这个就是。”
“好。”詹铎应着,把手里灯笼给了她,“你提着。”
袁瑶衣接了灯笼,才发现詹铎手里握着一把小铲,对着她指的那棵安神草便开始挖。
他的手有力,用铲子掘着冻土,只是那铲子对他来说着实是小,比她当初铲雪找珍珠的那把还小,瞧着倒像是给孩童玩耍用的
“给,”詹铎将挖出来的药草给了她,“确实长得像杂草,还有哪棵是?”
袁瑶衣回神,手里攥上药草,灯笼往前一照:“那棵也是。”
两人就这样蹲在杂草种,一人照亮,一人铲药,一会儿功夫下来,药草竟也是挖了不少。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是詹铎手里铲子的木柄断了。铁铲还埋在土里,他手中只剩半截木柄。
他微微一愣,看着手中的木柄:“这么多年,木头也不结实了。”
袁瑶衣莫名在他话中听出一丝伤感,便道:“这些也够了。”
“那便回去吧。”詹铎手里一松,那截木柄脱手而落,随之站起身来。
袁瑶衣也想站起,但是稍一动,小腿麻麻的发酸,不能动弹。竟是蹲久了,腿脚麻了。
“我脚麻了。”她小声道,怪有些难为情。
然后,她听见头顶上一声男子的笑。只能拿手锤着自己的小腿儿,希望筋络赶紧缓上来。
“你呀,”詹铎重新蹲下,语气中似乎染着笑,“怎的总是容易脚麻?筋骨当真弱。”
袁瑶衣瞅他一眼,心中并不认同,小声道:“前一次在石崖是累的,这回应该是天冷,没有察觉到。”
“好,那便别再继续冻着,去屋中待一会儿。”詹铎道。
袁瑶衣看去那间黑漆漆的屋子,她现在脚麻着,也走不进去。
忽的,身旁的人靠近过来,一只手臂横揽过她的后背
她倏地瞪大眼睛,下一瞬就被他从地上抱起,打横在他身前。一切突如其来,她嘴角半张着,差点儿惊得松了手里灯笼。
“我自己走。”她忙道,浑身僵着,无所适从。
偏一只手还得提着灯笼,另只手无处安放。
“再乱动可会摔下去,”詹铎垂眸,灯火中女子的脸满是慌张,“再说,你脚麻了怎么走?”
明明睡熟的时候那般靠着他,醒着倒像受了惊的猫儿。
自然,她再怎么乱动,他也不会让她摔下去。她的那点儿小力气,当真什么都算不上。
他抱着她,迈步朝屋子走去。她还是那样轻盈,软软的,像是柔嫩花枝做成的。
与詹铎的平稳相比,袁瑶衣可谓心慌意乱,可又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咬着唇角,手心掐得紧紧地。
从院中上来,一路进了屋门,没了外面的寒风,她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气息,以及他的力度。
不由,她身子一缩,连带着双腿想蜷起来。可男人的一条手正托在她的膝弯处,她这一收腿,反而夹紧了些
詹铎试到了她的反应,对于一个上过战场的人来说,他明白她的这种反映。
她在紧张,怕,甚至是想逃跑。明明这黑了天,她自己乱跑来这里的。
他手里使了些力道,将她更抱紧了些,隔着层层衣料,也能感觉到那副柔软的身姿。
径直往前几步,他腰身一弯,将她放去了榻上。
第36章
因为是座废院, 所以榻上并没有铺软垫或毯子,袁瑶衣坐上的时候,接触到的是硬实的木质榻面。
她忙不迭往旁边移着, 想离开他的身前,可那发麻的腿脚根本不听使唤,才要动,便生出难掩的酸麻感。
“嗯。”她的嘴角轻溢出一声,而后拿手去捋着小腿儿。
詹铎在她身旁坐下,从她手里拿走灯笼,搁在榻的一角。
“我看看。”他道, 然后伸手抓上她的脚腕。
袁瑶衣只觉得脚踝被他抓着拉开, 她身形不禁往后一仰,双手后撑去榻上。而看过去,他把她的一条腿就那样横搭在他的腿上。
下一刻,腿肚上感受到被拿捏的力道,那是詹铎在给她摁着
“我自己来。”她想往回抽腿,偏偏又麻着动不了。
詹铎往她看了眼,便见着她只能上半身动弹,两条腿根本不听使唤,抬起来一点儿, 便又落回到他腿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怕我力道大, 给你掰断?”他笑着问,不明白她有时候在拘谨什么?
又没有别的人在, 瞧给她慌张的。只不过捏下她的腿, 那要是后面做别的, 她该如何?
袁瑶衣觉得很是别扭,可是詹铎并未松手, 反而正揉捏着腿肚上最麻的地方。
“不,不行”她受不住那股酸麻,脸儿皱着,像哭又像笑,身子更是颤着想缩起来。
詹铎手下一顿,一只手过去扶上她的肩,怕她撑不住仰倒榻上。
“别,”袁瑶衣眼角挤出湿润,连忙道,“不用动,我自己缓缓就好。”
她自己的腿,自己揉捏才会有数,而换做别人,她只会觉得又酸又痒。
“好,”詹铎道,“那我不动你了。”
他当真说到做到,不再动她,而她的那条腿还搭在他腿上。
袁瑶衣有一瞬觉得他是故意的,可是细想的话又觉得不可能
两人隔得近,她总是一抬眼就能看到他,而腿正在慢慢缓上来。她干脆往别出去看,等着麻劲儿彻底过去。
借着灯笼的光,能看见着屋子的大体。
和国公府旁处的正屋差不多,他们现在所在的是正间,两面是东西两间。
相比于院中的杂草丛生,屋中竟然出奇的整齐,桌椅家具,俱是摆得规范整齐,甚至那高大的落地瓷瓶都还立在墙边。
明明是一座好院子,为什么没人住呢?
袁瑶衣看了一圈,从落下的厚厚灰尘便能知道,这里很久没有人住,而这屋内更是没有人气儿,除了能挡风,比外面实暖不了多少。
试着腿差不多缓过来,她轻着动作从詹铎腿上抬起移开。
看去他的时候,他好像并未察觉,只是盯着东间的方向看,那里黑黑的,完全看不清什么。
“我好了。”袁瑶衣道了声,双腿蜷回来,手里上下捋了捋。
脚尖擦过榻沿,想放回去地上,不小心碰到了放在那儿的安神草,结果都掉去了地上。
她从榻上下来,弯下腰去捡。
“我来吧。”詹铎道,随后在榻前蹲下身。
刚好两人同时低头,就这样前额碰到了一起。
袁瑶衣抬手捂上额头,眼睛一抬,男人放大的脸就在面前,近得几乎能碰上他的鼻尖。
不自觉的,她就想往后躲。
可下一瞬,一只手落上了她的后颈,手指一收便给勾住。是詹铎。
袁瑶衣不由看去他,然后额上落上他微凉的指肚。
“碰疼了?”他问,指尖轻揉着她适才捂住的那处。
“没,没有。”袁瑶衣忙道,并试着转头,想从他手里离开。
可是未果,他的手指拿捏着她的后颈,根本躲不开。她能试到,他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以后,”詹铎开口,话音低沉缓和,“在我面前不用这般拘谨,也不必小心翼翼说话。”
袁瑶衣无暇去思忖他这话什么意思,只赶紧点头,想着他松开自己。然后,就试着他的手指捏了下她的耳下。
身体不由一僵,连着呼吸也像被冻住。
“你真听进去了?”詹铎笑着问了声,去看她的眼睛。
不算明亮的光线,她的眼睛还是那样清亮,脸庞柔和得像最软的云彩,让人忍不住想双手捧上。
她已经入府一段日子,想来也已经适应。这段日子他的确忙碌,枢密院很多事处理,更不提朝堂上那些自以为是的文官各种阻挠,如今差不多都能掌控,他也可以分些心思给她。
之前有些人的确想拿她来做文章,继而来对付他。不过全部没成,有他自己的应对,也有她聪慧和本分。
听着他的问话,袁瑶衣不知道怎么回答,心底隐隐的生出一丝不安。
她对上他的眼睛,深沉的根本无法看清,只好小声提醒:“安神草”
可他似没听见,而且又近了一点儿,鼻尖真的与她的碰上,两厢的呼吸都缠在了一起。
詹铎的薄唇动了动,轻轻唤了声:“瑶衣,不许走。”
袁瑶衣呼吸一滞,手心下意识攥起,指甲掐着引起疼感。
哒哒,外面传来轻响,紧接着,一束光线穿透窗棂,扫进屋来,那是有人提着灯笼进了这院子。
“应当是连婶。”她赶紧道声,声音中带着几分轻颤。
然后,她耳边听见他嗯了声。
“是该回去了。”詹铎道。
袁瑶衣抿紧唇,试到后颈上的手松了,然后,颈侧被他的手指轻点了几下。
等詹铎站起来的时候,她终于小小舒了口气,手里开始捡地上的药草。
来人正是连婶,她是久等袁瑶衣不回去,放心不下便过来寻找。见到詹铎和袁瑶衣在一起,这才放了心。
从废院里出来,袁瑶衣和连婶走在后面,前头几步的距离是詹铎。
“娘子与我一起走算怎么回事儿?”连婶无奈笑,眼神示意前面,“你该跟在公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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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瑶衣不语,想起在废院正屋时,总觉得詹铎的行为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就像一个掌控者,抓着她,她像猎物
她深吸了口气,随便说道:“我适才脚麻,不想走快。”
连婶道了声原来如此,后往袁瑶衣身边凑近些,压低声音道:“我没想到娘子你进了那间院子,方才在外面好找,这走上门台后,看见正屋有火光,料想着你在里面。”
“墙根下没找到安神草,公子说院中可能有,就开了院门进去。”袁瑶衣道,“明明是座挺宽敞的院子,也不知怎么就不住人。”
听她这样说,连婶连忙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手里拽了下她的袖子:“我也是回去后听玉莲说的,那院子啊,原是夫人住过的。”
夫人?便是詹铎的生母,周氏吗?
“难怪。”袁瑶衣道声,也就想到詹铎在那儿时的一举一动。
不过打从入了国公府,她很少听到关于周氏的事儿,好像大家都已将人遗忘。
其实也正常,毕竟人已经过世十年……
用过晚膳,袁瑶衣一直待在伙房里。
她在倒弄那些安神草,手里的剪刀一下下的将根茎剪开。茎叶已经干枯,可以直接用来做药,根则是新鲜的,需要晒干之后才能用。
“娘子,我来做,”玉莲想将剪刀接过去,“天晚了,你回房吧。”
袁瑶衣道声不用:“我来就好。”
说着,往门外看起,正屋的灯都亮着,说明詹铎还没有入睡。
玉莲拿了根把小凳坐下,把干草叶放进捣药杵,然后一下下的捣着:“这药草叶要稀碎才行吗?”
“是,”袁瑶衣点头,往那捣药杵看了眼,“碎成粉,可以直接冲水服下,不必熬药那么麻烦。”
玉莲似懂非懂,却也认真的照做。
因为之前给连婶做过安神粉,这次做得更加顺手一些。不过终究是药,总得仔细着来,所以做好后,已经戌时过半。
袁瑶衣将药粉盛在一个拳头大的小罐内,熄了灯从伙房中出来。
走到天井中,看见正屋灯还亮着,包括东间。
她看了看手中的小罐,转身朝院门走去。
“娘子这么晚要去哪儿?”玉莲赶紧追上两步,问道。
袁瑶衣看人一眼,微微一笑:“我去趟念安堂。”
“念安堂?”玉莲念叨着这三个字,“可如今这时辰,老夫人该睡下了。”
“也可能还没睡。”袁瑶衣道,说着跨出了院门。
詹老夫人的头疾还未完全好,今晚想睡着应当没那么快。往好处想,睡着了更好,没睡着,也算把药送过去。
见此,玉莲便也跟着一起。
往念安堂的路不算远也不算近,中间得穿过花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样的冷夜,外面已经没有人,天幕上的挂着一弯下弦月,清冷寂寥。
两人走在游廊上,再往前一段便就到了念安堂。
这时,前头走来两个人,前面的人身形略有摇晃,后面的人赶紧跟上搀扶。
“娘子,咱们绕路吧。”玉莲唤了声,伸手拽住袁瑶衣。
袁瑶衣停步,她也发现了前面走来的人是詹钥,瞧那脚步不稳的样子,应当是喝了酒。
她对玉莲点头,两人折步往回走,想从方才经过的出口下去。
“你俩站住。”身后,詹钥喊了声。
袁瑶衣只当没听见,继续拉着玉莲往前走。纪氏母子没一个好的,她可不信詹钥见着她会客气。
可是很快,那名跟着詹钥的仆从跑上来,伸手拦住了两个女子的去路。
然后,是詹钥越来越近的声音:“跑什么跑,本公子能吃了你们不成?”
袁瑶衣回身时,詹钥已经到了几步之外,看那衣冠不整的样子,便知是才从府外玩乐回来。
而对方也认出了她,脸上露出个怪异的笑:“袁小娘子啊,这么晚要去哪儿呀?府里的路你不熟,我带着的你吧。”
这话说得轻浮,玉莲开口道了声:“二公子,我们娘子是”
“闭嘴,”詹钥呵斥一声,“有没有规矩?主子让你开口说话了没有?”
玉莲是一个婢子,自然惹不得对方。可是又怕他会伤到袁瑶衣,毕竟这位二公子的名声并不好,而且心中一直记恨大公子。
詹铎脸上得意一笑,便又往前两步,直直盯上袁瑶衣的脸:“大晚上的,他怎舍得让你出屋儿的?要换做我,定然抱”
“老夫人还在等着我,二公子不要耽误才好。”袁瑶衣不欲听他那些污言秽语,开口打断他。
鼻间能嗅到他身上的酒臭味儿,胃里一阵翻腾。
“哟,”詹钥大笑,像是听了多有趣儿的笑话一样,“都搬出老夫人来压我了?你怕是不知道,这个府里做主的是我娘!”
说着,竟然直接伸手想去抓袁瑶衣的手臂。
袁瑶衣一个侧身,轻巧躲过,而后更加清亮的嗓子,道:“二公子莫要胡闹,我是大公子院儿里的人。”
那一旁的小厮也怕闹出事儿来,伸手去扶詹钥,嘴中劝着:“天冷,小的扶公子回去。”
“滚!”詹钥一把推开小厮,接着又伸手过去想抓袁瑶衣,“我就把你带回去,你好好伺候”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声,整个廊下安静下来。
袁瑶衣手还擎在那儿,扇出去的力道太大,手掌立时有了火辣辣的疼感。
詹钥直接被扇懵,捂着自己的一边腮帮子,面上狰狞:“你敢打我?”
“你休要无理。”袁瑶衣往后一退,接着转身便跑。
那詹钥其肯罢休,抬起步子便追。
袁瑶衣从游廊跑出去,才下阶子两步,便停了下来,面前几步的地方正站在一道身影,边上一位老仆给打着灯笼。
她低头站在那儿,身形单薄。
而后面追来的詹钥,口中污言秽语骂着,跌跌撞撞从游廊上下来:“叫你跑,看我怎么收拾”
“混账!”黑夜中,一声重重的呵斥。
詹钥的手才伸到一半,闻声浑身抖了下,遂眯着眼往前面看去:“父,父亲”
站在廊外的正是邺国公詹韶康,他从书房出来,正准备去妾侍房里安寝。谁知道才经过这里,便听到这般的吵嚷声。
他看起来气得不轻,厉声道:“行为无状,成何体统!”
“是,是她,”詹钥指着袁瑶衣,“她冲撞我,对我无理,我是教训她。”
面对他的恶人先告状,袁瑶衣只是低着头,小声道:“奴婢是去给老夫人送药,然而二公子硬是拦着不让走。”
适才在游廊时,她就看到了这边移动的灯笼,而这条路去往的地方只有一个,便是褚姨娘的院子,如此便能猜出可能是詹韶康。所以,她故意大了声音,见灯笼停下,便知自己是猜对了。
说着,她把手里的小罐子往前托起,让詹韶康看清楚。
“什么药?”詹韶康问,声音沉沉的,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用来安睡的,”袁瑶衣回道,“老夫人因为头疾睡不着,用这个便会安稳睡着。”
“父亲,你别听她胡说八道。”詹钥大声道,但是父亲面前,他到底不敢放肆。
詹韶康瞅了眼儿子,又看去袁瑶衣:“你是老夫人院儿里的?”
“回国公,奴婢是德琉院的,”袁瑶衣回道,因为跑得太急而声音微颤,“叫袁瑶衣。”
此时,玉莲也跑了过来,对詹韶康行礼:“国公爷,娘子是大公子从闳州带回来的。”
詹韶康当然知道袁瑶衣,只是从来没见过。如今,第一次见,竟是这样荒唐的场面。
本来,要是个普通奴婢也就罢了,偏偏是大儿子房里的侍婢。而这个不争气的二儿子,进这样直接追着这女子跑,这要传出去,他的脸真是丢光了。
况且,詹铎如今深受官家赏识,已经官至三品,詹钥不想着做好关系,反而欺负詹铎的女人
这一层,他不免就会往挣世子之位上想。
“国公爷若是不信,可叫念安堂尤嬷嬷来,她会为我作证。”袁瑶衣道。
她知道,詹韶康肯定偏向自己儿子,不想罚詹铎。所以,她搬出詹老夫人。自己去送药,只需稍稍一提,这件事便会才被老夫人知道。
“行了,”詹韶康皱眉,对身边老仆道,“带二公子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话,谁都不准让他出来。”
詹钥一听,满脸不可置信:“父亲,你不是说真的吧?我不去跪祠堂。”
明明是他被打了一巴掌,怎么还要被罚,那女子则毫发未伤?
袁瑶衣则不想再留在这儿,对着詹韶康弯腰:“奴婢去给老夫人送药了,再晚怕是人会休息下。”
詹韶康瞅她一眼,今晚的事儿确实不关着女子的事。心里庆幸自己走了这边,要不然还不知道詹钥能作出什么事来。
“去吧。”他道声。
袁瑶衣回神,带着玉莲一起重新走回游廊上。
相比她,玉莲吓得脸都变了色,嘴唇抖着:“吓死我了。”
到了念安堂,尤嬷嬷将药罐送去了屋里,袁瑶衣没有进正屋,等在外面的檐下。
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出来招呼她,一旁的玉莲很是不解,几次往屋里看。
“老夫人不叫娘子进屋吗?”
袁瑶衣面色平静:“应当是不方便,在这里等着一样,左右药送到了,待一会儿出来人,咱们说一声就回去。”
可她心里想的,却是老夫人定然知道了詹钥刚才的荒唐,怕是不知在盘算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尤嬷嬷从屋里出来:“老夫人喝了娘子给的药,现在已经休息了。这厢,我送娘子回德琉院吧。”
袁瑶衣道声好:“有劳嬷嬷了。”
从念安堂出来,沿着刚才的游廊往回走。
尤嬷嬷回头看眼跟在后面的玉莲,回来小声问袁瑶衣:“袁娘子,你是不是有所求?”
第37章
“嬷嬷, ”袁瑶衣轻迈着步子,脸庞微微垂下看着前路,“今晚的事, 我是不是闯祸了?”
她指的便是碰上詹钥,虽然她是脱身了,对方也得了教训。可是任谁都知道,纪氏必然会记下这事儿。
尤嬷嬷看她,轻叹了声:“我听说了,这事儿不怪你。你也是惦记老夫人,才这么晚过来。”
她不好评价詹钥, 再怎么说那也是府中的二公子, 便也只能劝说两声。
袁瑶衣抿抿唇:“我知道了。”
尤嬷嬷见她不回自己刚才问的,是否有所求,心中一叹。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被主子磋磨是常事儿,就拿二公子詹钥来说,屋里已经好些个女子,可还在府中到处招惹,因为有纪氏护着,有些人是敢怒不敢言。
今晚, 袁瑶衣是幸亏遇上詹韶康, 否则事情一定会闹大开。
“瑶衣,这件事已经压下来了, 你回去后, 就莫要与大公子说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嬷嬷道,边有意看着袁瑶衣的脸色。
袁瑶衣胸口一堵, 遂点下头:“知道。”
其实早就猜到了,念安堂时,詹老夫人并未叫她进屋,且等了那么久,必然是知道了詹钥的荒唐。这件事不是她的错,但是詹钥是府里公子,老夫人还是会偏向自己的孙子。
见她这般安静顺从,尤嬷嬷心中怜悯:“如今大公子朝堂得意,又是临近年关,府里平顺点儿好。”
“瑶衣省的,谢嬷嬷提醒。”袁瑶衣道声谢,给了人感激一笑。
“我又没说什么,”尤嬷嬷忙道,身形往袁瑶衣一靠,“娘子记住,年前,大公子是要被册封世子的。”
她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袁瑶衣点头,不去多问。
简单一想,接下来邺国公府会很忙,除了即将到来的年节,还有詹铎的册封礼,然后是议亲,待到明年二月,世子夫人娶进门。
对于她这样安静,尤嬷嬷问:“娘子想知道什么,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袁瑶衣脚步一缓,抬眼看着对方:“嬷嬷,其实瑶衣并不适合这国公府吧?”
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尤嬷嬷眼中微微一诧,一时竟也不知道如何回答。确确实实,谁也没想到,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与詹铎生出荒唐的联系。
“娘子是担心以后?”她问,其实也多多少少能猜到什么。
“嗯,”袁瑶衣点头,算是承认,“我什么都不会,更不知道这高门中的规矩。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做,麻烦就会自动找上。”
比如纪氏,比如詹钥。
当初所有人觉得她攀上了富贵高门,可她宁愿选择简单平静的普通人生活。
“我也不知该怎么给你解释,”尤嬷嬷无奈一笑,“只能说大公子出色,他身旁的你,自然也会受到关注。这些话对我说说就得了,难不成咱们还能离了这国公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袁瑶衣没再说话,却觉得尤嬷嬷的有些话很对。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眼看前方已经是德琉院。
“嬷嬷回去吧,我这边已经到了。”袁瑶衣冲人笑笑,面上恬淡安静。
尤嬷嬷点头,想了想又道:“若是早上用饭前娘子有空,便去念安堂走一走,我觉得给老夫人按摩头,还是得你的手法才行。”
“嗯,”袁瑶衣连忙应下,“有空的,我会去,谢谢嬷嬷。”
边说着,她边朝对方作了一福。心中何其明白,这是人家给了她一条路。
府中看似是纪氏掌管,但是大事上明明还在詹老夫人手中,就拿詹铎受封世子这件事,根本没人知道。所以,她如果好好帮老人家医治头疾,万一就会得到一个恩赏
她出不去府门,只能就着眼前这几个人想办法,用自己的手艺本事换恩赏,也算公平。
“娘子越这样,越让人觉得心疼。”尤嬷嬷双手过去,将人扶起。
她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做了一辈子的奴婢,有时候自己都觉得麻木了。想一想,大概在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曾想过离开这高墙内,过普通的日子。
简单话了两句,袁瑶衣目送尤嬷嬷离开。
虽然晚上生了些意外之事,她在念安堂外也站了些时候,可是如今却收获了意外的结果。
由此,心境轻松了些。
和玉莲一起进了院中,守门的婆子便将院门下了闩。
袁瑶衣朝正屋走去,发现东间的灯已经熄了,证明詹铎已经睡下。
她轻着动作进了正间,然后回到自己的西间,吹熄了灯后,坐在自己的床边。
接着,外间的灯也被婆子熄了,只听见一声关门响,整个正屋陷入安静。
黑暗中,袁瑶衣解着自己的衣服,床前,是透过窗纸进来的浅淡月光。
不知道为什么,在回到院子时,她看见东间的灯火熄了,心中竟是生出一阵松快……
还有十多天便是年节,除了天寒之外,也渐渐地让人感受到了即将过年的氛围。
大清早起来,袁瑶衣便看见几个婢子聚在一起,讨论着年节的新衣,又说哪处院子送了什么东西,主子给下人什么打赏。
可能日复一日都是枯燥生活,近在眼前的年节成了她们的一点儿期待。
袁瑶衣也有期待,便是今日詹铎说带她出去。至于去哪儿他没说,只说当初答应她帮着找姨母,他所说的简单办法。
他一直很忙,年底更甚,难得今儿抽出一日来。
所以她也早早准备,然后沿着上次的边门出去,那儿,家仆已经将门打开。
她走出边门,便是那条巷子,走出去到了宽街,上次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不由,她往大门处看了眼,距离阿兄来那日已经过去七八日,想必现在人已经回到书院。
这样算算,或者年前就能收到阿兄的来信。
这时,马车的窗帘掀开,露出男人一张俊美的脸。
“上车吧。”詹铎道,随之细长的手指一收,帘子重新落下。
袁瑶衣回神,踩着马凳上了车。
车内,詹铎一身官服,他才从朝堂下来,身上残余着还未散去的清肃。此时半眯着眼睛,手里捏着一本公文,一下一下的敲着。
这样的他,和在闳州时有了些不一样。那时的他还在统领水师营,身上一股强硬的将领之风;现在,他一身大红官袍,不言不语肃着一张脸,明明什么都不做,偏就让人觉得他位高权重。
袁瑶衣安静坐下,不去打搅他。
詹铎往她看了眼,她仍旧坐在最靠门边的地方:“过来这边坐。”
他示意自己身旁的位置。
“嗯。”袁瑶衣应下,而后移着过去坐下,和上次从常宁坊回来时一个位置。
想来詹铎还未用饭,或许又让她摆吃食吧?
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拿出什么。再看看周下,好像没有吃食。
“你的手怎么了?”詹铎问,然后手伸过去,抓上她的手。
他执起她的指尖,抬高来看。从上车开始,她的手便松开握起,如此几次。
袁瑶衣的指尖被捏住,被带去了他的眼前,手背上感受到了他洒下的呼吸:“没怎么。”
“累的?”詹铎问,视线落在女子娇柔的手上。
他知道这几日,袁瑶衣会去念安堂给老夫人按摩头,还是一日三次。如此,手当然会累。
不由,他想起军营中的男人们,他们的手常年做粗活,拿武器,手又硬又粗,骨节难看。
“又不是非要你做,不必再去了。”他道,这样一双柔软的手,该好好养着,做事情太多,当然会伤到。
袁瑶衣手指感受到一丝力道,竟是詹铎在给她揉指骨。他的指肚粗粝,力道偏大,她忍不住就想抽回手。
“我左右没什么事,正好过去陪老夫人说话。”她简单道,手边往回收。
她现在不可能放弃,詹老夫人的头疼已经好了,睡眠也不错。或者,她真的可是试试治那头疾。
有祖父当年的方子,也有她先前的记载,当然会找到办法。
詹铎松开了她的手,她赶紧收回来,垂放在身侧。可是,下一刻,詹铎竟是坐了过来,与她并在靠在一起。
“那只手给我看看。”他道,然后手臂从她身前穿过,抓上她的另只手。
袁瑶衣只觉得面前微微气流,手被拉走,带着身子微侧过去面朝他。
倏地,她将手抽回:“公子,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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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着,便移着坐开了一些。
詹铎看出她的举动,手轻轻放下:“一会儿就到了,那里应该比较容易找到你姨母的消息。”
马车行进了一段,便停在一处官衙的后门。
袁瑶衣下车来,才晓得这里是漕运司,掌管朝廷税负征收以及漕运事务的衙门。
她不知道詹铎如何打算,便就安静跟着他进了漕运司。
前头一个衙吏领路,态度很是恭敬,一路带着进了一间房间。
“枢密使大人,您要的卷宗全在这儿了,还需要什么,便直接吩咐小的。”衙吏道。
随着衙吏的示意,便见着墙边架子上摆着各式书册和卷宗。为了方便詹铎查阅,边上摆了张方桌,备了一应书写用具。
办完该办的事儿,衙吏便出了房间,去了外面等候,并将房门关上。
屋中剩下袁瑶衣和詹铎二人,她看他走去墙边书架旁,正翻找着什么。
“瑶衣,你过来。”詹铎在书架前转身,唤了一声。
袁瑶衣走过去:“公子要我做什么?”
要是让她帮着找书卷什么的,以她的认字量,应该很慢。
詹铎看她,而后薄唇弯了个似有似无的弧度:“确定你姨母经营布庄是吧?”
袁瑶衣点头,这点确定,姨母信里说得清楚,那封拼起的信至今还被她好好放着。
“既是这样,这本文册你拿着去翻找看看,”詹铎将一本书册从架上取下,送去袁瑶衣面前,“或许能找到你姨丈的名字。”
袁瑶衣接过,然后低下头看着书封:“这是”
“漕运司十月、十一月,货船回京,各家商铺的货物记录,”詹铎道,“若是你姨母铺子的货走过运河,便一定会有记载。”
袁瑶衣眼睛一亮,抬头去看他:“我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简单办法,便是查找这些记录。漕运司管税收和漕运,自然对进京的货物记载仔细,包括哪家铺子、哪一日、东家或掌柜是谁
“可是公子,”她犹豫了下,问道,“漕运司是枢密院的下属衙门吗?”
于朝廷中的各个衙门,她知道的并不多,但是明白官员不可滥用职权。
大概知道她心中疑惑,詹铎从架上拿下一本书,翻了几页来看:“自然不是,枢密院主要掌管军中事务,而漕运司隶属于户部,两个衙门毫无关联。今日过来,是需要查一下事务。”
袁瑶衣点头,便没再多问。
见她这样,詹铎合上书:“三个月前,从京城出了一艘船,上头是给水师营的武器。可是收到的时候,数量有出入,便过来看看。”
他直接将原因说给她听。
袁瑶衣心中一松,他原是来这边有公务,不是单独因为她的事儿。
“你,”詹铎看着她,手里一收,书便在手中卷起,“怎么好像松了口气?”
袁瑶衣没想到被他看出,便道:“我很多事情不太懂,怕给公子添麻烦。”
如今这位,已经不是水师营的五品提举,而是三品大员。为人行事上,不能出岔子。
詹铎身形高挑,仪态端方,闻言笑笑:“不用担心,自然是做了准备。”
“谢公子。”袁瑶衣颔首。
既得了他的肯定,她心中便也安定下来。
“行了,去看吧。”詹铎道,随之手臂抬起,拿书卷轻敲了两下她的肩头,眼角含笑。
袁瑶衣感受到两下碰触,手心攥了下,然后转身从书架旁走开。
她走去窗前,那里有把凳子,正好坐下。
待坐下后,她便翻开书册来看,密密麻麻的字立时映入眼帘。不知道詹铎何时会走,她便想快些看,于是想了个简单的方法,便是找“简”字和“伍”字,这俩字是姨母夫妻俩的姓氏,找到名字,自然别的也能找到。
才翻了两页,突然面前投下一片阴影,眼帘一抬,视线中出现红色官服的一角。
她抬头看着詹铎,不晓得他过来做什么。
“那边又不是不给你坐,跑这边来不冷吗?”詹铎问,腰身一弯,将她从凳上拉起。
袁瑶衣被他带着走,差点儿掉了手里的书。
一直到了桌前,詹铎把她摁在凳子上:“在这里看,与我离着近些。”
袁瑶衣想说窗边那里光线亮,在听到詹铎的话时,愣了下。
离他近些?
“有不认识的字,便问我。”詹铎道,然后袍袖一甩,在桌后坐下,看着桌面上摊开的卷轴。
袁瑶衣应了声好,原是这样吗?离近些,问字方便。
没再耽搁,她开始迅速查找,很快就翻了书页。
“不用急,晌午前能看完,仔细些别漏了。”詹铎的声音传来。
袁瑶衣去看他,他并未抬头,眼神专注的盯着手里卷宗。
得了确切的时间,她便慢下速度来,认真查看。就如詹铎所说,姨母的货从运河来京,这书册上就一定会有记录。
两人安静坐在桌前,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桌旁的炭盆烧得旺,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而窗外,一只家雀儿落在那儿,叽叽喳喳的唱着。
詹铎的事情比较复杂,他查到有用的,会书写记下。
袁瑶衣看累了,便会抬头,然后男人的侧脸闯进视线来。这时的他沉稳认真,严肃着脸毫无情绪。
她重新低下头,不由的想起这几日心头的那一缕怪异。是关于詹铎,她似乎觉得他有时候太过接近,以至于让她心中会生出微妙。
是那种男女之间的微妙感,让她觉得有些慌,又有些想躲避
可她又不确定,毕竟她不知道所谓的男女之情到底是何样的?
“看完了?”詹铎抬头看过来,手里卷宗放下。
袁瑶衣摇头,轻声道:“还差几页,很快就好。”
说完,她重又低下头去看着书册。心道无需想太多,左右她要离开,以后与他也不会再有瓜葛。
晌午到了,衙吏进了屋,说是请詹铎去用膳。
詹铎表示不用,事情已经做完,准备离开。
袁瑶衣先由衙吏带着,按原路从后门出去。而詹铎当是与漕运司的官员还有事,去了另一处。
她先上了马车坐下,手里攥着叠好的纸张。纸上是她记下的,有可能和姨母有关的信息。
方才看完记录册,并没有找到姨母和姨丈的名字,更不用说是布铺的地址。所以,她记下了姓简和姓伍的人的信息。
过了一会儿,詹铎上了车来,手里捏着几册公文。
他坐好后,马车便慢慢行驶,从漕运司的后门处离开。
“没有找到?”詹铎问,从袁瑶衣手里抽走纸张,手一甩打开来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袁瑶衣浅浅勾下唇:“本也没那么容易的,或者是从旱路运的货物。”
心中虽说遗憾,但不至于沮丧。毕竟这是京城,世上最繁华的城市,找人犹如大海捞针。
看着她清澈的笑,詹铎跟着弯下唇角:“你的心思还真是明朗。”
袁瑶衣笑,乐观去看一件事情,总比悲观好。左右,都还是要往前走。
詹铎看着纸上信息,道:“也不一定是走旱路,有可能还是水路,因为这样方便且安全。记录册上没有你姨母家的信息,其实还有一个可能。”
“什么?”袁瑶衣问。
第38章
“可能你姨丈是与人合伙做买卖, ”詹铎道,手里的纸张公文放在小几上,“所以, 那些记录上用的别人名字。”
袁瑶衣觉得这也有可能,心里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或者还是最直接的办法,到处打听。
“这种事常见,”詹铎说着,“外地的商贾进京来,找个京城的合伙人。京城的人熟悉各种规矩, 做事什么的都方便。”
袁瑶衣点头:“知道了。”
不管这一趟有没有找到姨母, 她心里对詹铎都是感激的。
马车先将詹铎送去了枢密院,然后才回国公府。
袁瑶衣掀开窗帘,往外看去,看见那座威严的衙门,詹铎正从大门进去,等候的属下跟在旁边,正说着什么。
“怕是公子这几日又要忙了。”走在外面的重五说道。
说着,把刚买回来的糕饼从窗口递进来。
袁瑶衣双手接过,手指抓上纸包的同时, 也试到了里头糕饼的温热:“辛苦你了。”
她道声谢, 手一抬把窗帘收去挂钩上。
外头的光亮进来,跟着进来的还有些许寒意。
“瑶衣娘子客气, 这是公子吩咐的, 先垫一垫肚子。”重五不在意的摆摆手。
这些日子, 他多少能看出自家主子对袁瑶衣态度的改变。从最开始的排斥,到现在的有些在意, 总归人是有了点温度。
袁瑶衣说好,低着头打开纸包,取出一块糕饼,从窗口递出去:“重五你拿着。”
“谢娘子,”重五乐呵呵的接下,随之就咬了一口,“咱们这边有糕饼吃,公子的饭食还不知道哪个点儿呢?”
袁瑶衣捏起一块糕饼,往外面看了眼:“衙门里没有伙房吗?或者街上买些吃食也行啊。”
堂堂枢密使怎会没有饭吃?她不信。
重五已经吃下半块糕,闻言抹了抹嘴:“是这两天出了一件事,公子忙着处理。他,一旦忙起来,真的是废寝忘食。”
“和漕运司有关?”袁瑶衣问了声,适才在漕运司,詹铎的确说过一件事,是运送给水师营的武器。
“是,”重五点点头,这件事整个朝堂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从京城出去的武器,经船运送,最后到了目的地数量不对。这可不是小事儿,官家下令叫公子彻查,年前给结果。”
袁瑶衣点头,小小的咬了口糕饼。既然官家都如此重视,想必事情很严重。
这么忙的情况下,詹铎还帮着她打听姨母消息,他的为人倒是会说到做到。
等回到国公府,正好差一点儿到晌午。
袁瑶衣没有回德琉院,而是匆忙忙的去了念安堂,要赶在詹老夫人用膳前,给人按摩头。
到了后,詹老夫人刚从卧房中出来,被人扶着坐上软塌。
“你不是跟着大郎出去了?”见着袁瑶衣站在正间等着,詹老夫人也是微诧,“这么快回来了?”
袁瑶衣微微颔首,乖巧往前了两步:“公子心善,帮我打听京城姨母的下落,适才才出去一趟。”
“瞧你喘气都不顺,路上走得很急吧?”詹老夫人笑着问,随后朝身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
婢女会意,给袁瑶衣端了一盏茶来。
袁瑶衣接过,然后抿了一口,干燥的舌尖湿润过来。
“老夫人的头可再痛过?”她问,轻着动作将茶盏还给婢女。
一旁,尤嬷嬷接了话,对詹老夫人道:“袁娘子真是时刻惦记着老夫人您,一回来就跑念安堂来,着实有心呐。”
詹老夫人满意点头,微微一笑:“没再痛过,你按摩得好,送来的药也管用,夜里舒坦多了。”
袁瑶衣听着,心里也感到高兴,这证明她做得没错,且收到了效果。
“老夫人切记先不要出门,头疾最忌吹到凉风,”她也不忘提醒对方一两句,免得前功尽弃,“就算是看似暖和的春日,也得小心着,包上顶头巾最好。”
“瞧瞧,这才腊月,你都说到春日去了,”詹老夫人笑着,眼角起了褶皱,“到春日的时候,你便再提醒我就是了。”
今日的老人家格外爱笑,可能是头疾好转,亦或是有什么别的喜事。
袁瑶衣明白,自从她每日来念安堂给老夫人按摩头,其实无形中得了些好处。便是纪氏和詹钥,不好再为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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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春日,”尤嬷嬷总能恰到好处的接话,且说出来的也让人爱听,“咱们大公子的夫人也进门了,想必老妇人这念安堂会更加热闹。”
这话深得詹老夫人的心,她这一生只有詹韶康一个儿子,旁的庶子庶女到底不是亲生,中间多了层隔膜。而詹铎,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孙儿,她自然希望他仕途得意,家中和顺。
“就你的嘴会说。”
尤嬷嬷忙道:“奴婢可都是实话,届时啊,老夫人您一开心,怕是又要给撮合两对儿有情人。”
“哈哈哈,”詹老夫人越发开怀,笑出声来,“你是越说越没个正经儿了。”
尤嬷嬷指着几个捂嘴笑的婢子,道:“瞧瞧她们,想得个好姻缘,还不是老夫人您一句话的事儿?”
袁瑶衣安静站着,突然就看见尤嬷嬷的手指正点向自己这边,不禁抿了下唇。余光看去詹老夫人,对方也在看她。
“我帮老夫人按摩吧。”她道声,随后开始挽着自己的袖子。
詹老夫人颔首,微微阖上眼睛,便是可以开始的意思。
还是力道适中的手法,心中默念着次数,一遍又一遍,她柔软的指肚刮过老人家的头皮。
看似简单,其实真的吃力,要不然也不会被詹铎发现她手指不舒服。
等按摩完毕,婆子们开始往桌上摆饭。
詹老夫人坐着休息了一会儿,便被扶着站起,坐去了饭桌旁,面对着满桌的盘碗。
袁瑶衣还站在原处,悄悄往尤嬷嬷看了眼,朝对方轻点了下头。对方回以一笑,而后利落去了詹老夫人身边伺候。
袁瑶衣知道,尤嬷嬷刚才是故意说那番话,目的是想试探老夫人的意思。而老夫人并没说话,说明她若是提出离开,对方是有可能成全。
毕竟,她只是一个带回来的奴婢,而詹铎将来的正妻,那才是重要的。
詹老夫人坐下后并没急着用饭,而是像在等着谁。
“老夫人,国公爷来了。”一个婆子从外面进来,手一撑将门帘掀开。
很快,詹韶康走进屋中,走过去对着詹老夫人道安:“母亲。”
詹老夫人颔首,指着桌边的凳子:“坐吧,伙房做了你爱吃的。”
“劳母亲挂记。”詹韶康一撩衣袍,于凳上坐下。
两个主子入座,婆子们开始斟茶布菜。一时间,屋中只有筷子与盘碗碰触的轻响。
袁瑶衣悄悄到了尤嬷嬷身旁:“嬷嬷,我先回去了。”
“行,我送娘子出去。”尤嬷嬷道。
两人正想迈步,饭桌那儿的詹老夫人开了口:“国公爷明日便进宫去请封吧,大郎的事儿年前定下来。”
袁瑶衣还要迈步,被尤嬷嬷不着痕迹拉住,并眼神示意了下。她会意,便就站着没动。
就见詹韶康当即放了筷子,眉间皱起:“母亲让我过来,便是与我说这个?这件事不急,等年后再慢慢商议。”
“慢慢商议?”詹老夫人哼了声,脸色一沉,“怎么,回去和纪氏商议?别说她只是一个继室,就说长幼有序,大郎的位子始终是大郎的。”
詹韶康脸色同样不算好:“儿子不是这个意思,着实是年前事务太忙”
“太忙?你有什么可忙的?”詹老夫人手往桌上一拍,“早晚忙的是大郎,就一个简单的受封之事,还得我这个老太婆亲自进宫,去了半日,头疼了半月。”
听到老夫人的话,袁瑶衣明白上来,对方的头疾是因何发作。
进宫,受封,几个字串联起来,便是关于詹铎的世子之位。要想真个成为世子,必须是官家亲自下旨册封,而之前,必由身为国公的生父詹韶康进宫请封。
不过,詹铎与詹韶康两父子关系冷淡,又有纪氏从中作梗,这请封之事便一拖再拖。如今,詹老夫人独自进宫,参见了皇后,几句话提及此事,也便是逼着詹韶康尽快做抉择。
詹韶康眉头紧锁:“母亲,大郎可与咱国公府不亲,他得了功绩,詹家可曾沾到半点儿荣光?”
“荒唐!”詹老夫人呵斥一声,“造成这一切的,难道不是你?你倒先怪起孩子来,他母亲因何走的,你当真不知?”
平日面带慈和的老人家,如今声色俱厉,周身散发着气势。这才是高门主母的本来样子。
詹韶康无言以对,头微微低下去。
见此,詹老夫人冷笑一声:“让纪氏死了心吧,大郎的位子,她的儿子不配坐。”
话到这里,算是明明白白,且没有商量的余地。
袁瑶衣不欲再听下去,偷偷拿眼看尤嬷嬷,对方冲她点下头,遂带着离开了正屋。
等出了念安堂的院门,她终于可以大大的喘口气。
见她这样,尤嬷嬷笑着道:“娘子记得,有些话就当没听见过。”
袁瑶衣颔首:“省的。”
“老夫人对大公子寄予厚望,一些事情上总会为他着想。”尤嬷嬷道,“毕竟将来肩负着整个詹家,她可不许有一点儿差池。”
袁瑶衣听着,有些明白,又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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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说,在詹铎的事情上,詹老夫人万分仔细,是谁都不能去阻碍吗?。
腊月二十五,邺国公府中一派热闹。
今日,是詹铎受封正式成为世子的日子。宫中官家的旨意在头晌送来府中,如今大半日过去,前院却更加热闹。
前来道贺的宾客不少,晚上还有宴席,所以府中下人忙得不可开交。
德琉院这边也算是感受到了些微热闹,因为耿芷蝶来了。她是缠着父兄来的,年纪小受宠,家人实在拿她没办法。
“瑶衣,一会儿咱们去戏台那边听曲儿吧?”小姑娘吃着点心,一身水红色衣裳,很是娇俏。
袁瑶衣摇头:“我还要把这些药草弄好,蝶姑娘自己去吧。”
这种场合她不适宜出现,就说那一群坐着看戏的女子,指不准就有詹铎将来的夫人。
“你不去我也不去了。”耿芷蝶道,小手在果碟里抓了颗枣子。
一直到傍晚,招嬷嬷好歹说着领走了耿芷蝶。
德琉院安静下来,站在院中能听见花园中传来的唱腔儿,好生悠长婉转。
袁瑶衣收着晾在院中的药草,随后坐在墙边,掏出信来看。是砌州的布铺老板娘寄来的,上头清楚说着,有关于姨母家的消息。
老板娘信上说,在打听过程中,有一家同行提过,京城的一个布商去买货,提起与自己合伙的人姓简。
“芙蓉织。”她指尖落上信纸,轻轻擦过那三个字。
这便是老板娘给的布铺招牌。接下来,她便去打听这处铺子在何处就好。
不过离着年节只有几日了,恐怕来不及。一到年节,很多铺子会休业,直至上元节才再开始营业。
眼看暮色四合,整个府里掌了灯,比往日更加亮堂。
那戏曲鼓乐也一刻没停,不知要唱到什么时候去。
玉莲去过前院,回来说着那边的热闹,来了哪个达官贵人,宫里送来何等赏赐,詹钥连面儿都没露
袁瑶衣只听着,偶尔能笑笑。想着抽空写封回信给女掌柜,年前肯定是寄不出了,得等过了上元节后。又一想也不急着写,万一这期间便寻着姨母了呢。
今儿是个好日子,院里的每个人都得了赏,而且分了酒。
主子和宾客们在宴上吃喝,他们这些仆婢们也在伙房摆了张桌子。
袁瑶衣同他们坐在一起,她竟然也分了一份儿赏钱。围在一起说着话,她被人劝了两盏酒。
夜更深了几分,宾客陆续散去,那戏台也已偃旗息鼓,偌大府邸重新恢复成之前的沉寂。
只是詹铎迟迟未回,重五出去找过,说是人不在前厅,也不在念安堂和书房。
“公、世子平日也不去别的地方,今晚倒是不见人了。”重五抓抓脑袋,懊悔自己偷吃一盏酒,就没来得及跟上主子。
连婶听了,道:“要不咱们都出去找找?”
“不用,”袁瑶衣道,“可能是世子吃了酒,随便走走。左右各处门房没说他出去,便一定还在府中。”
不由得,她想到了一个地方,他是不是在那里?
重五点头,叹了一声:“要是世子真的想自己走走,找过去反而惹他不开心。”
几人相继散开,只剩下袁瑶衣和重五。
“今天是好日子,世子怎会不开心?”她问。
“说的是啊,”重五道,然后嘟囔着,“大早上的就板着脸,整个一天下来连笑都没笑过。”
说完,他便出了院门。说归说,他身为贴身随从,总该知道自己的主子在哪儿。
袁瑶衣看着院门处,灯笼洒下盈盈的光,外头的黑夜深沉沉的。
想了想,她迈开步子出了院门。
白日喧嚣过去,寒夜漫长。
她手里提着灯笼,沿着路往前走,后头竟是越走越偏僻,一直到了公府的后墙处。
黑暗中,那座废院蛰伏着,陈旧的,毫无生气。
大概很多人都忘了,这座院子是詹铎生母周氏生前住所。也就讲通了,詹铎为何对里面熟悉,还有那把小铲,当是他幼时用过的吧。
这地方荒僻,又是深夜,冷风吹来,草木窸窸窣窣发出声响,好生瘆人。
袁瑶衣缩缩脖子,快步走上门台,然后轻轻推开院门。
吱呀,门板发出苟延残喘的声音。
她透过开启的地方望进去,果然看见正屋里亮着灯火。
心中一安,詹铎他果然在这儿。
袁瑶衣穿过荒草丛生的院子,一直到了正屋外。她把灯笼别在门柱上,遂往屋里看去。
屋门开着一道,也就看到了詹铎背对着这边,站在正中的方桌前。桌上摆着一个四角香炉,里面栽着三支线香。
他在祭奠生母周氏,独自一个人。
“你怎么来了?”
忽的,屋里传出来詹铎的声音,身子微微一侧,看向门这边。
袁瑶衣实在是佩服他的敏锐,便推开屋门走进去:“世子,夜深该回去了。”
詹铎彻底转过身,嘴角平成一条直线:“你来寻我?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这样问,袁瑶衣不知该怎么回答。毕竟他从不曾提起他的生母,也未说过这里是周氏住所。
“你看,我就说你聪慧,”詹铎淡淡一笑,眸中闪过伤感,“这是我母亲的院子,好多人已经把这里忘了。”
袁瑶衣不语,想起了自己的家人,阿兄、小妹
忽的,一□□从外面卷着吹进来,方桌上的一对儿蜡烛灯芯儿晃了几晃,差点儿熄了。
“把门关上。”詹铎道,手抬起来挡在烛火前。
袁瑶衣闻言照做,将屋门关紧。
而这时,她也发现屋中的变化。相比于上次来时,这里干净了,桌椅被擦拭干净,连榻上都铺了垫子。
可见,詹铎心中在意他的母亲,并不像旁人说的那般亲情淡薄。
“瑶衣,你过来。”詹铎站在方桌前,唤着她。
袁瑶衣走过去,见他捏着三根线香在烛火上点燃,随之交到她手中。
她明白他这是让她给周氏上香,便接过来,对着方桌上拜了拜,随后将香栽进香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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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些,她往旁边站出去。步子才一动,忽的被一只手握上手臂。
未来得及反应,她被一股力道带着拥进了一个怀抱。
“瑶衣。”他抱着她,手臂圈着她娇细的腰身。
第39章
“啪”, 正屋里传出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隔着屋门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站在屋外的婆子婢子互相看看,谁都没有想推门进去的意思。里面纪氏的哭声, 让她们知道,现在谁进去谁就会遭殃。
本来今儿是府中大公子受封世子的日子,整整一天的热闹。虽然纪氏是继母,但是仍是挂着名的母亲,必须露面,招待宾朋、陪各家夫人姑娘
可谁都知道,她心里恨。原因无他, 便是她想过给亲生儿子挣这个位子。
当然, 很多人其实也清楚,詹铎才是家中嫡长子,哪怕与家中关系淡薄,但是改不了他是詹家的子孙,再加上如今的功绩和官职,必定是詹家以后的家主。只不过纪氏自己心气儿太高,越发的不知足,以为自己当年挣得过周氏,所以自己儿子也能挣得过周氏的儿子
“夫君可知, 这些日子我过得多苦?”纪氏边说边抹眼泪儿, 烛火中一副委屈模样,“老夫人我不敢多说什么, 可是连德琉院的一个奴婢都敢顶撞我, 这府里当真没有规矩了。”
詹韶康坐在桌边, 视线落在地上的碎瓷片上:“奴婢犯上,你罚便是。但是大郎的事儿如今已经定下, 你身为母亲,自当要做好。”
他自然知道纪氏的那点儿心思,想着她今日心情差,也没有要责怪的意思。
纪氏皱眉,竟是身子一软跪去詹韶康脚边,双手伏在他的膝上:“奴家知道夫君疼爱,可是大郎他一直以为是我害了姐姐,这些年心头记恨着。我就怕,日后他不顺心了给个罪名,那我和钥哥儿怎么办?”
像是悲从心来,她趴在他的膝上,又是一阵哭。
詹韶康心生烦躁,本就忙活一天,现在还不得安宁,尤其竟还提起周氏。不由,脑海中出现女子那张冷淡的脸,还有嘴角的一抹讥诮。
“大郎不是那种人,”他道,手去拍拍纪氏的肩头做安抚,“再者,我何曾亏待过你们母子?”
纪氏仰起一张泪脸:“可你当初答应过,让咱们的钥哥儿做世子,竟都是骗我的?”
詹韶康本还想再劝两声,闻言喉咙一噎,脸色沉了几分:“那不是酒醉之语?再说,老夫人进宫定下的此事,我有什么办法?”
宫里今日送来的册封旨意,难道让他再进宫,说这事儿不算?
着实荒唐。
“说到底,是夫君变了,”纪氏哭得更伤心,捂着胸口随时厥过去的样子,“为了个德琉院婢女,狠心罚自己亲生儿子。”
“他若没错,我如何会罚他?他在外头玩乐到那样晚才回,你这个做母亲的不管?”詹韶康一拍桌子,心中压抑的气闷跟着冒出来。
纪氏一怔:“你是在怪我?为了一个奴婢?”
詹韶康不欲再说,从桌前起身:“你也累了,早些休息。我有些事得处理,去书房了。”
说完,直接走开。
人一走开,纪氏身形被闪了一下,差点儿撞到凳子上。
泪光中,她看着詹韶康出了门,连头都没回。
这时,一直等在里间的詹钥跑出来,扶起自己的母亲:“娘,爹怎么对你这么狠心?”
纪氏眼露凶光,哪还有刚才嘤嘤哭泣的柔弱:“你呀,怎么就不知道争点儿气?居然能被一个奴婢给欺辱。”
眼看母亲将怒火发给自己,詹钥也是不服气:“要不是詹铎,那个乡下奴婢早死几回了。”
“你给我小心点儿,别真去惹他。”纪氏气得长喘一口气,遂坐在凳子上。
“儿子明白,”詹钥弯下腰,小声道,“他不是要议亲了吗?母亲找个机会,顺理成章就处理掉那奴婢了。”
他说得咬牙切齿,至今还记着那一巴掌扇下来的感觉。
纪氏揉着额头:“真是一刻都不想给咱们母子安生。”
过了一会儿,一个婆子进了正屋来,小心翼翼道:“夫人,国公他没去书房,是去了褚姨娘院儿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啪,一只瓷盏被狠狠摔去地上,与刚才摔碎的那只几乎同个位置,瓷片到处都是。
今夜的正院,注定不得安静。
于此同时,后墙的废院隐秘在黑暗中,若不进院门,便也无人知里头亮着烛光。
突如其来的拥抱,使得袁瑶衣一惊,耳廓边的声音似清晰似模糊,接着碰触上微热的柔软,那是他的唇擦上了她的耳尖。
倏地,她瞪大眼睛,小小的脸卡在他的颈窝处,而耳边的温热在扩大,是他的双唇在吻着。有些微凉,有些濡湿,轻轻地吮感带来一阵阵的发麻。
似是遭到雷击,她双手去推,鼻尖涌进来的是浓重的酒气:“你怎么了?”
她的挣扎使得他一怔,随之力道有所松缓:“瑶衣,我”
趁着他松劲儿,袁瑶衣直接挣脱开来,从榻边踉跄跑开,身形不稳的去了门边,双手慌着去拉门。
门开了,外头灌进来一阵冷风,太急太快,竟直接吹熄了桌上的烛火。
她管不了这么多,就想迈步跑出去。
可下一瞬,一只手握上她的小臂,生生将迈出门一步的她给拉了回去。
咔嚓,屋门重新阖上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袁瑶衣没怎么站稳,后背撞上门板,带出一些响声。她的手下意识做着抵挡的姿态,然后竟是撑在一片硬实的胸膛。
这时,她的脸颊上落上一只手,拇指指肚正摁在她的唇角处,轻轻一压。
“别走。”詹铎道,那只握着她手臂的手松开,改为去圈上她的腰。
袁瑶衣再次闻到了酒气,然后身前靠上来健硕的身躯,接着将她彻底压在门板上。贴在一起,犹如并生的花藤。
“嗯。”受到挤压,她不禁从嘴角轻轻溢出一缕轻吟,很细弱,但在这漆黑的屋中又显得那般明显。
她没办法动,脸侧的手游弋描摹着,粗粝的指肚刮过,最后在她的下颌上停留。
他的手指挑着,带着她抬起脸,昏暗中,是他脸的隐隐轮廓。不由,她的牙齿咯咯打响,心中滋生出惧意,而脑海中,更是不自觉想起在周家的那一晚,她与他的不得已的纠缠
她想动,两只脚试着往两旁移,却被他腿一伸给挡住。而下颌上的手亦是收紧几分,迫着她更扬起脖颈。
下一刻,她的双唇被掳住,他低头吻上她。于这废院中,门板上,寸寸碾磨,缕缕缠绕。
外头风大,扫过满园的荒草,发出窸窣的声音。夜空无有半点星光,又黑又沉。
也不知是不是风大,那屋门一阵阵的响动,不牢靠的像是随时会脱落倒下。
袁瑶衣觉得下颌马上要被卸下来,偏偏没办法说话,只是被他这样捏着,仰着脸去承受他。渐渐地,两只手都不知该怎么推开,没了力气。
后背被门板硌得疼,嘴角疼,舌尖也疼,感觉自己马上就会被吞噬掉。
蓦的,她身前一松,是那片压制的重量离开,唇也是,于是便大口的呼吸。可还不待缓上一口气,身子随即一轻,被詹铎给打横抱起。
香罗带不知道何时松了开,裙衫松垮着。她踢着双脚,想要跳下去,嘴里一声声支吾着不行。
她被放去了榻上,坐在那崭新的垫子上,才沾上一点儿,便手脚并用的爬开,像个小小幼儿那样,一直爬到最里面。
詹铎站在塌边,虽然屋中没有光线,可他视力极佳,看见了逃开的女子,此时缩在榻里,小小的一团。
腹中酒气翻涌,他一下坐去了榻上:“瑶衣,我不会委屈你。”
她自然不会回应他,只能听见她不稳的呼吸。
他眉头皱起,薄唇抿直。唇齿间残留的清爽,是他方才用她的唇舌洗去了那些粘腻酒气。他当然可以动她,她是他的妾侍。
想着,他的单腿一蜷抬上榻去,手臂往里头方向伸去:“过来。”
袁瑶衣抱紧自己的双腿,脸埋在膝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去看他。刚才的一切无比清晰,她想法再简单,也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见他近了一点儿,那条手臂朝她伸着,只要她一搭上,便会被拖过去。她不动,紧靠着榻里。
“吓到了?”詹铎有些哭笑不得,“也对,应该找人先教你的。”
她才十五,有些事根本不会,需要教习嬷嬷教她。
袁瑶衣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听:“我要回去”
声音颤着,完全没了平日中的清脆。可话没说完,她便意识到,她无处可去,所谓回去,也只是从废院回到他的德琉院。
她再次往他看,心中一惊,因为他完全坐上塌来,手已经伸过来:“不要,别”
话音还没说完全,她便再次被他抓上手臂,然后给拖了过去。
她双脚蹬着,鼻腔中送出几声似哭的轻哼。接着,她被他从后面揽住,整个抱在他身前。她看不见他,只知道圈在腰上的手比先前更紧。
“好,我们回去。”詹铎道,一只手去揉了下她的发顶。
那头好看的头发不知何时散开,顺滑的披着。
袁瑶衣僵硬着,她眼下听不进他在说什么,整个人都是慌的,更没办法平静的想对策。
詹铎能感受到她在发抖,小小的身躯缩着。他没想到,她是怕的。
屋中仍旧黑暗,且陷入了短暂的静寂。
“瑶衣,”詹铎唤了声,“纳妾文书上,我已经写了名字,等找一日便会去衙门盖上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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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以此来告诉她,这是他给她的交代,给她的名分。
可这话听在袁瑶衣耳中,仿佛一记惊雷。
妾侍?他要收她做妾侍?
她早早的就跟他说过,那桩荒唐只是意外,她跟着他是做婢女。她还说会找姨母,问过他聘银有多少,她没想要留下
蓦的,她心口一沉。
所以,他从开始就没在意过她说了什么,想做什么。一直以来,他都当她是只能跟着他的弱女子。
“没有。”她唇边送出两个颤抖的字,舌尖还麻麻的疼着。
她没有想做他的妾,她想出去。
然而,身后的人好似没听见,那只细长的手在缠着她的头发,说着她的头发好看。
他当然不会听见她说什么。
袁瑶衣是被木木牵着离开废院的,原先别在门柱上的灯笼,此时已经燃尽,孤零零的只剩下外头的罩子。
深夜寂静,整座府邸彻底陷入安静。
一路上,袁瑶衣没说一句话,像是被人抽走了魂儿。
她也没再挣,任由詹铎牵着,就这般回到了德琉院。
在看见院门的时候,她下意识停下,不想进去
院中,下人们见着主子回来,俱是站着迎接。
袁瑶衣抽着自己的手,这回,詹铎松开了。她不着痕迹的站在他身后,斗篷的兜帽深,将她的脸完全遮住。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詹铎迈步穿过院子,进了正屋去,而后仆妇们相继散开。
袁瑶衣还站在门台上,有婆子从她身旁经过,将院门关上,下了闩。
“娘子,你还站这里做什么?”连婶迎过来,拉着她往院中走。
才走了几步,连婶便觉得不对劲儿,摸着袁瑶衣凉凉的手儿,问怎么了?
袁瑶衣喉间发堵,想说什么偏又说不出,怕自己一时忍不住哭出来。
她吓到了,真的吓到了。有那么一瞬,她以为会发生周家那一晚的荒唐。
除了吓着,还有事情的复杂,詹铎竟想留下她。
她越这样,连婶越担忧,忙把人拉去一旁:“娘子与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袁瑶衣道声,极力压着心中情绪,“灯笼被我弄丢了。”
她能说什么?什么也不能说。
闻言,连婶松了口气:“我当是什么,丢了便丢了,明日支使玉莲去找找便是。我还当是公子生气,说你了。”
袁瑶衣摇头,没再说话。
“天晚了,娘子快回房去休息吧?”连婶带着人往正屋走,“要不要水沐浴,我去准备。”
袁瑶衣还是摇头,已经到了正屋外,她脚下生出犹疑。是不是当初詹铎安排她在正屋,便就是对她的打算?
回到西间的卧房,直到熄灯躺去床上,她心中还是没有平静下来。
黑暗中,她的眼睛盯着房门,上头的窗纸透进来外面的光线,说明詹铎还没有睡。
刚才在废院的一幕幕,反复在脑海中映现,让她无法平静。
她是有自己的打算,可是中途的意外不可避免。如今,她只有快些想办法,离开这里才好……
翌日,腊月二十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离着年节只剩三四日,国公府越发忙碌起来。
一大早,袁瑶衣便到了念安堂,彼时詹老夫人才刚起,被人扶着慢悠悠来到正间。
“瑶衣,你是来得越发早了。”老人家笑着道,随后坐去软榻上。
袁瑶衣笑着上前,将一盏温水送上:“我是见老夫人这几日精神越来越好,想着头疾可能要好了,于是就早过来了。”
詹老夫人接过水盏,满意一笑:“就你懂事。”
随后,她将水喝下,手往旁边一送。
边上,尤嬷嬷利索的接了空瓷盏:“袁娘子当真是上心老夫人,一天三次的往这儿跑,刮风下雪都拦不住,也难过老夫人好得这样快。”
袁瑶衣听着,冲尤嬷嬷感激一笑,多少次,在老夫人这儿,都是对方给她说好话。
也就是当日延乐寺的一次帮忙,让人感念到现在。
詹老夫人自然能看到袁瑶衣做的一切,真比那满院子的所为儿女子孙强多了。别说会亲手给她按摩头,就连坐下说话都有些勉强。
“我自是知道瑶衣辛苦,”她拉上瑶衣的手,慈爱的拍了两下,“等年节时,给你个大大的奖赏。”
“哟,还是老夫人偏爱,”尤嬷嬷笑道,跟着给了袁瑶衣一个眼色,“娘子还不谢过老夫人?”
袁瑶衣会意,忙端正朝人作了一福。
以前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现在她真的需要一个恩赏。
詹老夫人摆手叫人起来:“上回你说的那些药草,一会儿也有人送来,便不用回德琉院,留在这头儿用朝食吧。”
袁瑶衣道声好,心中也不想回去,哪怕詹铎不在。
“最近府中真是喜事多多,”尤嬷嬷惯常的哄詹老夫人开心,“连彭家的郎君都来看您,也是有心。”
詹老夫人颔首,问道:“元悟啊,的确是有心。”
屋里热闹说着,有接下来的年节,也有关于詹铎的议亲。
半晌时,袁瑶衣去了烧水间,准备给詹老夫人熬药。
正蹲着生好了炉子,听见外面一阵热闹,好像是谁来探望詹老夫人。
袁瑶衣不是念安堂的人,也就没在意,继续着自己的事情。她适才给老夫人按摩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人头上的脉络比以前顺畅,这样看来,配上几副药服用,头疾真的能大大缓解,最起码不怕再见风。
过了一会儿,药罐已经开始沸腾,她拿筷子搅弄了两下。
哒哒,有人在外面敲了两下门。
袁瑶衣回头,见着门外站着个年轻郎君,一身朱灰袍衫,面容俊秀。
“这是老夫人的药,”男子手一提,是一摞捆好的纸包,“让我给娘子送过来。”
袁瑶衣站起来,伸手接过:“有劳公子。”
“娘子客气了,我不是府中公子,”男子一笑,道,“我姓彭,只是来给老夫人送药的而已。”
袁瑶衣一听,也就想起尤嬷嬷早上所说的彭家小郎君,便就是眼前这位吧?
看着倒是和兄长一般的年纪,听说家中也是行医的。
彭元悟走进水间,身形清隽高挑:“娘子看看,我带来的药对不对?”
第40章
水间靠窗的地方摆了一张桌子, 袁瑶衣把彭元悟带来的纸包一一打开,摆好,每包都是不同的草药。
桂枝、穿心莲、蒲公英
“娘子看看, 这些是否对了?”彭元悟问,人站在墙边,窗口透进的光映亮他半边脸,面容温善。
袁瑶衣点头:“都没错的,辛苦公子了。”
这些都是平常的草药,随便一间药房便能买到,哪怕是国公府中亦有准备。她不明白, 为何詹老夫人要这位彭家郎君, 专门从外面送进来。
彭元悟摆手,笑着道:“应该做的,承蒙老夫人常年照顾,这些药草皆是选得最好的。”
“原来是这样。”袁瑶衣心里道声难怪。
再常见的草药,也有好赖之分,例如产地、采收的时候、草苗的质量
看完后,她铺开几张粗纸,然后将那些药草按照分量分开,回头再添几味便能完成。
彭元悟并未离开, 而是站在桌前帮忙。见那药罐即将溢出来, 也会蹲下去那筷子搅一搅,火小了便添块儿炭。
他的举手投足, 就能看出是懂医理的。
这厢, 袁瑶衣将药包分完, 开始一个个的包起来。然后转头看着墙边的木橱,想着找个地方放药包。
“娘子还是换个地方放比较好。”彭元悟从小炉旁站起, 手里还攥着筷子。
袁瑶衣回头看他:“换个地方?”
这药要是配好了,晚上就得熬制,放在水间这里方便,打开一包倒进药罐中直接添水煮就好。
“在用药上,老夫人很仔细。”彭元悟道了声,别的也不再多说。
袁瑶衣冲人一笑,遂点下头:“一会儿我将药交给尤嬷嬷。”
“说起尤嬷嬷,她方才与我说,娘子将老夫人的头疾治好了。”彭元悟说去别处,便也自然走回到窗边这儿,“还有一种按摩头的手法,当真了得。”
袁瑶衣听了,轻摇头:“只是以前在家里,听祖父说了一点儿,粗粗记着而已。”
有时候用心记下的东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要不是不许女子多学,她还真想多知道一些。
“娘子过谦了,能得老夫人夸奖,必然是你真的有本事。”彭元悟道,神情中带着赞赏,“我家也是行医的,以后倒是可以互相交流。”
袁瑶衣只当是对方的客气话而已,便道了声:“不敢当。”
“我这儿刚好带着一种药草,不知娘子是否认得?”彭元悟说着,从冬袍的暗兜里摸出一方包着的帕子。
他打开来,往袁瑶衣面前一送。
袁瑶衣看了眼,伸手从帕子上捏起一点儿,然后放至鼻前嗅了嗅,一丝清苦气钻进鼻间。又辨认一番,确实不认得,遂朝对方摇了下头。
彭元悟从帕中跳出一块相对完整的药草,道:“夜牛草,是用来治疗伤寒症的草药。”
“夜牛草?”袁瑶衣仔细看着,确定自己以前从未见过,也许是只有北方才生长的药草吧?
打从离开家乡后,她是真的认识了许多新的草药,也看见了天地的广阔。
彭元悟颔首,不好意思的笑笑:“不瞒娘子说,来之前父亲与我听说你在给老夫人治头疾,我们总觉得一个十五六的女子没有这个能耐。老夫人或许只是得了伤寒,被你侥幸得了便宜”
说着,他竟还不好意思的轻咳了声,然后耳尖红了。
袁瑶衣没想到人这样坦白,所以他送了药还不走,是想给她“道歉”?至于这夜牛草,是他预备着的,万一詹老夫人是伤寒,他正好可以用上。
“是元悟见识短浅了,娘子莫见怪。”彭元悟双手拱起,随之弯下腰做了个礼。
袁瑶衣摆摆手:“公子莫要这样。”
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这人倒是如此认真。
这时,药熬好了。
她正准备过去,彭元悟却先一步蹲去小炉旁。
“娘子帮我拿着。”他的帕子一包,递给袁瑶衣。
袁瑶衣道声好,接了过来。然后见他垫着手巾端下药罐,一手拿筷子挡在灌口处,只将药汁过滤出,倒进碗中。
看得出是常做这些事,动作熟练利落。
“好了。”彭元悟拍了拍双手,随之站起身来。
水间的门这时被人推了下,尤嬷嬷从外面走进来:“我说郎君怎么没回屋,原是在这里帮着熬药,这可使不得。”
彭元悟不在乎的笑笑:“我在家中做惯了这些,况且老夫人和夫人在说话,我在那里不像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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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还是去屋中吧,老夫人有话和你说。”尤嬷嬷道。
彭元悟道声好,便往外走。
“彭公子,”袁瑶衣唤了声,握着帕子的手抬起,“你的药草。”
彭元悟回头:“娘子不嫌弃,便留着吧,熬水喝亦可预防风寒。”
说罢,人就离开了水间。
“说起来,彭家也是行医的,”尤嬷嬷看眼男子离去的背影,“难怪你们能有话说。”
袁瑶衣微微一笑:“想来,他也是关心老夫人的头疾。”
怕是没人会想到,他方才在给她道歉,这没头没尾儿的,着实好笑。
“那倒是,彭家虽不常来府里,但是一直挂记着老夫人是真的。”尤嬷嬷道,因为纪氏在正屋,她不好这个时候端药过去,干脆站在这儿和袁瑶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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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瑶衣把桌上的药包捆绑好,交给尤嬷嬷:“这是配好的药,先收在嬷嬷这儿吧。”
尤嬷嬷接过,道声:“这些自然得好生放着,不能出差池。自从当年发生了那件事儿,老夫人对用药上,可是十分仔细。”
“莫不是熬错了药?”袁瑶衣问,那的确是了不得的大事儿,搞不好病上加病。
“哪那么简单?”尤嬷嬷摇头,轻叹着压低声音,“是关于周夫人,当年生病用了一碗药,结果就吐血身亡了。当时老夫人不在府中,后来赶回来,人已经下葬。”
袁瑶衣心口一提,这是说詹铎生母当年的死有蹊跷?
所以,老夫人宁肯让外面的人送药进来,也不用府中的。高门中,人心都这样吗?
“当然,有些事情仔细些是没错的。”尤嬷嬷赶紧改口,笑着道,“老夫人信任彭家,这么多年有个病儿灾儿的,都是彭家来送药。”
袁瑶衣也不多问,只是顺着对方说:“想来彭家的医术了得。”
听她这样说,尤嬷嬷笑道:“彭家会些医理不假,最主要的还是老夫人信任和照顾。因为,当年的一件事儿。”
等着的这段功夫,袁瑶衣也从尤嬷嬷口中知道到彭家的事儿。
彭元悟算是詹老夫人的娘家旁支的表侄,只是关系离得远,家中只能算殷实。有一年冬,老夫人在京郊的别院犯了头疾,可巧夜里关了城门,路程又远,有人提起彭家,管事便叫人去十几里外的镇上请来彭父,后面彭父便留在别院给老夫人诊治。
“谁能想到就那几日,彭家娘子梯子没踩实,跌下来人就没了。”尤嬷嬷唏嘘一声,“自此后,老夫人便就照顾着彭家,对他家也信任。”
袁瑶衣道声世事无常,手去试了试药碗的温度,已经不烫。
“可不是嘛,”尤嬷嬷赞同道,“适才在屋里,老夫人还问过彭家郎君,看着是有意给他说门亲事。他母亲不在了,他这个年纪是该娶妻了。”
正说着,正屋的门帘掀开,纪氏从里面走出来。一张保养极好的脸,偏生就让人觉得带着几分戾气。
袁瑶衣端着药,和尤嬷嬷一起出了水间。
纪氏经过的时候,脚步一停,视线落在袁瑶衣身上:“瑶衣,我适才跟老夫人商量了一件事儿,关于你的。”
她话音一顿,面上涂着脂粉,更显得一张脸没有血色。
“夫人有什么事儿,吩咐我便好。”袁瑶衣回了声,头微微低着。
见状,尤嬷嬷从她手里接过药碗,自己端着先送进了正屋。
纪氏扯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想必你也知道,世子要议亲了,这是咱们国公府的大事儿。我觉得,到时候你离开德琉院几日为好。”
袁瑶衣听着,每个字清晰入耳:“夫人想如何安排?”
让她离开德琉院,接着去哪儿?纪氏到底想做什么?
“我的意思啊,”纪氏拢了拢披风,别开视线,“从世子议亲到成亲,你先去庄子上住着。新嫁娘过门,咱们怎么着也得给个态度。”
袁瑶衣唇角抿紧,她倒是一直想离开,可是纪氏来安排,如何看都叫人提心吊胆。
见她低头不语,纪氏心中一阵得意,就凭她还收拾不了一个奴婢?她跟老夫人说得可都是合情合理,就算对方如何想护着袁瑶衣,总得想顾念着国公府的名誉吧?
“也不急,”她又是话音一顿,像是故意对人凌迟般,“等过了年节再送你去。”
说完,便高扬着下颌离去。
袁瑶衣站在原处,心中琢磨着纪氏方才的话。她知道,这是对方的故意针对,而给出的理由又叫人无法推脱。
毕竟,她再如何,也比不过国公府。
准备进正屋的时候,恰巧碰到彭元悟从里面出来。听说詹老夫人一定要留人在府中住两日,后者也就答应下。
她想起尤嬷嬷刚才所说,看来老夫人是真的想给这位彭公子指门亲事。
进到屋中,詹老夫人刚喝下药,一旁的婢子收走了药碗。
“你整日在我这里,就不怕大郎找你?”老人家笑着问。
袁瑶衣跟着一笑,声音顺和:“眼看到晌午了,我帮您按摩后再回去。还有刚才彭公子给的药,我已经给配好了,收在尤嬷嬷那里。”
有些事情不管是否多余,总得再说一遍,让自己和听者心中都有数。
“叫你忙活了。”詹老夫人道,随后也没再说什么,当然也没提纪氏说的那些话。
袁瑶衣面上平静,心里对这些毫不意外。或者,老夫人也是赞同纪氏的想法,想将她送去庄子里待过那段时日,等日后接回来如何。相处的时日,她能感觉到老人家对自己的照顾,当然也是她自己的努力所致。
就算是到了庄子,相信老人家会安排好,不让她受委屈。可是,事情总有万一,纪氏那边总是说不好的。
再者,她若真去了,却也坐实了她是詹铎的妾侍,之后会与他彻底绑在一起。
她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就像之前一样,做完了该做的就离开念安堂,回德琉院……
过晌,一个婆子来了德琉院,说是尤嬷嬷派来的,让教袁瑶衣一些事情。
袁瑶衣将人请进正屋西间的时候,差不多已经猜到,这位婆子便是来教习她房中服侍之事的。
婆子姓张,人称张妈妈。之前府中男主子想收女子进房,便大多由她教导。
这张妈妈先看了房间一圈,见着整齐干净,满意点了下头,而后便坐去凳上。
“娘子不用紧张,我过来只是简单交代一下。”张妈妈笑,便就开始了她的任务。
袁瑶衣觉得头大,不明白事情怎么就越走越偏,而她只能把事情压在心里,努力的想将事态扭转会原来的道路。
视线中,张妈妈先是递过一本书,让她后面可以放着看看。
她伸手接过,无意间手指挑开了一页,瞅见了上头一角画面,两具纠叠在一起的躯体,女子的三寸足儿勾在男的腰间,赫然行着那交合之事
差点儿,她惊得丢掉书册。
“这种事乃正常敦伦,”张妈妈道,或许是这样的话说了很多次,嘴里竟是没有一丝磕绊与不自在,“娘子记得,房事想要自己不受罪,就顺着世子来,可千万别瞎闹,更不准伤着他。”
袁瑶衣脑中嗡嗡的响,并不想听这些,可那些话如同魔音,钻进耳中。
只见张妈妈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查看,接着道:“娘子身形纤弱,却也是个问题,实在觉得受不住,就示弱一些,便会得到疼惜”
张妈妈好似有讲不完的话,从事前的沐浴准备,到房中怎样服侍就寝,再到床榻间对人的迎合,如何做能得人欢喜,乃至事后娇羞的挽留。袁瑶衣实在听得头疼,入耳的每一个字,都让她面红耳赤。
“我知道了。”她道,只想让对方不要再说。
见她如此乖顺听话,张妈妈满意点头:“娘子还有不懂的,现在可以问我。”
袁瑶衣忙摇头,她没有想问的,一点儿都没有。她这样忍着听,手里的书册都差点儿捏碎。
“妈妈,今儿便说到这儿吧,我还得去趟念安堂。”她开口,找了个借口希望对方放过自己。
张妈妈往窗纸上看看:“瞧着是不早了,那便这样,我先回去了。”
袁瑶衣忙不迭点头,见到对方站起来整理衣裳,心中松了口气。自己先一步到了房门边,做出一副送客的姿态。
张妈妈一笑,觉得这个乡下来的小娘子挺懂规矩,倒是没有一丝乡野的粗鲁气。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西间,往屋门处走。
“还有,”张妈妈脚下一停,伸手拉上袁瑶衣,“我得交代下娘子。”
袁瑶衣眉间蹙了下,可还是耐着性子道:“妈妈请说。”
张妈妈往她凑近,趴在她耳边道:“世子去过军营,体力与力气定然了得。行欢事他初要进去的时候,你千万忍着,等他顺着施展开,熬过那一段儿,你也就不难受了。”
这时,门帘被人从外面挑开,外头的风趁机钻进来。
而后,就见詹铎进了屋来。
袁瑶衣一愣,随后往旁边一站,离着张妈妈远了些。心中庆幸适才声音小,不然被詹铎听去当真是尴尬。
“奴婢见过世子,”张妈妈往前走过去,到了人前作福,“方才,奴婢已经教过娘子了。”
这句话,袁瑶衣像遭了一记闷棍,差点儿就厥过去。她咬着唇,即便低着头,也能感觉到詹铎投过来的视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是詹铎略有冷淡的声音,“去找管事领赏吧。”
这话是对张妈妈说的,后者听了又是一声谢恩,遂就高高兴兴出了正屋。
这下屋中静下来,袁瑶衣手里的书越发捏紧,想着自己该说些什么。自从昨夜废院中,她知道了詹铎的心思,后面总想着躲开他,所以大清早会去念安堂。
可终究,她还是要回到德琉院,与他住在一间正屋里。
耳边听见渐近的脚步声,她一抬头便看见詹铎走过来,心口猛的提起。唇角动了动,愣是没发出声音。
倒是詹铎先笑出声:“瞧你的耳尖都红了。”
他的手抬起,指肚去点了下她的耳尖。
袁瑶衣脖子一缩,耳边被他刮过的地方微微麻痒,便更觉得像火烧。
“屋里太热。”她随便道了声,而后便往后退。
还未来得及挪脚,肩头上落下他的手,然后见他又近了些,两人的衣袂相触。
詹铎自然知道她瞎说,不过并没戳破,而是拂上那张泛成桃红的脸:“是有些热。”
昨晚的事,他清晰记得。她当时是吓到了,可既然他要纳她,往后房中总少不了各种亲密事。
他亲口给了承诺,她当也已经明白。
袁瑶衣大气不敢出,那只微凉的手像昨晚那般描着她的脸,是不是也会像昨晚那般
哗啦,紧张之下,她握着的书脱手掉落。
“书掉了。”詹铎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书,表皮没有书名。
袁瑶衣刚想弯腰去捡,可詹铎比她动作更快,稍一弯腰便将书册捡起。
“这是什么书?”他站直身子,手指捻开两页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