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乘着夜风登上观星台，脚步很轻，上去后看见阿漓凭栏处远望，宋听时随着她的方向仰头望天，今日初七，月色不显，星辉争艳。


    那好看的侧脸一时间让人不忍去打扰，可楼上风着实大，他宽袖鼓风，膛前席来的都是冷风，这才唤道：“阿漓，怎么在这吹风呢？”


    阿漓没有看他，仍是仰着头望着穹顶。


    “今日去了罚场，是不是吓着了？”宋听时往她身侧落座，将她整个人抱着坐在腿上，阿漓结实地落进他怀里。


    “阿拾，为何月亮只有那么几日是圆的？”


    “月有阴晴圆缺，天有冷暖温良，世间事物都会在变的，你喜欢圆月？”阿漓头枕在他臂弯里，宋听时见着那双眼底的温泉，忍不住覆上唇。


    享受了一会她的温度，便才舍得松开。


    “那人也是如此，生离死别......”阿漓面颊贴着他臂弯上的布料，他与阿漓住在兰雪园里，衣裳也渐渐染上一层药味，阿漓喜欢这股味道，便生生将整个面颊探进去，擦着他衣袖。


    宋听时没阻止，任她蹭着。


    “我不会让阿漓离开我的，”宋听时额间抵着她，“不会生离，你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阿漓没有应他，想起事来，抬起眸看他，“风婉，你打算何时将她送走？”


    宋听时一直在大理寺跟进案件，压根没时间理风婉的事情，还是阿漓现在提醒了他，他暗暗做着决定，应着阿漓：“今日我不想再谈别的事情，只想跟你一块安安静静地待会儿，明日我休沐，院里那个灯笼，咱们一块上油，阿漓想提什么字？我来写，可好？”


    “好。”阿漓答应道，宋听时如今越来越猜不透她，阿漓愿意亲近他，可也是每次他主动的时候，阿漓才会给予回应，他不主动，阿漓便不来就他，二人好似是疏离了又好似没有。


    他把握不稳！


    她总是望着天出神，宋听时想更近一步探寻她的想法，又感觉阿漓无形中将他拒之门外，他不好再探。


    每次都是适可而止，他只能安慰自己，只要阿漓不离开，便好，只要她愿意留在身边，便足够了。


    翌日，阿漓起身在院里备好了上油的工具，宋听时出去了，一时半会还没回来，他那是去了修竹院，昨日阿漓提醒了他，他也正好趁着这个时间把事情了结了。


    修竹院里，风婉瞅着琴上那根断了的弦，想接上，可是她不会修，脚步声传来，风婉垂首的时候，嘴角挑着笑意。


    “还未恭贺将军的荣胜。”风婉缓缓抬起头，还是泰然端庄的模样，就连说话语气都是不疾不徐，任何时候都保持着一股沉稳。


    不愧是训练过的探子。


    宋听时在凉亭下寻了个位置坐下，盯着那把琴，“弦断了，修不好便弃了吧。”


    风婉很是珍惜地捧起琴，柔声说：“这琴是将军替风婉从春雨楼里拿回来了，就算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弹给将军听，风婉留着也是一种念想。”


    “其实我并不喜欢听琴。”宋听时坦白道。


    “我知道，”风婉苦涩一笑，内心的酸涩也如同无法掩藏的暗流疯狂涌出，“自那日在山居别苑里看见了夫人，风婉其实都清楚了。”


    “你接受我，夜夜来春雨楼捧场，可又不曾碰我，”风婉说，“将军跟别的客人不一样，他们总是喜欢这风婉这得到一些好处，不会和将军这样，礼让分寸，我从未在春雨楼被人此般待遇过。”


    “探子，最忌动情，曲阳王训练你们的时候，没有训练过这个吗？”宋听时好似不在乎她的惋惜和苦楚，只是冷酷地说。


    “探子不能动情，是啊，可是若能控制得了自己的心，风婉也不会明知是火海，也不及时止损，一如既往地跳下去。”


    “曲阳王让我寻机入宋府，入了府后打探要情，可是将军明明一次不曾留宿，风婉压根没有机会，而府里下人却会有意无意地这我身侧透漏些将军待日行，分明就是在给我机会，让我好有情报送回王府。”


    “我一度还在骗自己，将军心里也会因为这张相似的脸，而对风婉有几分心软。”


    宋听时端坐着，并未动容，只是这院子有他和阿漓的回忆，风婉住进来之后，他们谁都没有再踏进来。


    “今日来也不是叙旧的，你我算是同盟一程，你弃曲阳王选择与我合作，将情报送去曲阳王府，才会让他彻底相信大理寺掌握了密信证据，你也算功过相抵了，答应你的条件的我自然不会食言。”


    “将军不怕夫人不高兴吗？”风婉自然知道他不会食言，宋听时愿意让她留在王府，也是二人的交易条件之一，她替他送信去王府传入假情报，引曲阳王动手。


    那日阿漓出府瞧见她从外边回来，正是因为这个事情。


    “我会让你给你搬到偏院去。”宋听时起身，没再多留。


    阿漓坐在梅树下，一边研药一边等着宋听时，没过多久，兰雪园大门里出现了身影，宋听时走近，吩咐银杏将她的药都拿回药房去，木桌上空了地方，他取下那未完成的灯笼，递给阿漓。


    阿漓接过放在手心里转了转，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很普通的竹灯。


    “换了新的，就当是一切都重新来了，阿漓往后要平安顺遂，喜乐无忧。”宋听时蹲下身，抚着她发鬓。


    “你也是。”阿漓淡淡道。


    宋听时长臂从身后环着她，再握着她手，手把手教她如何上油，待完成这一步骤之后，还得等干了才能题字，二人靠在一块想了许久，就仿若回到梵幽谷时，他不再整日出入宫门和军营，也会驻留在此与她做着寻常夫妻会做的事。


    最终阿漓决定，就这上边写下二字“圆月”。


    月有阴晴圆缺，那么没有圆月时，这灯笼便是圆月。


    宋听时依着她，苍劲的笔锋落下，宋听时才将灯笼挂回枝头，换下原来旧的那个。


    阿漓将旧的收在药房的柜子上，不许别人碰。


    午后用了膳，阿漓继续待在药房，慕风的伤势因为昨日的奔波，肯定又裂开了，阿漓忙着给他研制新的药，经脉要养回来可不是易事。


    宋听时本在屋里处理军务，自从搬来兰雪园之后，公务也在兰雪园处理较多，长风每次也很上道，直接就将折子文书送来兰雪园。


    正好和颂过来了，宋听时便与她走院里闲坐，和颂要回西境了，自打回来上京城，这还是第一次回宋府。


    长风给二人备了茶，和颂捧着茶盏，对这满园的药材不禁叹道：“阿漓医术这么好，就被你养在这园子里，未免太可惜了，让她来天水城吧，我安排个军医长给她做。”


    和颂这明明是揶揄他的，可那些话也是心里话。


    宋听时百无聊赖地转着杯子玩，“阿漓不去，她得跟着我。”


    “那你给她在城里置个铺子，也比她整日待在这里好，她那么喜欢研习医术，你也得让她有自己的事情干啊。”


    宋听时不是没有想过，置个铺子让她忙起来，她也不会胡思乱想。


    “这事再说吧，“他叉开话题，“皇上要你几时返回西境？”


    “半个月后，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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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在上京城待久一些，”和颂说，“如今上京城的兵权都交由你手上，皇上是看重你的，只是你既然手握重兵，没有圣旨，大将军可是不能随意出京了。”


    和颂也是在提醒他。


    “我知道，”宋听时说，“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必须承担起责任，大朔这一次退兵，不代表以后不会再犯。”


    “听说慕风伤势严重，让阿漓去看过了？”


    “阿漓与他有些交情，我是不想阿漓担心，她心思单纯，认定定安候府对她好便不会冷眼旁观了。”


    “那慕风之后如何打算？那日你兴师动众将人弄去罚场，别以为我不知道。”和颂随口一问。


    宋听时无奈笑笑，“那是他自己的事了，至于让他去罚场，只是因为阿漓。”


    “慕风待阿漓心思不纯，我答应他让他去罚场，便是想让他以后远离阿漓。”


    和颂觉得他有些陌生，“只是为了阿离？宋听时，你的格局何时这么小了？”


    他也不知道啊，可是只要与阿漓有关的事情，他都无法自控，原先他也不是这样的，自打山居别苑一事过后，阿漓在他面前提起要离开上京城，他却总患得患失了。


    “我只是想留住一个人。”


    “那风婉呢？”


    “风婉，我会让她暂时留住府上，这是允诺她的，待时机成熟……”


    待时机成熟他会再找机会将她送走的。


    和颂摇摇头，好似不太认同他的做法。


    可那是他的私事，她管不了。


    阿漓药房里缺了药，正准备去院子晾晒的拿些回来，听着二人的谈话，手中的草药落了一地，宋听时没有送走风婉，风婉跟她说宋听时会让她留下，她赢了。


    宋听时还要禁锢她，不让她见慕风，她不是一定要见谁，只是不喜欢被他这样强制地管制着，犹如她是宋被关在兰雪园的金丝雀，她做什么都得由着他意。


    转眼上京城也快入冬，近些日子阿漓顿时乏困，好几次她想将药送去定安候府，顺带看看慕风的伤势，也看看老太君。


    可宋听时强硬地不让她去，后来几日阿漓也都不怎么待见他，趁着他不在府上，她想溜出去，被空青拦了去路，只是空青哪次能拦得住，阿漓到了定安候府，却进不去了，是慕风送来的口信，阿漓才明白那日兰雪园里宋听时与和颂说的不是假话，他当真是与慕风谈拢了条件。


    回去后她又去了偏院，那是风婉的住处，修竹院被收拾干净，只要阿漓喜欢随时都可以搬回去。


    风婉住在偏院里，过得也悠闲自在，只是阿漓不明白，宋听时为何一定要将她留下。


    “夫人，别来无恙。”风婉率先与她打着招呼。


    阿漓扫了木椅上的落叶，“你为何要留下来？只是因为阿拾吗？”


    “夫人不懂流落街头的苦楚，也不懂流亡在外漂泊的辛酸，将军府能给我想要的安宁，我自然想要留下，若是将军信的过我，我也可以为将军做事，就如同我替曲阳王做事一样。”


    枝头的枯叶在寒风的扫掠中落下，风婉接住一片枯叶，“我想留着这，这就是我与他交换的条件。”


    “其实我看得出来，夫人心不在上京城，或许将军也一样能感受到，这才留下的风婉，”


    因为她会离开，所以才要留住风婉？为何？


    因为她与自己长得相似，因为这张脸么？


    这话阿漓怎么也听得出来了。


    回了兰雪园，那个灯笼还挂着树梢上，阿漓很快扫掠一眼，往观星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