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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虞跃青云上

    紫宸宫。


    祁澈被宣召入宫时,那位号称是天子近臣的扶子胥好心提醒了他一句,


    “宸贵妃在里头伴驾。”


    祁澈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在他刚回郅都时,便有听闻曾经宠冠六宫的宸贵妃不知为何一朝失势,被禁足于未央宫,甚至于还传出这辈子估摸着都出不来的消息,又为何此时会在紫宸宫?


    可他还来不及思考完,张德贵却已经堆着一脸谄笑朝自己道:“陛下在里头等您呢!”


    祁澈点了点头,没承想却被张德贵却直接带他去了寝殿。


    “咳咳……”


    祁昇的咳嗽声传来,祁澈连忙上前,却被张德贵给扯住袖子,微摇了摇头,暗示他待那便可。


    “陛下的咳疾还未见好吗?”


    张德贵满面愁云,低声道:“天气越冷,便越严重了。”


    祁澈还要问些什么的时候,祁昇的声音便传来了,


    “澈儿来了啊。”


    祁澈朝龙床那看去,却发现祁昇的身边跪着一个女子,低垂着脑袋,高举痰盂。


    他看不清那女子的脸,却结合丘独苏的提醒,猜到了那便是宸贵妃。


    张德贵此时已经在祁昇的眼神示意下退下了。


    偌大寝殿内,一坐一站一跪,透露着诡异的平静。


    祁澈在阴霾之下,跪下行大礼:


    “臣侄见过陛下。”


    “嗯。”


    祁昇应了声,又接过宸贵妃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丢在了地上,传说中跋扈专横的宸贵妃此时正低眉顺眼地捡拾着皇帝的手帕,退下了。


    祁澈目瞪口呆。


    “吓着了吧。”


    “不、不敢。”


    祁昇轻笑,朝他招了招手,祁澈走近后才发现祁昇的脸憔悴得吓人,下意识道:“陛下要多注意身体。”


    “一点风寒,不碍事的。”


    祁澈瞥了眼他的脸,总感觉不只是风寒那般简单。


    祁昇拍了拍自己的床,“来,坐吧!”


    祁澈坐在了他的身侧,却觉得极不自在,便主动开口道:“陛下此番宣臣侄见驾,不知是为何事?”


    “除夕那晚你舍身救驾,朕还未曾恩赏。”


    “陛下已经赐过许多金银了


    “西塞大捷,朕也赐了许多金银。”


    祁澈有些懵,“王府的库房很大,装得下的。”


    祁昇愣了几秒,陡然大笑,他拉过祁澈的手,问道:“澈儿啊,朕是说,你是皇室子弟,难道只甘心在屈于你师父身旁做一个佐助之兵吗?”


    “师父说,护君为国,不论大小,即使只是……”


    祁昇的眼神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澈儿,你喜欢季无虞吗?”


    隐匿了这般久的心事被人遽然掀起,祁澈有几分不知所措,祁昇却好似看穿了一般,紧扣着他的腕子,感受着他的脉搏。


    “没有的,臣侄对季大人没有半分逾矩之想,臣侄……”


    “是吗?”祁昇挑了挑眉,“你师父和你姐姐私交甚笃,可他看你姐姐的眼神,与你,可完全不一样?”


    祁澈怔住了。


    祁昇循循善诱,压低了声音,“那日除夕宴,你看她被摄政王抱走,在想什么?”


    在想明明是自己从虎口救下她,在想明明是自己先遇见的她,在想在王府的那半年,她明明曾经……眼中只有自己。


    “是嫉妒吧。”


    祁昇替他说出了答案。


    …………


    走出紫宸宫,雪落了下来,祁澈站在台阶上往下看,在漫天飞雪中,望见了穿着红袍的季无虞。


    和她随行的好似是礼部的哪位官员。


    这条内外大臣入宫觐见的必经之路上,两人好似在交谈着什么。


    被风吹得乱串的雪落在季无虞的发和肩头,祁澈很想上前给她撑伞,却发现来时太过匆忙,自己都白了一头。


    西子湖畔,阴雨连绵,白娘子要借由送伞来与许仙相识,而没有带伞的祁澈不知道找到什么理由上前。


    “我知女子入仕一事从特例到寻常分外艰难,然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若要鼓励女子参加科举,建设女子学堂便是重中之重,还请姚大人格外费心些。”


    “此事是季大人向上提议,王爷亲自敲板,礼部上下必然殚智竭力,绝不辜负大人所托。”


    季无虞拱了拱手,“劳烦姚大人了。”


    姚秉知正要回礼之际,却看见身后祁言匆匆地跑了来,连忙行礼,“见过王爷!”


    祁言没顾上他,只摆了摆手后走进将季无虞圈在伞下,又把手里没撑那把的伞塞给了季无虞,语气还多有指责,“这般大的雪,怎么伞都不拿?你忘了你去年初春就是因为落了雪才病的吗?”


    季无虞接过,又看了眼姚秉知,转而道:“你巴巴给我送来,可姚大人也没伞呢。”


    姚秉知赶忙道:“不用不用,臣身体好得很,诶哟!我不是说季大人身体不好的意思。”


    季无虞忍不住想笑,把手里那把伞递到姚秉知面前,“拿着吧,这雪一会要转大了,你家夫人定要说道你的。”


    姚秉知听季无虞提起自家夫人,连忙接过伞,可还是忍不住看了眼祁言,季无虞见状立马道:“没事儿,反正到我府上就几步路,临弈送我便可。”


    “谢,谢大人!谢王爷!”


    姚秉知谢过后便退下了,祁言也很自觉地为季无虞撑着伞,“你倒是会拿捏他,姚秉知是出了名的惧内。”


    “他那不是惧内,是敬重他夫人,这要算惧内,我便算是奴役你了。”


    祁言笑得不行还不忘低声和季无虞卖个乖,“那我甘为夫人驱使。”


    季无虞忍不住打了他一下,“你这嘴,少说两句会怎样啊?”


    西塞的雪是铺天盖地地砸下来,刚一入冬将士们的眉毛胡子便都挂满了白色,他在茫茫一片白中,只觉郅都的雪比之边境要更大,更冷。


    祁澈在冰天雪地里,攥紧了拳头,想起紫宸宫内,碳火烧得正盛,好似要把他的世界烧出一个大窟窿。


    皇帝指了指他,大笑了两声后眼神徒然冷了下来,


    “澈儿啊,你这是欺君。”


    “臣侄不敢。”


    祁昇敛了笑,轻声道:


    “其实朕知道你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意,是因为她与摄政王的婚期就在今年的春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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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是求而不得之人,祁昇几乎是志在必得祁澈会为他所说动。


    果然,祁澈的眸子微微滞了滞。


    “她马上就要与人成亲了,我再喜欢又有什么用呢?”


    祁昇嗤笑一声,朝他伸了手,“扶朕起来。”


    祁澈恭敬地搭了把手,顺着祁昇的指引到了紫宸宫的书房,这是祁昇处理政事的地方。


    祁昇坐在了书案前,祁澈有些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同时又似乎在暗暗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祁昇将案上一个木盒子推到祁澈的面前,祁澈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打开来。


    里头的东西,不是其他,正是南楚太祖建国之初命能工巧匠取和田璞玉所雕琢而成的帝王宝玺,是皇帝权力至上的象征。


    祁澈在认出后,心忍不住为之一颤。


    而下一秒,祁昇便握住了祁澈的手,将他的手放在了玉玺上。


    “陛下、陛下,这不合理。”


    “既然澈儿唤朕陛下,便该知朕为天下之主,北斗之尊,你岂敢抗旨?”


    祁澈立马垂下头,“臣侄弗敢违悖。”


    祁昇轻笑一声,一手将写有旨意的卷轴铺开,另一手抓着祁澈握过玉玺,盖在了圣旨的左下角。


    祁澈在这一番动作后才看清,那道旨意写的是什么。


    “陛、陛下……”


    祁澈只觉得手好似抓了一块烙铁般想要即刻逃离,可祁昇却狠狠地将其按在玉玺上。


    从前读到《礼记》,他问淮济,何为大同?淮济照本宣科把那一篇再讲解了一遍后,祁澈又问,这样的国家的君主,又该是怎么样的?


    一贯腹饱万言的淮先生闻言也滞了几秒,最后告诉他,孔圣人曾赞曰“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古之唐尧是万千儒士心中明君的代表。


    祁澈又问他,那当今陛下是唐尧吗?


    淮济这次回答得很快,“陛下绍承大统,崇礼义,轻刑罚,以德御天下,以仁治天下,是为明君。”


    上承天意,下安黎庶。是祁澈对“皇帝”这一形象的第一次认识。


    祁澈的指尖细细地描摹着玉玺上龙雕的纹路。


    玉螭虎纽,方为天子帝玺。


    而每一道主宰南楚生民命运的诏令都会由它盖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


    神授权于君,故君凌于万民之上。这是祁澈对于“皇帝”权力的第一次认识。


    “权力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祁昇的声音从他的身侧传来,他被祁昇按在了龙椅上,隐约间,他听见山呼万岁,在朝他叩首跪拜的臣民中,祁澈见到了他可望而不可即之人。


    祁澈微仰起头,


    “宸贵妃,不爱陛下吗?”


    祁昇惊讶于他的实诚,愣了愣,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客客气气地把他请出紫宸宫。


    祁澈迎着飞雪,走下汉白玉砌成的台阶,有人叫住他,


    “世子殿下。”


    祁澈回头,“这般刺骨的寒风,扶先生怎么还在这?”


    丘独苏望向祁澈的眼神仿佛望向了许久之后,他笑得极其淡,


    “殿下,我已恭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