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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虞跃青云上

    郅都城的秋雨淅淅沥沥地下,季无虞握着伞柄的手又一次加重了力度,她望着前边没撑伞便朝自己奔来的丘独苏,心中五味杂陈。


    “来了也不进屋,外头下着雨呢这般冷。”


    丘独苏的絮叨使得季无虞鼻尖一酸,她被丘独苏直接给拉到了屋内,亲自支好了碳火,又拿过帕子来擦季无虞方才不小心被溅湿到的头发。


    季无虞却始终沉默着,不发一词。


    丘独苏坐在她对面,自是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便照着自己的猜想开了口,“你在宣政殿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和摄政王……”


    丘独苏欲言又止,若按照从前来说,他大概率还要再劝上几次要她离开,可这般多年过去了,丘独苏又觉着至少她和祁言在一起,总归是开心的。


    “罢了。”丘独苏摆摆手,“你喜欢便好。”


    “我喜欢重要吗?”季无虞终于开口了,嗓子哑得不行,说出的话都带着一股腥甜味。


    “你生病了?”丘独苏眉头皱了起来,竟都无暇去顾及她带着刺的话,“可有用药?”


    说完还伸手想去摸她的额头,季无虞却躲开了。


    丘独苏的动作僵在了原地,他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季无虞说了什么。


    “你这叫什么话,你喜欢当然重要。”


    季无虞的眼眶瞬间红了,“师父真的有在意过我吗?”


    丘独苏怔住了。


    季无虞声线颤抖,“为什么要烧了粮仓?”


    “粮仓的事情我也是近日才听说。”直觉告诉丘独苏这里头大概率有误会,便耐着性子问她道,“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杞素不是师父的人吗?易容削骨之术,全天下就只有叶重梅可以做到!你是,宫里头的宸贵妃也是,还有杞素,辜振越的亡妻早在十八年前就过世了,怎么会有人顶了张与她一模一样脸的人还恰好出现在辜振越的面前,这难道不是你的属意吗?”


    这是事实,丘独苏确实没法瞒,他只得道:“我承认杞素确实是我安排在辜振越身边的,可……”


    “丘独苏!”季无虞吼了一声后,眼泪便夺眶而出,“师父您可知,我如今还有家人在西塞,虎骁军死了八万多人,他们差点就要回不来了!”


    “无虞,季无虞你冷静一点。”丘独苏抓过季无虞的手将其强行扣在软垫上,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杞素和粮仓被烧一事,怎么会有关联?”


    季无虞深吸一口气,“是她将粮仓的准确位置出卖给了西氐人,才使得他们能偷袭得如此顺利。而粮仓的位置,只有辜振越以及运粮而来的扶大人您知道。”


    “无虞,运粮去西塞的不是我,是叶常青,我去了一趟悬云峰嘱咐完叶重梅就直接回来了,我根本不知道!”


    “有区别吗扶子胥?谁不知道映雪山庄如今听命于你行事,如若没有你的授意,她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季无虞哭着道,“师父从小便教过我何为家国,何为天下,我本以为……哪怕师父,尚有私心,因为陛下而忌惮辜家,但也不会做到这般境地,我……师父,您知道我有多后悔把西塞十万将士的性命交到了你的手上吗?”


    丘独苏只觉得心中委屈,脑袋更大,而让最绝望的一件事是在这场与自家徒弟争辩中,他感受不到任何一点季无虞对自己的信任。


    这种信任感的缺失使得丘独苏瞬间只觉如坠冰窟,


    “季无虞,你对我,你对你的师父,便是一点信任都没有吗?”


    “我要怎么信任你,师父。”季无虞一字一顿,“毫不犹豫给我下药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


    季无虞还是没有吞下那一枚药,即使她隐约猜到困住自己多年的梦魇大概便与丘独苏有关,但她仍旧痛苦且清醒地知道,这个背后藏着无数秘密的人,是自己从小到大为之依赖的师父。


    直到昨日。


    季无虞从城墙上下来后便回了季府冲向自己的房间,在床下的一处暗格里,静静地躺着叶重梅当时给自己的盒子。


    而盒子里,是一枚药。


    季无虞这一次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吞下,随即便在一阵滚烫之中陷入了昏迷。


    …………


    其实季无虞在很早之前便知道,有关吴县的记忆,她是不完整的,就好像被人为抽取掉了一样,留下了一个虚幻的壳子。


    终于,在药物的作用下,季无虞在梦中完整地看完了自己的童年。


    她看到了季瑾淑经常捧着一块布在看,而布上边有她最熟悉不过的一行字。


    “四方无虞,予一人以宁。”


    季瑾淑会拉过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认,最后告诉她,“这是你的名字,知道吗?你要记住,无虞。”


    最后那块布被季瑾淑放在了一个小匣子里,而那个匣子又被她塞给了村里新来的一位书生。


    那位书生,后来成为了她的老师。


    他叫丘独苏。


    “我娘说,每个人的名字都有寓意,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呀?”


    丘独苏告诉她,独苏是北方的一座山,那里不长草木,只有水流,光秃秃的,是很孤独的一座山。


    “我不喜欢你的名字。”


    小时候的季无虞可以很坦率地表露自己的喜恶,“为什么要取一个这样的名字,感觉不是很好听。”


    丘独苏蹲下来,摸了摸季无虞的头,“因为不是每一个小孩,都是因为父母的期待而出生的。”


    “那我是吗?”


    “你不是的。”丘独苏的笑有些残忍,“你不是你娘真正所爱之人的孩子。”


    再后来,丘独苏带着那个匣子短暂地离开了吴县,不知道过了多久,丘独苏从地板下抱出了浑身是血的季无虞。


    她如惊弓之鸟般瞬间蜷缩成了一团,她拼命地咬着嘴唇,血止不住地流,丘独苏给了她一巴掌逼着她松了口,问她:“你娘呢?”


    季无虞指了指上边,丘独苏看到了被铁钉钉在天花板上的季瑾淑。


    从自己离开到回来,约莫也有个三天,而她在地板下与自己母亲的尸体对视了,整整三天。


    最终丘独苏还是把她带回了自己的院子,但季无虞始终不发一言,抱着自己缩在角落。


    送到她身边的饭菜一点没动,终是不忍心,丘独苏平生第一次学着哄人,且没成功。


    实在闹得没办法,丘独苏放了只信鸽回蜀地,第三日叶重梅便来了,还带了瓶药。


    叶重梅说,这药能让人忘记一切。


    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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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苏听完就要给季无虞往下灌,叶重梅拦住了他。


    “人的记忆不可能凭空消失一大段,你要让她忘记,她就得记起。”


    “要她记起什么?”


    记起什么都比记起自己母亲死在了自己面前要强吧。


    “记起什么不重要。”叶重梅打了个哈欠,连夜赶来确实有点困,“重要的是,要在濒死状态下进行。”


    叶重梅看了眼瘦小的季无虞,他问丘独苏:“你真的下得去手吗?”


    丘独苏当然下得去手,并且执行力极强地把季无虞从床上拎了起来在院中的大水缸里给摁了下去。


    在咕噜咕噜的水声中,季无虞有了一段幸福且快乐的童年。


    而她的母亲,在她的记忆里,也死在了那一年的江南大水里。


    …………


    “对不起,无虞,是师父没照顾好你。”


    季无虞泪如雨下。


    她要如何看待这些荒诞的一切呢?


    明明……明明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可那些骑着高头大马,踏破了她家的大门,将她的母亲刺死在天花板上的人的声音,为什么还那么清晰可见呢?


    若是换位思考,她自然知道这是丘独苏的无奈之举,可她仍旧在想,但凡可以多顾念自己一些呢?


    季无虞太清楚自己从不是丘独苏的首位之选。


    他可以为了找寻章和太子的下落而把自己扔在映雪山庄,扔在陆府,也可以为计划的部署而选择放弃寻找自己,同样也可以畏于自己真实身份的暴露,咫尺之隔,与她永不相认。


    太正常了。


    丘独苏伸手想要抱住季无虞,她躲开了。


    “我应该理解的,”季无虞在告诉他,也在告诉自己,“你有你的人生,不是只是我的师父的。”


    季无虞最终还是站起身来,被压着太久的腿一软,踉跄了一下后推开了想要扶着她的丘独苏。


    最后一个人走了出去。


    丘独苏终究还是没有跟着她出去,而是兀自望着面前的碳火噼里啪啦响。


    刚醒来的季无虞不知道怎么叫自己,他告诉季无虞,我是你师父。


    在她情况终于稳定下来后,他带着季无虞去了很多地方,最后到了悬云峰。


    慈父的模样,他一装就装到了季无虞十二岁。


    丘独苏带着她到了郅都,安置在了陆府,告诉她,从今以后,你就叫虞妩。


    在做出所有有关季无虞决定的当下,他都没有后悔过,直到温玦告诉自己,她在陆府三年过得很不好,直到她冲向自己房中告诉自己,她梦到了自己被他摁在水中。


    折磨了季无虞十多年的梦魇,竟是自己一手所至。


    你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吗?叶重梅早就告诫过了,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何况他还有章和。


    碳火最后被他手中捂冷的茶浇灭,木泊听到了声响走了进来,关切地问道:“季大人怎么便走了?”


    丘独苏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您准备的东西……还要送去季府吗?”


    木泊想起丘独苏知了宣政殿上的事情后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叫人去准备嫁妆的样子,忍不住试探性地问道。


    “不必了,先放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