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意欲封贵妃的消息传出，储佑嵩便直接赶来了紫宸宫前请求面圣。


    张德贵摇着他的拂尘，一脸为难地劝道：“陛下这会午憩呢，大人还是请回吧。”


    午憩？前会宫里头还传来女人的嬉笑声呢。


    而且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午憩？


    这理由，敷衍到储佑嵩胡子又气直了一缕。


    “好，好，好！”储佑嵩充着笑，说道，“那本相便在这等着陛下醒。”


    张德贵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劝阻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


    此时，季无虞正巧应召进宫，撞见两人胶着着便上前朝储佑嵩行了一礼。


    “见过储相大人。”


    储佑嵩自不待见她，只点了点头示意她起来。


    张德贵见是季无虞，往前小走两步，朝她低声说道：“季大人，请吧。”


    储佑嵩不悦地皱了皱眉，张德贵又满面春风地同他解释道：“这是陛下特意叮嘱的。”


    季无虞没敢回头看，却也能感受得到储佑嵩此刻的脸色，大抵并不好看。


    …………


    紫宸宫内，祁昇怀抱着与之笑闹的宸妃，身前的书案上是各部的公文。


    后宫不得干政。


    这显然不合规矩，但无人敢多言，季无虞也不会。


    “臣季无虞，参见陛下。”


    “季卿快起。”


    季无虞起身问道：“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祁昇看了眼门，“储相在外头。”


    季无虞了然，她勾了勾唇，说道：“储相如此阻挠，不过是因为娘娘如今并未有个恰当的缘由，可若是寻着一个合适的时机，他想反对，也反对不成了。”


    祁昇有些诧异地瞥了眼季无虞，说道：“那季卿觉着，何为合适的时机呢？”


    “郅都城外无量山，大觉寺内，有一高僧，四海皆名。”


    宸妃挑了挑眉，“季大人说的，可是皈宁大师？”


    “回娘娘，正是。”季无虞直起身说道，“皈宁大师德高望重，储家终年礼佛，若得皈宁大师首肯，想来储相也不会再说些什么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祁昇赞许地看了季无虞一眼，大手一挥，“张德贵，知会姚秉知一声。”


    张德贵刚一领命，季无虞却面露难色。


    宸妃温温柔柔地开口问道：“季大人是还有什么顾虑？”


    “不是，只是……”季无虞似有为难状，犹豫着没说出口。


    “季卿大可直言。”


    “回陛下、娘娘，天子出行确是在姚大人所辖范围，只是若惊动礼部，储相大人必有所察觉……”


    季无虞点到为止，祁昇却也明白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祁昇看向张德贵，“那便将大师请到宫里来吧。”


    “诶，老奴遵旨。”张德贵说完又面露犹豫之色。


    祁昇望着本该退下却又定在那里和跟柱子似的张德贵，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这……陛下，这个点该用晚膳了。”


    张德贵说完便看向季无虞，季无虞心领神会答道：“既如此，臣便先行告退了。”


    “季大人。”宸妃唤了一声，“不如留下一起用膳吧。”


    臣下得以陪同天子共食，是莫大的荣宠。


    季无虞心下一惊，“臣只怕不合规矩。”


    祁昇站了起来，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这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叫尚食局那边准备一下吧。”


    …………


    膳厅。


    皇帝进食向来是“常膳百品”，季无虞望着尚食局的宫人接连端上来的各色珍馐，粗略看去，她落座才不到片刻便已经呈递上了三十多道菜，其中餐前食用的蜜饯子就有六盘。


    饶是整日在栖梧宫见惯了，也不由得觉着太过奢靡。


    宸妃望着季无虞有些出神，轻咳了几声，“今日再见着季大人，本宫心里只觉着欣喜万分，想来该饮酒助兴才是。”


    季无虞的酒量她的确是有点底气，可她的酒品，季无虞自己心里门清。


    闹了笑话是小，殿前失仪是大。


    “臣酒力尚浅，向来饮不过三巡便觉着醉，只怕不能和娘娘喝个尽兴。”


    宸妃却不作罢，举了杯盏勾着笑道：“若是大人有心，一杯也是心意。”


    季无虞拈着杯子的手加重了几分，礼节性地笑了笑，饮了下去。


    酒是好酒，只是这时候，她却也实在没什么心思去品鉴。


    “本宫听说，季大人同辜将军私交甚厚，辜将军是好酒之人，不知这宫里的酒比之辜府的酒，如何？”


    “哦？季卿与辜将军还有这一层关系呢？”


    原来坑是搁这挖着等自己跳呢。


    辜家手握兵权，前段时间陛下据说还有将公主许配给他的意思，想来极为看重。


    她这会透露自己与辜振越的交情，只怕祁昇的目光要死死盯着自己了。


    季无虞与祁言的关系虽一直为人怀疑，但大抵是祁言不近女色印象太过深入人心，在外人眼中从未坐实过。


    祁言明里暗里和她闹过几次，季无虞却总觉着不是好时机。


    至少现在不是。


    而祁昇对自己的考究多一分，那她与祁言的关系暴露的危险便也多一分。


    季无虞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便勾了抹笑，撒了个谎，“辜将军对自己私酿向来金贵得很，臣与他的这点交情，还没那般的口福呢。”


    祁昇大笑两声，又示意宫人往季无虞碗中添上两筷子菜，季无虞只觉着纵使面前山珍海味，皆难下咽。


    …………


    膳毕，宸妃拉着季无虞的手，同皇帝请了个旨，说要留她下来小坐一会。


    季无虞虽是外臣，但为女子，一见着宸妃那盈盈秋水般的眸子，祁昇便当即同意了她这无礼的要求。


    刚一走进未央宫主殿，宸妃屏退左右，季无虞便也懒得和她装着君圣臣贤那一套，她冷了脸望着宸妃。


    只觉着面前这个顶着陆岳好的脸的人，无比恶心。


    宸妃似乎很有耐心，她侧躺在贵妃榻上，慵懒的声线不带一丝波澜地反问道：


    “季大人何必这般看着本宫呢？”


    “宸妃娘娘心里清楚。”


    “哈哈哈哈哈……”宸妃笑了几声，“本宫可不清楚，季大人心里……想着什么呢。”


    “宸妃娘娘特意留臣下来，便是为了与臣这打这哑谜么？”季无虞不愿与她多做纠缠，“既如此，臣便不奉陪了。”


    说罢，转身便要走。


    “本宫特意同陛下请了旨，而你却在我宫里呆了不过一刻，陛下要是知道……要该好奇了。”


    宸妃便一言止住了季无虞的步子。


    季无虞回过身来，脸色却并未好转，宸妃指了指自己对边，示意她来坐。


    季无虞刚一坐下，宸妃便问出了自己的目的，“本宫只是想知道，你这般帮着本宫，是想做什么？”


    不知为何，季无虞总觉得“帮着本宫”一句，少有几分真心。


    “为主分忧，是臣的指责。”季无虞违心地说道。


    这回答确实在宸妃的意料之中，她说道：“不如本宫与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告诉本宫，你徒然讨好陛下的目的是什么，”宸妃勾了勾唇，伸手抚了抚鬓角，从发髻处拔下来了一根钗子。


    季无虞顺着她的动作看去，纯金质地，缠花样式，蕊处镶嵌着硕大一颗鸽子血。


    这是曾经的郅都第一才女陆月初定会嫌弃俗了的样式。


    见她晃神，宸妃出声下注：


    “本宫告诉你，当年陆家发生了什么，如何？”


    季无虞霎时身形一顿，宸妃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暗中调查陆月初当年的事情，你这般念着那位陆小姐，想来也该是惦记了很久，问过丘独苏了吗？”


    问过。


    或者说，在她还未开口前，便被丘独苏的一句“不必多问”给止住了话头。


    “看来是问了。”宸妃挑衅似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季无虞，“没问出来吧。”


    “好。”季无虞爽利地答道，“那娘娘先说。”


    宸妃轻笑一声，并不听她的，“季大人，如今是你有问于我。”


    “是吗？”季无虞也不惯着她，“那先开口的人是谁？”


    宸妃抿了抿唇，若不是因为丘独苏的命令，她定然是不愿意来伺候这位问题忒多的季大人。


    “好。”宸妃应下后便徐徐道来，“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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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弹劾陆其远陆大人言书讥讽朝廷，有忤逆之嫌。”


    “这我知道，”季无虞颇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宸妃，“我只想知道她发生了什么。”


    “她？”宸妃心知肚明她想知道的是谁，却特意兜着圈子，反问道，“谁啊？”


    “陆月初。”


    宸妃轻笑了两声，指了指自己，“陆月初不就在这……呃！”


    季无虞上前单手按住了宸妃的肩膀，另一只手则夺过方才被宸妃丢在小案上的钗子直逼她的喉颈。


    “宸妃娘娘。”季无虞语中带怒，“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宸妃反而笑着拨弄着钗子坠下来的流苏，拖长了尾音道：“好啦，不闹啦。”


    季无虞再次坐直，脸色却难看极了。


    “她没有生还。”宸妃止了笑，“当时火后，陆府被封锁后，丘独苏偷溜进去，在阁楼下寻着了她的半副骸骨。”


    死无全尸。


    季无虞的心瞬间，如坠冰窖。


    当年陆家小姐的尸体的确并未寻得，最终的解释也不过草草两句大抵是烧成灰了。


    季无虞并不信。


    后来当她又奇迹般地出现在太子府上的消息传开时，季无虞便也并未生疑。


    直至真正见着宸妃本人。


    这般多年，兜兜转转，她在脑中设想过无数可能，亦寻过无数可能，她在御史台


    若是宫里的宸妃并非陆家小姐，那真正的陆岳好，又在何处？


    那种久违地，仿若在生死簿上涂涂改改好几轮，却又注定抗争不过罗刹地狱里的修罗之感再次涌上心头。


    “她的尸体如何在何处？”


    “我不能告诉你。”宸妃表情认真，“这世上只能有一个陆月初，那便是活着的我。”


    “可你不是！”季无虞带着哭腔，“纵然是一样的皮，一样的骨，可不一样，至少对于我来说，不一样。”


    见宸妃还有犹豫，季无虞拉过她的手，面有乞求之色，“娘娘，我知道我师父是怕我得知她藏于何处后扰乱他的计划，可我向您保证，这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算我求您。”


    季无虞说完就要跪了下去，宸妃拉住了她，叹了口气：


    “她死后，叶重梅将她带走葬于其祖籍嘉州眉山。”


    也算是魂归故里了。


    季无虞的心稍稍安了下来，望着平静地诉说着这一切的宸妃，她心情实在复杂：


    “谢谢。”


    见惯了她在自己面前虚与委蛇的领旨谢恩，这般真诚的道谢倒是头一回，宸妃愣了愣，随即又笑了，“所以，本宫的问题，你可以回答了吗？”


    季无虞敛整好神情，坦诚答之：“因为陛下，不是我的敌人。”


    “也不是摄政王的？”


    季无虞眸色微动。


    宸妃大笑，“你日日进出栖梧宫这事藏得极好，只可惜，骗得了这天下人说你与他只是君臣之仪，骗不了本宫。”


    季无虞没有回答。


    宸妃将方才季无虞拿着逼向自己的钗子又重新塞回她的手中，“这钗子便送与姑娘了吧。”


    “多谢娘娘好意，只是这金钗一支下来抵得过下官一年的俸禄，受之有愧。”


    宸妃猜想到她会推脱，但实在没想过会是这般个理由，眼睛微瞪，


    “摄政王没给你送过？”


    季无虞愣了半天不知怎么回答，但总觉着好似被摆了一道，临了出宫时顺带走了趟栖梧宫，一见着祁言便把钗子往他面前一扔。


    祁言见她面色不虞，一挑眉，“嗯？”


    季无虞将事情说了一遍。


    祁言登时笑得合不拢嘴，弯着眼问道：“怎么？感觉被比下去了？”


    季无虞大骇，“我和她比什么！？”


    …………


    约莫过了半个月的某天夜里，温眠眠偷摸摸溜进季无虞的房里带来了祁言托她带给季无虞的一副手钏和一封信。


    季无虞看了眼那手钏，上头镶嵌的鸽子血粗略看去有个十二颗，各个不比宸妃给的成色差。


    温眠眠犹豫着开口问道：“这摄政王的品味何时这般……俗气了？”


    季无虞没有回答，而且直接打开了那封信，上头只有也轻飘飘的一句，


    “咱不和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