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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虞跃青云上

    清风茶馆。


    杞素一曲弹毕,辜振越手里的茶也饮尽,他放下茶杯,鼓了鼓掌,赞叹道:“杞素姑娘的琴技愈发精湛了。”


    杞素走上前来,边为辜振越斟茶,边说道:“是将军调教的好。”


    辜振越望了眼空空如也的周围,问道:


    “只是今日茶馆,怎么只你我二人?”


    杞素将茶推到辜振越面前,唇也凑了过来,呵气如兰,只道:“奴家专为你清了场,如何?”


    辜振越有意往后躲了躲,伸手接过茶杯,轻抿一口,“这茶也不错。”


    杞素手撑着桌案,低了眸子,问道:“我听说你拒了陛下指的婚事。”


    “杞素姑娘怎么知着的?”


    “那日奴家去将军府,门房告诉我的。”


    “他话可真多。”辜振越冷了眸子,说道。


    杞素却笑得更开心了,她眼神带着探究,暗示性地问道:“辜将军,那可是宜安公主,当驸马爷不好吗?”


    “不好。”


    辜振越说罢便仰起头,两人挨得极近。


    “为何?”


    杞素又凑近了一点,唇似有若无地触碰着辜振越的脸颊,目光交织在一起,有什么情愫在二人面前绽开。


    “为……”


    辜振越似乎有意撩拨她,犹犹豫豫没说完这一句,杞素先一步夺他之口,问道:


    “为我?”


    这是杞素第一次没有在自己面前自称“奴家”。


    辜振越抚掌大笑,身子离她远了些,拿起那一杯微凉的茶一饮而尽,说道:


    “为这一壶好茶。”


    杞素也笑了,她语气放柔,带着几分勾人的意味,问道:“龙武军卫戍郅都,实在辛苦得紧,辜将军还日日来我这茶馆饮茶,也是有心了。”


    “人总有贪欢之时。”


    辜振越握过茶壶壶柄,仰起头来,茶水顺着曲颈流出,落入喉间。


    杞素望着这一幕,总觉着,到底是戎安侯府的二公子,喝茶都喝出饮酒的豪迈气来。


    可调笑的意味却一丝没少得。


    “这般饮法,还真是牛嚼牡丹了。”


    “管他呢。”辜振越将最后一滴饮尽,将茶壶重重地放在桌案上,又看向杞素,“这茶不茶的,又不重要,重要的是……沏茶的人。”


    杞素一愣,辜振越却起身朝她挥了挥手,说道:


    “茶也喝了,曲也听了,杞素姑娘,回见。”


    …………


    宁安县,县衙。


    宁安县衙大堂内各个屏息凝气无人敢置一词,生怕这位阴晴不定的宣抚大人忽然拿自己开刀。


    苏昧远神情复杂,他虽了然季无虞的确不是如寻常监察官吏一般的尸位素餐之人,但行事风格太过大胆,他完全摸不准接下来她会做出些什么来。


    “带他上来吧。”


    季无虞刚一下令,方才在粥棚横行霸道的捕头张虎便被押了上来。


    “大人……大人,小的糊涂啊!”


    “糊涂?”季无虞冷笑一声,“方才问本官要‘过路钱’的时候倒是挺清楚的嘛,一个人二十文,也亏你想得出!”


    “大人,可是咱们这几个县都是这样的啊?”


    “都是怎样的?”


    方才还在拼命辩解的张虎此刻却不敢再说话了,那一双三角眼左右来回看去,慌张极了。


    季无虞面色一沉,说道:


    “全都退下。”


    堂内诸人闻声退下,苏昧远犹豫了半天也退了出去。


    待四周都无人后,季无虞又开口对张虎说道:“张捕头,你可知你今日的举动本官将你上报给刑部判死刑都不为过。”


    南楚一向宽厚百姓,非穷凶极恶不会处以死刑,季无虞此番是有意吓他。


    果然,下一秒张虎便开始哭天喊地,


    “大人饶命啊!”


    季无虞勾唇一笑,说道:“既如此,那你便与本官说实话,这‘过路钱’的背后,究竟是谁的意思……若说明白了,本官,定会保你一命。”


    张虎吓得腿都软了,季无虞见他似乎还有顾虑,思量了须臾,又道:“你的家人,本官也会安置妥当,不会受人胁迫。”


    张虎见状这才安下心来同季无虞说道:“郅都下了令要求咱们几个县必须接纳灾民,但扬州各地都遭了水来,灾民数量又多便四处流散,根本管不过来,尤其是临江……连县衙都淹没了!就那几个山丘丘,怎么安置得了那么多人?”


    “那为何不去别的地方?”


    “知府大人下了令,说绝不许发生流窜他地之事发生。”


    又是这个马邳憬。


    她也是做过地方官的,自然知道流民四散会影响官员考课,而如今扬州本就是在风口浪尖之上,他怎么敢闹出大事。


    可即便如此……


    “那些临江待不下去的百姓如何办?”


    “自然就……咱们几个县帮衬……帮衬?”


    张虎这话说得怕是自己都不信。


    “帮衬?那为何还要收’过路钱‘,那些交不起钱的百姓如何办?”季无虞怒而拍案,“一如今日本官遇着的灾民一般东躲西藏吗?”


    “大人息怒啊!这‘过路钱’也……也不是小的本愿啊!”


    “不是你本愿?”季无虞勾了勾唇,根本不信他的鬼话,“可本官见你坐地起价得挺顺溜嘛。”


    张虎瞬间面色煞白。


    季无虞便接着说道:“方才本官特意问了问,寻常不过也就是交个几文钱,怎么到本官这便是二十文了?你是在把本官,当羊宰吗?”


    “大人啊……”


    张虎哭天喊地,季无虞一拍惊堂木,斥道:“还不说实话!”


    此番恩威并施,张虎只得是把他所知道,和盘托出。


    “大人,这‘过路钱’是一路从县里交到州,再交到道……这,这上边的大人,谁都要伸一手,自然免不了打点,到小的手里,其实也没多少了……”


    “你还嫌赚的少了是吧?”


    季无虞强忍着心中愤懑,唤了人将他带下去,又叫来苏昧远去长廊下议事。


    廊外县衙的庭院内,大雨如刀刃般劈开晴日,乌云如季无虞心中的阴霾般笼罩着天地。


    匆匆赶来的苏昧远还没行礼,季无虞便先声打断了他,说道:“苏大人,宁安的情况,我想我已经了解了。”


    苏昧远后知后觉,季无虞在他面前竟已卸下“本官”自称。


    季无虞将方才张虎在堂内之语全都说出,苏昧远的眉头越皱越紧,在季无虞实在忍不住感慨一句“来扬州这一遭,真算是捅了贪官污吏的贼窝了”后,眉头又松开,朝季无虞躬身。


    “官员腐败,吏治混乱,本就是地方难以根除之事。”苏昧远叹了口气,“个中关系错综复杂,本官也难以理断。”


    “错综复杂?”


    季无虞眸色一沉。


    “灾荒之年,一介衙门里的小吏都敢就着这莫须有的钱目要价二十文,从宁安到扬州到淮南道……最后再到郅都,这般层层剥削最后压垮的,到底是谁?”


    乌云密集处,一道闪电划过,随即便是轰隆隆的雷声,几乎要压过季无虞的话。


    “是非民困于灾,而困于人也。”


    然,


    她紧盯着苏昧远,说道:


    “苏大人,您是宁安的父母官。”


    掷地有声。


    苏昧远垂了眸子,不敢看,俄而又开口道:


    “不过是七品芝麻官罢了。下官不如大人甚至是那位张捕头一般生于斯长于斯,一介流官,做什么都得掂量着考课期满后功绩册上那一笔,就连修缮衙署大概都要被记上一笔用资奢靡。”


    苏昧远冷笑一声,季无虞却听出了万般无奈。


    “官不修衙”的确是地方官约定俗成的规矩,可有些衙门建立的历史只怕比好几任县令年纪都大。


    危楼之下,胆战心惊,又如何处理得好衙内诸多事宜?


    而她今早晨不过随口一句,苏昧远还要见缝插针地解释一番,这般如临大敌……想来怕是十年井蛇。


    季无虞眸色一变,听他继续说道:


    “季大人年华正盛,为政想来也没几年吧?心捧一抷热血,倒也是正常之事。”


    季无虞皱了皱眉。


    怎么总觉着这话……郅都的某个谁似乎也和她说过。


    “大人年轻,想做清官可不是那般简单的。”


    明明是与自己同一年及第,却一副老成的模样,她望着宋岁桉,也没反驳他后半句,只道:“你也没比我长几岁。”


    不过眼前这人,宦海浮沉近十年,她可不敢还这般回答。


    “可我怎么觉着,我十年后也不会改。”


    苏昧远一怔,又拱手躬身道:


    “大人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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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季无虞思量了一下,他大概是想说自己执拗。


    “苏大人不必奉承本官,比起漂亮话,倒是更想听到‘夫躬身苍穹,不吝微芒’这般的话呢。”


    此言一出,苏昧远显然也愣了片刻。


    季无虞一笑,明知故问道:“这不是苏大人《昭言陈事书》里头的吗?”


    “是。”苏昧远仓皇一笑,“可惜乡野之上,无诗书。”


    “原来苏大人的文字,竟只配放在翰林院里啊。”季无虞这话勾了一抹讽意,“不过那些粥棚里的人,今日敢为了一件外袄便哄抢争夺,明日便敢为扬州府的贪官蠹役而揭竿起义了,而到后日,说不定便有权将苏大人在翰林院的匾头给撤下来了。”


    有权扯下翰林院的牌匾之人……


    苏昧远实在不敢多语。


    “本官今日为何阻拦苏大人?是因为能救他们的不是那一件外袄,而是站出来的您,是苏昧远。”


    话已说得如此坦白,季无虞便决意索性说个酣畅淋漓,她深吸一口气不等苏昧远回答便接着说道:


    “既然苏大人在少年时便有这般凌云之志,那苏大人如今这双脚便也该踩在黄土里。若眼前只看着去郅都这一条道,那本官便不免猜想那《昭言陈事书》是否请了捉刀来代笔了。”


    夫躬身苍穹,不吝微芒。


    季无虞的这一番话,使得苏昧远忆起了自己年轻气盛所写的东西。


    若是此前回首,或还觉着痴傻,可如今站立于此刻,耳边是终日不绝之骤雨,心中是霭霭不散之愁云。


    苏昧远终究叹了口气,他问季无虞,“大人想让下官做什么?”


    达到了心中目的,季无虞便勾唇一笑,道:


    “过几日我便会启程回邗城,济民堤连着扬州这几十年的账,本官要一并清算。”


    “所以,想寻苏大人相助。”


    苏昧远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拱了拱手,说道:“下官,万死不辞。”


    “没那般严重,”季无虞轻笑,“晚上,记得把天窗开着便是。”


    虽然不懂季无虞是什么意思,苏昧远还是躬身道了句,“是。”


    此时有小吏朝他们走来,苏昧远见他神情慌张,皱了皱眉,说道:“何事这般慌张?本官还在与宣抚大人议事。”


    “呃……这,”小吏似乎有些尴尬。


    该嘱咐的也都嘱咐了,季无虞便摆了摆手,小吏这才说道:“夫人来了。”


    “她不是在……”苏昧远错愕了片刻。


    季无虞了然一笑,正要让他去时,一女子却直接小步跑来。


    这不会便是苏夫人吧?


    苏昧远先一步上前拉过她,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大人今日被抓到难民堆里了,可还安好?”


    许嫣瞧着紧张急了,拉着苏昧远的衣服东看看,西摸摸,确认没有伤着才松了口气。


    苏昧远瞧季无虞看了一眼,见她似乎是在憋笑,连忙拉过自家夫人的手,低声道:“嫣儿,季大人还在这呢。”


    “大,大人?”


    许嫣似乎才注意到季无虞,连忙行礼道:“是妾身疏忽了,妾身见过大人。”


    “没事。”季无虞点了点头,又敏锐地注意到了许嫣的袖口,黏黏糊糊的。


    季无虞微蹙眉,伸手拿过许嫣的衣袖,问道:“夫人方才是在……厨房?”


    “不是,是……”


    “嫣儿是去施粥了。”


    季无虞微愣,又一笑,说道:“旁的大人都不喜欢自家夫人抛头露面,苏大人还真是体恤民情。”


    “是嫣儿心善。”


    许嫣闻言羞赧一笑,季无虞见这二人琴瑟和鸣的模样,忽然理解为何苏昧远当年会拒绝做储家的女婿了。


    不由得轻笑一声。


    许嫣注意到了偏头问季无虞,“季大人笑什么?”


    季无虞微愣,转而又笑道:“不过是看你二人鹣鲽情深,有些感慨罢了。”


    “那大人可有心宜的男子?”许嫣以为季无虞是羡慕,大有要做媒的意思,“江南啊,好男人多的是,大人若是没有,妾身倒是可以帮大人物色物色。”


    季无虞忽然不知所措起来。


    苏昧远轻咳了两声,说道:“嫣儿,不得对大人无礼。”


    季无虞却低低地笑了一声,郑重其事地对许嫣说道:


    “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