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朝斯夕斯

作品:《朝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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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国东昌公主府,府内女使厮仆来来往往洒扫庭院,公主寝阁内,齐令月亲手烹了一壶茶,给江式微倒了一盏。


    江式微低首,双手接过茶盏,便听东昌公主含笑意的话音:“这茶烹得不算甚好,倒也还能入口。”


    式微浅啜了一口,夸赞道:“入口稍苦,齿有馀甘,阿娘过谦了。”


    不夸烹出来茶有多妙,反而说了饮茶后的所感,既不谄媚,又可达赞赏之效。


    江式微这话说的绝妙。


    东昌公主看了她一眼,眼波流转,眉目间与江式微有些相似,只见她笑盈盈地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茶么?”


    “阳羡茶。”


    东昌公主继续问:“你且观这茶,想到了什么?”


    江式微有些无措,显然没想到东昌公主会这么问,细想了想,方道:“该是鸿渐先生的《茶经》与微之先生的《一字至七字诗茶》【1】,这两者写茶写的极好。”


    “除此以外呢?”


    “儿愚钝,想不出别的了。”


    东昌公主显然对式微的答案有些不满意,她轻轻摇头,带着一丝叹息,道:“江宁南氏在诗书上教你教的极好,但若总囿于诗书,就未免目光短浅。”


    听了东昌公主的评价,式微觉得有些自愧。


    “儿浅陋,愧对了阿娘的期望,但还望阿娘能不吝赐教。”


    东昌公主绛唇轻启,道:“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巅崖受辛苦,便为谏议问苍生,到头还得苏息否?”【2】


    “你可晓得这是谁写的?”


    江式微答道:“若儿记得不错,应是卢公。”


    东昌公主听此答案还算欣慰,继续道:“别看这小小的一碗茶,但却是无数茶农堕于悬崖走壁换来的。”


    式微听此,放下了手中的茶碗,静静地聆听东昌公主的教诲。


    “品茗与抚琴一样,皆有静人心,养雅趣之效,是以王公贵族皆喜好品茶。”


    “上至当今天子,下到布衣百姓,皆崇茶道,但多数都是附庸风雅,俗人罢了,从无人过问这采茶人的生死与否。”


    “阿娘不希望你也成为这俗人中的一个。”东昌公主语重心长道。


    江式微垂着头,道:“儿受教了。”


    东昌公主注视着她,目光深邃,倒像极了久居上位的帝王,带着些许威严,话音也不似方才柔和,十分冷漠地问着江式微:


    “吾问你,若有人再邀你饮阳羡茶,汝当如何?”


    日后江式微面对的那人更位高权重,是以她必须对江式微严格。


    只见江式微面色不改,不卑不亢道:“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巅崖受辛苦,儿见此茶,便想到那些逝去的采茶人,是以儿不能喝此茶。”


    说完,她俯身向东昌公主拜了拜。


    东昌公主闻此话,终于展开了笑颜,抚了抚式微的发髻,柔声道:“不愧是我的女儿,当真聪慧。”


    东昌公主又与江式微聊了许久,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儿。


    除去式微是她唯一女儿,她更喜欢的是式微的聪慧。


    许多事一点即透。


    又颇通诗书,进退有度,这样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


    东昌公主留式微到很晚才放她回寝阁,在式微临走前,东昌公主对她嘱咐道:


    “以后每日巳时,你便来此,凡我会的都教给你。”


    又补充道:“你顾姨有时也会过来,她也会教你的。”


    式微自是欣喜,笑得眼角弯弯,灿若春花,道:“儿多谢阿娘!”


    阿娘和顾姨于大明宫浸染多年,见过的场面、识得的道理皆是寻常人所不能比的,愿意教她,她自然是欢喜的,多学一些,她懂得的便也能更多。


    此后的每一日,江式微都会早早地来公主阁。


    顾有容来时便和东昌公主打趣道:“这孩子也忒好学了些,朝斯夕斯【6】,和你当初可全然不一样。”


    饶是顾有容在宫中教过不少女官内人,也曾多次被豪门望族邀请教授家中贵女,也未见过这种明明学识已是人中之极,却一点也自大的女孩子。


    寻常人家的女子若能有此学识,多多少少都会带点子傲气,偏江式微这孩子不同,一直都是谦卑地向她请教。


    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呢?


    她从前倒没觉得膝下寂寞,如今倒有些羡慕起东昌来了。


    东昌公主嗔怒道:“怎么就不一样了?我当初也算是韦编三绝了。”


    顾有容一声嗤笑,反问道:“是么?难道是我记错了?不知道是谁当初向太皇太后寻死觅活说不要读书的?”


    东昌公主自知理亏,撇了撇嘴,不再看顾有容。


    顾有容嘴角勾着,说道:“不过,你当初做的这决定,我起初不甚理解,但如今来看确是真真为她好的,晚晚这孩子让南氏教的极好,可见薛娘子是用了心的。”


    东昌公主倒是赞同此话:“是啊。”


    见着江式微缓缓步至面前,仪态完美,不容任何人指摘,顾有容向东昌公主微微点头,东昌公主会意便也回了一下。


    这是顾有容要亲自教江式微了,她是信得过这个挚友的,礼仪,见识,诗书等等,总归比她懂得多。


    江式微颔首行礼道:“顾姨。”


    顾有容回礼道:“县主多礼了。”


    “长主既特意要我来教县主,我自然不该推辞,但我教县主之前也需得探探县主的底。按国朝制,县主乃正二品,我腆居昭容之位,亦为正二品,虽你我皆为正二品,却是不同的,烦劳县主回答,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


    江式微手心有些发汗,阿娘这几天没讲过这个,所以她也没去了解过这个啊……


    于是江式微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式微愚钝,对国朝制度并不知晓,但式微一定会学的。”


    顾有容或许猜到了江式微并不了解这些,但很满意江式微的态度。


    若是不加末句,她怕是会生气。


    可以不会,但要懂学。


    顾有容不由得声音软和些,不似那么冷硬,她道:“我现在便教你。”


    “县主为外命妇,我为内命妇,内外有别,这便是不同。”


    江式微方知晓,回道:“式微受教了。”


    听到江式微的回答,顾有容将方才她放在桌案上的卷轴打开,那一瞬间,江式微与东昌公主便闻到了卷轴上的香气。


    东昌公主无奈道:“你这习惯果然到现在都没改,凡是纸张卷轴,你都要染沉香。”


    她转头看向式微,笑道:“你顾姨最宝贝她那些书籍卷轴了,生怕被虫蠹蛀了。”【3】


    江式微浅笑。


    顾有容指着这卷轴,说:“此卷轴上面都是我曾为宫中简拔【5】女官所出的题,县主回去好好看看,一一作答,这便是我作为县主的老师,留的第一个功课。”


    此后顾有容便是接替了东昌公主教导江式微的活计。


    顾有容除了住在大明宫里,她在宫外也是有私宅的,那是先帝赐的,只不过她不常住,如今怕常出入宫禁【4】惹人注目,便又搬回了宫外。


    她近些日子来往公主府也勤了些,尤其是在她看到江式微交上来的功课时。江式微眼睛有些红通通的,她便晓得了这想必是熬到深夜才作出的。


    其实她出的这些题委实难了些,有些题在宫中多年的女官嬷嬷可能都答不上来,又何况是从未接触过宫务的江式微呢?


    但她一想到江式微日后的身份,便不能因此对江式微放低要求。


    否则,便是害了她。


    作答的纸张,她看过,不仅字迹工整,每道题的作答字数也是足足的,看得出极为认真。便是有些题她答的不对,顾有容也是欣慰的。


    而且,江式微在交上来的纸张上染了和卷轴一模一样的香料。


    自己有“所见书卷皆染香”的习惯,东昌只提过一次,她便记住了。


    是个心细的人儿。


    所以对江式微未免又多生了几分怜爱之心。


    顾有容聚了聚心神,便开始授课:“今日我讲的是嫡与庶。”


    江式微听得颇为认真,她听顾有容问道:“县主可知,何谓嫡与庶?”


    江式微想了想,答道:“妻为嫡,妾为庶,嫡妻之长子为嫡,其余子皆为庶。”


    顾有容对此答复是肯定的,但只见她笑意盈盈,又问:“嫡妻与妾室咱们便不谈了,我想问你的是,若你为嫡妻,你认为该怎样对待嫡子与庶子?”


    顾有容问的这个问题,让原本在看书的东昌公主饶有兴致地抬起了头,下意识地看向江式微。


    她也好奇,江式微会怎么回答。


    她就那样看着江式微。


    看着江式微自然地说出了她最反感的那句话:“式微认为,嫡子为尊,庶子为卑,该是重嫡轻庶的。”


    “比如?”


    “在受教上,若从受教上便嫡庶分明,使庶子固不如嫡子,则庶子不生妄念,不会意图与嫡子相争,也便不会再混淆嫡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