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秘密

作品:《四月十三日的福春

    夜晚,三人从派出所出来。


    “你越来越能耐了。”陈悦目走在前面,“整个北江不够你逛的,跑到派出所一日游。”


    “少说点风凉话行不行?”福春在后头嘟囔,“我也是身不由己。”


    她说完被陈悦目瞪了一眼,“是吗?”


    “嗯。”


    “身不由己?”


    “嗯啊!”


    “满大街撒钱玩身不由己,呵。”


    “你让我拿钱满大街乱撒的。”


    “我是那样说的吗?!”


    “陈悦目你这就没意思了。”


    福春说到一半蔫声。这件事她确实理亏,毕竟不是有钱人,从前也没干过这种穷奢极欲的事,对钱还是有敬畏之心的。


    “回家再跟你算账。”陈悦目把没撒完的火冲向最后头那人,“你干吗还不走?前面就是车站,怎么不去坐325?”


    花康宇静静伫立,听见对方挖苦也没生气,她舔舔唇冲他说:“我有话跟福春说。”


    倦鸟归巢落在树枝间偶尔两声鸣叫,安谧蔓延整个黑夜,花康宇拉着福春走到角落。


    “过两天我就回家带姥姥看病。”她低头,月光柔和了坚毅的轮廓,花康宇牵起福春的手,“别担心。”


    福春靠上去将脸埋在她肩窝,声音闷闷:“这事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担。”


    “虱子多了不养,你别管。”


    “我说了钱我来想办法——”


    “我家欠的钱不是小数目,你不要再向陈悦目要钱了,这种钱不明不白要了你知道以后要付出什么代价?”


    “要杀要剐那也是我的事,跟你一点关系没有。”


    “我能看着你出事吗?”


    咵哒!远处车锁响动,两人回头看一眼,随后花康宇悄悄说:“你别觉得是欠我,那事跟我没关系。”


    福春双眼忽然变得冷冽,她看着对面,在黑暗中翻涌起一股陌生情绪沉沉道:“那晚村里的人说他被人打得头破血流,路上全是血。”


    “哎那是鸡血。”花康宇顿了顿,凑近和她咬耳朵,“我也希望能拍死他,可惜让他溜了。”


    那晚花康宇拿着铁锹蹲在他家门口一直等到晚上。快到凌晨那人终于回来,脑袋上挂着干涸的血渍,走路摇摇晃晃。直觉使然,让他警觉花康宇来者不善于是转身便跑,两人在黑夜中追逐,最终还是让男人跳进车里逃跑。


    “所以不是你。”


    她摇头。


    那一瞬福春几乎融进晦暗不明的夜里。她手用力搓碾裤缝,浑身僵硬像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又极力要挣脱。


    花康宇知道她失望至极,毕竟手刃仇人是她一直以来的执念。


    “别想了,我们以后都向前看。”


    福春抬头,好半天才缓过情绪,伸手撞了撞花康宇的肩膀又笑得没心没肺。


    “还回不回去?”陈悦目把车开出来,按两声喇叭从车里伸脑袋催她们,过一会车子调头,慢慢沿着路远去。


    福春看着看着突然大叫:“陈悦目,你又不等我!”


    车慢慢停下,伴随叫骂福春一溜烟打开门钻进去。


    月亮圆圆,道路上飘来饭香。花康宇摸了摸肚子抬头,觉得黄黄的月亮好像烤洋芋。


    *


    第二天,陈悦目去了一趟市郊电子厂。


    花康宇正在宿舍收拾东西,接到电话时愣住好半天。她把所有行李打包好后匆匆赶去厂子门口。


    “找我干吗?”


    陈悦目站着没动,招手示意她过来。


    “你来的巧,再晚点我就走了。”花康宇走到近前,擦擦脖子上的汗随意靠在栏杆边坐下,神情从未有过的松弛。


    昨天打人闹事,她就知道在这干不了,果不其然今早一上班组长就把她叫去谈离职。


    人好像痛苦到极限就会顿悟。经过昨天她也想开了,自己只是上天降在世间的一粒小小种子,不偏爱也不少给,她还有姥姥的爱,剩下的只需尽力发芽快高长大。


    她人生的路现在就是最坏的顶点,后面的就等自己一手一脚开拓。花康宇绝不认输,每一天都要积极的去过,这是她对这操蛋人生最强硬的反击。


    “给你的。”陈悦目把手里沉甸甸的厚袋子递到她跟前,“一共五十万。”


    “我不要。”


    “别打肿脸充胖子。”


    花康宇昂头:“我不收是我不想让那傻子沾上麻烦,你这人我们惹不起。”


    “要不要随你。”陈悦目一会还有事,没空跟她废话,“这事福春还不知道,来找你是我的决定。”


    送钱送到这份上陈悦目觉得自己够窝囊的,他无奈叹气:“放心,我不会朝你家门口泼大粪。”


    没留下任何记录,没有借条,这钱就是白送花康宇的。这种程度可以算是她全家的救命恩人。


    “这下能收了?”


    “为什么?”


    陈悦目从装着现金的袋中抽出那两本小说。


    “就当是惜才吧。”


    触动他的是结尾那句话——死的死去,活的活着,我坐在阴暗,风把太阳送来抚摸我的脸,世界照样满满的。


    “有些话是你教给福春的?”不然就她那个没被知识浸染过的大脑怎么可能知道那些要言妙道。


    “结尾不是我写的。”花康宇如实回答,她举起本子端详好久,“字迹不是我的。”


    当时小说还没写完就被姥姥发现了,然后又被同学们当笑话一样传阅让她彻底没了写的心思,所以结尾一直就空着。


    “那是谁写的?”


    花康宇看着那段话笑起来:“屎盆子镶金边。”


    除了福春谁还能干出这事?


    “她有时会说出和她经历不相符的话。”


    “都是些疯言疯语。”


    “她有事瞒着我吗?”


    “你去问她呀。”


    两人相视而笑。


    陈悦目知道福春在隐藏一些事情,但没关系,他有足够耐心把答案找出来。他感觉自己越来越接近真相。


    临离开前,陈悦目顺嘴问了她一句:“之后有什么打算?”


    花康宇手遮在额头上眺望天空给了很有禅意的回答:“晒太阳。”


    太阳不会嫌弃你没用,阳光平等地洒在每一个角落。


    她说完笑笑:“回家陪姥姥治病,然后再找机会赚钱,晚上就开始念书准备高考。”


    “行。”陈悦目点头,拿出手机,“加个微信,我把补习机构老板推给你。


    “学校在北江大学附近,专门做高三复读培训。老板招前台你能做吧?”


    没等花康宇反应他接着说:“看病去北江大附属医院,医生的微信我也给你。”


    “我这是遇上菩萨了?”


    陈悦目挑起嘴角。他才不是菩萨,这些他会在福春身上一点点讨回来。


    *


    阿嚏!福春在家揉揉鼻子。床底下手机震了好久,她摸了一阵没摸到就不管了。阳光照在床褥把被子晒得暖烘烘,她实在没力气睁眼,热出汗就掀开被子滚到床脚阴凉处一直睡到下午才起床。


    陈悦目晚上打开家门扑面迎来一股浓重调料味。他穿过玄关,看见福春叼一嘴方便面也在看他。


    “回来啦?”


    “嗯。”


    他擦手拉开椅子坐下,把她几乎埋在麻辣烫里的脸伸手推上去。


    “心虚什么?”


    “没有。”


    陈悦目讨厌过重的调料味所以当初约法三章不准福春在家里乱叫外卖。开始定的规矩如今还在遵守的已经寥寥无几。


    “你吃了吗?”


    “还没。”


    福春被一直盯着也吃得不好意思,挪开筷子客套一句:“来点吗?”


    原以为对方会嫌弃,谁知陈悦目竟然没拒绝。


    “好啊。”


    他直接拿了她的筷子,一盆面被他瞬间干掉大半,就剩几个丸子在汤里晃荡。


    “好吃吧?”福春看着那碗汤咂咂嘴。


    “好吃。”陈悦目笑起来,不像以往带着几分调侃或者居高临下,是很真诚温暖的笑容。


    这笑容看得福春有点心动,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有时候觉得你看着我但又不是在看我。”陈悦目说。


    福春回神,伸腿轻轻踢他,“我昨天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想吃螃蟹吗?”


    舅舅的私房菜馆进了一批青蟹,昨天陈悦目在餐厅时让他帮忙送几只新鲜的过来。


    海鲜不需要过度烹饪,新鲜的只要洗干净加姜片上锅蒸就很鲜美。


    福春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把蟹壳嗦得咋咋响。


    “吃饭动静能不能别这么大?”陈悦目给福春挑蟹肉,用钳子把厚壳夹碎然后将蟹钳和蟹身的肉挑出来放碗里又问她,“好吃吗?”


    福春猛点头,瞧一眼自己嗦的那半拉螃蟹,“就是这黄也不香啊还发青,稀稀的跟粑粑似的。”


    陈悦目闭眼抿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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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盛满肉的碗推到她跟前然后擦手,“青蟹就这样,想吃蟹黄改天给你买大闸蟹。”


    “真的?现在是卖大闸蟹的季节吗?”


    “是不是都能买。”


    福春手舞足蹈,把蟹钳子肉递到他嘴边,等陈悦目张嘴要咬时又把手缩回去,然后就这么一伸一缩来回作弄他。


    “敢耍我。”


    两人吃一半又闹到床上。


    “哎呀,我的大钳子!”一大块肉掉在地上把福春心疼得不行,她爬到床边要捡,脚踝却被握住一把拖进去。


    “饭还没吃完呢就干这事?你对我是不是太随便了?”


    陈悦目翻身下床拉开抽屉解释:“别动,包的纱布掉了。”


    昨天打架时她小腿磕在桌边,当时没注意,等到回家一脱裤子才发现血一直流到脚脖子。


    他蹲下把福春的脚放在自己大腿上,用沾满碘酒的棉签给福春清理伤口。


    两人相处偶有温情时刻,这时候总会敞开心扉聊一些过往趣事。


    “你以前问我咱们是不是早就见过。”


    “我问过吗?啥时候的事?”


    书桌上曼哈卡顿忽然亮起,灯光随节奏律动。


    「Gotasecret有一个秘密Canyoukeepit?你能够保密吗?」


    “哎呦,又连上了,刚才弄半天……”福春顾左右而言他。


    “我们以前见过吗?或者你以前见过我?”


    音乐戛然而止,福春把手机关掉放一边直接说:“我想跟你做了。”


    天色渐渐暗下,窗外墨蓝染上霞光让四周暧昧不清。


    陈悦目注视她良久,沉默着,目光像一把锋利光亮的剑划过她的眉眼,“不能说吗?”


    “说什么呀?”


    “那当初为什么找我?”


    这话福春不同意:“不是你先看上我的?”


    王八瞪绿豆,看对眼了就没必要纠结怎么看上的,陈悦目换了个话题:“在海边许的愿望总能说了吧?”


    “我说过呀,柔柔想要幸福。”


    “嗯,花康宇呢?”


    “早点还清债。”


    陈悦目把纱布贴上,揉捏她的脚踝,“那你的呢?”


    “不告诉你。”


    “为什么?”


    福春弯腰摸摸仔细包好的伤口,随口拿话噎他:“哪有为什么?追根究底的,你爱我呀?”


    纱布贴得松紧正好,每一条胶带都避开上次贴过的地方。她突然抬眼望着陈悦目,察觉到一丝不寻常。


    “你……”


    “干吗?”


    “为什么想知道我的事?”


    “好奇不行吗?”陈悦目低头收拾东西,片刻又一次追问,“到底是什么?”


    这也不是不能说,福春觉得说了陈悦目也不会信,哪怕从阮晓柔嘴里说出来也比她可信。


    她手撑在床垫微微后仰,脚踩在陈悦目大腿上一点一点向里移,漫不经心告诉他:“玩男人。


    “你信吗?”


    “不信。”陈悦目挠她脚心,把她扑倒在床上,笑声卷在被褥间。


    微风吹动纱帘,水晶挂坠轻轻摇晃,淡淡花香吹进屋子,影子在墙上一耸一耸,拱着手机掉在地上。


    福春伸手赶紧捞回来接起电话,“小语!”


    花康宇坐在车站长凳吹着晚风,“傻子!”


    还没等那头开口她便像连珠炮似的开腔骂福春:“你小说写得什么玩意儿,错别字一堆,的地得都不分!”


    电话那头嘎嘎乐。


    “还笑!错别字就不说了,书名起的什么鬼东西?好孕系统降临我给外星王爷生八胎,你用机器随机生成的吧,还有你那’奇葩‘剧情!”


    福春趴在床边不以为意:“我写的可都是有现实依据的。”


    路上大货车驶过,等过去以后她们仍然默不作声。


    “……呆子?”


    “我回家了。”


    “嗯。”


    “祝我成功。”


    “祝你成功——!”喊声飘向远方。


    公交隔15分钟一班,花康宇带着行李上车在窗边找到位置坐下。


    她的账号显示更新,图片是一张灰突突的车外风景,单调的工厂大楼,川流的人群和地上的红塑料袋。


    “死的死去,活的活着,世界照样满满的。空中照耀的还是同一个太阳。无人需要惋惜,无物值得遗憾。”


    六点,325准时发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