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白踏入治安属之际。


    他感受到了异常。


    不复之前来这里时，那种井然有序的静谧。


    整个治安署的气压都低到能够令人感受到窒息的地步，无比的压抑。


    这种情景令顾白只能往不好的方向去想...简东光离职...不会不是离职，而是已经死了吧。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


    有路过的警员看向顾白，然后流露出了一瞬间的诧异，继而如意识到什么一般，将这一瞬间的诧异收敛于心中。


    他伸出手打了个招呼，“呦，顾白。”


    顾白认得这个人。


    安阳。


    之前有过交流的，他是超凡组二组的组长，就如他的名字一样，他还很年轻，也许是三十上下，整个人身上都好像洋溢着温暖的阳光。


    顾白已经整个治安署里面的风云人物了。


    这个少年如今已经成为了他们早已经不愿去想象成为的超凡。


    顾白还很年轻，天赋也非常的棒，他的舞台不会是青城这个小小的城市...


    但是...他依旧是青城走出去的，是他们青城人的骄傲。


    作为曾并肩战斗的战友，哪怕顾白并非是正式的入职治安署的同事，他们也在心中将这个少年视作了自已人。


    顾白笑着向安阳回应，“我在这里会不会有点碍事？”


    “不，怎么会呢...”安阳笑着说，“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他想了想道，“如果是来问问突然转进你卡里的钱...那就完全不用担心了，里面除了我们治安署给你的奖金之外，剩下的是对于你讨伐繁育之蛾的酬劳。”


    “尽管需要走许多的流程，但是只要稍稍争取一下，就能提前给你下发。”


    总不能让英雄连一份酬劳都领取不到吧。


    顾白感激的说，“那我就了解了，我还担心会不会是有人误传呢。”


    话音落下，顾白忽然随意的开口，“欸，老简呢？”


    老简...安阳先是一愣，继而如明悟了什么般，向着顾白说，“组长他辞职了，去哪了...我们也不太清楚，据说他最近一直在相亲，说不定是准备结婚了吧。”


    “好事啊！”顾白眼前一亮，“他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考虑结婚的事了，不过真有人要他？”


    “我们全体持悲观态度。”安阳毫不留情地说。


    替简东光默哀了几秒后，顾白好


    奇的问道，“今天怎么感觉署里有点压抑？”


    安阳遗憾着摇头，“伤亡惨重...而且需要善后的地方太多。”


    他说，“这是灾难啊。”


    说着，他走到了顾白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只是普通人，对于这种灾难...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说一句人命如草芥都不为过。”


    “而且。”他说，“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无能为力。”


    话音落下。


    安阳擦着顾白的身子，说道，“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所以，署里只有值班的人。”


    “顾白，我们就没办法陪着你聊天什么的了。”


    顾白的眼眸一如既往的平静，“你知道...老简去做什么了吗？”


    安阳朝着署外走去，“我们没资格劝他，也拦不住他，而他...去做了他必须去做的事情。”


    这一瞬间。


    顾白迈开步子，“这样啊...我在署里随便看看，会不会有事...”


    安阳笑着说，看上去十分愉快，“当然不会，毕竟...我们都不在，事后或许会被怪罪成失职。”


    他说“顾白，你是我们的战友，身为战友，我们...将并肩作战。”


    于是。


    安阳离开了署里。


    而顾白沿着走廊向着治安署更深处走去。


    一路畅通无阻。


    直到。


    他推开了档案室的门。


    没锁...


    他甚至都没用到那一枚钥匙，只要轻轻一扭把手，门，就这样打开了。


    顾白呆立在门口。


    虽然早有预料。


    刚才从安阳脸上的神情中不难看出他，或者说他所代表的治安署的大家们的...无能为力。


    只是这样。


    他们就已经赌上了自已的前途，赌上了自已的一生，将这一份代表着希冀的愤怒郑重的递交给了他。


    那么...


    顾白推开了门。


    昏黄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扰动着空气中的灰尘。


    空气中流转着纸张长年累月所积攒下来的特殊气味。


    有些难闻，也有些沉重。


    顾白一步步的上前，直到...来到了封存档案的柜子面前，按照着时间...他将手放在了十年前的一份档案之上。


    上面的日期。


    正是自已父母杳无音


    讯的日期。


    其中所记载的是...


    顾白拿了出来。


    打开...


    触目惊心的数字一点点的映照在顾白的眼中。


    死亡人数551。


    对于青城这座小城来说...不，哪怕是周围的一些大型城市，这个数字都极为沉重，他们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但却...就此流逝,消散化作了冰冷的数字。


    从字里行间看到了顾白在‘过去，现在，未来’之中所见到的画面。


    只是...


    叛徒两个字。


    令顾白的心情有些难以平复。


    我的父母...拯救了青城，却只能以叛徒二字总结他们的一生。


    乃至于...


    就连他们的生死...正中遭受了天谴，都将之定义为生死不明，直到看到了他自已的圣痕，才确定了他父亲的生死。


    不为规则所认可的...英雄吗？


    顾白呢喃着。


    微笑着。


    放下了这份档案。


    依据着时间的排序，顾白找到了最新的那一份档案。


    于是他打开了。


    其中所记录的与他所经历的一致，只是...


    死亡人数98。


    很少吧。


    和十年前相比就少的太多了，一时间顾白都有些庆幸‘还好有我’，只是...只是，下一秒，他的脸上流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为此感到庆幸...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难道说，对生命逝去的这种事，感受到习以为常是应该的吗？！


    超凡，超脱于凡俗...那么对于超凡来说，普通人的生命就该如草芥吗？！


    那些只能自保的普通人，难道就该只是一个个数字吗？


    就连安阳，就连...治安署的大家，他们同样是普通人，他们虽与超凡有着密切的关系，但他们依旧感受到了愤怒！


    哪怕他们是普通人。


    也依旧，对此感受到了愤怒。


    并将这一份愤怒。


    化作了他们所能做到的...一切。


    顾白继续翻看，翻看，翻看。


    直到...最后。


    他看到了。


    看到了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开始的。


    青城联合运输集团。


    这家集团由各个城市的


    多家运输公司组建而成。


    承接与垄断了周遭城市的小型和大型货运运输任务。


    换而言之，这家公集团，在如今这个人类早已不复黄金时代荣光的纪元里，已经属于一个庞然大物了。


    这家集团在维持着普通城市的运转当中，做出了自已有力的贡献。


    也因此...


    这其中难免有些贪污腐败，中饱私囊。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审查上的疏忽。


    是的。


    因为在货物的审查上面，有临时工玩忽职守，导致货物中夹杂着微量的污染灵能这种事情都没有查出来。


    积少成多。


    长年累月下累计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


    最终，导致青城私立医院的医生蓝天，利用这些污染灵能，制造出了令青城蒙受苦难的袭击案件。


    而其中，还有对繁育之蛾的由来的描述。


    蓝天，曾在靠近灵渊的边境城市任职过一段时间。


    就是在这段时间里，蓝天将繁育之卵藏在了身体之中，并随着青城联合运输公司的运输路线，回到了青城当中。


    至于蓝天做下这一切的目的与原因。


    被归结为——他是名叫世界之翼组织的一员。


    这个组织热衷于令尘世归于灵渊，他们坚信拥抱灵渊，便是伟大的进化与飞升，是一群思想和行动上都异常极端的恐怖分子。


    到最后他看到。


    那名临时工将承受法律的制裁，以及这家企业将缴纳一笔不菲的罚款之际。


    他合上了这份档案。


    原因无他...


    他看不下去了。


    长达十年的走私...乃至于十年前，还有不知具体时间的走私...


    如此长的时间跨度，却是临时工所为。


    正常人也能够看得出这其中的猫腻。


    是这个运输集团不当人，十多年来，都不给人家签一份正式员工的合同吗？


    不...


    当然不是。


    要知道在青城，入职这家集团，可是仅次于公职的最香期望...只要入职了这家公司，这辈子就有了。


    顾白也对此有所了解。


    他想找一份普通的工作，过一个普通的人生...


    这个工作就包括了入职这家集团，毕竟他们对外开出的福利待遇可是极为诱人的。


    那么...


    是什么原因，让这样一家良心集团，竟然对一位临时工做出了十多年都不转正的非人行径呢？


    首先排除老板是个路灯这项看上去一点毛病都没的原因。


    那么...


    答案是什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这个临时工，从一开始就是被拉出来用来背锅的！


    若十年前，蓝天事成...这人就不用背锅了。


    若现在，蓝天事成...这人也不用背锅。


    可惜了。


    正所谓上阵父子兵。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如今，这一份阴谋都被彻底粉碎了。


    那么问题来了。


    是谁需要有人替他背锅呢？


    顾白思考着，思考着，得到了一个答案。


    能够安排这样一个背锅的临时工，这人在这个集团当中一定身居高位。


    其次。


    这个人还要让这个临时工存在的真实目的不为人所知，让其成为整个集团上下的一个幽灵员工。


    最后便是走私污染灵能这种大事，一旦被查出，若是罪责下来，倘若没有这么一号临时工背锅，那么...这个人毕竟会受到严惩。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宛如金蝉脱壳，狸猫换太子一般的操作，能做的也就那么一个人了。


    顾白呢喃，“青城联合运输集团的创始人，兼董事长...聂海平！”


    少年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只是在他的灵魂当中。


    有名为复仇的火焰，在酝酿着，静待着燃烧的那一刻来临。


    他找到了，找到了令他父母以罪人之躯身死，找到了令生命如草芥，找到了...阴谋得逞而肆意狂笑的混蛋。


    他本该拥有的那美好的生活，因这个混蛋而结束。


    无数人妻离子散的结局因他而起。


    这是罪人，更是仇人！


    可是...他无需承担什么...他甚至只需要掏一笔不菲的罚款，作为他用人不淑的惩罚。


    而这笔钱对于他所拥有的集团来说，甚至连皮外伤都不如！


    顾白恍惚间明白了。


    为何治安署的大家，要送他来到这间档案室。


    因为他们没有力量只能做到这些，因为他们只能对此无能狂怒。


    与此同时。


    他也明白了简东光...为何要辞职了。


    身为治安署的一员。


    规则不允许他为这一切去清算。


    顾白明白。


    倘若...他做些什么的话，他就是在挑战规则，挑战权威，挑战...秩序。


    可，简东光去做了。


    就如他所说的那句话‘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若是如此。


    顾白叹息着。


    自已的父母成为了罪人。


    是因为规则不许...他们打破了规则逾越了规则。


    那么现在作为他们的孩子。


    他如今也要这么去做了。


    顾白沉声怒喝，“让我知道你在做出了这么多事情以后还能安眠入睡的话，就算是条狗，也得他妈对你叫上几声吧！”


    很可惜我不是条狗，我是个人，所以，我不会对你叫上几声。


    我能对你做的就一件事。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于是顾白将档案放回了封存档案的柜子之中。


    他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嘴里哼着歌，“今天是个好日子呀，是个好日子，好日子~”


    “呦，这么开心是要去做什么？”


    一道女声忽然响起，吓了顾白一大跳，当看到又是从医院里面逃出来的诗紫苑以后，他忽然有了做贼心虚的感觉。


    “那个...今天天气挺好啊。”顾白赶忙说。


    “还有呢？”诗紫苑眯起眼睛，一副什么都看透了的表情。


    顾白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就知道有些事情瞒不了眼前这个少女，“适合杀个人。”


    诗紫苑无奈的摊摊手，“我可不记得，我带出来的人，是一个张口闭口都是杀人的恐怖分子啊。”


    “啊这...要不出门在外，我说是老简带出来的？”顾白试探的问。


    “别了，现在他跟你没什么两样。”诗紫苑无奈的叹了口气，看了眼身后的吉他包，“带走。”


    “欸，不是...我也有武器的...”顾白连忙道。


    “比你的好用。”诗紫苑说。


    这个是真的没办法反驳啊。


    斩魄这把剑当得上削铁如泥的神器，没入人家身体的时候一点阻力都没有，跟热刀子切黄油一般。


    “那我拿走了？”顾白问。


    “嗯。”


    顾白抱起了吉他包，满脸堆笑，看着就不像个好东西，“那我先走一步？”


    “在你走之前，给我一个不拦你的理由...这个理由你


    应该已经找到了吧。”诗紫苑说。


    顾白颔首，确信的点头。


    他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本来自于黄金时代的书中，所写的一句话。


    他缓缓说道，“我认为，当法律无法给受害者带来正义的时候，私人报复从这一刻起就是正当甚至高尚的。”


    顾白紧握着拳头，“还有，这狗日的世道...总得有人去做点什么不是吗？”


    于是，顾白背着吉他包，向着治安署外走去。


    他带着平静的笑容。


    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


    他没有考虑做这些事情的后果，也没有考虑就此他的远大前程将就此止步...


    他只是知道。


    他该这么去做。


    他必须这么去做。


    他要去做！


    他仰头看向明媚的天空。


    闭上了眼睛静静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的温柔。


    前所未有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感觉到。


    这一刻。


    他在活着。


    稍瞬，顾白伸出手，向着出租车招手，义无反顾地驶向了他的目的地，又或者是终点。


    不曾后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