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消息一，除了月之外还有其他浮离煞。坏消息二，这浮离煞已经在郝老板身边潜伏了不知多久。坏消息三，它精准戳中了郝老板的软肋。


    即使有路灯，入夜的视野也并不好，天上正巧飘起了稀疏的雪花，街道上的其他行人都开始放慢脚步，抬头仰望。


    “爸爸妈妈你们看！下雪了！是不是很快就要挂红灯笼过年了呀！”有幼童惊喜地叫喊。


    “是的呀，宝贝真聪明。”其父母温和地回应，“我们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过完年，你就又要长大一岁啦。”


    “好耶！我要快快长大，长到一栋房子那么高！然后保护爸爸妈妈，当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细碎的寒意轻轻落在未洛眼睫上，又被她眨眼的动作抖落。她抬手重重抚了两下心口，感觉实在是有些呼吸困难。


    她冲路人点头道谢后，没有任何犹豫地转头就拽上苍溟，重新向商业街的方向跑去。


    “……如果这是月给我量身定制的阴谋圈套。”未洛拨开人群，感觉自己的掌心甚至还没有苍溟戴着的手套温热，“那好，它赢了。”


    周围的人群像是被摁了慢放键，唯独二人急匆匆地穿行着，这次苍溟和同归都没再拦她。


    苍楠和宋九枫也迅速移动到了未洛的视线范围内，满脸疲惫地对她做口型：尽力了、拦不住。


    苍溟甚至还见缝插针地给她系了条围巾，低声叮嘱：“万事小心，我会一直站在你看得见的地方——撑不住就给我信号，我带你走。”


    “又不是去打最后一仗，看你紧张的。”未洛拨开最后一层人群，轻声笑，“我就是回来盯着那个潜伏的东西，免得——”


    “你不准带走我爸妈！！！！！他们没错！！！！！”


    一句声嘶力竭的嘶吼，染了绝望的哭腔，震得周围窃窃私语的人都安静了好几秒，连带着未洛的动作都僵住一瞬。


    警戒线之内的空地上，一位形单影只、弱不禁风的小孩子正努力展开双臂，护在郝德盛夏之前。


    他明明浑身发抖，却倔强地不肯后退，应该就是那位“安乐”。


    以他现在的身高，就算踮起脚也只堪堪到了郝叔的胸口，体格瘦弱，像是一阵风过来就能吹倒，但他还是挡在二人面前，和手持符咒的柳灵对峙。


    柳灵的烦躁不耐全写在脸上，扬声道：“这两人不识好歹，明知你不是好东西还护着你，带走严查合情合理！”


    “再说了——”她手里的符咒已经逼近，“我带走谁，难道需要经过你这个罪该万死的魔物同意？”


    “……”未洛藏匿着身形，压抑住后退的冲动，掩唇轻轻叹出一口气。


    这些年过去，柳灵也不再是未洛记忆中那副稚嫩的模样，但与儿时一模一样、甚至更盛的跋扈气息却足以让她一眼认出对方。


    郝德想把安乐往身后拽，他继续和柳灵争辩：“怎么就罪该万死了？！就算他不是人类，物种特殊，他也没干过伤害我们的事！”


    被拦得很远的人群中，有几个人着急出声劝她：“郝叔！你可想清楚……！别犯糊涂！命重要！”


    “郝老板！我知道你思念孩子，但也不能让这种东西……有可乘之机！这小姑娘毕竟比之前那个还厉害，她说的话不会有错吧！”


    柳灵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愚昧的人，他这种东西，罪就种在骨子里！就不应该生存在世上！人魔对立天经地义！”


    她抬手怒气冲冲地指向盛夏：“难道你就不怕，哪天睁眼，看见你妻子被他啃得血肉模糊吗？！”


    安乐早已经急得哭了满脸泪：“我发誓我不会伤害她！她是救我一命的人！”


    “你一个生性嗜血的东西，怎么敢发誓不会伤人！”柳灵重重抓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外扯，“我懒得和你浪费时间！今天要么你死，要么你和这两个人一起被抓走！”


    “那你就把我也抓走！”盛夏一把将安乐揽回了怀里，声音沙哑，“我不知道你是从哪来的，也不知道你口中的魔物是什么——”


    “反正我只信我看到的！我经历的！”她终于能将安乐护到身后，两臂一展，同样瘦弱的身躯却透出视死如归的气势，竟逼得柳灵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安乐愣神：“妈妈……”


    郝德更是把他们都挡在后面，他瞪着柳灵：“安乐喊我一声爸爸，喊她一声妈妈，那他就是我们的孩子！也只是我们的孩子！别的身份我不在乎！”


    “反正也活了半辈子了！我不怕死！没能保护好我的孩子是我无能、是我懦弱——”郝德眼底猩红，几乎是在嘶吼，“但现在，你要是带走安乐，我就敢和你拼命！！！”


    此话一出，众人的嘈杂声更大了，即使有熟识安乐、犹豫动摇的人，却还是被旁人劝阻的声音完全盖过。


    柳灵的名号被她宣传得太响，给安乐宣判罪名，无人能开脱。


    “懒得管你。”柳灵翻个大白眼，回身想找苍楠，“那个什么队长呢？你说吧，这浮离煞该不该当场处死？”


    周围的管理局队员犹豫不决，目光全汇聚在了苍楠身上，只能等着她做最后决定。


    苍楠的手按在腰间的对讲机上迟疑：“我……”


    “你怎么也在犹豫？”柳灵极为不悦地一摊手，“不是你们求我来抓浮离煞的吗？就这么个没攻击力的小东西？你们这里我待得不痛快，早杀完早回去。”


    “你敢！！！”郝德又是一声吼，这下大概彻底扯到了嗓子，他蹙眉偏开头咳嗽起来，其中还混了几声痛苦的干呕。


    但即使这样，他和盛夏也都没放下把安乐挡在身后的手臂。


    宋九枫粉墨苍楠等人，都明确责怪过柳灵违反计划的行动，此时再反对怕是会被夹着一起攻击，最好的处理方法……确实是当场处理。


    未洛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她隐在人群中，明明是旁观者，却还是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悲伤与无力。


    就像成为众矢之的的不是安乐，而是儿时的她一样。


    她来的路上，完全是在担心安乐爆发伤人，可现在却像是往日重演。


    多年前，她是危险的怪物，是被众人责骂孤立的那个。而现在，她是“异界贵客”，名满四城，受万人尊敬。


    摸爬滚打走到今天，再回头，作为旁观者的角度，作为“正义”的角度，她会坦然接受一个危险隐患的突兀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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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吗？


    现在的她，会接受……儿时的自己吗？


    未洛紧紧攥住身旁苍溟的手，耳边嗡鸣着，在她忍不住出声的前一秒，安乐却主动走出了郝德和盛夏的保护。


    他仰脸看向柳灵，明明浑身都因恐惧而颤抖着，声音却坚定：“你杀了我吧，不要骂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没错，是我蓄意接近他们！”


    柳灵嗤笑一声，转身面对苍楠和人群：“听到了吗？他亲口承认蓄意接近！队长你，还有你们，居然还会对他心软？真是傻得可怜。”


    “来，说两句遗言吧。”柳灵愉悦地眯着眼，“大声告诉对你心软的人，你蓄意来做什么？是不是杀人作恶？”


    “我……”安乐把自己的唇咬得发白，“我……”


    “我蓄意想来骗两口这家店的红烧肉吃！！！实在太香了！！！”


    一嗓子喊出去，全场寂静，连带着柳灵也沉默。


    未洛手上力道骤然松了：“……”


    “……这是句实话。”苍溟凑得极近，压低声音和她咬耳朵，“还好么？要不要走？”


    未洛摇头。


    而安乐已经哆哆嗦嗦地给柳灵跪下了：“对不起……我不敢煽动其他魔物害人，被首领扔来了这里……我找不到回孤寥荒郊的路了，我不是故意的……”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努力坦白“罪行”：“我在他们的噩梦里听过那两位孩子的名字……他们问名字的时候我鬼迷心窍就说出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那时真的太饿了……我想混口饭……！”安乐恐惧地跪在地上缩成一团，说话都不利落了，“但我被、我被收养之后，也没有吃很多的！”


    这下围观的人都动摇了。


    安乐还在努力陈列着自己的罪名：“还、还是说我每天都吃掉他们的噩梦，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吗……？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有影响……！”盛夏流着泪想去抱他，“安乐是个好孩子，安乐不哭，快起来，妈妈保护你……”


    “要是非常确定他没有害人想法的话，我觉得……留一下其实也行…………？”有人试探着小声开口。


    柳灵瞪过去：“你疯了？！这可是孤寥荒郊来的东西！那一片可是修真界的乱葬岗！折进去不知多少人！他说从善就从善了？！”


    “传说中那位极阴就从善了……！”安乐倔强地跪着，“她还跟我们说过，要明辨是非，要……”


    柳灵忍无可忍地甩了他一巴掌：“你还敢跟我提极阴？！我小时候就差点被她杀掉！！那东西会从善？！”


    “她……没……从善吗？她……还在杀人吗？”安乐捂着脸呆呆地喃喃，“可她明明……”


    “那种脏东西从什么善！！！”柳灵气得直咬牙，“她一眨眼就能屠一座城！这两个世界造上的罪说不定就是她干的！”


    她察觉自己有些过于激动：“算了，算了，我不跟你扯极阴，晦气！遗言说完了，你现在可以去死了！”


    说着，她手中符咒化为长剑，直直对着安乐的心脏捅去！


    未洛再也看不下去，她闪身至警戒线内，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拼尽全力想将安乐扑至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