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案发后第四天离开
作品:《泉眼无声》 姜暮的痱子更加严重了,她开始抑制不住地瘙痒、沙疼,扰乱她的情绪和心智。
她熬了一天一夜,勉强叠好满满一瓶幸运星,可是她的感冒也加重了,再加上例假痛,她只觉自己头重脚轻,头昏脑涨,直到日上三竿,还窝在床头不肯动。
李雪梅他们顾不上她,都上班去了,姜暮起床吞了一片止疼药,又吞了一片感冒药,洗了澡重新涂了痱子粉,才抱着幸运星瓶匆匆出门。
武芝华说张朝一直没有回家来,不知在哪里混,她决定去野球场看看。
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些慌。
刚走进胡同里,小腿便不小心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她低头一看,是一小簇苍耳草。
胡同里到处都长着苍耳草,雨后似乎更茂盛了。
这种草有着十分棘手的刺头儿,具钩状的,极细且直,会伤人,人们都躲着走,可是姜暮听说苍耳也会开花。
姜暮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胡思乱想,先后去了野球场、学校操场、一中的球场、火车站的游戏厅,还去了棍哥家的音像店,都没有找到张朝。
姜暮失落又担忧,她盲目地往回走,路过校门口时,却遇到李舰和李中华,李中华的自行车靠在学校收发室墙上,收发室老头递给李中华一封信。
李中华看了眼信封,把信交给李舰,李舰和李中华寒暄几句,又目光阴沉地略向姜暮,令人意外地没有理会她,转身上了车。
受好奇心驱使,姜暮朝收发室跑去。
老大爷说,“哦,是体校寄给张朝的录取通知书,这小伙子真不赖。今天中午信一到,我就立即通知了他们班主任李老师,李老师说李厂长特意过来取走了核准信,要亲自把核准信交到那孩子手上,李厂长很重视这个孩子啊。”
姜暮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越想越可怖,她退缩,跑开。
……
她回到楼下,已是筋疲力尽,一声口哨却在耳边划过,姜暮抬头,张朝在阳台边缘坐着,双腿荡在外边,看起来危危险险。
晚霞在他身后铺天盖地漫延,整个小双山都被染得红俏俏。
张朝掏出柳哨,哨头干了,吹不出声。
姜暮晃动手里的幸运星,张朝低头看她,少女像那五彩的星星一样耀眼,她发丝间的阳光被切割成五个角的晶体。
张朝站起身,将柳哨扔到对面柳树上,麻雀呼啦啦飞起。
它们在树枝边缘盘旋,等风静了,它们又飞回树上。
张朝回房间,不一会儿,从破木板门后走出来。
他们绕到家属楼西侧,面对夕阳,和她并肩靠在黑黢黢的墙上。
“给我的?”
张朝怔怔地接过幸运瓶,用力晃了晃,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很清脆,很真实,男生的眼睛里闪着小星星。
“嗯。”姜暮点点头,欲言又止。
她努力平息情绪,可还是绷不住问出口,“你为什么突然要走?两天前你明明还没有收到通知书。”
没有得到回答,姜暮又问,“我看到李舰拿走了你的通知书,你怎么会和他有交集?你们在做什么?”
仍然没有答案,姜暮想起他管她要刀,有些话到嘴边,又必须收住,她无法确定她知道张文斌死了的秘密在他那里还是不是秘密。
“你走了,你妈妈怎么办?”她又问。
“你问题还挺多。”张朝回头看她,神色戏谑。
姜暮窘迫地红了脸。
他看向砖缝里湿润的泥土,一只蚯蚓从土里钻出头。
张朝回头看她,捡起地上的树叶梗,“咱俩拉梗子怎么样?我赢了你就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要是赢了我回答你所有问题。”
姜暮在地上寻了个遍,最后挑出一个她认为最结实的树叶,他们把叶片撕掉,只留下树叶梗,互相交叉成十字,两人各持自己的叶梗两端。
两个孩子蹲在地上,头碰头,少女死死盯着十字中央,张朝却眼含笑意看着姜暮的睫毛,突然喊,“开始!”
姜暮立即用力向自己一边拉扯,但她的树叶梗却毫无抵抗力地被一秒割断。
张朝扔了叶梗,“我的问题是,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姜暮气得哽住,她不说话,背过身去,“你这个人怎么……”
张朝却围着她转起来,央求着道,“你就说一句会呗,你就说一句我听听?”
姜暮推了他一把,提高了声线,“张朝——”
张朝有些失落,可他不知道,她从知道他要走的那一刻起,便开始想念了。
他像墙头上的牵牛花,予过她姹紫嫣红,予过她甘甜的蜜汁。胡同是那么长,但是有他在的这些日子,格外好走。
“那我会想你。”他突然说。
晚霞的暧昧给年少的心脏很多胆量。
姜暮怔了怔,蹲下用木棍在地上无意识地倔强地抠土,张朝笑了,这种笑,在这个橘色的傍晚显得格格不入,透着牵强和故作兴奋。
姜暮也笑了,笑得苦涩、疼痛,在离别到来之前,离开的人永远不知道留下来的人需要怎样的坚强。
可这完全不是这场谈话的重点,她知道,她被转移话题了。
姜暮不甘心地继续在地上找梗子,但她始终没有赢过,反倒逗得他哈哈大笑。
他就像苍耳草,看似叛逆,实则活得草莽而率性。
他咧开嘴笑,他看向天空,云霞像一块巨大的彩虹糖。
他捡起树叶梗,也在地上摆起图案。
两条大黑狗嗅着他们的味儿找到他们,在他们周围徘徊,它们的眼睛湿漉漉,像心思纯净的孩子。
“姜暮。”
“嗯?”
“没事,就是突然想叫你。”
他摆出“朝”和“暮”两个字,他们的名字是李舰给起的,他们一早一晚出生,早上出生的是朝,晚上出生的是暮,无论朝暮,都有一个日,日初破云,日落揽星,日日年年,朝朝暮暮,万万千千,生生不息。
“你还想要魔法吗?”张朝问。
姜暮不解。
张朝给姜暮变了一个魔术,他对着手心吹了口气说,“你知道吗?这世界上只有一种魔法是真实存在的,叫做意念,只要你用力朝着想要的方向去想,所有的事情都会成真。”
张朝打开手心,一颗泡泡糖出现在手掌里,他撕开封皮,把灰姑娘贴纸拿出来,贴在姜暮手腕上。
他看着前方的路,眼里有荆棘和荒草。
“晚上的火车,我得走了。”他起身离开了。
姜暮站起身,急道,“还能再见到你的,对不对?”
张朝只是摆了摆手,没有回头。
晚霞带着缕缕心事就这样没入了夜。
很少有人知道,苍耳夜半开花,天亮枯萎。
它把自己的美奉献给黑夜,不求回报,不求赞美。
……
分开后,张朝回家收拾了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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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出姜暮的日记本,看了片刻,找到打火机,把日记本一页一页地烧尽。
他又拿出日记本里夹着的照片,临走时塞进姜暮家的废弃牛奶箱里。
他拎着行李,往十八盘胡同走去。
张朝靠马路坐在山西板面的长条老榆木板凳,四处张望,不一会儿李舰朝他走了过来。
李舰拽过长条板凳,把学籍档案按在桌面上,张朝伸手拽,李舰却用力压住。
张朝审视地看着他,李舰道,“你这么着急走,不会是犯事儿了吧。”
“你现在有资格问吗?”张朝嗤一声,提醒他还有把柄捏在自己手里。
“那天晚上你都干了什么,别以为没有人知道。”李舰压低声音警告。
张朝吊儿郎当地看着他,“我干了什么?”
李舰听出他话里有话,他看向四周,道,“你爸呢,你爸这几天去哪了?”
张朝转着一次性筷子,“我爸每天都去厂里上班。”
李舰阴狠:“撒谎,你爸到底在哪里?”
张朝身体前倾,脸凑近李舰的脸,反问,“你觉得他应该在哪?”
李舰和他对视,“你爸要是回家知道你干了什么,打断你的狗腿。”
张朝用力要把学籍档案从他手心下抠出来,李舰却再次压住学籍档案,道,“没有学籍档案,你恐怕走不了。”
“你他妈的威胁我?”张朝一拳砸向李舰身前的桌子。
夜色很深,很静,面馆里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其他人,老板娘听见“威胁”二字,回头看向他们。
李舰眯着眼睛瞧着张朝,再次压低声音,“我调查过你,你根本没有拿到市里训练的通知书就来勒索我,还提前买了票,你这么着急走,是因为你犯事了。”
张朝一把拽过学籍档案,跳上桌子一把攥住李舰的衣领,在他耳边低声恐吓道,“大家彼此彼此,你先管好你自己。”
老板娘被吓坏了,她退后一步看着两人,张朝跳下桌子,李舰也起身,他拎起张朝的衣领压低声音讽刺道,“拿姜暮作为交换,你和你爸还真是亲生父子。”
张朝道,“你不觉得我更青出于蓝吗?张文斌到头来就被你开个空头支票,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他捞到什么好处,到手的副厂长职位也都飞鸭子了。”
李舰道,“你比你爸更聪明,也比你爸更没有良心。姜暮这么相信你,你却忍心那她做交易。”
张朝道,“事到如今,谁顾得了谁。”
正值矿泉水场晚班下班,职工们从小双山纷纷走出来,将张朝的视线拉开,李舰也只好放开张朝。
职工的对话引起李舰和张朝的注意:
“最近蓄水池的蓄水不足,不知道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
“又是山上水泵坏了吧。”
“明天去提报修单,让检修部那帮兄弟上山看一眼……”
他们乌泱泱走过,隔三差五会有人跟李舰熟络地打招呼,李舰整理了西装,微笑着看着外面的人群。
张朝看了看头顶的月亮和火车站的大钟,把学籍档案揣兜里,离开。
……
这一晚,姜暮睡不着,翻开一本书,书的第一章叫“动物的自我保护行为”。
书里面讲,有一类动物善于伪装,他们将自己隐藏得和周围环境浑然一体,比如变色龙,比如枯叶蝶,还有一类动物善于舍弃,为了避免伤害,他们会舍弃重要的部分,比如壁虎断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