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案发十四天前失踪

作品:《泉眼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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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动会这天早晨姜暮醒的很早。


    三点刚过几分,她便坐起身,听着远处的鸡鸣声,由远及近,楼下的黑狗也跟着吠,由近及远。


    她扯开窗帘,窗外还是灰蒙蒙一片乌青色,像洗了好几水的蓝色校服。


    她希望今天下雨,下刀子,可是天空偏偏晴朗得连一片云都不舍得飘出来。


    她推开窗,清晨的凉意吹打在额盼,她浑身一激灵。


    身后的镜子随风晃悠起来,她看了看自己一脑袋的毛卷着,出门洗漱。


    最近天热,不止额头,连腋窝和肘窝也生了许多热痱子,那种从心窝里传来的灼热的瘙痒感,在人静的时候格外凛冽。


    运动会要求必须统一着装的,女生必须得穿夏季校服,姜暮犹豫很久,还是固执地选择了厚校服。


    ……


    教学楼大门敞着,不少同学都到了,正从班级往操场一趟趟搬运道具,铜锣、大鼓、班牌、翻板,他们连跑带跳,像撩起的小水花,清澈欢快。


    有的同学则背着大书包,手里扛着伞,还要拎点零食和汽水。


    姜暮则简简单单,只拿着一把大黑伞。


    她顺着楼梯上楼,先去班主任那里签名报道,再回到教室跟舞蹈队集合。


    因为姜暮没穿校服,不免又糟到奚落,以至于不能参加检阅,这可把负责方队的李文琪和班长气坏了。


    李文琪只能把看守舞蹈服的任务交给姜暮。


    趁没人,姜暮稍微拉开校服拉链,散热。


    快到六点时,太阳升起,教学楼里便逐渐空荡了。


    操场上响起《运动员进行曲》,各班代表队依次入场,接受主席台检阅。


    李文琪穿着红裙子,戴着白手套举着二年一班的班牌,在解说员慷慨激昂的解说词里,昂首挺胸走进会场。


    各班方队整齐划一,有的班还走起正步,朝阳洒在孩子们的脸上,朝气蓬勃,一个挨一个的红白格校服裙摆,在风中荡漾。


    很快,各班队伍在主席台前列出整齐方阵,主席台上便开始校长致辞,然后是厂长致辞—— “生命在于运动,拼搏铸就辉煌。体育健身,经典育人。同学们,希望你们秉承积极进取、刚健有为、蓬勃向上的精神文化风貌……”


    李舰沉郁的声音响彻校园。


    他的四周繁花似锦,他的身后国旗杆锃亮,折射着耀眼的光芒。


    头顶,阳光将五星红旗的红晕投映在李舰的脸上,满面红光,使他看起来正义凛然。


    一厂之长的和蔼可亲、德深望重在繁花锦簇、硕果累累的氛围里被他表演得淋漓尽致。


    一个被恭维话堆砌起来的人,一个被尊敬敬仰的人,应该也自以为自己是个好人吧。


    或许每个人都像硬币,有着完全不同的两张面孔。不幸的是,姜暮所见的李舰却是格外狰狞的一面。


    冗长的讲话令孩子们厌倦,一个个在烈日下蔫蔫地低头用鞋底刨坑,互相低语聊天,直到校长宣布运动会正式开幕,和平鸽展翅冲向天空,五色彩带飞扬,礼炮齐鸣,操场的气氛才又热烈起来。


    而教室里微风浮动,黑板上写着几何题和公式,旁边的流动红旗红得像火。


    姜暮蹲在地上,把舞蹈服一件件取出,整理上面的金丝线。


    马上就到舞蹈表演时间了,她们班排在最前面,姜暮心内不免忐忑。


    姜暮把舞蹈服都整理好,把从家里带来的曲别针和别针都摆放到书桌上。


    楼梯口很快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姜暮扔下舞蹈服,夺门而出,她绕过走廊,推开小仓库的门,关门进去。


    李文琪等人拐上楼梯,顺着走廊跑回教室,诧异道:“姜暮呢?”


    谢南道:“可能去洗手间了吧。”


    李文琪道:“整天鬼鬼祟祟。”


    姜暮倚着门,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有人去厕所踢开门,说:“没在厕所。”


    谢南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有人担忧,“她会不会不想跳了?”


    李文琪怒道:“她本来就不想跳!”


    “她要是不跳了,我们怎么办?缺一个人,队形就没有了,还怎么跳?”


    “她可真不负责任。”


    李文琪道:“没时间了,我们先把衣服换了。”


    这时,楼下传来报幕的声音,“下面由二年一班舞蹈队为主席台献舞,请二年一班舞蹈队上台准备。”


    很快,舞蹈队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几个人快步朝楼下走去。


    姜暮脸颊臊得绯红,她攥紧了拳头。她早就说过的,她不会跳舞,可是李文琪一意孤行,这不能完全怪她。


    她这样宽慰着自己,可内疚与自责却仍然猛烈滋生。


    很快,操场上传来熟悉的音乐声,主席台前,李文琪临时重组队形,三排并做两排,舞蹈开始了。


    音乐声穿过田径场,穿过跳高场,穿过灰尘飞扬的操场,传至整个教学楼。


    她再次偷偷看向主席台,同学们尽态极妍,动作舒展而优美。


    她们展示自己的美,展示自己的青春和才华。


    她们身上舞蹈服的亮片如鱼鳞一般闪烁,露出柔软的腰肢和洁白耀眼的大腿根,这让姜暮又想起了那两条大金鱼。它们在波光粼粼的鱼缸里,朝路过的生物争先恐后地展示它们漂亮的尾巴。


    李舰坐在主席台前喝茶,只肖看背影,也能想象出他那隐藏在树脂镜片后面的不易察觉的猥琐而贪婪的面容。


    逐渐解脱却又逐渐忐忑的情绪间歇交替着传至姜暮的四肢百骸,她的心跳随着血压紊乱地收缩舒张。


    很快,舞蹈结束,李文琪等人拖着舞蹈服撤出主席台前。


    她们身后的跑道上,七八个男孩子已经蹲在地上,做好了起跑姿势。


    “现在马上进行的是二年级男子组八百米决赛……”广播播送着比赛进程,紧接着,八百米田径赛跑的枪声响起。


    姜暮突然想起来什么,她的心脏跟着雀跃地收缩起来,她知道,张朝即将比赛了。


    她立即站起身,趴到窗前,目光搜索,找到赛道里的张朝。


    淡黄色的运动衫如同弹簧一样弹射出去,遥遥领先,像一头在半沙漠地带栖息的小猎豹,矫健,敏捷,迅猛,危险,有着精干的肌肉和柔软的脊椎骨,宽胸窄腹,瘦腰长腿,充满爆发力和进攻性,他是奔跑中最野性却又最优雅的一类雄性生物。


    阳光在他麦色的肩甲上留下金褐色的光。


    眼神再偏移一点,便能看到二年一班的班牌,同学们疯狂地冲出座位,站在赛道旁,举着拳头跳起,声嘶力竭地呐喊。


    连一向板正的李老师都兴奋地站了起来,热烈而紧张地为他加油助威,激动的情绪令人血脉喷涌。


    他是赛道里的盖世英雄,只要他出现在那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追随他。


    张朝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属于赛道的。


    姜暮激动起来,视线追着他飞快地跑起来,直到看到他第一个撞线。生命之本色,犹如狂风,席卷而来。


    终点线一片混乱,刚刚跳完舞的李文琪等人在终点线停下来,尽情地为张朝欢呼,他们蹦蹦跳跳围着张朝,像一层层跳跃的火焰。


    直到后面跳高比赛开始,李文琪等人才想起什么,招呼了几个同学,纷纷朝教学楼走回来。她们大概是回来换衣服的,同时准备大肆寻找她。


    姜暮再次忐忑起来,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扣掉了墙角的白灰。


    她不得不出门,下楼,朝操场上班级队伍的方向走去。


    舞蹈表演已经结束,她知道不能让性质恶劣的“失踪”继续发展下去。


    ……


    在教学楼西侧,


    李文琪等人正朝这边走来,可她们身后,却跟着李舰。


    他瘦削的躯壳架着极其朴素又不合身的黑色西装,县里的老式裁剪,老式布料,十分质朴,遇到学生打招呼,他亲切地点头微笑。


    姜暮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那种如蛆附骨的恐惧感再次袭来。


    李舰目光攫住她,脸颊两侧的肌肉微微收紧,笑容里透露出锋芒,姜暮手足无措。


    她从他那微笑的脸上,看到了比畜生更为可怕的邪恶本性。他在向她发出雄性生物对雌性生物的低等的邀请,以让对方无处逃遁的可怕方式。


    恐惧难以名状。


    姜暮下意识退缩,转身就跑。


    李文琪和几个舞蹈队的女孩子这时候也看到姜暮,吼道,“你跑什么跑?”


    她们朝姜暮包围过来,迎面挡住姜暮。


    “你怎么回事!”李文琪愤怒地上来便推她。


    她浑身震了一下,目光却看向她们身后,李舰已经绕道,从一旁的林荫路走了过去,进了教学楼。


    不用猜,不管他去教学楼做什么,总会去她班里的,她知道。她躲着他,而他,定然一直在寻找她,没机会靠近,便动用他最后的杀手锏,捲携着积攒了数日的情欲、报复欲、怒火,以及刚刚的舞蹈被刺激出的对少女新鲜□□崭新的渴望。


    姜暮浑身像是哕出一口气,再提不上来。


    她知道这次她逃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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