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苍筠竹(六)

作品:《七海博物志

    “若是二人联手,彼此皆有生路。”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古莩塔·漓音如遭雷殛。


    她面上仍然镇定,可是重重繁复的华裳之下,背上的冷汗已经浸湿了中衣。


    他已经知道了?


    不。


    漓音很快否定了。


    到目前为止,他们要做的事只有分野城上六家的家主,以及她自己才知道。


    其余人都只是奉命令行事,就算是“六重天”的首领越翎,都不能知晓全貌。当然他凭着接触到的信息,可能猜测出了几分,这都另说。


    上六家的家主们在密谋这件事的时候在雎神面前歃了血盟,凭栎人对雎神的信仰,他们是绝对不可能说给任何人的。


    在这电光火石间,漓音的思绪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从洛思琅的角度想一想,发觉端倪是很容易的事情。


    他们分野城,借了权势,借了大把大把的钱,给他这一个二十年来默默无闻的中洲皇子,帮着他撼动深得皇帝信任、百官拥戴的中宫太子。而他们所求的,竟然仅仅只是立一个属于分野的皇贵妃,甚至都不是皇后?


    既然如此,栎人所求之物,必在别处。


    洛思琅是一个仅凭洞察力就铲除了太子的人,纵然得到了他们分野的助力,可栎人在朝鹿城想要翻云覆雨也不如想象中容易,犹如隔山打虎,力所不及。


    一切的关键,都还在他自己。


    中洲皇帝已经年迈,年迈的皇帝总有一个通病,那就是疑心。


    他志不在征战。大靖立国已近两百年,总出了几个善战的皇帝。就拿天珑二十三年来说,越王洛云照奉命率五十五万凝光军,差点打到了分野国都,逼得悉闾摩王将王子穆宁送入朝鹿城为质子,不可谓不辉煌。


    也正是这位穆宁王子,后来回到分野,从苏赫达那王室中分家,成为了苏赫刹那家的第一任家主,也即是霄姬苏赫刹那·天瑰的曾祖父。这些都是后话了。


    天珑二十三年至万宁十四年,已是近百年过去了,管他洛云照、穆宁,都不过成了一抔黄土。当年那些彪炳史册的功绩,现下又能如何呢?


    年迈的中洲皇帝,有自己另外的野心。


    他想要在有生之年,辟出一条通达三陆七海的商路。


    他遍览史册,心如明镜。


    万年之前,世间之局势便是如此。有瀛海和澜海这两道天堑横亘于三陆之间,中洲再善战,还真能将分野、大荒、南荒三郡,以及朔洲六部,尽收入囊中不成?


    倒不如坐在一块儿,做做生意,彼此都有些赚头,才是正经事。


    这样的想法自然被一些大臣强烈反对。


    可他们反对的并非商贸本身,甚至并非民生、福祉、利润这些最要紧的东西。这些读书读腐了心的家伙,认为一旦朝廷大力支持商贸,商人就可以登堂入室,女人就可以抛头露面,实在不合规矩。


    洛思琅抓住了他们之间的矛盾。


    他已看出皇帝的商贸改制之心不可转圜,尤其是在改制初期,一定会重重整治几个反对者,为后续铺路。


    洛思琅趁着皇帝北上朔洲,与蛮人商谈的时机,将太子洛思琮与他的一伙肱股之臣打为反对者。并设计让皇帝以为,他们对皇位有所图谋,只等着皇帝从北方回来,就要一举发动宫变。


    皇帝果真雷霆震怒,多年的儿子和臣子,废为庶人的废为庶人,流放的流放,贬谪的贬谪。


    洛思琅自幼就浸润在深宫中,母亲出身卑微,只是一介宫婢,他会瞧人的脸色才能活到二十岁。像蛇也好,像狐狸也罢,在他眼里,人心是最简单的东西。


    洛思琅在诈她。


    漓音很快就想明白了,洛思琅只是在试探他们,想知道分野究竟所求为何。


    不仅如此。


    他请她听这一出《乍见欢》,那就意味着,一人是土匪,一人是妖孽。


    ——二人联手,彼此皆有生路。


    作为土匪的洛思琅,看起来,像是亦有求于她这只妖孽,方才得以脱身。


    他不是来向她宣战的。


    而是,来与她联盟的。


    一切都想明白了。


    漓音已不再不安,从容笑道:“只是不知道祈王殿下所求为何,玉舟这里,有没有殿下想要的东西?”


    “祐姬殿下果然聪慧过人,与你说话省心省力。大靖的文武百官在祐姬殿下面前,只怕都要羞愧欲死。”洛思琅故意与她相互恭维。


    “客套话就先免了吧。”漓音淡淡道。


    洛思琅使了个眼色,神枢卫的侍卫就离开了包厢,在门口守着。


    洛思琅站到窗前,关了窗。这下只有碧梧桐那哀转的声音,从台上朦胧地传到房间中,隐隐绰绰,听不真切。


    大概是唱到了《惊变》这一回,盈娘与萧郎已经知道了彼此都不是什么才子佳人,伴奏的锣鼓越来越激烈,漓音的心也跟着微微有些焦虑。


    “你我是共谋,又是夫妻,有些事你都已经知道了,我也不再瞒你。”洛思琅轻轻道,“太子洛思琮是我杀的。”


    漓音颔首道:“其实洛思琮已经被废,你不杀他,也不打紧。”


    “洛思琮不可不杀。当下父皇雷霆震怒,且迫于形势,他必得处置太子一党,否则今后的商贸改制就不好推行了。然而渐渐过上几年,等他回过味来,还是会觉得,什么也比不上他们的父子之情重要。”


    洛思琅摇头,神色淡淡。


    “自幼我就明白,要想守护住自己的宝物,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觊觎它的敌人全部杀掉。”


    漓音道:“既然祈王殿下想清楚,不后悔,为何又要向我提起?”


    “我不后悔,他却会后悔。”洛思琅道,“父皇若知道是我动的手,必会与我生出龃龉——他早晚会查到的,便是查不到,也会怀疑到我。我斩草除根,让他眼下只能选我不可,却也是一招险棋。等到他后悔的时候,也就是我的好日子到头的时候。”


    漓音渐渐听明白了:“祈王殿下想通过我的关系,与分野进一步广开商贸。”


    “是的,我已经有了初步的设想:在瀛海沿岸,两国共开十二城为商贸港口,自由出入,前三年免赋税,而后分三年增至正常。父皇也在与朔洲商谈,若是顺利,分野的货物也可经由中洲到朔洲买卖,在中洲境内,只收取一半的关税。”洛思琅道。


    漓音心中摇头苦笑。


    现下毗纱王与中洲皇帝,两国才开了缡火城和南梨城两城为港口,分野十二家贵族就急得跳脚,生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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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民把他们垄断的钱分去了一毫一厘。


    洛思琅还想开十二城?


    除非把十二家贵族全杀了才有可能。


    “此事非同小可,不是玉舟一人能做主的。”漓音只道。


    “祐姬殿下,这件事若是做成了,便是千秋万代的功绩。”洛思琅直直地望着她,又改了口,唤道,“玉舟,我说了,你我是共谋,又是夫妻。”


    “待我登上九五至尊之位,你就是大靖开国一百年来,第一位栎族皇后。”


    漓音一阵目眩。


    她自然不会被洛思琅随口许的皇后之位所蛊惑。


    真正让她犹豫的,是洛思琅说,若是做成了,便是千秋万代的功绩。


    贵族的孩子仍然是贵族,奴隶的孩子仍然是奴隶。三千年来,分野的鸢羽花王朝,就这样永恒地运转。


    当她在巨船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越翎那双不肯屈服、不肯后退的眼睛的时候,她也有过一瞬间的怀疑:


    她已经注定被牺牲,是否还要再做伥鬼,把所有人都一个接一个地送入虎口?


    她只犹豫了一瞬间。


    她从来都没有选择。


    洛思琅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漓音斟酌着如何拒绝,门外一阵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洛思琅的脸色很是难看,质问道:“谁在门外?说了任何人都不准打扰!”


    门外竟不是他的侍卫,而是分野的使臣。


    “祈王殿下请恕罪,分野城送来了一封急信,必须立刻呈给祐姬殿下。”


    分野城来的信?


    是父亲吗?


    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送来?


    漓音刚刚松了一口气,又悬起了一颗心。


    她望向洛思琅,后者面色和缓了些,道:“进来吧。”


    漓音站起来接过信,匆匆看了几行,只觉眼前一黑,竟站也站不稳。


    洛思琅眼疾手快,揽住了将将昏倒的漓音。


    那封信有官方规格,用华文、栎文两种文字书写。洛思琅揽着漓音,自然也从她的手里看见了信的内容:


    “吾女漓音,你奉王命远嫁中洲,本不该为你徒添烦忧。可姐弟一场,血脉相连。汝弟真衍已殁。莫悲,莫忘。父上。”


    漓音紧紧抓着信纸,浑身颤抖。


    她不能在众人面前失仪。


    她……不能在众人面前失仪。


    这样想着,她却还是忍不住,死死地攥着洛思琅的衣领,嚎啕大哭。


    泪如雨下,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抓住了什么。


    只是人在绝望之中,总想下意识地抓住些东西。


    洛思琅仍然虚虚扶着她。


    端庄而万方的祐姬殿下,竟那样地悲伤。仿佛他一松手,她就会被四野的风吹倒。


    包厢的门已大敞着,台上的《乍见欢》,也已唱到了最后一回,《死别》。


    碧梧桐扮演的狐狸精,已被符咒镇压,显出真身。


    她冲到刑场上,捧着假萧郎的头颅,哀转久绝,如泣如诉,唱出了最后一句戏词:


    “妾泪已尽,君血已凉,你我终相负一场。”


    “愿若有来生,妾为凡间女,君做真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