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6 章 演戏是一门技术活

作品:《[武周]穿成武则天的长女

    李昭德凛然一惊。


    他忙不迭地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朝着周围张望,确认并无隔墙有耳的情况,这才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也不怪他如此紧张。


    实在是近来圣神皇帝的一连串举动,既有强硬实力在后头作为倚仗,便当真是雷厉风行。


    一想到他此前在陛下正式登基之前的猜测,觉得她宣称登基也不过是一个权宜之策,就觉得自己的脖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随时都会有一把刀落在他的脖子上。


    身为陇西李氏的族人,他当然还抱有那么最后的一点想法,希望能看到陛下重新将权力交还给李唐。但有那位同样强势的继承人在,他再有多少想法,也得暂时将其吞咽下去。


    就算他之前先让人接触于武旭轮,也只是想走个循序渐进的路子,何至于直接将先帝给搬出来啊!


    毕竟,还是李昭德要比虺昭德好听一些吧。


    他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朝着武旭轮问道:“您何出此言呢?”


    李昭德说话之间,也专门留意了一番武旭轮的神情。


    朝堂之中无人不知,武旭轮甚少涉足朝堂之事,也就理所当然地没多少心眼。


    往年在大朝会上和他有过交流的朝臣也都觉得,他实在是个在心中藏不住事的人。


    但反正在他的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一个姐姐,朝臣也并未觉得这表现有何不妥。


    这在此时对于李昭德来说,倒是个好事。


    他并不难自武旭轮的脸上看到一抹怅惘之色,不像是随意乔装出来的,大约真是因为——


    他有些想念父亲了。


    可惜先帝已然因乱臣逼宫而亡,被送往思陵安葬,自然再不可能出现在这个还未及冠的少年人面前。


    或许也只有在梦里才有可能相见了。


    武旭轮垂着脑袋作答,语气里透着几分可怜:“我还能将此话跟谁去说呢?朝臣之中或是刘相那种已彻底站在我阿娘和阿姊那边的,或是从两年前科举之中选拔出来的新秀,又或是已如许相一般亡故作古的,可你看看,就连最后那一种都没记着我父亲。”


    “李氏宗亲中反叛的反叛,改姓的改姓,也不知还剩下几人。我甚至都怕思陵还未建成,我父亲便已被人遗忘了。”


    他霍然抬眸脸上闪过了一抹怒气:“还有曾经还能在朝堂之上为我说话的裴炎此人相比于做李唐的忠臣显然更愿意做个权臣论起见风使舵的本领也不遑多让。”


    武旭轮话到此刻忽然中止但李昭德听得出来他话中的未尽之言。


    刘仁轨是几朝老臣不可信李唐宗亲剩下的大多怕事就连裴炎这样的人在方今也不可信那么武旭轮所能相信的


    论起世家见风使舵的本领在此前的朝代更迭中既有“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便可见一斑。


    但陇西李氏不同。


    只有李唐在位他们的地位才最是特殊。现如今朝堂之上的诸般举措更是多有对世家行贬抑之举便让这出改朝换代后他们的日子有些难熬。


    他们当然是更喜欢前朝的不是吗?


    可忽然之间武旭轮又皱了皱眉摆手道:“算了若非你我此刻在这等享乐听戏之地应当不会为人所察觉我连这些话也不该跟你说。我也不想在这等时候再多拉一个人下水你就当没听到我说的那些话吧。”


    李昭德的目光中闪过了一缕沉思之色。


    他当然可以在此时转头离开。


    既无把柄被陛下和太子拿住他便还是安全的。


    但他又有种直觉若是让那两位继续大刀阔斧地改下去从女官到女兵再到更加深入的事情他们这些人只会被一步步困死在那里那还不如尽早做出些尝试。


    反正听听也不会掉一块肉若事有不可为他再脱身也不迟。


    李昭德刚欲起身的动作就停在了当场。“可我听说近来您和武家的武承嗣走得很近?”


    “武承嗣?”武旭轮冷笑了一声:“与其说是我和他走得很近还不如说是他想要从我这里得知陛下对于武家宗亲的安排问询何时建立天子七庙让他们这些皇亲国戚身份更高而前来接近于我。”


    “别看武承嗣此人装得还算是个谦卑的样子但只怕他满心觉得他这个武姓比我这个改过去的武姓还要高贵不少不过是想踩着我来往上爬罢了。”


    “那您……”李昭德有些不明白了。


    若是这样的话以武旭轮的身份完全可以将人赶走才是。


    武旭轮打断了他的话:“但我也想看看,这些人为了给自己谋求一个亲王位置,到底能弄出什么事端,那也无妨和他虚与委蛇一番。”


    “可惜他的目的暂时大概是无法达成的。”武旭轮解释道,“定了武周天子七庙,便是要尊奉我外祖父、外曾祖父,按照继承的规则,岂不是该当让这些先帝的权力传给这些嫡系子孙,而非由我母亲传给我阿姊。先用李唐太庙没有合适人选封爵,不宜随意外迁当个借口,正好可以将此事先拖延下去,还能安安朝堂之上老臣的心思。他们在这个时候出头,无疑是在自找麻烦。”


    “不过怎么说呢,”武旭轮顿了顿,像是有刹那的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武承嗣武懿宗这些人,我看都比有些人有想法,也起码更有胆子一些!”


    李昭德听到这里,在看向武旭轮的目光中,都不免露出了几分惊疑不定。


    像是有些不敢置信,这样一番话居然会是从武旭轮的嘴里说出来的。


    又见武旭轮随即就从一边取过了甜点的盘子,继续这午后的茶点进餐,分明还是一派无甚心机的闲散皇子模样。


    耳闻楼下的戏台上正演到关键之处,他竟将脑袋往外探了探,热切地鼓了两下掌。


    此等表现,真是活脱脱一个纨绔模样。


    可若再结合上他先前的那番话……


    李昭德目光一亮,只觉他此前真是太过小看武旭轮此人了。


    不对!


    或许小看这位的,还不仅仅是他这样的前朝官员,还有武旭轮的母亲和姐姐。


    先帝是玩弄权术的一把好手,当今的圣神皇帝同样是政坛风云的掌控者,生出来的孩子中,又怎会只有安定那一个有本事的。


    这不是还有一个,就在他的面前吗?


    李昭德叹了口气:“您也不能怪他们没这个胆子。朝堂之上的风向已摆在面前了,若无希望,只能落个触怒新君惨遭处死的下场,又为何还要做此等无妄之事。”


    “先前您也不像是个明白人的样子,宗室之中有想法的都被处决了,就连百姓也对这等改朝换代的悖逆之事没甚反对想法,我们还能做什么?”


    要朝臣权力和地位没有,要兵权和名望更没有,除了在背地里希望圣神皇帝早日过世,太子殿下出个意外


    ,让皇位落到皇子的头上,简直没有任何一点办法。


    武旭轮动了动眉峰:“也没人让你们非要在朝堂上高呼什么还政李唐,或者是挑唆武将再次尝试起兵,这种事情,就连没见过世面的人都知道不可行。


    “那您的意思是……?


    武旭轮目光直直地望着面前的李昭德:“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一句话。你是我父亲的臣子,还是我母亲的臣子?


    李昭德对于自己给出的答案没有任何一点犹豫:“我姓李。


    “好!武旭轮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喜色,甚至当即将手一拍,以示赞赏,“有你这句话,知道并不只有我还在念着我父亲,那便足够了。


    “如今朝堂之上的情况,便是先杀出头之人,请李御史千万不要正面和陛下起冲突。


    李昭德点头:“这是自然。


    武旭轮便继续说道:“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什么都不能做。武家的那些宗亲一旦以王侯之位犒赏,在各地繁衍生息,势必要成为祸患。就算如今这些人还并不成材,但前有武思元这样的例子,可见也未必不能在歹竹之中出好笋。到时候就算真有人有心匡扶李唐社稷,也势必会遭到不小的反对。


    他沉着声音,脸上闪过了杀气:“那还不如寻个机会,将他们给扼杀在并未掌握大权的时候。


    李昭德倒抽了一口冷气,显然是没想到,武旭轮当年拒绝先帝将他立为太子的时候如此窝囊,今日却能有这样的决断。


    可或许正是因为从李变武,才让他忽然之间成长了起来,也有了这样的醒悟。


    他也说……他先前,梦到先帝了。


    只怕在九泉之下,先帝也绝不会满意于那个“和字的谥号。


    汉和帝有和熹皇后这个贤内助,以太后身份匡扶朝政,唐和帝的皇后,却做了下一个朝代的君王。这比起南北朝屡见不鲜的臣子弑君,还要匪夷所思得多!


    “我近来多有向武承嗣挑拨,我看他们为了尽快给自己争取到封王的资格,大概很快就要坐不住了。武旭轮继续说道,打断了李昭德有一瞬的走神。


    “倘若李御史还有心匡正社稷,那便不如先盯紧他们的举动,看看这其中有无可乘之机吧。


    李昭德权衡了一番,觉得武


    旭轮所说确实没什么危险。


    若能借着武家宗室生事,削减那位圣神皇帝的名望,或许还能有更多的机会拉拢到其他臣子。


    这件事,也确实不适合由武旭轮去办,而是该让他隐在幕后韬光养晦。


    以武承嗣等人如今的身份,他们陇西李氏的人要想盯住这些人的动向,还是很容易的。


    做出了决定,李昭德当即朝着武旭轮深深行了一礼:“请您务必保重自己,我会试试抓住这个机会的。”


    他又朝着武旭轮的脸上看了一眼,觉得或许比起称他为武旭轮,还是李旭轮这个名字更适合他。


    但这,大概不是一夕之间就能达成的愿景了……


    不过当李昭德自此地离开的时候,武旭轮自窗边看了看他的背影,觉得他的背分明要比来时挺得直了不少,显然是在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也就在同时,一个声音在武旭轮的背后响了起来。


    “噗……请您务必保重自己。”


    武旭轮闻声回头,就见这戏楼包间的隔断翻转,露出了后头的另外一个房间。在此地坐着的人慢条斯理地沏着茶水,朝着他投来了一道玩味调侃的目光。


    他当即快步走了过去,像是先前的种种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就这么直接瘫倒在了那人对面的座位上。


    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回道:“阿姊你就别看我的笑话了。你不知道,我刚才差点忘词的时候别提有多紧张了,还好最后想了起来。”


    “可你不是演得挺好的吗?看来之前的准备并没有白做。”武清月笑了笑,“我这在旁压阵,就完全没起到什么效果。”


    “那还是阿姊教得好。”武旭轮揉了揉额角,觉得自己要获得自由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饶是有阿姊为他谋划了应对各种情况的办法,在真遇到这些人事往来的时候,也不可能每一句话都和预想的情况一致。


    他也更不能将这些谋划好的话都像是念台词一般说出来,若真如此的话,那这其中的破绽也未免太大了。


    好在阿姊告诉他,无论是武承嗣还是李昭德,在方今这个时局之下,多少都有一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武旭轮的表现只要尚算合格,就不会被察觉出端倪。


    若是他们真能对其中的情况如此敏.感,


    也不会局限于今日的地位了,不是吗?


    事实证明,武清月对于武承嗣、李昭德等人的预估一点都没有错。


    他们根本不可能分出来,武旭轮在话中对裴炎的恼怒,不是因为他要做权臣,不复李唐臣子,而是因为裴炎之前在先帝驾崩后,试图将武旭轮给扶持上皇位,真是完全没考虑过将他架在火上烤,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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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话中对于武家众人的杀气,自然是因为这些人居然还觉得他是能跟他们站在一路的,觉得他现在的闲适生活才叫危机四伏,真是一点都没给他留条活路。


    至于他对李治的怀念……哦,那倒还能算是真情流露。


    那毕竟是他的父亲,也从未对不起他。


    但现在既然坐在皇位上的已经是母亲了,这个怀念该停留在什么程度上,武旭轮还是有点数的。


    他想了想,继续开口道:“阿姊,但我有些不明白,你和阿娘想要借着此举,让陇西李氏和武氏宗亲互相攀咬,然后呢?


    这两方的权力就这么多,能闹出的事端也有限,在他的猜测里或许能拉扯出一批潜在支持李唐的朝臣,以便皇帝在用人的时候做个区分,但街头打架又不会让朝廷破产,真能达成她们想要的目的吗?


    武清月摇了摇头:“旭轮啊,你还是太正常了,不明白我让你说的有些话,对于有些人来说,都能算是点火的引子了,哪里只是街头打闹那么简单呢?


    “在一步登天的权势面前,没本事的人也最容易变成疯子。


    当年的李义府不就是一个证明吗?


    只要有活下去,或者是登临高位的机会,没有什么事情是干不出来的。


    武旭轮生在皇家,权力与富贵对他来说可谓是唾手可得,自然不能理解这个道理。


    “你也不想想,若不是大事,我何至于要让李昭德去盯着。他既然巴不得能给武家一个迎头痛击,说不定非但不会在苗头尚小之时就将其掐灭,反而会来上一出推波助澜呢。


    武清月笑容愈冷:“你的戏份已经唱完了,剩下的就等着看好戏就是了。先将该杀的人一口气杀完,才好毫无后顾之忧地去解决吐蕃那边的事情。


    最迟还有两个月,澄心和钦陵赞卓这些人就该当从域外折返了。


    有


    钦陵赞卓同行,又有终于成了气候的火枪,武清月对于进攻吐蕃更多了几分信心。


    但这一次,她不希望是因为她从京城离开,让一些人觉得有机可乘,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而是希望在彻底震慑住群臣,踩着这片鲜血踏上出征的旅途,为武周迎回一场开国后的边境胜利!


    “你知道吗?卫藏四如那头的消息不易往外传出,文成都护打探消息花费了不少心力,也送回来了一个相当重要的消息。


    武清月指尖轻叩着桌面,脸色比起先前严肃了几分:“早在前年,吐蕃赞普芒松芒赞就已经去世,因新一代赞普在彼时年不满三岁,由没庐氏王妃赤玛伦以王太妃的身份总揽朝政。这两年间吐蕃看似是在收紧疆土和人手,却也在修生养息,以备战事。


    “若是再度进攻吐蕃,比起当年我和禄东赞父子的交手,这一次的难度有增无减的!阿娘登基称帝,也势必会让赤玛伦在吐蕃争夺话语权有了更多的机会。所以——


    “我绝不会允许有任何人、任何事会对这场战事造成影响。尤其是,那些自觉姓武就能拿到好处的家伙!


    武清月语气冷冽,直面这数句的武旭轮更是惊得险些跳起来。


    但想想这又不是在训斥他,他又直接坐了回来。


    “……那阿姊为何不再等两年,等朝政彻底稳定了再出兵?


    武清月挑眉:“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吗?赤玛伦是个人才,给她时间成长,就是让武周面临更大的损失。还有,吐蕃是奴隶制,你以为他们的备战,是怎么尽快做到兵强马壮的?


    那些可都是被她算进武周人口之中的百姓,自然是越早将他们正式纳入到领土之中越好。


    还有一句话也从来没有说错。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吐蕃是这个“卧榻之侧,那些潜藏在暗处别有心思的人,又何尝不是这个“卧榻之侧!


    “行了,剩下来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再不济,你就说自己从看戏变成出门钓鱼去了。反正他们都觉得你在卧薪尝胆,那再怎么不务正业也无妨。


    武旭轮卡壳了一瞬想到自己现在在旁人眼里居然还能和越王勾践画个等号就觉一阵恍惚。


    “我配吗?”他看着武清月身影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


    ……


    但他配不配的姑且不论他起到的作用可实在是不小。


    武承嗣武懿宗等人正如武清月所说的那样在成为亲王的权势面前是真不怕做出些过激的举动。


    朝堂之上的那些老臣多有心向李唐或许会对立武周的天子七庙做出驳斥


    明明他们的长辈已经变成了这天下最有权力的人为何他们还要过那等看人眼色的日子。


    就连入朝为官都因他们此前在糊名制举中水准不佳一直没能办成。


    天下何来这样的宗亲!


    那也别怪他们用些特殊的手段了。说不定圣神皇帝还要因此而感谢他们能为她解决一个心腹大患。


    快刀斩乱麻的办法适用于太子铲除前朝宗室也合该适用于他们今日要做的事情。


    那些老臣既然口口声声将前朝太庙给提在口中还希望能让陛下给一李唐宗亲封爵以保护太庙的传承。


    但这太庙若继续这般被保存下来便必然还在民间有声望存续谁知道算不算是武周的祸患。


    与其如此还不如将其毁了了事!


    前朝已死新朝已立若是前朝的太庙因为迟迟未从长安搬迁离开遭到了上天惩戒天火打击烧成了一片灰烬那也完全……完全说得通。


    到时候再加上他们制造的舆论便不怕新的太庙不能在神都正式建立!


    作者有话要说


    武旭轮:演戏完毕(鞠躬)


    武清月:在编剧小本本上打钩


    武皇:看戏ing


    一边看蠢蛋对对碰的乐子一边预备搞吐蕃还是很快乐的。


    明天晚上六点见六点没有就是六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