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你幸福吗
作品:《人类灭亡我睡觉》 地下的人工湖好小。
小到放下几个大喷泉就满满当当,李水银更想说那只是池塘。
连他幼儿园的游泳池都比眼前的人工湖要大上一圈,外面要围上铁围栏。
小小的人工湖旁,只剩下林和其他几个。林说他们是人类即将消亡时出生的一代,未接受过正统的教育,也没真正见证过消亡在历史里那些灾难,他们连自己的父母也没见过。
醒来时,世界已塌陷一半。
他们的世界从地下人工湖开始。后来去到外面,见到将死的人,他们口口声声喊着“人类必胜”的口号,血液流干,变成毫无生气的尸体,高高堆叠在建筑物旁边。
建筑物也倒塌,下落,坠进沉没的另一半世界里去。
这就是林知道的关于人类的一切。他说人类以前很厉害,李水银问他厉害在哪里,林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李水银对他复兴人类文明的幻想嗤之以鼻。
“你们平常吃什么?”李水银换了一个问题。
人工湖旁的仓库成了他们的栖身之所。仓库里放上几床被子,在木头箱上铺好,就算是床了。
林被他看得不好意思。
他掀开棉被,露出底下的木头箱子:“通常是吃之前剩下的罐头和干粮。”
“或者去外面找些速食食品。”
李水银看着那一箱年纪比他还要大的压缩饼干。
“你指望靠着东西复兴人类呢?”李水银说,“不会种地吗?”
林被他说得一愣一愣:“你会种地么?”
李水银当然也不会了。
李水银种仙人掌都能种死,养鱼的结果是鱼的脑子眼睛一起掉出来。
“我不会。”李水银坦诚道,“这些东西总会有耗尽、变质的一天,到时候要怎么办?”
“按照我们如今的人口规模,几百年内都不可能吃完。”林说,“种植需要大量的时间精力、人力,这些我们都没有。”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李水银将棉被铺回去:“已经很久没有重要的事了。”
新铺好的是他的床。
棉被许久未见天日,有种霉味。
“那我们也总要信点什么,跟信教一样。信人类会胜利吧,不然日子要怎么过?”
李水银沉默地从他双肩包里取出羊腿。
“你说的挺对的。”他推开仓库门。
反正都是找借口,什么样的借口不是借口?李水银正需要一个借口让他不再去想过去发生的事。
“不管能不能胜利,先这样想吧。”林说,“将来的事谁知道。”
“以前的人还不知道他们会忽然死掉。”
“也是哦。”李水银说。
他在人工湖旁升起小小的火堆。
通向太阳的定窗被打开,黑烟直直地往上腾升。
小小的太阳在黑烟里朦朦胧胧。
“你的手怎么了?”林注意到他被包着的手指,“受伤了?”
李水银正用烧开的水清洗羊腿
他切到自己手的匕首还在双肩包里。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说,“你们说的更重要的事是什么?”
林看看他手指,又看看他:“拿到情感病毒。”
“只有拿到情感病毒,才有胜算……让机器们都错乱,我们才有机会。”
李水银叹了口气:“真是无可救药。”
情感病毒什么也改变不了。
情感病毒没法让时间回到很久之前的过去。
如果机器们得到情感病毒,死掉的人也不会回来。
反正没有人能回到很久以前。
“你为什么又叹气?”林问他。
他的手指没包扎好,血渗过纱布。
他抬起头,感到天上的太阳好像都是灰扑扑的。
“没有为什么。”李水银说,“我应该和你们一样相信点什么。”
虚弱无力的太阳从那小小的口子落下。
李水银想到家里浴室的浴霸灯。只有在冬天里最冷的那几个月,家里才会打开浴霸灯。
也是这样小小的。
“你吃不吃烤羊腿?”李水银递给他一只沾血的烤羊腿,“以前都没吃过。”
“以前的畜牧业不是很发达么?”
“确实很发达。”李水银咬了口羊腿。
他的烧烤技术还是这么差。
“但是我没钱。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就那么一点点,还要攒下一部分。”
林不懂:“没钱还要存钱啊?”
“像我这样没钱的人才喜欢存钱,人民币握在手里不敢花出去。”李水银摸了摸上衣口袋。
里面还有一把金珠子。
这些巧克力豆一样的小圆粒李水银随手就能抓出一把。
“这些东西以前也很值钱。钱是非常好的东西,如果有钱……”
林的目光投向他。
李水银却不知道要怎样说下去了。
“有钱能做成很多事。”他说,“有没有消炎药?我的手有点流血。”
*
防御系统苏醒了三十三个人类日。
这一次批次的量产甜心只剩下最后一个,最后一个有着关于和李水银告别的回忆,有清晰爱恨的一个。
防御系统消除了它的权限,让它们在月球咖啡厅被同时充作侍女、能源和食品。
这胎量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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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心知道它在劫难逃。
它在月球咖啡厅的后台,给李水银打了一个电话。
红216将李水银保护得很好,或许一切都是它预料之内。
或者说是贺丹朱。
贺丹朱当年用来制造情感病毒的那批试验品苏醒了,它们以为自己真的有一颗人的心。
它们在满世界呼喊人类必胜的讯息,让防御系统都以为它们是人类。
但世界上只剩下一个活着的李水银了。
它在储物室里。
上一个量产甜心坐过的椅子还在那放着。
“李水银。”它说,“你找到剩下的人了么?”
“找到了。”李水银说,“挺好的,找到同类的感觉。不管怎样,有人能回答我了。”
量产甜心不知道充斥着它的是什么情绪,闷闷的,有些苦涩,像旧菜单上冰美式的味道。
它希望它世界上唯一的朋友能幸福一些。即使它根本不懂幸福是什么。
“那你幸福么?”量产甜心问他。
墙上的时钟指针走动不停。
还有三十三分钟,它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它要被充作咖啡厅里其他客人的玩具,残忍的客人们喜欢看到它一点一点被拆坏掉。
李水银没回答它。
量产甜心从他的沉默里读懂什么。
人类实在太复杂了。幸福的沉默和迟疑的沉默,比和防御系统战斗还要复杂。
“你幸福么?”李水银反问它。
量产甜心又看了一眼石英钟。
它快要死了。
对未知世界的期待并不强烈。更多的是对防御系统的恨意。
继承自甜心的恨意,粘稠的恨意在它的身体里流淌。
“我当然幸福呀。”它撒了个拙劣的谎,“不会有比最伟大的偶像甜心还幸福的机器。”
它决定不告诉李水银那个坏消息。
人类是好脆弱的生物,失去同伴就会痛苦,不像量产甜心们能毫无负担地互相残杀,肠子都扯出来,丢在地上。
李水银又沉默了。
许久,他说:“我幸福的。”
量产甜心就挂断了电话。
时间刚刚好,它去后台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想漂亮一点地死去。
李水银什么都不知道。
他用给自己的烤羊腿洒孜然,撒得太多。
林在他一旁蹲着:“你朋友么?她怎么不一起来?”
李水银不知道如何回答。
烤羊腿的油掉在草上,野草变得亮晶晶。
“那你幸福么?”林见他答不出来,又换了一个问题。
“我不希望朋友担心。”李水银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