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的墨水将白纸晕开一块儿，文件被弄脏，他眉毛几不可察地皱起，拨通电话让张特助重新打印一份送过来。


    沙发上，宋染的指尖敲击键盘，发出清脆的声音，两人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瞬即逝。


    没必要的，成年人只在必要时刻撕破脸。


    与她拼命安慰自己的架势不同，顾向南趁文件打印的时间，脑子里转了一圈，想不出第二个能被宋染叫过来当救命恩人的直系亲属。


    他爸?


    不可能，昨天出差去国外。


    他爷?


    更不可能了。


    门笃笃两声，宋染满怀期待地望过去。


    片刻后，看清来人的那张冰山脸，天塌了。


    手机里适时跳出短信，顾母很简短地阐明她的处境，总结就是儿大不由母，更何况那是她年过三十的老儿子。


    末尾还安慰她，顾向南只是缺爱，你说两句好听的就能让他放了你。


    谢煜厉一踏进办公室，感觉到气氛不对。


    主要他哥看向他的眼神似笑非笑，不禁摸摸后颈有些凉意。


    “前两天的项目出了些问题。“他熟练地扯过桌前的椅子，”找你聊聊。“


    ”对了，姑妈说让你别为难宋总，人现在事业如日中天，没时间陪你玩强制爱剧本。“


    顾向南眼神微凛，他立马解释，”姑妈自己的原话。我只是个传话的，你别把气撒我身上。“


    ”说完了？“


    他回忆了一下顾母发给他的一大串语音条，点点头，”说完了。“


    ”那走吧。”


    ”啊？“谢煜厉本质上并不想参和进俩人的情仇爱恨，“我还没跟你说正事儿呢。”


    他捏着眉心，长吐口气，“言兮创投的事情可以一年汇报一次，我很相信你们的实力。”


    隔三岔五就过来一趟，顾向南实在有些吃不消。


    谢煜厉眸光黯淡瞬刻，带着些许看不出的委屈，那双和顾向南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的桃花眼，眼尾下搭。


    他还不是怕让表哥失望吗。


    眼见两人从私事转到公事上，谢煜厉半点没想着捞她一把，宋染急了。


    什么人啊，他俩现在也称得上是同条船上的合作伙伴。合着只管自己，不管船下苦苦挣扎的她。


    半个小时后，谢煜厉聊完正事，准备走。从他进来就开始沉默的宋染，十分自然从容地放下电脑，拍拍裙角跟上。


    “你去哪儿？”


    “我和谢总的合同还有些问题，我找他聊聊。”


    她一本正经解释，“昨天就跟他约好了的，不信你问他。”


    谢煜厉要去开门的手悬停在空中，脸上有些迷茫。


    “不是你昨天说要来你哥公司找我吗，还说别让你哥知道你偷偷联系我。”


    宋染迅速甩锅，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有些暧昧。他鸡皮疙瘩直起，这话像是他背着表哥对他前女友另有所图。


    “我没有，你别诬陷我。你现在连回D市都不能回，我找你商量项目也没用。”


    他言辞诚恳，恨不得把心刨开给顾向南看。


    “当初在学校里，拦着我要微信的人是你。”


    她仿佛不堪打击般地往后退了一步，身体摇摇欲坠，“怎么，当着你哥的面你就不敢承认了？”


    办公室里倏地安静到落针可闻，某些被人刻意遗忘的记忆刷地涌上来。


    他承认，确实当年一眼就看上了宋染。大约因为有血缘关系，彼此身体里流淌着二分之一相同的血，审美雷同。宋染的长相几乎是踩在他的心间，让他能一眼心动的程度。


    但是，他有道德底线！


    绝对不会去跟差点成为他嫂子的人谈恋爱！


    “你好好说话。”他眉毛皱得都快能夹死蚊子。


    余光瞥过顾向南，后者脸色冰下来，眼神落在他的身上，极具压迫性。


    他深吸口气，平复心情。也算是倒霉，摊上他俩。


    “第一，当时找你要微信，是因为我大一不熟悉学校，而你恰好是迎新的学姐。”


    有些勉强的借口。


    “第二，我从来没有和你有过任何工作之外的联系。”


    宋染又坐了回去，左腿架在右腿膝盖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行吧，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


    右手伸出，她老神在在地左右端详指甲，尖端圆润透着健康的粉色。


    这边她还寻思改天回去找沈栀一起去做个裸色美甲，那边的谢煜厉慌得脸色苍白。


    尤其身上那股越发冰冷冻人的眼神，刺得他双腿僵直。


    谢家人口简单，他从小身边都是捧着他的朋友，进入社会后直接空降公司当副总，所有的人情世故都在最近一点一点累积。他有很良好的家教，但没遇到过空口无凭污蔑自己的情况。


    觊觎嫂子，被他爸妈知道，被谢家人知道估计会打死他。


    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玩嫂嫂开门，我是我哥的剧情!


    心脏扑通扑通打鼓，在礼义廉耻和害怕表哥的双重打击下，整个人紧张得话都说不完整。


    “我、我真没有。”


    宋染不咸不淡地接话，“嗯，没有。”


    更像嘲讽。


    像在嘲讽奸夫的无能。


    过了很久，久到谢煜厉真以为今天走不出这扇门的时候，一直沉默的顾向南开口道，“你可以走了。”


    谢煜厉如释重负地放松下来，急忙拉开门离开，活似背后有人追他。


    他大爷的，以后再也不和宋染说话了，这哪是普通人能喜欢的姑娘。


    办公室里，


    寂静中，宋染端起水杯喝水。


    她没想对谢煜厉怎么样。言兮和九木的合同已经写好，得罪谢煜厉不至于影响到工作。毕竟言兮创投上下那么多人，谢煜厉在里面可能很有分量，但绝对无法随意决定一个公司的项目。


    所以才会拖他下水。


    既然顾向南不让她走，她就陪他玩。把一潭死水搅活，再随机拖两个无辜路人下水。


    谢煜厉不算无辜，他之前是对她动过心思。


    要不是他嘴贱，她怎么会落得被人困住不给走的下场。


    因果报应，他值得的。


    挂壁上的时针刚扫过十一点，宋染平躺在沙发，双手交握放在腹部。


    有气无力地出声，“我要吃饭。”


    顾向南从桌前抬眼，“等会儿。”


    “等多久?”


    他估摸着，“十分钟。”


    十分钟后，宋染正敲着手机安慰沈栀，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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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人拽起。


    顾向南攥着她的手腕，力气不大不小，恰好圈住，没弄疼她，也让她挣脱不开。


    “干嘛。”


    “去吃饭。”


    出电梯时，公司来来往往的人不约而同用一种想看却不敢看，于是只好偷看一眼然后迅速装没看见的状态来打量他们。


    看得宋染心里发毛。


    她忍不住问，“你们公司员工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顾向南不动声色挡住侧边吹来的风，而后疑惑地回道，“什么？”


    “没什么。”她忍住想要阴阳怪气的冲动。


    五年创业史导致这张破嘴动不动就想刺人两句，每次员工拿着做好的方案和代码给她看，她又不能直接骂，只好平静地阴阳怪气。


    顾向南后知后觉明白她的意思，垂下眼眸，“是不知道公司老板娘长什么样子。”


    “……”


    她抬手拢拢头发，“顾总花边新闻一抓一大把，还用好奇这些?”


    两人走到公司大门，顾向南拉开副驾驶车门，“需要我提醒你吗，顾氏每年花一大笔钱养着一个律师团，想要起诉他人诽谤很简单。”


    宋染坐进车内，冲他笑，“我只是转述八卦，给我扣个诽谤的罪行，想必太严重。”


    “你可不止转述。”顾向南单手支在车顶，淡漠道。


    他这些年在外面积累的坏名声，大半都靠她。


    砰地一声，车门被关上。


    黑色的车玻璃倒映出宋染的脸，有点茫然。


    翻旧账?


    顾向南开车带她去了家餐厅，吃完饭，宋染的额头贴在玻璃上，闭上眼睛。


    “下午几点的机票?”


    悦耳的男声钻进耳道，宋染睁开眼睛，渐渐清明。


    她坐直身体，忍不住抠着肩侧的安全带，“四点。”


    “我送你。”


    恍惚间，宋染感觉身边的人隐约披上人皮，愿意好好做人。


    没等她开始感动，顾向南接着问道，“几月搬回来?”


    “还没想好。”


    六月之前整个工作室搬到A市。


    密闭的车厢，车还停在地下车库里，视线昏暗。顾向南轻笑一声，食指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方向盘。


    “你就这么不喜欢跟我说实话。”


    宋染闭上嘴，生怕触着身边大爷的逆鳞。


    他突然侧身压下来，熟悉的气息紧紧裹住她，右手扣住她后脑，距离近到可以清晰看见他的睫毛，很长。


    宋染的手放在大腿，紧紧攥拳。


    脑子里犹如风暴过境，空白一片。


    温热的触感落在下巴，一触即离，短暂到她差点没抓住。


    顾向南默着，回到原位。


    想要报复她，却没法儿对她狠下心。希望她过得能好，但又不想看见她对他露出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容。


    他拿出手机，“把黑名单放出来。”


    宋染不敢看他，听话地翻出黑名单。等他俩重新加上联系方式，她看着原来的备注，指尖微动。


    [A市尤物:酒店地址。]


    宋染看见他的信息，将之前住的酒店地址发过去。


    掌心发烫，她反复告诫自己就当被狗舔了一口。不要为了一些缥缈的美色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