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根本不……”苍溟没想到她愿意说这些，瞬间直起了身子尝试着去看她的脸，可未洛显然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直接背过了身。


    未洛给人的印象向来是灿烂自由，可她身上隐形的锁链却是最重的，天地门的篇章里，她其实是最不自由的那个。


    被迫与世界存亡捆绑的人是她。


    亲手撕扯着自己经历钻心剜骨的蜕变，很疼很疼，简直像把身体内里的血肉全部取出再换成新的一样。


    可她需要变得无害，变得正常，变得对人类的安危没有任何威胁。


    未洛看着远处飞掠过的海鸟，没给苍溟说话的机会：“在我梦里，月说对了一句话，我干这些事的目的里，藏了一份讨好，我自己都没察觉。”


    “可只有这样，极阴才能被接纳，才能不被骂是个异类，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


    再者，她受过谩骂、满身流言蜚语，所以不想看别人受到不该有的唾弃。她身不由己，所以不想看别人身不由己。


    “……”听到这里，苍溟知道未洛究竟在紧张什么了。


    极阴的诞生就是一场绑架，极阴被“未洛”亲自装进规整逼仄的标尺中高高举起，哪天有需要了再扔下来。


    然后告诉她，如果想证明自己是个好人的话就去拯救大家。你可是一心向善的极阴，肯定有这个能力。


    “之前并不贪生怕死”的意思就是，如果哪天走到了需要极阴出手，而非未洛存活的局面，她也是无所谓的。


    她从未把自己当作“未洛”过，她唯一的名字，是极阴。


    而她之所以紧张，一方面是害怕像梦里那样失控。一方面是因为察觉自己好像不再那么无谓任何。


    她开始不想用拼命救人来证明自己的立场，明明是好的转变，她却实在恐惧会因此再次被打回“危险的怪物”。


    可希望她活下去，并且活得开开心心的人其实有那么多。


    “苍溟，我压力好大，我真怕今晚出差错。”未洛的话音里带着平静的绝望感。


    她像是在以旁观者的角度剖析自己：“我想找个箱子把自己装起来，扔进海里，就让极阴变成传说。”


    苍溟下意识看了一眼黑蓝色的海面：“可承担这些压力不是你的义务，就像……”


    “…我习惯把自己放在应该主动保护别人的那个位置了。”未洛抬手摸了一下脸，依旧不让他把话说完。


    她稍微切换了话题：“前几天被你拿傀儡护了一下，今天被温子落和你挡在后边，我差点哭出来，我也挺好笑的。”


    “当时有种‘啊原来我能躲别人后边吗、原来被在意是这种感觉吗’的恍惚，哇我真好骗，像坚定跟着反派跑的赔钱女主。”


    “怪不得被柳灵伤出阴影——啊柳灵你肯定不认识算了当我没说，也不是说你俩是反派啊，你俩是我救命恩人……”


    未洛开始跑火车式碎嘴了，大概是觉得刚刚的情绪太过于沉重，想打个补丁挽救一下。


    她不肯回头，于是苍溟便站起身走到她身前，然后蹲下来和她平视，像他们误回修真界那天路灯下的场景一样。


    苍溟看着她：“不要轻视自己，真心实意喜欢你的人明明有很多，你并不是做什么有恩于别人、有恩于世界的事才能得到认可。”


    “结局未定，可能性有无数种，你不需要一个人承担所有伤害，可以往后躲。”


    “……”这话实在太耳熟，自己说过的话砸自己身上了。未洛微不可察地蹙眉往后缩了一下，“那要是你十四岁那年我没救你呢？”


    苍溟答得很快：“我要是死了正好当鬼做你小弟，要是侥幸活着那接下来四年还有时空乱流。”


    未洛：“…那要是没有时空乱流？”


    苍溟挑眉：“那我们意念A班见……不，入学考试估计就对上了，然后不打不相识。”


    “…………那要是没有穿越？”未洛不死心地想听到一个负面答案。


    苍溟像模像样地摸着下巴：“那不就没有月和天地门灾难了？两个世界各自安好，也算皆大欢喜。”


    …他算是在哄她吗？


    未洛看着面前这个神情几乎称得上是温柔的人，突然一股无名火给自己气笑了，伸手去捶他：“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无赖——”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无赖也传染。”苍溟抬手挡住她的拳头，安慰似的轻捏了两下才放开，“心情好点了吗？”


    未洛：“还行。挺感慨。我第一印象是脾气很差很不好惹的人，现在在他的生日宴上，蹲在我前边哄我开心，这事我能记半辈子。”


    她突然歪头阴笑了两声：“我晚上好像没吃饱，你说我现在要是突然一口咬掉你半个脑袋……”


    “你咬。”苍溟反倒往前凑了凑，面上依旧没有任何未洛想看到的惧色。


    “……”未洛沉默地盯着苍溟的脸看了半天，随后眼睫颤了颤，没头没尾地唤他，“苍溟。”


    “什么？”苍溟问。


    未洛贼兮兮的：“没事，喊你一下。”


    过了几秒，未洛又是一声：“苍溟。”


    “嗯。”苍溟继续应声。


    “苍溟。”


    “我在。”


    “苍溟。”


    “在。”


    “我能哭吗？”


    她问的突然，苍溟微微皱眉，手上已经迅速递出一包纸巾：“…这是需要经过别人同意的事吗？”


    未洛没说话，毫无征兆地把他向后一推，趁着苍溟重心不稳跌坐在地的时候，她拉着苍溟的手臂迅速挤进了他怀里。


    苍溟僵着不敢动，只见未洛低头缩了缩身子，将脸埋在了他胸口偏上一些的地方，一手抓着他另一边的衣服，一手松松扒着他的胳膊，没了下一步动作。


    这样苍溟的视角依旧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未洛的发顶，略略还能闻到一些洗发水的味道。


    “……”他轻拍两下未洛的后背，唤了个傀儡将自己的外套仔细披到未洛的肩上，然后隔着外套双手环住了她。


    但凡这时候来个人，二人之间本就不少的绯闻数量又得猛然增长一大截。


    苍溟是无所谓，甚至期盼。但毕竟与未洛“约法三章”过，再怎么样现在二人也只是朋友，于是这个傀儡的下一步动作就是锁门。


    刚刚他脱外套的动作使未洛扒在他手臂上的手被迫放开了，此时她又轻轻地抓了回来，像树袋熊抱着自己喜欢的那个树干。


    抓他衣服的手发着抖，或者说未洛整个人都在发抖，片刻后她终于收不住似的低低发出了一声压抑而沉闷的哽咽。


    苍溟保持着轻拍她后背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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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就这么过了不知多久，未洛的脑袋突然向上，不打任何招呼地狠狠一口咬上了他的肩膀。


    “！”剧烈的痛感瞬间传到大脑，苍溟非但没凭避痛本能把她推开，反倒是抱得更紧了点，半真半假地问她，“你真饿了？能考虑给我留块骨头么？”


    “现在不吃。”未洛松口，大概也是心情调整过来了，同样真假难辨地回，“难得遇见个上赶着送死的漂亮傻子，养肥了当储备粮。”


    她从苍溟怀里撤出去，盯着他肩膀上那个已经有些渗血的牙印。


    …咬这一口时的心情其实非常杂乱，连饿带烦加吓唬，但既然苍溟依旧纵容着……


    未洛指指他的肩膀，展露一些从未表现出来过的劣性：“我能用灵力把这个抹掉，但我现在就想留着让你被人误会怎么办？”


    这依旧是试探，她是真想看他生气、收起纵容，转身离开。


    “那就留着。”可惜她依旧没试探到苍溟的底线，对方连穿外套的动作都收住了，好像真打算就这么出去走一圈。


    未洛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赶紧伸手施法：“……别我开玩笑的，你还是注意下好不容易好了点的名声吧。”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最后这个牙印是被她抓着苍溟硬摁在椅子上，强制用灵力抹掉的。


    看着苍溟“就知道你肯定得抹我才会答应”的得逞表情，未洛挫败地闭上了眼：“我有点想念嘴硬的十七岁小少爷。”


    十八…不对，十九岁的这个更难骗了，换成十七岁的来肯定会炸毛。


    ---


    十分钟后，莫师傅和苍楠一前一后发了消息提醒他们回室内。


    未洛彻底调整好了心态，她抓着栏杆对着海做了个深呼吸，转身拉开了门：“都到这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走！”


    现在这个时间大多数闲杂人等已经在房间内待着了，二人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推开A6大厅的门准备迎接这场豪赌的结果。


    游轮上的氛围看似轻松，实则早已戒备森严，尤其是A6大厅之外，已经藏了无数伪装成客人的安保，空中藏匿着的直升机无人机皆准备就绪。


    整艘船也被莫师傅设上了肉眼不可见的灵力结界，以此来确认船上并没有混进任何怪物或魔兽，两个最靠谱的师兄师姐也都在暗处摩拳擦掌等待着安排。


    过了今晚，异能世界的局势就将迎来巨大转变。或拨开云雾见太阳，或拨开云雾见阎王。


    就看这四城的掌权者中…是否存在真疯子了。


    A6区内是一个会议大圆桌，现在需要到场的只有四家掌权者及后裔，所以人齐的速度非常快，大门被侍者关闭，一行人纷纷落座。


    这群后裔未洛算是眼熟大部分的，但当下场景她和莫师傅两个生面孔待在这，实在是显得突兀。


    几位家主不方便表达得太明显，但几个没和她打过照面的后裔，比如粉氏长子，已经隐蔽地投来了几次疑惑的目光。


    温子落是知情者，粉墨暂时被未洛划进混沌中立，所以未能得知详情，不过倒也是一脸无所谓。


    坐在主位上不怒自威的苍家主显然也想率先解决这一点。


    他按下了面前的一个按钮，身后的巨大电子屏上立刻显现出了一条从怪物灾难发生到今天的状况汇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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