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心暮离开账房，天色似乎变得更加阴沉了，有种风雨欲来的躁动，空气中涌动着不安的气流，苏心暮抬起头，忽然起风了。


    她向寝楼跑去，楼下的大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苏心暮登上阁楼，来到自己的寝屋外，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韩离和杜宇都不知去向，桌上凌乱地放着纸张笔墨，白纸上的字迹似乎比自己离开时更多了些，不过仍然辨认不出上面写着什么。


    苏心暮推开窗户，天边有乌云翻滚，山腰上积累着雨云，看上去要下雨了。她收拾了些东西，匆匆离开了寝屋。她有种预感，韩离和杜宇已经下山了。


    山路上寂静无声，这山上的人仿佛一下子都消失了。


    百游村口，往日站在村道两旁的农人都不见了身影，周围田舍中的磨盘上摆着几个饭碗，还有的田舍蓬门打开，里面却没有人。


    人都去哪儿了？


    苏心暮停下脚步，这时，那阵诡异的呼啸声又起，且声音逐渐清晰，似乎有一头野兽正从远处逼近。


    苏心暮转身看去，村口外远远地闪出几个黑影，他们浑身漆黑，身周散发着纸灰般的飞烟，手脚并用地冲了进来。


    臼人！


    苏心暮折身向村子深处跑去，她沿着逼仄的巷道奔跑，想甩掉那些臼人，可是当她路过一户农庄的时候，大门被从里面撞开，两个佝偻的身影从屋里跑了出来，直直向她冲来。


    苏心暮想到了康村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朝康老家跑去，此起彼伏的呼啸声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拐过最后一个弯，苏心暮终于赶到了村中最气派的院落门口，正当她打算敲门的时候，院门忽然被从里面撞开，门扇撞在了她身上，苏心暮一个趔趄被掀倒在地，门在她面前打开了。


    韩离大步流星地从屋内走了出来，他的臂膀挟着一个人，目不斜视地向前走。


    “康老！”


    苏心暮惊呼，立即起身去拦，可是韩离却像没看见她一样，依旧向前走着，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等等！”


    苏心暮眼看着他又变成了疯癫的模样，上手砍向韩离的侧颈，将昏厥过去的康老救下。康老紧闭着双目，但仍有气息，看上去并无大碍。


    可是韩离并未倒下，他转动着混浊的眼睛看向苏心暮，显然已经不认得她了。苏心暮扛起康老，跑进了他家的院落，韩离在后面紧追不舍。


    好在康老家的院子里有不少绿植假山水，苏心暮扛着康老在其后躲避，可是渐渐的她就发现，臼人状态下的宋离根本不需要视力，不知怎的，他每一次都能直奔苏心暮躲藏的地方而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心暮咬牙从院内的花架后跑了出去，韩离劈中了木架子，花盆纷纷摔在地上，碎成了一地的泥瓦。


    韩离将苏心暮逼进了堂屋，苏心暮站在桌后，扶着桌子不住地喘气。


    她不能再与韩离斗下去了，他虽然已是臼人，但武功仍在，与他打斗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样下去，不仅救不了人，恐怕自己也会命丧于此。


    韩离进了堂屋，从地上捡起断掉的木门闩，纵起内力将它朝苏心暮打来。苏心暮刚将康老送进寝屋，还没来得及关门，便被门闩打了个正着，门闩击中了她的右肩，苏心暮痛呼一声，倒在了地上。


    韩离步步紧逼，就在这时，苏心暮闻到屋外传来一阵猛烈而浓郁的香气，又是在账房中闻过的那种那味道，伴随着丝丝缕缕的烟气。


    这味道一起，韩离蓦然停下了动作，他木讷地转过身，寻着那诡异的气味离开了堂屋。


    苏心暮倒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味道似乎能够操纵臼人的神识，与此同时，村中的臼人也纷纷停下了咆哮。


    苏心暮费力地起身，按着自己的右肩朝屋外走去，可是韩离走时关上了屋门，当她再去推门时，发现堂屋的门被锁上了。


    眼前的场景着实有些令人窒息。


    林异悠闲地坐在马车的车辕上，食指不住地敲着掌中的香炉。


    几个浑身漆黑的臼人从无锋宗的方向爬了过来，为首的那一个对着林异摇摇头，林异长叹一声。


    这时，韩离忽然从那群臼人后走了出来，他木讷地走到林异面前，递上了手中的一样东西。


    那是无锋宗的账本。


    “喂你干什么！”


    浮光正要抢过账本，被蒙云一把拉了回来。


    “我就知道这些事跟你离不开关系。”


    蒙云面色铁青，声音里早已没有了怒意。


    “你要账本干什么？东园想用它们来做什么？”


    林异从韩离手中接过账本，随手翻了两页，便收下了。


    “我就不该把臼人的事告诉苏心暮。”


    “你当她是傻子吗？”蒙云冷冷地说，“你如果真的不想让她知道，就不会把她送到我这里。”


    “苏心暮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林异从马车上起身。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他挥挥手，余下的臼人搬起麻袋放进林异身后的马车中。


    “臼人这东西，好就好在半是人半是傀儡，像极了那牛马，任劳任怨。”


    “他们是人！不是畜牲！”


    浮光尖叫一声。


    蒙云紧紧攥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林异缓缓看向浮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并不在意她说的话。


    “浮光，如果我也是臼人怎么办？”


    蒙云大惊。


    他紧紧盯着林异，却看不出他身上有一丝精神错乱的影子。


    “你应该是在想，为何同是臼人，我与这位堂主和陆启轩皆不同。”林异点了点手中的香炉，“因为他们成为臼人的时间尚短，可我不一样，我的魂魄，早十几年前就被换了个遍。”


    他指了指麻袋。


    “若想使人离魂或是让臼人变回真正的人，唯有这些东西才有用。”


    “这些……”


    蒙云费解地看着他。


    “魂媒。”


    林异懒散地回道，对此已然司空见惯。


    “这些个东西再加上一些特殊的法术，就能离散人的魂魄，被离魂的人也唯有凭这些才能重新聚魂。”


    “魂媒？”


    “就是曾经寄托着人们强烈情感记忆的媒介，人们的思想关于这样东西曾产生过激烈的交锋。因为曾经连结过来自双方的强烈情感，物体之给之予已然被贯通，因此或许可以作为离魂的媒介，或是为臼人复魂。”


    林异从账本中抽出一张契约，冲蒙云扬了扬。


    “这可是征收田税的证明，那些村人也是因为它而失踪的。”


    “那附魔杵呢？它不也能抽取人的魂魄吗？”


    “那种法力强大的法器能有多少？更何况能做到这点的又不止有这些法器，我只想试试，若是有了这些魂媒，即使没有附魔杵，我能不能做到同样的事。”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要将谁变回人？”


    蒙云察觉到他话里有话。


    “从这里被带走的人。”


    林异伸出手指了指地面。


    “被带走？”浮光想起那些失踪的人，“你是说被带走的那些村民？”


    “不……”蒙云蹙眉，“他说的是，无锋宗的门众。”


    林异笑了，神色看上去愉悦多了。


    “蒙阁主真是眼明心亮。”


    他在“阁主”两个字上咬了重音，似乎暗含讽刺。


    “门众？可他们不都死了吗？”


    林异笑而不语，似是没有再解释的必要了。


    “接下来，该让我试试这些魂媒的作用了。”


    林异打开手中的香炉盖，那种腻味的香气再次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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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起来，围在他身边的臼人如饥似渴地凑了上去，贪婪地吞咽着那种刺鼻的香气。片刻后，那些臼人仰头嚎叫，纷纷朝山下冲了出去。


    “东园把他们都带去了哪里？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异站直身子，看向蒙云，眼神里有阴鸷而忍耐的神情，他一个字也没说。


    浮光后退一步，她忽然很害怕眼前这个男人，他现在的样子仿佛已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宛如地府里爬出来的勾魂使者，再看他一眼就要被拖进地狱。


    “你如果真想知道，就到这儿来看看吧。”


    林异从衣内掏出一个金属小球，朝蒙云抛了过去。


    蒙云接过小球后看向上面刻着的文字，忽然脸色大变。


    “去看看吧，我等你。”


    林异冷笑着坐回了马车上，那些散发着灰烟的臼人手脚并用地爬回车厢，林异捧起了那个小香炉，一阵诡异的香气冉冉升起，车厢下随之涌出浓密的黑烟，很快湮没了那架马车，无马的车厢仿佛被莫明的力量拖拽着，凭空消失在了烟尘中。


    杜宇灰头土脸地在巷道之间奔跑，她已经取回了自己藏在山上的剑，但是现在她用不上，索性就背在背上在村子里来回奔跑。


    她发现了臼人是没有自己的意识的，那些被变成臼人的村民们已经不认得她了，就好像是被人操纵了一样，和自己的师父如出一辙。可是她现在找不到师父了。


    一个时辰之前，她还在无锋宗，刚给师父找来换洗的衣服，再次回到寝屋的时候，发现师父已经跳窗逃走了。


    恐惧逐渐攥紧了杜宇的心脏，师父又要变回那个六亲不认的癫狂模样了。


    她顾不上去找师姐，急忙循着师父的踪迹下了山。百游的村民对师父恨之入骨，绝不能让师父落到他们的手里！


    可当她赶到村里的时候，情况比她预想得还要糟糕。


    村里所有的人都变成了臼人，他们在往村子中央走去。杜宇爬上了矮墙，隐约看见村中央立着一个如墨锭一样巨大的石臼。那是村人们前往的方向。


    杜宇忽然想起了师父说过的话，那个会把人变成臼人的东西。


    就是它！


    杜宇心急如焚，她没法拦住那些村人，她也很害怕，因为不知道把村民们都变成臼人的人躲在哪里。她不敢贸然出头。


    可是下一瞬，她在人群里看见了韩离。


    韩离和其他村人一样，浑浑噩噩的没有神识，麻木地向石臼走去。


    “师父！”


    杜宇顾不得躲藏，她跳下矮墙，向那边冲了过去。


    她刚赶到村中央的空地时，一股莫名的力量迎头撞上了她，像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撞到一样，她摔倒在地，与此同时，她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在哪儿……


    她在哪里？！


    找到她……


    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涌入脑海，杜宇眼前出现了一辆燃烧着的马车，周围是一片刀山火海，马车前麻木地站着一排人，他们的脖子上拴着铁索。


    一个女人站在那里，她拽着手中的锁链，将那些人如猪狗一般牵上了车。


    杜宇发现自己的身体不能动了，她很想逃开，但是做不到。


    那个女人转过身，她的脸上戴着一副面具，上面画着狰狞的异兽，她身着绿色的曲裾，浓密的黑发垂至腰迹，松松地挽着一个结。


    女人的怀中抱着一面铜镜，当她看向杜宇的时候，同时转动手中的镜子，将镜子背面对准了她。


    就在这时，杜宇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她回过神时，眼前只余下袅袅黑烟，仿佛纸钱烧成的飞灰，余光能看到一道星火。


    再清醒时，杜宇发现自己瘫倒在地，眼前的臼人正在一个个爬进石臼。


    “快停下！”


    杜宇大喊一声，她急忙起身去拦，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又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