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其实很早就看出来了。


    那些人身上难以掩饰的傲慢、阴郁、平庸与无能在他眼中早已暴露无疑，但他并不曾将这毫无意义的一切放在眼中。


    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过无趣了。


    五条家实在是一个无聊透顶的地方——即使庭院里的造景再精巧，再华贵，环绕着屋宅的山体和树林再幽深，再繁密，那些能去的，不能去的，也早已是他幼时探索完毕的领地。


    每天要做的事情大同小异。


    仆人和老人们看着他的眼神大同小异。


    枯燥繁琐的理论知识大同小异。


    连那些要求极高的家族秘法也是翻一遍书就学会了，只欠缺术式的实践。


    唯一能称得上些许不同的地方，也源自于偶尔突破封锁潜伏进来的诅咒师。


    但那样的兴味也是极短暂的。一眼就能看穿的术式，粗劣的刺杀手法，力量孱弱得令人发笑，像是虫豸的振翅，只是沾上一点水花就失去了飞行的能力，无论怀揣着怎样的狂妄与贪婪，最终都会惊惧到落荒而逃，又或是把性命留在这里。


    他待在空荡的院落里，重复着单调乏味的每一天。


    碍于家中掌权的老人，他短暂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同时他也知道，这样的阶段会在他术式觉醒的那一刻终结。


    只是……似乎比他想象得还要早一些。


    竹林被磅礴的刀气压低，林中鸟雀倏地振翅惊起，少女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被风带起，她出刀的速度太快，尚未开刃打磨的木刀只能算是孩童间打闹的玩具，只是出于确保继承人的绝对安全，才在训练时拿来代替。


    而玩具般的木刀在她手中却远胜那些饮血的杀人利器，刀柄在她掌心旋转，刀刃上流淌着的微光点亮了那双略微上扬的眼睛，像幽紫色的火焰在静谧的湖中燃烧。


    她出刀的速度快到甚至连六眼都难以捕捉残影，密集的刀光像是一场置身林间的狂风暴雨，搅动着被斩落的竹叶，落叶飞舞间滴落猩红的血迹。


    等到刀光暂歇，零落的竹叶才缓慢地自半空中飘落。


    五条悟的目光从她手中平钝的刀刃上划过，看向地上被割得七零八落的布料，最后才看了眼那张满是血迹和恐惧的脸。


    那个素日里趾高气昂的长老此刻正躺在地上抽搐着身体，出于本能地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却又因为被刀尖抵住了致命的腹部而不得不僵硬地躺在原地。


    “我讨厌你的眼神，再有下一次的话……”


    她慢条斯理地抽出刀，看着上面浸染的血迹，提刀在他残破的衣袖上随意地擦拭了一下，语气也轻飘飘的，“真的会宰了你哦。”


    看着五条括眼睛一翻彻底晕死过去，她有些孩子气地撇了撇嘴，露出了一点嫌弃的表情，先前展露的危险和锋利荡然无存。


    “接下来还有什么课程呢。”


    她看向跪伏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女仆，随意地将木刀丢到地上，一边梳理着凌乱的长发一边同女仆搭话。


    “少、少爷接下来的课程是……”女仆嘴唇发抖，向他投来惊惧的眼神，在得到默许后，才瑟缩着回话，“咒力、咒力操纵训练，秘法研习巩固，物理、物理和数学课程，术式详解，茶艺还有体术……”


    “哈？”


    梨纱露出一点莫名其妙的表情：“都是今天的吗？”


    “是、是的，这是家主和、和长老们，还有少爷的老师们共同商讨后确定的课程，会定期更换的，具体的时间是……”女仆的声线有些颤抖，战战兢兢地说出了更加详细的课程安排。


    梨纱光是听她说出来就觉得头痛，为什么要学这么多东西？


    咒力操纵对五条悟来说明明再简单不过了，家族秘法也同样如此。体术就算了，物理和数学科目也算是对无下限有点帮助吧，其他的都是些什么啊，而且把他的时间塞得满满当当——


    这个日程表，要考东大的津美纪看见都会哭出声的好吗？


    关键是他现在还这么小，连术式都没有觉醒，还是个幼崽呢。


    ——梨纱在幼崽时期都是整天飘在黑海上睡觉的，等到再长大一些才会跟在姐姐们后面学着狩猎，吸收猎物们的能量。


    据她所知人类幼崽是非常柔软脆弱的，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休眠，五条悟长大之后全年无休，怎么小时候也要这个样子？


    她扭头看了一眼站在庭院中央的男孩，那双苍蓝色的眼瞳始终神色安宁，让人难以琢磨他的情绪。


    看不透五条悟在想什么，但是梨纱明白，以他的天赋，很多冗杂的课程其实都是没有必要的，看一眼就能明白的东西，却还要不断地重复学习，反而是一种无聊乏味的拖沓和负担。


    是因为家族安排的缘故吗？


    梨纱思考了一下，突然伸手指了下东南边的方向，“那里是家主和长老居住的院子？”


    女仆有些不明所以，刚刚点头轻声应和，就看见身前的少女拾起地上的木刀，往前走了一步就消失不见了。


    她小心地抬起眼，有些无措地看向前方，却看见站立在那里的男孩露出了一个轻浅的微笑，漂亮的眸子里带着些许兴味和好奇，转瞬即逝，快到让她觉得自己像是眼花了。


    再小心地看过去，少爷还是从前那般疏离淡漠的样子。


    觉察到了她的视线，男孩偏头看了她一眼。


    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像是神从天空中俯视众人的冷漠令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将头伏得更低。


    东南方向的院落中传来什么轰然倒塌的巨响，结界发出了警报，即使距离很远，也能听见一些惊慌杂乱的声音。


    似乎连驻守在院落外专门看顾少爷的护卫都被调走了一些，那边的动静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渐渐平息下来。


    “叫人把他拖走。”


    并不是她的错觉，白发男孩的语气听上去有种明显的愉悦。


    他连看都懒得看地上的人一眼，只是自顾自地看向家主院落的方向，像只竖起耳朵的小动物，全神贯注地捕捉着空气中的信息。


    女仆连忙敛起衣袖站起来深深鞠躬，“是，少爷。”


    ……


    梨纱回来的很快，出现在院子里的第一眼就看见五条悟正坐在桥上的木栏上仰头看着天空。


    他现在居住的院落和她印象中的位置不太一样，要更加僻静隐蔽一些。


    大概是出于对安全的考虑，场地同样很大，内里是优雅写意的枯山水，用造型奇趣的山石和泉水造景，石子路边还种植了苍翠的青松，延展着枝干的松木下是一片清澈的池塘，色彩鲜艳的鱼群在碧色的莲叶和生长着苔藓的石缝间游来游去，上面有座枫红色的木质拱桥。


    仆从和护卫们都驻守在院外，因此院落里静悄悄的，鲜少有仆人走动的声音。


    她慢吞吞地走到木桥边，额发有些湿漉漉的凌乱，脸上的表情还有一点气闷，看上去不大高兴，却还是伸手递给他一张新的日程表。


    上面把一些不相关的课程直接抹掉了，只保留了每周的体术训练、术式详解，还有数理化课程，穿插进行，每天上课的时间缩短到了五小时，本来还能缩得更短，但那些黑漆漆的老头子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说得她晕头转向的，只能先这样了。


    “其他时间呢。”五条悟看向纸张中空白的地方。


    梨纱无所谓地答，“随便啊，如果你突然想上什么课的话也可以，自己玩也可以，坐着发呆也可以，反正是属于你自己的时间嘛。”


    他在这个年纪还是幼崽呢。


    现在还不抓紧时间轻松一会儿，长大之后找过来的事情就更多了。


    五条悟的目光停顿了一下，看向日程表下方鲜红的家主印章。


    梨纱自然地点点头，语气颇为轻松地道，“挨个揍了一圈，就都搞定了，也很简单嘛。”


    说着她笑嘻嘻地跳上栏杆，坐在与他相对的位置优哉游哉地晃荡着小腿。


    五条悟哦了一声，继续仰头看着天空发呆。


    梨纱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头顶的天空，蔚蓝而清澈，稀薄的云层在纯净的蓝色之中缓慢地游移，像他的眼睛那样漂亮。


    她的思绪也跟着云一起漫无目的地飘散。


    原来所谓神子的童年，是这样的。


    有些难以想象……这么枯燥无聊的生活，以他的性格，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像是被关在了四四方方的笼子里，看起来是一呼百应的宠爱，却又是另一种束缚和限制。


    在她被关在神社里的时候，也会经常像他现在这样通过屋顶的缝隙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发呆。


    因为拥有着相似的境遇，她知道那种孤独和寂寞的感觉，所以更为他感到一点难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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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也跟着回到了自己当初的日子——时间好像是静止的，而自己是被与世界隔离开的。


    她忍受着痛苦和绝望，却感受着魔力渐渐在体内被灌溉充盈，她知道总有一天这样的牢笼会被自己打破，可还是会觉得难过和孤单，在麻木中怀揣着一丝微弱的期待。


    像是陷入了无尽的循环里，想要向整个世界求救，却得不到半点回音。


    在那样的地方又有谁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呢。


    不过，或许也是有人能听见的——


    “要不要出去玩？”


    她晃荡着小腿，语气随意地问了一句，看向他的眼睛却带着认真的神色。


    裙摆荡漾的淡紫色蕾纱因为她的动作轻垂下来微微摇晃，像是翻涌着的紫色海浪。


    还未等待五条悟对这句话做出应答，身后的女仆就已经胆战心惊地出口劝阻，“少爷现在不能出去——”


    那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女仆连忙跪倒在地，将头紧紧抵在手背上，“悟少爷的术式还没有觉醒，非常危险……”


    家主院落中的血腥在下人之中也已经传开了消息，大家都对此感到胆战心惊，生怕惹得贵客不快。但无论怎么说，这位大人似乎也是站在悟少爷的角度着想的，所以她踌躇了一下，还是鼓起了勇气。


    啊，是这样的。


    如果是正常状态时的自己，带他出门当然没有问题。


    可以她现在的能力，或许还需要积攒更多转化后的能量才能保障他的安全。


    梨纱有些苦恼地看向自己干燥的手心，“好吧……看来得过几天才可以，得再准备一下。”


    她跳下去把地上的女仆拉起来，很不见外地替对方拍了拍深色裙摆上的灰尘。


    这个女孩子看上去似乎和津美纪的年纪差不多大，身形却比津美纪要瘦小纤细很多，眼睛是浅浅的碧色，看起来很有生命力。


    梨纱回忆了一下，“刚刚好像不是你在这里。”


    女仆不敢抬头，只是抿了下干裂的嘴唇，低声解释道，“之前的女仆长身体不太舒服……所以由我来代替她给您和少爷送一些茶点。”


    因为六眼的特殊性，悟少爷不喜欢人多和吵闹，所以他的院落是最安静的，护卫们驻守在距离较远的外墙，平日里伺候的女仆也很少，连走动都得小心翼翼地踮起足尖。


    本来以她的资历，是不能担任这些服侍嫡系的工作的，但女仆长从悟少爷的院子回去后就开始发热生病，据说是受了很大的惊吓，下人们在院子里面面相觑，最后是她主动站出来说想要接任女仆长的工作。


    “以后的茶点都是你负责吗？”


    这位据说很吓人的大人现在正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是的大人，我叫芽穗。”她垂下脸，恭敬地回答。


    “很好听哦，像麦芽糖一样？我叫梨纱。”


    芽穗没有听说过什么是麦芽糖，但是对于她的夸奖感到非常受宠若惊，连忙鞠躬，“谢谢大人……”


    梨纱眨了眨眼睛，“现在可以吃茶点吗！我想吃很多很多好吃的。”


    “现在就为您安排。”芽穗连忙点头。


    “谢谢你哦芽穗。”梨纱喜欢她的名字，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大人太客气了。”年轻的女仆红着脸连连鞠躬，有些慌乱地转身离开。


    梨纱目送着她的背影，突然扭过头看向身后的五条悟，表情有些得意，“我现在是你的体术老师哦！”


    坐在栏杆上的男孩哦了一声，看起来并不怎么惊讶。


    家主院那么远，这个年纪，五条悟的六眼效果应该还没有那么离谱吧。


    “好歹给点反应嘛。”梨纱歪着脑袋，有些难以想象五条悟小时候竟然是这种性格……


    虽然知道他只是看起来嘻嘻哈哈，实际上是有些冷淡的，但是没想到幼崽时期，冷淡的性格会表现的这么显眼。


    比惠惠的话还要少。


    像是一只长相蓬松可爱，性格却格外高冷的小猫咪。


    “和他们相比，你要强一点。”


    五条悟看向她的方向，冰蓝色的眼瞳像是宝石那样美丽，在阳光下显得过于剔透了，以至于带着些许冷清的意味。


    他突然开口，直视着她的眼睛。


    “你的刀法，是五条家的家传刀法，只有嫡系可以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