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作品:《孽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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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人人都说,开隆皇帝的频频加封,当今圣上的格外优待,以及商道真能够建起这座寝殿,全都仰赖赵时佼的疤。


    可依奉行来看,不过是因为她是个疯子,争不得、抢不得,反而什么都能得到。


    商悫安抚好赵时佼,向奉行长揖行礼。


    奉行微笑颔首,转过博古架,惊得赵时佼缩到罗汉床内侧。她俯身捧起委地长发,发间三分银、七分青,绸缎般柔顺光滑,没有丝毫磨损痕迹。


    “这头发养得真好。”奉行似笑非笑,拿起梳子为赵时佼梳头。赵时佼的慌乱逐渐被梳理平整,重新伏回几案盯着那盏忽明忽灭的烛火。


    商悫安了心,恭顺应话:“用了父亲在民间寻来的养发方子,归殿下如有需要,我可以默写出来。”


    “我倒是想,却没这种清闲福气。客套话不同你说,我只问你,前几日陆调——”


    舫外一声高唱,打断了奉行的问话。


    “太子殿下到——”


    来得倒快。


    伏案发呆的赵时佼忽然抬头,转趴上窗台,几乎半个身子探出花窗,开心道:“是谌儿来了吗?”


    商悫闻声惊惶失色。


    太子,幼名谌。


    赵子谌生父为废太子律,生母为罗氏。而当今太子赵结,生身父母俱为当今圣上。


    商家不会同个疯子计较私下称呼赵结旧名适不适当、应不应该,但让外人听到,难免听者有心。若再闹到圣上那里,难说会有何种后果。


    看商悫神色便知,奉行就是这个不合时宜的外人。


    同病相怜,心有戚戚,她是不忍拿这样的把柄。索性帮忙圆道:“四姨母,綝儿在您身后呢。”说着爬上罗汉床,侧身倚靠窗台,双手轻扯赵时佼的衣袖。


    赵时佼满眼困惑盯着奉行,半晌,恍然大悟道:“你是樊家——”


    商悫应声:“娘,这是张大人家的綝姐姐。”


    舫外突然暗了,星烛月灯齐齐熄去。片刻后,不系舟对岸绿坪天顶铺着的木板被揭开,阳光从豁口倾泻而下,灼得人睁不开眼睛。


    见着强光,赵时佼惊恐难安,转身躲在茶案与墙壁夹角处,蒙头捂眼瑟瑟发抖,铺在床上的头发又乱了。商悫急忙关窗拉帘隔开强光。


    舫内传来侍女问安声。


    只这几句话的功夫,赵结已抵达不系舟。


    再转眼,他已从容站在博古架前,高大的身躯遮住博古架空隙透来的光,却有细微柔光在碧青绉纱袖摆空当处晕开,似是笼罩周身的神祇灵光。


    奉行走下罗汉床,有意瞥向他左袖,未见珠串。


    赵结默然行到床边拿起木梳,落座为赵时佼梳理稍显凌乱的头发。慢慢的,赵时佼不再颤抖,缓缓松开手,怯怯抬起头。


    长发梳理柔顺,赵时佼喜笑颜开,爬到赵结身侧,抱腿枕膝安坐,心满意足地合上双眼。


    看来赵结的孝心与温柔,想是尽托给——也只能托给——这位疯疯癫癫的华瑛长公主。


    不过赵结与华瑛长公主府虽有些来往,但亲临次数不多,停留时间短暂,为何一个疯子会对一个不常见面的人这样依恋?


    博古架旁,又有几人悄声站来。


    等赵结放下梳子,为首的商道真开口:“太子殿下,归殿下,茶点已经备好,恭请二位移步大厅。”


    “天窗既已打开,就在这儿叙话吧。”赵结起身吩咐道,“商悫留着照看好你母亲。晌午用膳就在舫外坪中,到时记着带她过来。”


    天顶铺设的木板揭去数块,仿佛豁开了井口,引阳光在井底画出方方正正的光影,将绿坪完全笼罩其中,点亮了稍显萎靡的淡黄碎花。


    坪中桌椅齐备,案上紫砂茶具苦雾蒸蒸,旁侧鎏金香炉篆烟袅袅。


    满座尽是恭维寒暄,商道真仿佛不知商息受刑一般,对两人极尽谄媚,东拉西扯说个没完。


    赵结饮茶静听,或是颔首,或是短短几字回应。但更多时候,他的注意力都落在余光里的奉行身上。


    奉行仰靠圈椅望着天井井口神游天际,席间谈话半句没进耳朵。偶尔空中有鸟振翅扰了神思,心里就怪怨起赵结、嫌恶着商家,神情便随心中所想变了又变。


    闲话家常、溜须逢迎听得倦了,赵结也开始出神。


    余光里的她,即便发呆也是生动活泼,经阳光照耀就更显明媚。


    莫名想起三月初,她从城楼飞跃而下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同夜遇到沈宜芳私通覃月恒,分明愤恨至极出手殴打覃月恒,却也会可怜沈宜芳为她求情。商息胆大包天套取陆家府邸,她当日得知,当日便杀到华瑛长公主府给陆调羽出气。


    爱憎分明,直来直去,心中倾慕可以张扬宣泄在艳艳春光之下,灿烂得像她那日簪在鬓边的姚黄,“若占上春先秀发,千花百卉不成妍。”①


    过了许久,商道真仿佛终于悟得两人心中所想,识相地停下口舌,借故告退。


    等人走远,赵结收心定神,轻声唤她:


    “茹悲。”


    大约三四声呼唤过后,奉行回过神来,面前是赵结刚刚斟来的茶汤。扫眼四周,主家众人都已离开,随从奴仆尽退两旁。


    绿坪当中,清清静静只剩他们二人。


    桃花随风从天井落进茶汤,奉行端起茶碗,盏中桃花随茶水沉浮飘流,涌至唇齿间才被察觉。她抿唇轻轻叼起桃花,面向赵结微微挑眉。


    桃花滴红,双唇染脂,二者几乎融为一体。赵结抬眼望见,不动声色换盏重斟,再推到她眼前。


    她双唇一松,那朵花又跌进新盏。


    待第三盏茶送来,她心满意得地笑了:“都说天热心易燥,表哥却能不厌其烦,果真是有修行的。”


    “那茹悲你,”话间停顿片刻,赵结若有所思地问,“因何烦忧?”


    知她是心有烦恼,故借桃花污茶作弄自己以求排解,一如望烽台里炙肉予他。


    可于她而言,拿回陆府房契不在话下,料理解桑家事更是易如反掌。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