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回应

作品:《他不可能那么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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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山林更加阴森寒冷,月光幽微,多处伸手不见五指,鸾徊穿过那条延绵的山道,感觉脚踝常生凉意,甚至还能感觉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是错觉还是真的,她都无心去分清楚。方才看见的神祇双翼,已经足够让她心乱如麻。


    她只顾着往灵泉的方向走去。


    夜间时,灵泉上的月光石愈发耀眼,光芒洒在地上时已经变成了柔光,被白玉石砖回映,像铺了一层云。


    萧吾靠在泉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鹿鸣哭得眼睛肿肿的,趴在他的身边,委屈地攥着他的袖摆,也睡了过去。


    这么早?


    鸾徊静悄悄地靠近他们,萧吾睁开眼,瞥见了她的云头履。愣了一会儿,又重新阖上眼入睡。


    看吧!果然生气了吧!这小鹿鸣,估计和萧吾说了许多不该说的了。


    鸾徊蹲下来,怀着心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萧吾的肩。


    他眼睫颤了颤,看来是感觉得到她的。


    “萧吾…鹿鸣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你别误会我。”


    *


    萧吾自幼时就被父母藏了起来,关在一处院子里。他身为人身,却有通身的神骨,这是人身无法承受的。


    这意味着,那些登临神位的非纯正神族,在换骨时所经历的痛楚,他自幼便要每日忍受。


    他没有见过什么人,他以为,所有人都是这般痛的。初时他会哭,会因经受不住而数度昏厥,又再度被疼醒。


    这样的疼,一直到他百岁成年那一日,终于终结了。


    父亲来寻他,说有办法让他解脱,再也不必这么痛。


    在这之前,父亲对他态度一直意味不明,偶尔慈爱,偶尔冷漠。


    但哪天都不如那一日的温柔,眼里有泪光,疼惜地抚过他的面颊。


    萧吾感受着父亲粗糙的掌心,笑道:“好。”


    在他住了一百年的那个大院子里,他看见了一个架子。十分简陋的一个架子,但对他来说却是新鲜玩意,给了他无尽的希望,父亲没有骗他。


    你看啊,这么新鲜的玩意,定能解决他的痛苦。


    然后,父亲将他绑在了架子上,一圈圈的缚仙索,缠得非常紧。按道理,缚仙索是对神族没有用的,可是,萧吾不是纯正的神族。


    更何况,他从未修习过,神力全无。所以对他用缚仙索,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夜色里,他忍着痛强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父亲,那份期许依然没有淡下去,“父亲,这样真的能行吗?”


    “真的。”


    火光慢慢燃了起来,掺杂着三分真火的火,从脚底开始攀上他的身子。


    从前日日都是换骨般的痛楚,以为已是极致,却不想血肉被点燃,也是这般的疼。


    在这样的火里,他的血肉都太过于脆弱。大火很快就烧化了他的身体,缠上了他漫着淡金色的骨头。


    他一声也没有吭,父亲说,他会好的。


    可是,神骨不同凡响。血肉被侵蚀,很快又能重铸回来,保护血肉里的那些淡金神骨。


    他的父亲也很快发现了这一情况,又想到了另一法子,“等着,很快就好了。”


    “好。”萧吾说。


    父亲想到的新法子无疑是可行的,火光中,父亲划开他的皮,破开他的肉,特殊的刀刃刺穿他的掌心、胸腔,然后相继将神骨从身体中生生剥离。


    萧吾当时想,人生这么苦,可是为什么经常听见院外,那些弟子们开怀的笑声呢?他们真的那么强大吗?一点都不怕疼吗?


    终于,萧吾晕厥了过去,在最后一根神骨,离开他的身体的时候。


    再醒来时,是一个夜晚,他看见自己透明的身体,和一方十分漂亮的灵泉。


    真的不疼了。


    他很开心,那天晚上疯魔般靠在灵泉旁笑了许久。


    这样的笑声,吸引来了鹿鸣,鹿鸣问他:“做鬼,有这么开心吗?”


    萧吾回问:“何为…‘鬼’?”


    “就是死了的人。”


    萧吾的母亲曾偷偷送了许多书给萧吾看,萧吾早就了解过何为“鬼魂”、“魂灵”,这一番相问,也不过是要个确切的答案。


    “就是死了的人”——他已经死了。


    心里的开心并未因为鹿鸣的这句话消散。因为,只要不必再日日经受那份折磨了就好。


    第二日,阳光洒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发现,他错了。


    原来日复一日的痛楚,并不会因为他死了,就终结。


    *


    “误会吗?”萧吾并未看她,低着眼,鸾徊读不懂他晦涩的神情。


    鸾徊只知道,萧吾定然是生他的气了。她围着萧吾左瞧瞧,右瞧瞧,就在快把萧吾瞧得有些绷不住的时候,鸾徊忽然道:“我…与你双修,为你造出实体,可好?”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下定这个决心。


    所以,像是不给自己留余地一般,她既说出来了,就不能反悔。


    萧吾微微一愣,错愕地看向她,“…?”


    看到他有所动容,鸾徊赶紧收起了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感觉到气氛因为她方才的话而变得有些紧绷和…诡异的暧昧,她忙解释着:“我对你父亲说那些话,是因为我有苦衷。”


    萧吾的目光淡了下来,归于平静,“所以,想要我原谅?”


    “是。”


    月光石光影斑驳,她只盯着眼前的他,听他在黯淡光辉中轻声道,


    “那也不必用清白来换。”


    鸾徊只知萧吾有些不谙世事,没想到他对清白还有概念。这比他什么都不懂要来得难堪些。


    鸾徊也心知没有那么多时间够她扭捏退缩,“比起要清白,我更想要救你。”


    凝着她的那双眼倏地深了深。


    鸾徊字字郑重地重复了一遍:“我、一、定、要、救、你。”


    *


    微风吹动萧吾额前的碎发,从眼前晃过,叫他有些看不清了。


    鸾徊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外人。


    都知山中有鬼,谁也不会踏足。更何况此处最大的吸引力便是这方灵泉,自从知道这方灵泉会吸收人的修为以后,更是没人来了。


    那样的寂寞与痛苦,仍旧在持续着。


    他今日初见鸾徊时,很想让她寻来一个佛修,为他终止这场生命。


    可是,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人说话。直到鸾徊要离去了,他也没能说出挽留的话来。


    可是这个女子在知道他名字之后,态度骤然变得不一样了。她想要他再活过来。


    再活过来?萧吾知道,他已经没有神骨了,若是活过来,就不必再日日承受换骨般的痛楚。不做山鬼,也就没有赤阳烤炙的罪,能像个正常人一般生活了。


    他想要像个正常人一般生活。


    这个女子还说,她会教他习术法,见人世。


    那一瞬间,萧吾感觉到了,他的父亲对他说他不必再痛了那一刻时的欢喜与期盼。


    只是,萧吾只知道山鬼要靠骗人杀人,却不晓得,人也是会骗人的。


    鹿鸣回来时,告诉他,那个女子,与他父亲达成了对他不利的契约。


    小小的孩子,还不懂怎么用词汇组句,但说得信誓旦旦,十分笃定。


    他已经知道,活于世百年,就是他的父亲在等着炼好了能承受神骨的身体,再拿走他的神骨。


    他的父亲,不是好人。


    那个女子,与父亲是一伙的?


    鹿鸣不会骗他,甚至这么久以来,鹿鸣是教给他最多事、跟他讲过最多话的人。


    那一刻,期许再度变作虚妄的绝望,不比日日遭受折磨的痛苦来得轻。


    他不想去责怪谁,就算这个女子骗了他,也还未曾伤害过他,不是吗?


    可是,他望向她温柔又明媚的目光,听她字句清晰道:


    “我与你双修,为你造出实体,可好?”


    “比起清白,我更想要救你。”


    “我、一、定、要、救、你。”


    夜光微凉,萧吾沉默了许久,说:“好。”


    *


    鸾徊安慰着自己,萧吾这么好看,四海八荒第一人,不论是相貌还是未来的身份。


    她不亏的。


    她给自己鼓了鼓劲,“那我今晚就回去学习,怎么双修!”


    萧吾看着她攥紧的拳,勾唇笑了一下。鸾徊知道,他笑了就是并不在意那场误会了,鸾徊听见他温声道:“好,学会了,便来教我。”


    鸾徊郑重地点点头。


    点点星光里,毫无遮蔽的灵泉旁,流动的光影穿过萧吾虚无的身子,在这样缭乱的思绪中,鸾徊看着萧吾有些异样的红了脸。


    鬼也会脸红吗?


    是因为想到了要和她双修的事?


    他真的很可爱啊!比鹿鸣要可爱一些!


    谁能想到,百年后定诸界命数的人,在这个平淡无奇的晚上,青涩而又内敛地说着,将初次交给鸾徊的话。


    虽然,这样的初次,并不带什么感情。


    只是鸾徊可以解释为为大义忘小我,萧吾又是为什么在义正严辞说过不愿意乱来之后,又接受了她的双修请求呢?


    鸾徊不再细想,知道他刚刚郑重地答应了把清白交给她的事,合该开口安慰他一番,不然他万一在没人的时候躲起来哭该怎么办?却在此时听见了临瞻的传音:


    “你在下面做什么?你还要呆多久?”


    传音是从虚无境里面传,而山鬼也算是在虚无境之中,所以,萧吾也听见了这个声音。


    “他是谁?”萧吾问。


    “我…爹。”鸾徊咬牙切齿的挤出这个“爹”字,便开始传音回去,“就上来了!”


    鸾徊忘记了想安慰萧吾一番的事,便飞身上了山崖。


    萧吾看着她原本想说话,却在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后将话咽了下去。


    一贯冷清的山林,再一次万籁俱寂。风拂过几片落叶,蹭过萧吾的衫边。


    萧吾看向传音的方向,鹿鸣也在此时醒来了,看见萧吾的神情,问他,“怎么了?”


    指背轻轻刮过鹿鸣的脸颊,萧吾淡声道:


    “她身边好像有很多人。”


    *


    回到山崖上的鸾徊,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