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北游看着陆淇，默默地点了下头。


    陆淇走进房间关了门，又向病床走近几步，静静地提出要求：“能不能请您去探望一下成总？他不让我告诉您，不过他的状态其实很不好……”


    叶北游暗中攥紧了被子，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平淡，询问道：“他怎么了？出现了什么症状吗？”


    陆淇平静地说：“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他一共呕吐了六次。医生诊断的结果认为是脑震荡的缘故，保持卧床休息就可以了。可是这样频繁地呕吐，对他的胃刺激很大。成总本来就有胃病，而且挺严重的。”


    陆淇的口吻越是平静得像个机器人，叶北游心里越是翻滚。不管本身有没有胃病，脑震荡的起因是昨天的潜水事故，而自己还没有主动前去探望过，确实说不过去。


    “我明白了。等会斐然回来，我会跟他一块过去探望……”


    叶北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陆淇用稍稍强硬的口吻说：“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请莫先生不要出现？他有点太吵了，也不是帕森岛潜店的工作人员，我认为并不合适。”


    “哗啦”一声，病房的门被拉开，莫斐然单手托着餐盘进来，疑惑地问：“什么不合适？陆哥你怎么在这？成哥好点了吗？小游，早饭我拿回来了！”


    叶北游：“……”


    陆淇：“……”


    莫斐然：“？”


    叶北游不得不承认，带着莫斐然去探病可能会起到一种微妙的反效果，便对陆淇承诺：“今天我会探望他的。抱歉，我不是有意怠慢……”


    “当然，我的请求是在您的身体状况能够负担的前提下。”陆淇看了一眼叶北游的腿，“您的腿还疼吗？”


    “对啊，小游，我都还没问你今天觉得么样了？”


    莫斐然嗖地一下挤过陆淇身旁。叶北游清楚地看到陆淇波澜不惊的脸上微微露出一点裂痕。


    莫斐然突然又回头看陆淇：“陆哥你用了什么牌子的香水，挺好闻啊。”


    陆淇毫不犹豫地转身：“打扰了。叶教练您好好休息。”


    叶北游十分怀疑莫斐然似乎在施展一种新型的赶人手段，并且本人毫无觉察。


    上午在忙碌中很快过去，叶北游虽然惦记着早上陆淇来找自己的事，却抽不出时间。


    医生给他做了新一轮检查，认为他可以在明天办理出院，后续只要留意自己的身体状况，出现异常及时就医就可以了。


    作为专业潜水教练，叶北游深知潜水减压病有可能不会立刻出现症状。今后一段时间，自己的潜水计划要做得更加保守。


    减压病的病因是身体中残留着多余的气体，没有按照正常的潜水减压过程排出体外。微小的气泡聚集在人体的关节、内脏中，引发疼痛、气胸等症状。但在没有发病之前，医疗器械并不能检查出什么。


    医生倒是建议他：“根据我的检查，你左腿的跟腱有希望通过手术进行修复。但我们医院没有能够完成这个手术的人。如果你有办法去国外就医，或许可以试试。”


    叶北游笑着向医生道谢，心里却没有“重燃希望”这么积极的想法。


    两年来，他的左腿已经被很多医生宣告不治，他已经接受了现实。除了走路有点不方便、偶尔会疼，大部分时候并不影响日常生活。


    龙心怡在中午十二点半赶到医院，带来了莫斐然的行李，也带来了全体团员顺利解散的消息，让叶北游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莫斐然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被龙心怡快刀斩乱麻塞进了出租车。


    “我总觉得这小子还会回来。”龙心怡对叶北游摇头，“跟牛皮糖一样，想甩都甩不掉。”


    叶北游也有点无奈：“抱歉，龙姐，给你和大家添麻烦了。医生说我明天可以出院，我想不会耽误下一批团员的行程了。”


    “还想着工作呐。”龙心怡叹气，“你也多信任一下我们这些员工呢？帕森岛没了你不会停止运转。”


    叶北游正想辩解说自己没有，脑袋被合伙人温柔地揉了揉。


    龙心怡轻声问他：“我感觉你最近有点紧张，就像我刚认识你的那时候。怎么了，是不是经营状况不好，压力太大了？”


    叶北游说不出话。经营状况确实让他感到有些压力，但他知道不全是这个原因。


    “我担心我们欠褚先生的贷款无法按期归还，会不会让他不高兴。”叶北游对合伙人说，“龙姐，我不想让帕森岛改变目前的面貌……”


    龙心怡轻声笑了：“没人说要改变它，你在担心什么？这次真是运气不好。本来以为能靠你的VIP订餐小赚一点，到头来不赔钱就不错了。怎么样，你跟对方谈过了吗？”


    叶北游心头一紧，轻轻摇头：“上午没时间，打算下午去。你跟我一块去吗，龙姐？”


    龙心怡深吸一口气：“咱们是合伙人，当然要一起面对。别担心，大不了，我把奶奶留给我的香港的房子卖了。”


    叶北游笑了：“别。卖房创业，人生大忌啊。”


    其实叶北游心里非常矛盾。一方面他不想独自面对成知远，另一方面也不想让龙心怡知道自己和成知远的过去。


    他觉得自己是有点卑鄙的，拖着一无所知的合伙人给自己当挡箭牌，揣着不敢被人知道的黑色过去假装一切都已经过去。


    假如龙心怡知道了真相，她还会这样诚挚地把自己当做朋友吗？


    去探望成知远前，两人又复盘了一下。龙心怡认为最坏的后果是收到律师函。


    “这种有钱人较真的话，我们肯定是无法应付的。”合伙人眉头紧皱，“虽说这几天相处下来，我觉得成先生不像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那种富豪。可事关自己的利益，很难说他会不会认真追究。”


    叶北游眨了眨眼：“你觉得他……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


    龙心怡点头：“不只是我，大家都觉得他人挺不错啊。昨天晚上大家聚在一块，谈论起白天的事，都挺担心你们的。”


    叶北游轻声说：“成先生教养挺好的，能看出来。”


    龙心怡“啊？”了一声：“不是教养的缘故吧。我们都觉得他挺热心的。提姆说他经常会帮忙整理装备，完全看不出是个有钱大老板。阿兰说每次帮他送菜都会收到小费。几个团员也说，他给了他们不少生意上的建议。”


    叶北游默不作声。他觉得这些不过是成知远的自然反应罢了。那人不是一向这样吗？谦逊有礼，处事周到，滴水不漏。


    可是在他心里，其实并没有把任何人放在与自己平等的位置。高高在上的明月，怎么可能与路灯为伍？


    他跟龙心怡怀着各自不同的忐忑来到成知远的病房，意外地发现病房没人，成知远和陆淇都不在。


    “是不是去做检查了？”龙心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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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怎么办，在这等等，还是待会再来？”


    叶北游犹豫了一下，觉得在人家病房里堵门好像有点奇怪，便提议先回去。


    刚好一名护士路过，龙心怡叫住对方，询问成知远的去向。


    护士看了一眼房间号和姓名牌，告诉他们成知远去做脑CT的检查了。


    “他从昨晚开始频繁呕吐，医生认为再做一下脑CT的检查比较好。”护士翻看手里的平板电脑，“预约检查时间是下午两点半。三点之前他应该会回来。”


    叶北游随即问道：“呕吐症状很严重吗？”


    护士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这个……您是病人的什么人？我们规定不能向家属以外的人透露详细病情。”


    “好的，我们知道了，谢谢。”龙心怡看了眼手表，问叶北游：“现在是两点五十，说不定快要回来了。我们等一等？”


    叶北游稍稍犹豫，同意了：“那就等一会吧。”


    VIP病房有访客休息的椅子。两人把椅子拖到墙边坐下，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一小时前莫斐然顺利到达机场办好值机手续，发消息报了平安，两人聊着聊着，龙心怡的话题又兜回了莫斐然身上。


    “说起来斐然也真惨。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又被通知有紧急工作。”龙心怡笑着说，“度假中途被薅回去工作这种事，我还以为只会发生在东亚。”


    叶北游忍不住笑：“你是说去年年底有个客人潜到第三天被公司硬生生叫回去那件事吧。确实有点惨，年底正是机票最贵的时候。”


    “所以很多人羡慕我们。”龙心怡笑着说，“客人们看到我们的工作就是教学员、陪他们下水玩，都会觉得很轻松、很自由。想做的人多了，教练这行也开始卷起来了。”


    “但他们不知道我们的收入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高。”龙心怡拍了拍叶北游的肩，“尤其是跟着一个理想主义的老板，讨生活很艰难啊。”


    叶北游也笑：“龙姐，你这样说，我压力很大怎么办。”


    “每个人都是只看到别人表面的光鲜。”龙心怡起身，“烟瘾犯了。我去找找有没有吸烟区。”


    叶北游赶紧叮嘱：“别在厕所抽烟。这里的厕所禁烟的。”


    合伙人潇洒地摆了摆手。叶北游忽然意识到自己被独自留下了。


    被独自留在一个有着成知远痕迹的地方。


    病房的布局跟自己那间几乎一模一样，区别在于私人物品很少。床头柜上放着手表和钱包，书桌上果然放着笔记本电脑，电源键还亮着，似乎处于休眠或者锁屏状态。


    叶北游一阵无语。自己真没猜错，成知远和陆淇那对工作狂组合，即便在医院也不会放下手头的工作。


    所以他到底来帕森岛干什么？这么忙，也不像是能够安心来度假的样子啊。


    阳光从窗户照进病房，落在床头柜上。柜子上有什么东西反光，银色的光亮突兀地晃了叶北游的眼睛。


    他起身避开反射光的角度，走近几步，有点好奇是什么东西反光。不是成知远那块限量款的百达翡丽手表。手表的外壳是金色的。


    那是更小的、银色的什么东西。小小一个，穿在一根黑色的皮绳上，放在手表和钱包之间。


    叶北游慢慢走近那个床头柜，看到了那个东西，让他不由自主地拿起来细看的东西。


    一只银色的小海豚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