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满谦来二中的次数不多，在季杭的学习上也从没操过心。


    有时候听楼上楼下的邻居说家里孩子不省心，两个月被老师叫家长五六次，季满谦都觉得季杭懂事。


    然而。


    在这阳光明媚的一天，季杭让他去学校。


    他和黄侯面对面坐着，身后是季杭和司云起。


    黄侯知道司云起的家庭情况，所以一开始就没让司云起叫家长。她剜了司云起一眼，说：“你的事儿没过去，处理了季杭就处理你，外面等着。”


    季满谦惊讶道：“黄老师，云起这孩子怎么了？”


    黄侯愣了几秒，问：“季杭爸爸，你认识他？”


    季满谦回头，看了看司云起的脸色，还是决定尊重一下他的隐私，想说句别的含混过去。


    司云起先一步对黄侯说：“我和你说在租房，就是租在了季叔叔家。”


    “？”黄侯彻底愣住了，最初她帮司云起转学过来时，知道司云起没地方住，要给他先办个住宿。当时司云起说已经找好住的地方了，她问是哪里，司云起没说。


    但她终归是不太担心的，因为姑姑去世了大半年，司云起也独自生活了大半年——


    黄侯在年前某个夜晚，曾接到过一个电话。


    窗外鞭炮齐鸣，烟花闪耀，孔明灯载着人类的美好愿望飞到远方，家家户户灯光长亮，街道里欢声笑语，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新年的到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却苍老无力，喊她：“小侯。”


    这是隔了十几年没听到的声音，黄侯顿了很久，试探着问：“姑、姑姑？”


    对面“诶”了一声，嗓音很弱，“小侯，有件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黄侯就这一个姑姑，小时候一直和她很亲近，有次放学回去，见姑姑带了个婴儿。


    她很好奇，问这孩子哪来的。


    她姑姑看着襁褓里的孩子，目光中满是心疼，沉默了很久，说：“捡来的。”


    黄侯惊讶的同时，想刨根问底，但一转头，看到姑姑眼睛里噙满了眼泪。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姑姑哭，忙着安慰她，就忘了问从哪捡来的。


    是个小男孩，姑姑说叫“司云起”，这个姓也够奇怪的，毕竟他们家里没姓这个的。


    黄侯拍着姑姑的背，轻声安慰她，心想，可能是捡来这孩子的时候身上带着名字吧。


    但姑姑就一个女儿，丈夫也早早去世了，和女儿许凡君的关系寡淡得很。据说是因为前两年许凡君要去娱乐圈闯荡，姑姑不同意，她们大吵一架，后来许凡君没再回来过。黄侯倒是偶尔在电视上见过几次许凡君，不算火，但也有些曝光。


    有了这么个孩子在身边，也算是件好事吧。


    记不清司云起几岁，好像是五岁，还是更小的时候，姑姑突然卖了房子，带着他搬了家。


    直至如今十几个年头过去，她已经成了本市最好的中学高三组的老师，许凡君也越来越火，她始终没有姑姑和那孩子的消息。


    突然在这么个凡世都在团圆的节日前夕，她接到了姑姑的电话。


    姑姑问她还记不记得那个从小就不怎么爱说话的孩子，她说记得。


    自姑姑问出这句话时，她就隐隐有了个预感。


    她以为姑姑是在弥留之际把司云起托付给他，再怎么算，这孩子大概也才十六七岁。


    但姑姑声音轻的几乎叫人听不清，却一个字一个字说的那样坚定。


    “云起这孩子独立，我让他年后带着我回老家，让他也留在那，留在……她们从小生活的地方。”


    “你不用管他吃住，就是拜托你，给他找个学校，让他、让他……”


    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黄侯声音哽塞，把话替她说完：“姑姑，我会把云起转来我带的班，会让他考上好大学的。”


    “不是，”老人说，“不是考好大学……”


    黄侯怔怔听着，有万般不理解。可面对这风烛残年，每说一个字都费力的老人，她又不敢多问。


    最后，老人再次恳求：“小侯，这些年我带着云起，断了和你们的来往，实属无奈之举，你多担待。再相见时，你不必对他照拂。只盼你督促云起，让他走上我替他选择的路……也算是，圆了我们的遗憾……”


    ……


    那通电话挂断后，再相见，是司云起带着老人魂归故里。


    黄侯匆匆见了司云起一面。


    这孩子眉眼锋锐，明明也还不大，那几分少年稚气却丝毫不显。


    黄侯觉得司云起性格太闷。


    可下一秒，她看到司云起拿着姑姑的照片，又突然涌上一阵悲凉。


    司云起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去世了。


    自此他就要一个人了。


    思及此，黄侯想多和他说几句，但忙来忙去，终究是没顾得上，司云起又不见了。直到这个夏天，她带的班升高三即将开学，才见到了司云起。


    她没有司云起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他这半年是怎么过的。找他要上一个学校的成绩单时，发现进度只停留在去年冬天。


    也就是整个上半年，司云起没有上学。


    那一刻她看着司云起，按理说这孩子还要叫自己声小姨，可她们太生分了。


    她实在不知道要说句什么。


    沉默了很久，她开口：“云起，我会抓好你的文化课成绩，别的……”


    司云起垂下眼眸，眉心很轻的皱了一下。


    像是在做挣扎。


    须臾，他眉头舒展，终究还是外婆弥留之际的遗愿占了上风。


    他说：“好。”


    ……


    司云起这孩子性格太过寡淡，一开始她真的很怕他在班级里处不来，还暗中观察了几天。


    前两天听他和季杭有矛盾时，着实担心过。


    结果她现在知道，司云起就是租在了季杭家。


    那这俩人装不熟，一天天装什么呢，还整出个摩擦出来。


    季杭爸爸是个顶好的人，黄侯知道。既然司云起住在他家里，那和他聊几句司云起，让他平日里多关注司云起几分也是好的。


    “季杭爸爸，既然如此，这俩孩子的问题，我就一并给您说了吧。”


    季满谦回头看了一眼，点头说：“好。”


    先说季杭。


    黄侯把扣留的手机拿出来，给季满谦。


    “这孩子，上课玩手机？”季满谦皱眉。


    下一秒，黄侯把封皮花哨的书拿出来，“这也是季杭的。”


    季杭撇开脸：“……”


    司云起倒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本书，视线比季满谦和黄侯的都要凛冽。


    封皮上有一栏最显眼的大字推荐，是文名和作者。在短短几秒里，被他的目光反复凌迟。


    “他上课、他上课还看课外书？”季满谦道。


    黄侯：“我翻了翻，这里面都是爱情故事。”


    季满谦拿过这本书，也翻了翻，抬头时声音都变了调：“黄老师，季杭看课外书，看的还不是武侠和动漫，而是言情故事？！”


    黄侯被他传染的，也觉得怪，边看季杭边说了声：“是。”


    季杭闭上眼：“…………”


    “还有这手机，”黄侯说，“季杭你把它打开，让你爸爸看看你上课都在玩些什么。”


    季杭绷着下巴解锁，无比庆幸已经把知乎切走并删除了。


    不然他们前一秒质疑自己看言情虐心故事，下一秒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的知乎问答。


    他真的就不活了。


    屏幕在四个人的注视下亮了。


    季杭本来松弛的表情，在看清屏幕的一刻刷的僵硬——


    屏幕上正显示着系统提示：


    【卸载“知乎”】


    下一行：


    【卸载后其所有数据也将被删除】


    ？？？


    知乎你怎么还水灵灵的待在我的屏幕上啊！！！


    眼看着另外三个人都露出奇怪的表情，季杭猛地夺回自己的手机，点击确定。


    亲眼看着知乎消失。


    没事的，今天如果非得有一个死在这里。


    一定是他！


    绝对不可能是手机！


    黄侯果然生气了：“季杭，你什么态度！”


    季杭慌的不是很明显：“我把系统提示关了，更方便你们查我在做什么。”


    黄侯：“得了吧，我站你身后都看到了，你还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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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杭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知道……”


    季满谦：“怎么跟老师说话呢。”


    季杭面如死灰：“您、求您了……”


    在我爸…


    在司云起面前…


    给我个全尸吧……


    黄侯不紧不慢道：“你那会儿——”


    季杭一点点去世。


    “找作文抄呢吧。”黄侯瞪着他。


    ？


    季杭诈尸了。


    “我都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这事儿我不会给你瞒，一定会告诉你语文老师的。”


    季杭彻底活了。


    “告告告，您告，”季杭忙不迭。


    说完季满谦和黄侯都瞪着他，目光不善。


    季杭：“我没闹脾气……”


    季满谦：“你还敢闹脾气？”


    季杭：“……”


    心是彻底放下了。


    因为黄侯和季满谦的话题已经转移到了司云起那儿。


    黄侯：“其实云起本来没什么事儿的，他就是早上迟到了。”


    “这样啊，”季满谦说，“我这工作，有时候晚上不在家，我尽量多督促他们。”


    “但是，”黄侯话音一转，“他早自习，无视校规校纪，跑到教工餐厅去打饭，被教导主任抓住了送到我面前，手里还拿着饭！”


    季满谦：“……”


    “他说他太饿了，”黄侯说，“季杭爸爸，你说说这孩子，是不是过分。”


    “确实是，”季满谦着实没想到自己难得被叫回家长，竟然是这么个原因。


    他很是无奈：“黄老师，回去后我一定多管教。”


    “他们两个都是好孩子，”黄侯对后面站着的俩人说，“你们先回教室吧，我们再聊聊。”


    季杭和司云起并肩走出去，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季杭轻松的很。


    放学后，曹书望拉住季杭，“陪我去趟书店，我今天被数学打击了，我要买两套卷子，猛抓题型。”


    “行吧，”季杭叫司云起，“一起去吧？”


    到了书店后，季杭帮着曹书望挑了三套，去结账时，看到司云起站在书店最里面那列。


    他走过去，问：“你挑好了吗？”


    司云起扫了他一眼，又看向书架上花花绿绿的书，淡声道：“你不买本言情小说？”


    季杭：“……”


    回到家后，季满谦已经做好了晚饭，他们吃完就各自回房间写作业。


    写完后，季满谦把两个人叫到客厅，又准备了一顿饭给他们。


    “饿的差不多了吧？再吃点儿，”季满谦看向司云起，“尤其是你，云起。”


    司云起顶了顶腮：“……谢谢叔叔。”


    这顿吃完实在是撑，也过了十点钟，外面的热减轻了很多，季杭问司云起：“去散步吗？”


    司云起：“你有时间？”


    季杭：“？怎么？”


    司云起：“不看言情小说？”


    季杭：“…………”


    隔了四五天。


    某天下课放学，季杭在看作文范文，他喊了司云起一声：“等我一下，我看完这篇咱就走。”


    两分钟后，他合上报纸，起身，撞到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司云起。


    “你怎么站这儿不出声音啊。”季杭被卡在司云起和凳子中间，还是适应不了离司云起太近，直接侧跨过凳子，问。


    “好看么。”司云起说。


    季杭：“什么？哦，还行。”


    “比《失去你的一年四季》呢。”


    “？？？”


    司云起补充：“作者是北北。”


    季杭更摸不到头脑了：“什么？”


    司云起盯着他，过了几秒，友善提醒：“上周，你被没收的言情小说，封面推荐的那篇，北北写的《失去你的一年四季》。”


    才过了一周这人就记不清了，看来不怎么样。


    季杭连书都没翻开过，封皮都没司云起看的仔细，哪里记得住！


    “……司云起，”季杭咬牙切齿，“我！真的！没看！”


    良久，司云起“哦”了一声，“没来及看那篇是么，那别的呢。”


    季杭：“！”


    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