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天中太阳最烈的时候，一人一水相依为命，生生晒了两个多小时。


    人要中暑了，水快烧开了。


    以至于季摊主弯腰拿水的时候，凭空冒出来个念头——


    瓶装水摸起来有点烫，给这人会不会不解渴啊。


    但下一秒季杭又否了念头，也就是自己了，不然这人连水都没得喝。


    季杭抽出来一瓶递过去，男生接过的时候短暂地触碰到他的手指。


    拧开瓶盖后男生仰头，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喝完后他拧回瓶盖，目光随意扫了眼，似乎是在找垃圾桶。


    季杭伸手：“空瓶给我。”


    男生顿了一秒，递上手中的空瓶，见季杭将它又塞回了原位置。


    随后季杭蹲着，完全被他的影子遮住，仰头自下而上看向男生时，他发现这人竟然连这么刁钻的角度都是帅的。


    但帅没用，他仰着头说：“什么时候给钱？”


    男生想了想，问：“明天你在不在这儿？”


    季杭也想了想，答：“不好说。”


    于是男生说：“那你等我会儿。”说完就要走。


    “？”


    不行，等不了，已经热的头晕目眩了。季杭站起身，刚“你”了一声，声音猛然卡住，许是猛然起身带来的晕眩感让他站不住，他直直地倒下去，还有点残存的意识想避开身后的石灰坎。


    忽然，他的小臂被人拽住。


    那是有点凉的掌心，和周身的热气有着极大的反差。他刚庆幸自己不用摔倒了，下一秒就被扯着撞在了男生胸口。


    “……”


    以一种古往今来各大英雄救美时的标准动作和姿势，季杭倒在男生有力的臂弯中，脸贴着男生的胸口。


    不一样的是，他多了几层buff加持。


    第一层是他头晕的厉害，眼神中有几分迷离，就顶着这样一双眼睛看着男生。


    再一层是他真的没力气，自己使不了一点劲儿，即便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姿势很不合适，还是得顶着那样一双迷离的眼睛看着男生，就是汗冒的更厉害了。


    最后一层，就是他的帽子被蹭歪了，此刻帽檐水灵灵地朝向左边，他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跟着旋了几圈，很是潦草。


    除了小时候不会走被抱在怀里，这还是他第一次倒在别人胸口。


    并且buff叠满。


    但他浑然不知，只有托着他的男生垂眼，看着他的样子。


    眼神奇怪，头发嘈乱，帽檐歪到另一边，大概是这帽檐的缘故，实在像个精神小伙。


    男生抿了下嘴唇，把他的帽檐扶正了，移开目光，声线总是偏冷的：“能站起来么。”


    季杭颤颤悠悠，嗓音无气无力：“能…我就是低血糖……”


    男生瞥了他一眼，“你是中暑吧。”


    季杭“啊”了声，几秒后，慢声说：“也有可能……”


    男生看着季杭，已经把人托在怀里了，扔回去不像话，他四处看了眼，“最近的药店在哪？”


    季杭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他不仅头晕，还想吐，这个姿势也不舒服，他却没力气挣扎，发白的嘴唇喃喃了句：“在附近。”


    “……”


    看他实在是难受，男生顺手托起他的膝盖，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快步往路边跑。


    但天太热了，跑出去一百多米也没见到人影，怀里的人蹙眉更深，他远远看见便利店的招牌，又跑了过去，站在门口问店主药店在哪。


    店主边往外走边说：“我这栋楼后面有一家。”走出来后却见人已经跑远了。


    男生抱着季杭在烈日下狂奔，依稀间听到怀里的人嗫嚅：“完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我头疼…我胸好闷…我想吐…”


    男生顿了一下，跑的过程中季杭越滑越低，他往上托了下，顺便将这人的帽檐遮住了眼睛，让他不至于受强光的刺激。


    终于看到了药店的牌子，他步履未慢，快步朝那里跑，忽地又听到怀里的人轻而惨的声音：“完了…我现在…又耳鸣了…我是不是要…”


    男生的声音伴随着呼吸声，低低的飘进季杭耳朵里。


    “你死不了。”


    季杭难受地睁了下眼，视线里却是黑的。


    等他感觉速度慢下来时，才听到男生的下一句话，嗓音很沉闷：“你没耳鸣，那是我的心跳。”


    将人送到药店，店员赶忙拿了湿巾和藿香正气水。


    季杭平躺在门边的长椅上，帽子也被男生摘了。紧随着，季杭感觉额头上被放来个凉凉的东西。


    他费力地掀起眼皮，视线里正收回只手。


    见他睁开眼了，男生递过一支藿香正气水，问：“自己能喝么。”


    季杭哼哼了两声，就像受了委屈的小狗似的。


    男生见状没再问，半蹲下去，手臂托起他的头，将藿香正气水送到嘴唇边。


    季杭叼住瓶口，慢慢往口中送。


    看着他喝了小半瓶，男生站起身，问店员：“他在你这休息会儿行么。”


    店员点头：“当然可以。”


    男生径直走向门口，看样子是要离开。店员纳闷道：“小伙子，你不陪着你朋友吗，一会儿让他自己回家呀？”


    男生闻言顿在门口。


    “你朋友自己回去有点困难，”店员问，“你着急走吗，先把他送回家再说吧，他得好好休息睡一觉。”


    季杭实在不愿意再麻烦男生，他也感觉自己好些了，扶着墙坐起来，嗓音低弱：“没事，你有事就先走……”


    店员：“哎，你这孩子，你自己回去多费劲啊。让你朋友送你回去吧！”


    季杭：“没事，你走吧。”


    两个人的话先后在男生耳朵里进进出出，他转头看了眼季杭，还是留了下来。


    季杭靠墙闭着眼，不一会儿，额头上的湿巾骤然离开，睁开眼时，男生将一块新的又贴了过来。


    季杭哑声说了句“谢谢”，没听到男生的回答。


    过了大概五六分钟，季杭觉得自己应该是能走回家了，他也不愿意耽误男生太多时间，便起身要走。


    店员站在收银台，说：“小伙子，来这边结下账吧。”


    男生的手机早没电关机了，扔在上衣口袋里没拿，他身上也没钱，不然不会白喝季杭的水。听到店员的话后，他朝季杭伸手，“手机。”


    季杭拿给他，看着男生走过去，店员说：“一共七块五，微信支付吗，你扫我。”


    男生点开他的微信，一眼都没多看他的消息，直接扫码，输入金额后走回季杭身边，将屏幕对向他，“密码。”


    季杭乖乖输入，伴随着他手指落下，收银台也响起微信到账的声音。


    “手机给我吧，”季杭低声说了句，自己扶着墙站起来，脚步虚浮，一步步往门外走。


    他顽强地走到门边，拉开门帘时，外面的热浪席卷而来，他险些跪地上。


    见他踌躇，男生从后面走过来，正要弯腰。


    季杭连连拒绝：“不不不不合适。”


    男生瞥了他一眼，似乎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个反应。


    “背你有什么不合适的。”


    “……”原来是背啊。


    季杭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下，爬到男生的背上。


    走出药店后男生问：“你家在哪？”


    季杭支着脖子，避免和他有太近的接触，“我家……你把我送回篮球场吧。”


    男生愣住，片刻，偏冷的声线又传入季杭耳中：“你还要回去卖水？”


    这样的声音很轻易就让人有距离感，季杭绷紧下巴，说：“没有。我家钥匙被我用来拆纯净水，丢在旁边了，我回去拿。”


    说完别扭地动了下，“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去。”


    因为他的挣扎，男生不得不收紧几分力气，往篮球场走去。


    到了后他将季杭放在水旁边，把装在袋子里的药和湿巾留下，转身去拿外套和手机。


    拿完准备要走时，一种不可言说的牵绊迫使他看向季杭。


    很奇怪。


    明明这人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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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也不再是一点路都走不了的样子，大概能自己回家，再不济也能打电话找人接。


    但他看着这人梗着脖子装不在意却忍不住偷偷看向自己这边的样子时，还是走了过去。


    这次外套不能搭肩上了，他随意穿上，转身说：“背你回去。”


    季杭坐在原地，说：“不用了。”


    男生没动，也没转头看他，只是又重复了遍：“上来，背你回去。”


    莫名其妙的，季杭忽然想起他最难受的那一刻，恶心想吐头晕目眩，耳边还如雷鸣。但他当时哪分得清是什么动静，本能地以为自己耳鸣了。


    却不料男生用冷淡的声音告诉自己。


    “你没耳鸣，那是我的心跳。”


    心倏地猛跳了下，季杭连忙捂住胸口，惜命地爬上男生的后背，心里默默絮叨着，我可得赶紧回家休息。


    但当要走一刻，他回头，声音低而不舍：“我的水……”


    男生背着他顿了足足半分钟，而后回头将水也提了起来。


    季杭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就扔在这儿吧。”


    男生又是冷淡地说了句：“老实待着，你没多重。”


    就这样，季摊主和他的水，被他的商机送回了家……


    季杭家在三楼，没有电梯，但好在不高，一路上季杭说了无数次让男生把他放下来，男生充耳不闻，直接送到了家门口。


    季杭拿出钥匙，边开门边说：“谢谢你啊，你进来休息会儿吧。”


    男生未停留，转身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季杭“诶”了半天，憋出来句：“那个水钱你不用给了，谢谢你啊。”


    季满谦听见他的动静也走出来，见他发白的脸色，问：“这是怎么了？”


    季杭扑进家里的沙发上，讲了自己这一中午的故事。


    “真该叫那孩子来家里吃饭，等你好了，你出去找找他，”季满谦把水放在门边，感慨道：“挺稀罕。”


    季杭问：“稀罕什么？”


    “这么热的天，你去卖水，他去打篮球，但凡你俩有个人是正常的，你俩都碰不到。”


    季杭：“……”


    他没过多在意，回到卧室睡了一觉，醒来时天边一大片火燎的云。


    季杭走到客厅，见到出门回来的季满谦。


    季满谦拿着两块钱，纳闷道：“这谁丢的钱，丢咱家门口了。”


    季杭立刻问道：“爸，你回来的时候有看见个子很高的男生吗，还挺帅的，就是不爱搭理人。”


    “好像，”季满谦回忆，“我上楼的时候确实见个男生下楼了……”


    季杭立刻往外跑，季满谦在身后喊：“你跑那么快干嘛，你头还疼不疼？”


    季杭一路跑出小区，在拐角时看见男生的背影。


    “诶！”他也不知道喊什么名字，诶了一声，男生没有回头的迹象，还在向前走。


    季杭只能继续跑，在便利店门口才追上他。


    “你、”季杭抓住他的衣角，“我说了你不用给钱。”


    男生看着他，季杭这才发现，这人不光声音冷，目光也冷。


    “喝了你的水该给你钱，”男生问，“有别的事么。”


    季杭下意识松开手，说了句：“没。”


    男生就往前走了，没再回头。


    忽地，季杭音量稍大，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约莫三四秒，季杭听到回答：


    “司云起。”


    便利店的老板嗑着瓜子走出来，见到他，“哎呦”一声，“下午是你中暑了不，有个小伙子抱着你问药店，可着急了。”


    季杭笑着答了一句，目视着司云起的背影。偶然抬了下眼，云彩被燎得通红，似乎很烫，落在眼中却是柔和的色彩。


    司云起就走在那片色彩中。


    季杭终于有了闲暇，听到便利店外放的歌曲。


    是一首红遍大江南北的歌，声音在陈旧的音响中响着，此刻正唱到那句——


    “缘分落地生根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