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昭昭
作品:《[红楼]林氏一品夫人》 《[红楼]林氏一品夫人》全本免费阅读
江洛竟一夜安眠。
睁眼时,窗外已经放晴。三伏的烈日没有饶过雨后的空气,依旧把人晒得发蔫。
梳洗过后,江洛坐在用冰熏出冷气的卧房里发呆。
被雨洗了一夜,院中树木更显青翠欲滴。阳光照在玻璃窗上,照得她眯起眼睛。
林如海已经去衙门了。
山月说,他留下一句话:
“请太太想一想,给孩子起个什么乳名吧。”
是啊。江洛心想。
孩子都这么大了,他们是因为什么,一直没有提起先给她起个小名?
那……叫她什么呢?
江洛一时毫无思路。
林如海不是会把夫妻间的私事说给丫鬟,再让丫鬟传话的人,因此他一句关于昨夜的话都没多留。
对他的回答,江洛有些紧张,自然也有些期待。
但这些情绪,从前就没耽误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从今之后,就更不会影响到她的正常生活了。
“大姑娘和甄姑娘没着凉吧?”她先问,“大姑娘上学去了吗?”
已经上午十点十分了。
她起床是九点四十。
她这一觉睡得可真久,得有十二个小时了。
昨夜黛玉和英莲赶在下雨前上了回家的马车,一路都有人护送,没淋到雨,但多多少少还是被扑了些雨气。
“两位姑娘都好着呢。”山静笑回,“大姑娘一早卯正就过来了,让我们看过,各处都好,也没着凉、发烧,请太太别担心。”
“那就好。”江洛点头,问回来的山风和冬梨,“张姨娘怎么样?”
夏萍身体虽好,可昨夜大惊大动,还摔了一跤,若把害怕存在心里,也容易病。
“老爷一早又吩咐过一回,谁也不许把昨夜的事多说一个字,”山风回,“张姨娘和魏姨娘、许姨娘都一晚上没敢合眼,听了这句吩咐才睡下。张姨娘身上虽有几处擦伤淤青,都不严重,上过药了。一早又请松先生看了骨头,也没事。太太若不放心,我再回去守一日?”
江洛放下心。
“你不必特地再去守着了,别真当一件大事。就只告诉蔷薇院,三位姨娘醒了来报给我。”她又命,“拿我的书来。”
今天就在正院工
作吧。
翻译还有三卷。
……
工作到十二点。
上午起得太晚了,江洛早饭便只用了几口,再加上脑力消耗,到这会已是饿得很了。
这时代虽然已经有了“孕妇需控制体重,太过超重会使胎儿过大难产”的理念,许院判和另两位大夫每次来诊脉,也都会请她注意饮食,看她体重控制得如何,但,对“妊娠期糖尿病”“妊娠高血压”等疾病,基、本、没、有、概、念。
——“消渴症”和“糖尿病”,似乎并不完全等同。[注]
也没有任何产检项目可以做。全凭把脉。
而把脉,只能判断肚子里的孩子还活没活着。
其余她是不是缺手少腿,是不是器官发育不全甚至少半个身体,是不是个智障,有没有染色体缺陷或遗传疾病……全诊断不出来。
江洛只能严格按照许院判建议的食量控制饮食。
怀孕前,她常有练刀、打拳、骑射等剧烈运动,消耗大,饭量也大。怀孕后停了一切消耗大的运动,孕期前三个月,许院判的建议食量,甚至比她怀孕前的饭量还少了两成。
她常被饿得心慌,才吃两块点心垫一垫肚子。
不然腹中空空,这书真是一句都翻译不下去。
后来,过了四个月,饮食稍放宽了些,她也适应了新的饭量。但从想起还有“妊娠期糖尿病”这回事那天起,到今天第六十五天,她都没再吃过一口高糖高油的点心和粥、水果!
——她记得粥是不是升糖飞快来着?
她上辈子不是学医的,更没怀过孕,对现代孕妇在各个时期都需要注意什么,完全只是一知半解,而且知识一半源自网络,一半源自现实里的“道听途说”,根本不知道是否正确。
正是这“一知半解”,才让她更恐慌。
她只能拼命回忆、谨慎分辨、小心探索。
有时手头停下来,让大脑休息时,她抱着肚子害怕,就会忍不住想:是不是她没有这“一知半解”,全然无知无觉才更好?大夫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去渴望现代才有的种种预防、检测、抢救手段,只像这时代的大多数女人一样,仅仅怀着欣喜,迎接孩子到来?
——她就说,她是一个软弱的人。
当
然,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以后也不会再这么想。
不管一开始期待与否,将来结果如何,今生她只要这一个孩子。若失去这“一知半解”,她完全不敢想象,她将来还会冒着生命危险怀上一个又一个,生下一个又一个。
她只能求菩萨保佑,求漫天神佛保佑,保佑她和这个孩子都能平安,保佑她不会因生育留下死亡或任何后遗症,保佑孩子能健康来到人世间,没有任何精神、身体方面的残疾。
只是笨一点、慢一点,弱一点,她都能接受。
所以——
江洛停笔,从椅子上起身,扶着肚子在屋内慢悠悠地转,看丫鬟们正加紧摆饭。
所以,该给这个孩子,取个什么小名呢?
……
夜里睡得太多,中午不算太困,江洛就只略躺了一刻,便起来继续工作。
林如海下午一点二十一分到家,回到正院。
江洛放下笔,想了想,还如往日一样,只在椅上坐着,没有起来迎他。
她听见林如海在堂屋擦脸、洗手,脱去外袍。
他只穿中衣走了进来。
他的面色还可以,不算太憔悴。
山月捧着他要换的中衣跟进来,把中衣放在榻上,低头说:“水都备好了,老爷随时可以洗澡。”
“你不先洗澡吗?”江洛看他,又看外头的太阳。
“也好。”林如海这般说着,却又向她走近。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江洛需要更抬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了。
他轻轻拂开她额前散落的几丝鬓发。
她握住他的手腕,把脸贴到他掌心。
她看他。
他对她笑,眼里却有几点湿。
“我……”他笑,“我很快就回来。”
……
他的确很快就回来了。
江洛已经挪到临窗榻上发呆。
发呆是个好习惯。
清空思绪,什么都不想,眼里只有窗外、世间的景象,没有任何现实里的挣扎、为难与痛苦。
她还在杭州林府芙蓉院养病的时候,就很喜欢坐在廊下发呆。
发呆的时间是自己的。
她可以不去想,
走出芙蓉院后她都会面对什么,要对着几个人屈下头颅和膝盖。
会不会一辈子都要每日对人屈下膝盖。
现在,她也可以借此暂时逃避,让自己放轻松,以最好的状态,面对林如海的答案。
“在想什么?”
仍如昨夜一样,林如海从背后环住她,问。
他身上还带着浴后的湿气,皂角清新的味道扑满江洛周身。
“什么都没想……”江洛回头,对他笑,“你让我给孩子取个乳名,我也没想。”
“不是‘让’,”林如海也坐上榻,把她整个抱在怀里,为自己声明,“是‘请’。请太太取名。”
“总归没想。”江洛笑,“想不出来。”
“那就慢慢想,”林如海也笑,“日子……还长着……”
他转开脸。
江洛也转开脸。
她看着玻璃窗,对自己在窗上的倒影微笑。
“你昨夜没睡吧。”她轻声问。
“……嗯。”林如海喉结滚动,“没睡。”
他说:“睡不着。”
“你身体困了。”江洛摸他略略发烫的颈下,“你睡一会吧。”
不急。她想。她可以等。她有耐心。
她又问:“你吃午饭了吗?要不要先让他们上饭?”
这个时间,他会不会是没吃午饭,紧急忙完工作,直接赶回家的?
林如海没回答。
他转回来,稍稍松开她,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笑问:“太太……太太,你心里就不恨我、不怨我吗?”
昨夜听着她的呼吸,他反顾自视许久。
他否认不了,是……他是一直在忽视她的恐惧。是“不敢深想”,更是,“不愿深想”。
她也一直都看着他,看清了他,更看透了他。看着他自欺欺人,诓骗自己,看着他刺伤她。
他每日、每次对孩子的期待,对她来说,算是什么?
他还可笑地以为,只要他足够喜欢这个孩子,只要全家都盼望这个孩子,她迟早会想开、会一起高兴起来!
——何其丑恶的嘴脸!
嘴上说着“一双人”,“没有别人”,心里想着“一生一世”,“白头偕老”,却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
所以,她现在对他的关心,还是真心的吗?
她……不恨他、怨他?
“恨……吗?”
江洛摇头,笑道:“实话就是,没想过。”
真的没想过。
他不是她自己会选择的伴侣,只是顺其自然得到的爱人。他们从根本上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是两个时代的人。
除了这次关系到生死,她也从没用超时代的思想要求过他。
严格说来,这次应该也不算吧。
她只是自己不想生了,没有一并要求他也不能和别的女人生呀。她没对他抱有过这种期待。
她也从没认为过,他是一个超脱了本时代的“好男人”,可以主动让自己“断子绝孙”。
所以,恨不恨,怨不怨的,真的谈不上。
真把事事计较得清楚明白,她应该活不到今天。
她更愿意记得他一直以来的好处。
“没想过……吗……”
这个回答,似乎比林如海认为的最坏的答案要好。
但他的心却揪得更紧,却更觉茫然若失。
没想过,就是没有过任何期盼。所以才不会恨,也不会怨。
窗外,晴空湛然。
——这苍茫天地,会因为他林海没有儿子、没有更多的孩子,就日月颠倒,风云停转吗?
——自是不会。
这早就想明白的道理,为什么孩子一来,又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混沌、迷茫起来?
“太太不想生,以后,我们就不生。”林如海放松地笑,“我和太太有玉儿,有他,就足够了。”
“是吗?”
饱受折磨,期待了整整半年……不,甚至许多年的结果就这么轻轻放在她面前,江洛却不敢伸手。
她再次向他确认:“真的吗?”
她问:“你是认真的吗?”
“真的,真的。”林如海一次次重复,“我是认真的,出口无虚言。太太信我,信我,好不好?”
“我……”江洛抓住一个关键的问题,忙指着肚子问,“若她是个女孩儿,你不会失望吗?”
林如海一手碰她湿润的脸,一手轻抚孩子所在的位置,笑道:“我不是圣人,当然,很可能会失望吧。”
江洛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他手上。
“但……”他抬头,双手捧住她的脸,吻去她的泪,“我更想我们一家人,我和你,能一直走下去。”
“我们一起长命百岁,”他的声音也发抖,“我们白头偕老,好不好?”
“好啊……”江洛怔然抱住他。
一起长命百岁,白头偕老吗?
可他会不会、会不会——
“若你今后后悔了,”江洛似是浮在半空里,平静地听自己说,“你答应我,你先告诉我,我不拦着你找别人……”
“我不会找!”林如海轻咬她的脸,恨道,“你怎么就不信!”
“可我怕啊……”江洛吃痛皱眉,却变得理直气壮,“我怕你后悔却不说,那不是误了我们两个吗?”
“你——”林如海气得想笑。
“那你就等着看吧!”他发狠说,“看到一百岁的时候,谁输谁赢!”
“真能活到一百岁,你还和我计较这个?”
……
“不行……”林如海强忍着背过身,“现在不能——”
“你轻一点试试……”江洛抓他的手。
……
浅尝一回,睡了半个时辰。
起身正将黄昏。
江洛撇下林如海,到蔷薇院看张夏萍三人。
她怕她们受惊吓惊惶不安,她们也怕她这一日吃了苦。
四人聚在廊下,先互相把对方看了个遍。
“她总不肯说昨夜怎么了,发的什么疯。”魏丹烟小声抱怨着张夏萍,“她不是给太太惹祸了吧?”
“你们放心,没有。”江洛迈入她们现在一起住的西厢房,“是她……帮了我一个大忙。”
帮她找回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但昨晚的事,你们也别再提了。”江洛笑,“都过去啦!”
她不怕人说,但林如海绝对不想听到任何人再议论。
也要顾着夏萍。
“姨娘半夜突然闯入太太老爷房中”,传出去绝对不是好名声。
江洛坐到榻上,先看张夏萍擦伤的手、膝盖和小腿,问都用的什么药,又看她练的字。
“太太……”看太太颦眉,张夏萍心里慌,“我真没懈怠!每日都练字至少两个
时辰呢!”
“还是得加紧练呐。”江洛决定就不进行打击教育了。
想起太太让她练字的因由,张夏萍仍觉心颤

